火罗这一路顺风顺水,没有遇到任何挑衅或者阻挠。他认为到了边境处,假如有任何意外,喝令兵士冲开关口就行了。那边是北戎的地盘,五十里外,就有北戎军队的驻扎。他不想显得胆怯,就没让人提前去通知北戎军队来接应。

车队接近关口时,火罗用北戎话告诫手下兵士,提高警惕,准备随时纵马过去。

他们这边人人手握兵器,气势压人,车队辚辚而来,山路两旁零星的过往商旅纷纷躲避。

到了关口前,突然一声锣响,关门闭上,关口的城上,两边的山崖上,都突然出现了密集的兵士,人人箭在弦上,拉弓对着车队。

火罗粗粗一看,估计有两三万之众,十几倍于自己的兵力,不禁骤然愤怒,暗骂这些不守信的汉人,在这里埋伏了这么多兵力,明显是为了算计自己!

翻译到了队前大声责问:“此乃北戎王子迎娶四公主之仪仗,何人胆敢阻拦?!”

一个军将打扮的人骑着马,面带着微笑,带着一队人马从山崖的阴影里走出,接近了车队。

火罗一下子认出来,这个打头的人是上次自己去京城,曾经在窗前观望自己的几个汉人青年之一。他手握着刀柄,非常想一刀横砍过去,把这个脸上带着抹不怀好意的讥讽笑容的脑袋给砍掉!

到了火罗马前,这个军将含笑开口道:“末将乃镇北侯次子沈坚,特来祝贺火罗王子与我朝公主之新婚大喜。”

翻译质问:“既然是来祝贺,为何刀剑相对?”

沈坚还是笑着,语气带了些抱歉说:“太子派人向我军进言,说贵王子入我境中,意图走私粮食。现今我朝正处旱荒之年,对粮食管理甚是严格。不可买卖出境,不可夹带过关。若是有掠抢粮食过百斤者,可就地处以极刑,以儆效尤,不容恶人为非作歹。”

翻译将这些话翻译给火罗,火罗气得面目狰狞起来——太子竟然玩这手?!一边给了他粮食,一边让边关守将给劫回去!这是拿他当了个脚夫!如果太子在面前,他真想也一刀砍了他!

火罗让翻译告诉沈坚:“这些粮食是你朝四公主的嫁妆!”

沈坚哦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请出示公主之嫁妆单子,我军验查车辆,对单无误后,就会开关。”

太子让人给火罗送了粮食,怎么可能落在纸上?火罗对翻译说:“让那个公主对他说话!”

翻译去找了四公主,四公主带着面纱到前面来,沈坚施了一礼,说道:“末将恭喜四公主殿下……”

四公主本来就窝火,听沈坚说什么恭喜,使劲呸道:“什么恭喜!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劫本公主的仪仗,你想造反吗?!”

沈坚还是笑着:“末将不敢!只是皇上有严令,不能让粮谷过关,末将只是奉旨行事。”

四公主叫:“那是本公主的嫁妆!”

沈坚直起身体:“末将以生命担保,对单之后,公主的嫁妆不会损失一分。”

四公主骂道:“你的命值几个钱?!这是我太子哥哥送给我的粮食,没写在单子上……”

沈坚不再看四公主,向后一挥手道:“查!挨车验查,若有没有在嫁妆单子上的粮食铁器,一律扣押!” 他脸上虽然笑着,可语气强硬。

他身后的军士应答一声,十人一组,向车队跑来。

火罗大喝一声,抽出刀来,催马上前,砍向沈坚。他是吐谷可汗的二王子,就是杀了这个守将,汉人兵士也不敢贸然杀了他!他死了,两国必然开战,谁敢对他动手?

一刀过去,听见沈坚那边也是一声带着颤音的金属鸣响声,一道白光迎着火罗的大刀而来。剑花中,长剑避开了刀锋,沿着刀身向火罗手臂上劈下!火罗若不收刀,自己的手臂不保。他只好急忙撤回了刀,沈坚那柄长剑也哐当地回入鞘中。

两人交锋不过瞬间,兵器收回后,火罗两唇紧闭,沈坚却还是笑眯眯的,有北戎兵士刚想阻拦汉人军士,只听崖上一个喝喊,十几声弓弦响过,一片箭羽钉在了火罗马匹旁边的地上。

沈坚微歪头,笑着说:“我实在无意打扰火罗王子的新婚之旅,只是为将者,必须要遵守朝廷命令。万望王子公主见谅!”

