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段增安慰四皇子说他没耽误事,可实际上沈汶的确因四皇子的病要多在边关待些日子。她知道伤风这种事,说小是小,说大是大,现在还不到三月,加上还有个闰三月,天气依然寒冷,本来就容易病上加病,她可不敢冒险走路,得等四皇子彻底养好了再说。

沈汶一时走不了,来得最多的是严氏。

现在燕城里,引人注目的是季文昭和沈毅沈坚的军队重组,外加为燕城城建募集民工之类的行动。严氏天天跟着季文昭等人出来到各处军队所在摸底,中间分散行动,她就与张丁到沈汶所在的驻兵村落里。

严氏总与沈汶和张允铮研讨各种武器的制作,特殊金属的冶炼,甚至讲到怎么将爆竹里的火药用于武器……有时,季文昭也会与沈毅一起来,几个人反复谈论未来的战役部署。

虽然沈汶将自己的计划和武器等都交给了边关,可是这毕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其中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而且,说到最后,什么样的武器,什么样的计谋,都还得需要人去实施。所以越谈,沈