四公主气道:“本公主要告诉太子哥哥!告诉我父皇!”说完转身,气呼呼地被人扶着走回自己的凤车。

火罗暗骂:假公主!没用的假公主!原来收到粮食后对太子产生的微弱信任至此一扫而光,只恨不得将这些汉人从皇帝到平民全杀个干净!

过了一会儿,军士来报:“除了载人的马车,各车已然查检完毕。粮食铁器之车已被标记。”

沈坚点头说:“将那些车辆赶往燕城!”兵士们吆喝着,将马匹和车辆拉出火罗的车队,掉头向后,离开关口。

火罗脸色铁青,沈坚一笑,一抖马缰说:“我来欣赏一下王子的婚驾吧。”说完,就纵马进入了北戎的兵士马匹中,从所余的第一辆马车开始,一辆辆地细看,由前往后走。

沈坚孤身一人,周围都没有军士跟从。好几次,几个北戎骑士都想拔出武器,可看到周围山上的箭弩,都不敢动作。沈坚面带着微笑,上身随着马匹的起伏,有节奏地晃悠着,很轻松自在的样子。

到了那十多驾华美的车辆边,有随四公主前往北戎的文官上前对沈卓行礼,说道:“沈公子,擅阻公主銮驾,可是大罪!”

沈坚笑意微冷,说道:“我只是奉公行事,若是嫁妆单子上记有粮食,我自会放行。可是现在那些粮食铁器都没有在单子上,你说我怎么能让你们运走呢?”

这事本来就不能拿出来见人,四公主的官员随从也无法争辩,眼睁睁地看着沈坚大摇大摆地将车队审视一遍,确保没有一辆马车是粮车了,才重回了军士队伍中,笑着抬头对关上喊道:“放行!”

关门嘎吱嘎吱地被打开,见沈坚这么大模大样查了自己的车队,火罗深觉羞辱,他恶毒地盯着沈坚,用北戎话骂了一句,翻译喊道:“二王子让你等着。”

沈坚笑着在马上躬身:“无论王子何时光临,我定在此恭候!”

火罗带着队伍过了关口,车轮轰隆隆地驰过。

四公主从车中看到沈坚在一片飞尘中依然微笑着,一时被沈坚的傲慢气得发抖,开始体会到了太子的仇恨:沈家依仗兵权,就这么凌驾在皇家之上!太子哥哥是对的,必须除去沈家军!

马队刚刚离开边境不过十几里,火罗就让人停了车马。四公主才打定主意要将翻译叫过来,告诉他太子有关“半壁江山”的许诺,就听到外面一片哭嚎,她刚要问是何事,自己的车帘就被扯了下来。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就被火罗拉着头发拽出了车外……

火罗觉得既然所谓的四公主是个南朝用来骗他的假公主,那就跟个奴隶女子差不多了。他想起当初那个太监怎么把他打得半死,从那儿以后,每次过劳他就喘不过气来。本来想这次能娶到那个美丽的公主好好惩罚一下,可谁知被骗了!……

他下手就根本不留任何余地,直打得四公主哭喊连连。四公主发疯了般挣扎,撕打间,摸到了火罗靴子间的匕首,四公主抽出匕首,胡乱向火罗刺去,可她哪里能打得多身经百战的火罗?被火罗一劈手,就把匕首夺了过去。

这个女子竟然还是来行刺自己的!火罗接着用匕首去划四公主的衣服,可婚礼之服精绣细做,一时割不断,他就狠狠地用刀撕割,刀锋有时划到四公主的身上,划出了道道血痕。

四公主感觉到冰冷的刀刃,吓得嘶叫,火罗听见这声音,极度兴奋起来,也不管荒郊野地,就当场洞房了……可这之后,火罗更加暴怒!这个假公主不是处女!草原上虽然不讲究这些,但他知道汉人非常注重这个,这是有意贬低他!他又一次憎恨汉人的卑鄙。

他再挥拳脚,这次,险些将四公主活活打死,直打得四公主一只手臂折断,肋骨也断了几根,面目全非,昏死了过去。

那些陪着四公主过来的人,男的当场被砍杀,就地掩埋,女的就成了北戎兵士的犒赏。

这场屠杀和放肆一直持续到了太阳落山,火罗索性让人搭起帐篷,继续狂欢。火罗打够了四公主后,就把她也交给了北戎的兵士……

凌晨时分,躺在地上的四公主在寒冷中苏醒了片刻,她有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到了这里?怎么能这么疼?……恍惚里,她似乎又看见了沈坚在一片尘土中不改淡然的微笑……四公主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她想向着南边爬,可哪里动得了?只能在心里喊:救命!

她怎么能想要除掉沈家军?她希望沈家军杀了火罗!她真后悔答应了自己的哥哥,看看火罗就知道了,豺狼岂是能相与之人?她现在算是明白了,可惜晚了。对方不仅凶残,还狡猾,自己能活着回去的机会不大了……四公主抽泣着,她周围有其他女子也在低声哭泣,有北戎兵士起来了……更大的哭声……

次日,女子们被捆绑着扔到了车里,马蹄声中,她们知道离边境渐远,都大恸难忍,哭得浑身抽搐,有的人大声咒骂四公主。四公主没有听见,她在颠簸中伤口剧痛,早晕了过去。

火罗一路回了北戎都城,独自参见了吐谷可汗。众臣都有些不解——新婚夫妇回来,难道不该双双拜见吐谷可汗吗?有人笑着问新娘何在?火罗冷冷地说公主重病,不能行动。大家想南朝汉人一向娇柔,生病是自然的,就没有多问。

等到火罗单独与吐谷可汗相处时,火罗才让人把只剩了一口气的四公主拖了进来,对吐谷可汗说了南朝竟然敢换了个假公主给他,公然欺骗北戎!若是一开始说了是个宫女什么的,也还好说,这边可汗也认个义子,两方对等。可自己是个堂堂北戎王子,却娶了个来历不明破了相不是处女还想谋刺自己的女子!

火罗接着告诉了吐谷可汗南朝太子还一路让人送来粮食和铁器,吐谷可汗刚有些高兴,火罗就又告诉他那些粮食和铁器在边关处被镇北侯第二子沈坚领着重兵劫回去了,敢情自己只是给沈家军当了次运粮人!

吐谷可汗对失去粮食的愤怒甚至超过了对火罗娶了个假公主的愤慨:粮食是可贵的,无论多少,劫去食物,在北戎是罪不可赦的行径!

吐谷可汗觉得南朝敢这么公然挑衅,完全可以开战。自己这十来年转战北疆,正是兵强马壮之时,不打白不打。他准备开始调集物资,将南征提上议事日程。

至于四公主,吐谷可汗说要留着她当个罪证,现在先别让她死了,四公主这才得以养伤。可因手臂断后长时间没有固定,骨头胡乱长在了一起,一只手弯曲成致残。而肋骨也同样成结,让她从此只能弯着腰。

火罗将四公主和其他宫女都关在他的住所附近,以备手下的兵士们随时征用。四公主和其他女子都不通北戎的语言,为了避免她们耍花招,火罗派来看守她们的人也不讲汉语,所以四公主和宫女们谁也不知道火罗为何这么残酷虐待她们,只以为火罗是个畜生。

可汗为了安慰火罗,很快就为他娶了两个北戎女子作为侧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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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坚劫了粮食,光明正大地回了燕城,向镇北侯报告说得到了太子幕下人的指点,知道火罗王子借娶亲之行,从内地向境外携带粮食,于是马上让兵士拦截了下来。

镇北侯听着觉得很古怪,弄不清太子为何出面帮忙,还以为是太子有一腔爱国之心,有了消息后不能坐视北戎得逞,特意传达给了边防。

镇北侯很快给皇帝上书,感谢了太子的协助。可他毕竟是一军统帅,对是否该把劫来的粮食送还给朝廷就闭口不提了:现在粮食紧缺,到手里的就不必再送出去了。运来运去的,还容易丢了,就留在这里充当军粮吧!

至于四公主,镇北侯想既然太子传了消息,这事定然和四公主没有关系的。火罗再怎么说也不该把自己走私失败的事算在老婆身上。而知道内情的沈坚,因为那天在边境被四公主出面责骂,认为四公主是想帮着火罗,两个人算是同谋。

火罗的残暴不要说沈坚没有想到,连沈汶都没有想到。她虽然知道火罗前世血洗了京城,杀人无数,践踏了多少女子,可是那夜她听了四公主的洞房,认定两方达成协议,火罗再恶毒也不会对四公主和随从如何,就不关心四公主一行的命运了,以致北戎那边的血案,南朝无人知晓。

沈湘刚刚过了十六岁生日,而她十四岁生日也不远了,她该为自己行将开始的边关之行做准备。

她先安排了沈卓在藏书阁单独的见面,对沈卓说:“我满了十四岁生日就要去边关了。”

沈卓不满道:“凭什么你去?我也想去!”

沈汶说:“你是镇北侯第三子,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我没法和你一起走。而且,我需要你留在这里,许多和平远侯府的联络还得你来做。”

沈卓看沈汶:“你有什么理由去?你是幼女,更不能去边关。”

沈汶说:“你去跟老夫人说,让她在我到了十四岁后,就建议我去庙里为旱情祈福,这样,可以给我挣个好名声,日后能嫁个好人家……”

沈卓半张嘴:“你怎么张嘴就能编出理由来?你还有真话吗?!”

沈汶不高兴了,撅嘴道:“去边关就是真话呀,我告诉你了你竟然说我撒谎,那我下回什么都不告诉你了!”

沈卓马上说:“别呀别呀!好吧,是你想得巧妙还不行吗?你想让我干什么?”

沈汶说:“哦,你要去巧遇下许纯道,先谢谢他告诉了你那个太子给火罗送粮的消息。”

沈卓呵呵笑起来,对沈汶说:“这倒是真巧,老关回来了。他说大哥和二哥接到了咱们的口信就安排了兵士那段时间在边关周围演练,等到火罗的车到了,就围了车队,劫下了粮食。这之后才告诉了父亲,父亲有些生气,问大哥和二哥为何不事先禀报,二哥说当时听了消息不知道真假,就不想弄得众人皆知。原来只想去看看,没想到火罗真的带了粮食。父亲就信了,还把这事情揽下来,说是自己下令的,也给皇上去了信。”沈汶那时让老关给边关送东西,其实是为了带个口信。

沈汶抿嘴笑:“皇上应该查查吧?”

沈卓低声说:“你知道四皇子为何去守皇陵了吗?市井上人传四皇子外家粮仓被劫,一大家子的口粮都没有了。蒋家到处告状,可没人管。蒋家拿着张大公子的一把扇子递到了平远侯府,平远侯府就让人给送了粮食……”

沈汶恍然道:“哦,太子是这么得的粮食呀!真方便!肯定是四皇子给蒋家扇子啦,他这是说自己和张允铭有交情,平远侯府当然就帮忙了。”

沈卓坏笑了:“你想,咱们都知道了,皇上能不知道?就看太子怎么向皇帝表演吧,你说皇帝会对太子失望吗?”

沈汶不确定地说:“我觉得就是失望,皇帝也不会把太子如何。”

沈卓叹气说:“是呀,三皇子现在都不理朝事,四皇子不在京城。矬子里面拔将军,除了太子还能有谁?你听说了吧?太子建言,请皇上精简官吏。皇上现在准了不说,还由户部领头实施!这就是剪灭异己呀!日后太子的势力会更大了。”

沈汶冷笑:“这事我们怎么也得利用一下。你见了许纯道就要告诉他,无论太子要减免什么人,千万要阻止太子裁剪驿卒!少了驿卒,就没有了传达消息的人,日后如果边境有事,就无法及时求援,请他看在国家大计的面上,如果太子动了这个心思,一定要竭力制止!”

沈卓面色严峻了:“如果我们这么递了话,他若是太子那边的人,太子就真的要减免驿卒了!这是自伤国家之视听,你可想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参政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建立了完整的信息传递系统的国家之一,邮驿的历史长达三千年。隋唐时期的驿站遍布全国,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据《大唐六典》记载,最盛时全国有水驿260个,陆驿1297个。那时,专门的员工共有20000 多人,其中驿夫17000 人。据不同的驿站等级,驿丁的配备数目不同。《大唐六典》载,唐代最大的驿称为都亭驿,是国都所在的驿站,每驿配驿夫25 人。各道陆驿分为六等:第一等驿配驿夫20 人,二等驿配驿夫15 人,三等以下递减,最后一等第六等驿为驿夫二至三人。水驿则根据驿务繁闲,也分为三等:事繁水驿配驿夫12人,事闲配驿夫九人,更闲水驿配备驿夫六人。有些学者据有关各种资料统计,有唐一代,全国的驿夫数实不止上述17000 人,若包括了未曾统计在内的盛唐时期新增之驿,其总数合计当在二万五千人以上。

本朝国土不及大唐辽阔,但驿站网络周全,能涵盖大片国土,驿卒的数目只多不少。全国有七大交通驿线,联系京城和边关燕城的就是一条主驿线。只是驿站多成为宾馆,驿卒大半成了服务员。

沈汶也严肃地回答:“我当然清楚。你接着去找平远侯,让他将通往北边的要道沿途布置下可靠机密的信站,另外监视太子是不是也会这么做。若是太子也安插了人,只盯着他们,别拔除,留着有用。”

沈卓点头道:“这就对了,不然散了驿卒,那我们不成了瞎子?”

沈汶微笑:“成了瞎子的可不只是我们。”

根据袁腾飞所言,裁减了国家驿卒这个大昏招出自于崇祯帝。这位崇祯帝极为多疑,谁也不信。在位时换了五十多个首辅——就是后世的总理,平均三个月一换。斩了重要的将领袁崇焕,让日后叛了清军的吴三桂成了山海关的主帅。

他当时提出要撤销驿卒时,众多大臣严重反对,但是他一见人们反对,就更加坚持己见,非得这么干不可了!这些驿卒散去后,国家的信息传递陷入瘫痪不说,其中一个驿卒因为丢了饭碗,就造了反,他的名字叫李自成。

崇祯心里多少看不起这个乡巴佬,一直没有用精锐部队“关东铁骑”来对付李自成,造成这位前驿卒带农民军围攻北京,崇祯无人救助。

当时京城外,明朝还有众多精忠之士,比如史可法等,可崇祯怕自己儿子逃到南方去被这些人拥立为王,自己就不是皇帝了,就死拉着三个儿子不让他们逃跑,最后城破,他自己吊死景山,三个儿子没来得及逃出北方,先后死在清军之手。

沈汶心中觉得崇祯帝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典型代表,但这时借用他的昏招给太子,还是在心里谢了他的原创一声。

沈卓次日午后就去许纯道回家的路上转悠,堵住了从东宫点卯回来的许纯道,小声说:“许相公,我要跟你说几句话。”

许纯道做贼心虚,脸色变了几变,见沈卓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眼睛四下看,指了下不远处的一间小茶馆:“请沈三公子移步那边?”

沈卓点头,先往小茶馆去了,许纯道来回看了看,才跟着沈卓进了门。

两个人坐了,沈卓点了一壶茶,来不及喝,就面带兴奋地对许纯道说:“多谢你告诉的消息,我二哥在边关带着军士把火罗的粮食给劫了!”

许纯道一听,吓得脸色骤变——太子的本意是因他怀疑上次粮草被劫,与镇北侯府有关,毕竟镇北侯府是太子的大对头,而且是有武力的人,所以把消息透露出来:这次如果对方还是扮成盗匪去劫粮,就正好让火罗消灭掉。可谁能想到对方就带着军士去劫粮了?!火罗才带了多少兵?怎么也不可能跟沈家军正规军打仗呀!

沈卓假装没注意许纯道的脸色,十分热情地告诉他说:“我父镇北侯会向皇帝报告这件事。”

许纯道吓呆了:“镇北侯……会告诉……告诉皇上?”

沈卓点头,语带遗憾道:“我父亲是不会说太子坏话的。无凭无据的,能说什么?”他只是会表扬太子,指出太子知道火罗在运粮这件事而已。

许纯道神不守舍,只想赶快回去把这个消息告知太子,沈卓并不放他走,又小声说:“哦,我听说太子建言要精简官吏,你可千万别让他裁去驿卒。驿卒是联系边关和京城的必要索带,如果断了,日后边关有事,就无法及时报知都城。若是有求援求救之信,耽误了,沈家军就危险了!”

许纯道茫然地点头,沈卓庄重地说:“许相公受我一拜,千万请许相公为保我沈家军尽一份心力。”

许纯道胡乱地回答着:“好,好,若是太子有此意图,我一定尽力阻止。”

沈卓这才告辞道:“我最好不要在这里太长时间,以免有人说闲话。”行了礼,匆忙地走了。

许纯道等了一会儿,起身到了门口张望了片刻,确定沈卓走远了,才急急忙忙往皇城走,想趁着天还没有黑,去东宫报告。

许纯道并没有直接见太子的官阶,他必须向上一级汇报这件事,等到他讲完,幕僚知道事情严重,赶忙带着他去见太子。

许纯道虽然过去批评过太子,可从来也没有与太子说过话。

上次在冬狩时,他险些被刺客杀了,而且他也知道那是太子因为他过去说了坏话而安排的。事后,他吓得神魂颠倒,也不敢离开,好久才缓了过来。

他迷茫了许久,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家种田?心有不甘,也怕太子猜疑,一说自己要走,恐怕就跟死差不多了。继续留在太子这里,大概也不会得到重用。

这么拖了一两年,可突然一天,太子的幕僚找上他来了,让他去“投诚”镇北侯府,给对方递消息,引对方来劫粮。

虽然以前被沈二公子救了命,现在反过来去给人家设套有些忘恩负义,但是太子竟然重用自己了!从此后,就前途有望了,这让许纯道稍加迟疑,就答应下了这个差事。

其实,去对沈三公子说出那些话真是一点也不难,两片嘴唇一碰,他不疼不痒的,话就说出去了。然后……就没他什么事了。

他没有想到,沈卓会来找他,更没有想到,沈卓会告诉他这些消息:镇北侯府难道不该对他怀有警惕之心吗?怎么能就这么明白地告诉了他镇北侯沈家军所担忧的事?

许纯道随着幕僚去见太子,没有对幕僚说出自己的担心,他准备把这些想法当面对太子表达一下,显示一下自己的才华,表现出自己运用了头脑,对此事有深刻的思考。

听说有要事,太子马上让他们进了书房,同在书房里的,还有四五个太子的心腹幕僚。

许纯道激动得心跳:这些都是决策的上层人物!太子,日后的皇帝!当初自己说他坏话,不过是想引起他的注意。他当时生气也是可以理解的。现在自己学乖了,不会再干那种蠢事了,从此就为太子好好服务!

幕僚带着许纯道对太子行礼后,就对太子说:“太子殿下,沈三公子今日下午见了许相公,其中一些细节,臣恐重复不周,请容许相公向殿下禀告。”

这可不是好消息。自己别当这个出头鸟,让许纯道自己说吧!

太子微皱着眉,对许纯道一点头。

许纯道咽了几口吐沫,努力平静下自己,口齿清楚地重复了沈卓的话:边关……沈二公子……劫粮……镇北侯传书皇上了……

太子听着听着,心都提到喉咙了,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他在边关的眼线还没有传来消息,如果在京城的镇北侯府已经得到了信儿,那镇北侯写给皇帝的奏章也该到了皇帝的手上了。那么此时,皇帝也许已经知道了自己给了火罗粮食……

许纯道与太子不熟悉,不明白那是太子愤怒和恐惧的表情,还以为是上位者的威严,继续转述了沈卓所说的千万不能让太子遣散驿卒,否则沈家军有险,消息无法抵达京城……

他讲述完了事件,就要讲讲自己对此事的见解,继续说道:“太子殿下,臣以为……”

太子冷冷地打断道:“你以为什么?”

太子口气不善,许纯道一愣,看着太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太子阴狠地盯着他:“你以为他们为何在边关大大方方劫了粮食?!”

许纯道不懂:“我怎么知道?”

太子厉声说:“是你告诉了他们!”

许纯道更加不懂了:“让我去告诉他们粮食这事的,不是太子殿下吗?”

太子被呛得答不上来,抄起桌上的砚台向许纯道砸去:“你这个背主之徒!当初冬狩时,他们救了你的命,你就投了他们!与他们合伙来骗本宫……”

许纯道躲闪着,大喊道:“冤枉啊!太子殿下,我是按照命令去说的,不信你问他……”他指着曾经去他家访问的幕僚。

那个幕僚马上说:“我的确让你去把火罗运粮的消息透露给沈三公子,可并没有让你告诉他们这是个圈套呀。”

许纯道叫着:“我没有告诉啊!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计策!我怎么会那么傻……”

太子狂怒:“你竟然影射本宫!”

许纯道不可置信:“我没说太子殿下呀!我不会那么傻……”

可这话听到太子耳中,却是在说太子傻,太子对守在门边的侍卫做了个手势,指了下许纯道。两个侍卫进来,拉了许纯道就往外面走。

许纯道吓坏了,大声哭喊着:“我真的没有背叛太子殿下呀!饶命啊!……”

人被拖出去,声音还传入屋中。

一个幕僚行礼说:“殿下,我倒觉得他不会叛主,不然也不会将驿卒的事说出来。此事的确是镇北侯的弱处,若是遣散驿卒,沿路没有驿站马匹接应,边关之信就无法及时抵达京城,那么皇上也就不会及时命人救援。如此一来,若有战事,边关之军必陷险境。”

太子沉默不语,直到院子里许纯道的声音戛然而止,太子才说道:“就是他没有背主,本宫一旦向父皇进言遣散驿卒,沈三那边一定就知道是他传了信,他也就暴露了。留着就没什么用,反是个口舌,不如除去。”

几个幕僚忙点头,一个人说:“太子考虑周到,吾等甚是佩服。”其实太子就是把火发在了这个人身上,这样也好,其他人就安全了。

太子微眯着眼:“撤去驿卒真的会是沈家军的软肋?”

幕僚回答:“正是。太子殿下,此时镇北侯府已经得到了信息,可我们并没有,盖因镇北侯所派之人能沿驿站一路飞奔入京,可我们的线人不能出边关送信,只能等我们每旬一次的信使带信。沿路的驿卒,对我们的帮助不大。遣散驿卒后,太子可以针对我们需要联络的几处地点,设立信使的接应站点。这样,边关的信息就不会及时到达,而我们的信使,就如往常一样,不会断了信息往来。”

太子终于点头,说道:“拟份条案,阐述精简驿站驿卒能为朝廷省下多少薪粮,能用于救助百姓。”

一个幕僚说:“既然镇北侯上书皇帝,太子要赶快去向皇上哭诉,不能耽误时间了。”

另一个说:“不妥,等皇上问起才好。否则会显得太子殿下事先得到了消息,准备好了说辞。”

太子深叹了一声,烦躁地挥手说道:“本宫自有说辞。快遣人去北戎,对火罗说,有奸细告密才惊动了沈家军,粮食容本宫日后再进行补偿,现在让他一定要善待四公主。”

一个幕僚有些担忧地说:“我们同去北戎的人迄今没有送回任何消息。”

有一个幕僚说:“那是自然的,北戎语言不通,随四公主去的人怎么可能离开北戎都城?得我们的人去了才能知道详情。”

太子让他们尽快派人去北疆,唯恐火罗因为粮食在边境被劫走了,怀疑自己的诚心,进而慢待四公主。

太子无法想到,他这么一派人,反而更害了四公主。

太子的人两个月后终于到了北戎的都城,拜见了火罗,解释了奸细向边防沈家军泄露了消息,乃至粮食被劫后,就要求去见四公主。不仅是想看看四公主过得怎么样,也想问问四公主与火罗商谈的情形。

火罗已经根本不信南人太子的话了,他以为这是南人太子前来打探那个假公主的情形,看看是不是骗过了自己。

恰在此时,被关的女子中有人逃跑。虽然被火罗的兵士抓住了,可火罗所居住的地方,并不是南朝的深宅大院,庭院相对简陋,兵士们甚至住在帐篷里。为防止有人跑出去泄露消息,火罗就命令将四公主与其他宫中的女子全都割舌,再断去一脚,关在一处帐篷里,不许任何人接近。这一下,又有几个女子死去。因为要留着四公主的命,还是有人给四公主包扎治疗了,四公主才又活了下来。

火罗则对太子的人说四公主不想见南朝使节,让使者给太子带口信说好。

太子的人不懂北戎语言,所有对话都得依赖翻译。到了城中寸步难行,根本无法打听四公主的消息,住了十几天,只好回去了。

他们只通过翻译打听到火罗又娶了两个北戎女子,这还是火罗为了表示对南朝的轻蔑而特意给太子传的话。但太子的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被冒犯的地方:太子殿下就后宫美女如云,公主的驸马多娶了两个人又怎么了?

四公主开始时还哭泣喊叫,夜深人静时,回想到在京城的生活,心疼得无以复加。她十万次后悔自己当时的糊涂,一旦失去了机会,再也没有了翻身的可能。后来,仇恨慢慢地将她的眼泪烧干了,在心的外围,建立起了麻木的壁垒。渐渐地,四公主不再哭也不再叫了,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天天地熬着日子。

和她一起幸存下的几个宫女,因四公主过去对她们非打即骂,就把这一切苦难归罪于四公主。初到北戎时经常恶语相向,说这是她的报应。后来被割了舌,也从没有给过四公主好脸子。在背着人时,还合起伙儿来打她,可四公主毫不反抗,只呆呆地承受落在了她身上的拳脚。

太子并没有多想他派往北戎的使节会带回来什么消息,现在他要专心对付皇帝行将到来的盘诘。

皇帝拿着镇北侯的奏章,咳了好几声,孙公公上茶捶背,才让皇帝平复下来。

孙公公低声说:“陛下莫急,保重龙体。”

皇帝喘着气,将手里的奏章摔在桌子上:“糊涂的东西!”皇帝喝了一口茶:“难怪老四去了皇陵!他竟敢去劫老四的外祖家,这有多欺负人?!抢了粮食给火罗?!他是怎么想的?如果朝臣知道了,他还能在朝堂上立足吗?去把他叫来!”

不多时,太子匆匆而来,见了皇帝一行礼,规矩地在一边站了。

皇帝也不多言,问道:“你是不是让人抢了蒋家的粮仓?”

按照皇帝对太子的了解,他以为太子这次又会狡辩,说没有证据之类的,可是太子马上就跪下了,流着眼泪说:“请父皇开恩恕罪!四妹妹要出嫁北戎,火罗让人来对孩儿说,他想要粮食,不然的话,就会对四妹妹不好……父皇,孩儿就这么一个亲妹妹,母亲又已经过世,孩儿不敢告诉父皇,怕父皇为难:父皇若是不允火罗,万一火罗就对妹妹不好了可怎么办?孩儿一想到此,就心疼难忍!可若是孩儿哀求父皇,允了火罗,朝臣们会怎么看待父皇?!”

太子放声大哭:“父皇啊!孩儿实在是无奈啊!只好答应了火罗,可匆忙之间,哪里去找粮食?!听说蒋家存下了大量的粮食,灾荒之年也没有放粮,孩儿就……孩儿就……父皇!我担心四妹妹孤身一人独在北戎,怕她受了委屈,就想设法讨好火罗,结果做了错事!念在四妹妹的份儿上,请父皇饶恕孩儿吧……”他的确担心四公主,这眼泪来得真切而自然。

看着痛哭流涕的太子,皇帝竟然发不出脾气来了。

太子这番话可算是有情有义,既说出了自己对四公主的关爱,又说出了对皇帝的体贴,怕皇帝知道了这事,徒增烦恼,最后还隐隐点了一下蒋家为富不仁……

皇帝虽然不喜四公主,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一人独自和番,自己多少也可怜她,亲哥哥心里惦记就更是应该的。

想到近期纷纷离开的孩子们,皇帝暗自叹息:五公主出家,三皇子出宫建府,接着四皇子去守陵,然后四公主和番,只短短几个月,皇帝身边的皇子公主们走了大半,只余下了太子。

近些年来,后宫嫔妃没有人怀上孕。

皇后在时,他知道是皇后掌握着后宫的子息,最鼎盛时有五个皇子五个公主……就是到后来,还有两个公主,四个的皇子,虽然一个残废了,多少说得过去。皇帝那时知道只要对皇后说一句,自己就随时能要上个孩子。

可皇帝没想到,废后之后,后宫再也没有人怀上孩子。他虽然原来在房事上多了些,身体还算康健,但近些年时常咳嗽不说,还感到越来越倦怠。

御医来看都说皇上龙体有寒,要皇帝多加保养。这是什么意思?是他体寒,而后宫不能受孕?难道是老之将至矣?

皇帝看着太子,一时心中苦涩:这个孩子真的已经长大了,知道要如何自作主张,而且事后能自圆其说,把自己从头到尾瞒得死死的。如果不是四皇子出宫惊动了自己,如果不是镇北侯上书,自己在百忙之中大概无从知晓此事的首尾。看来,自己已经无法控制他了。

就如以往,皇帝愤怒的不是在这件事情本身,而是自己再次被蒙蔽。他知道太子不可能来找他商量,明摆着的事:饥荒遍野,许多朝官的薪俸都买不起所需的粮食了,怎么能给北戎粮食?但是他不能原谅太子把讨好火罗、关心四公主放在了对自己的尊敬之上!既然知道不被朕所许,还去做,这不就是欺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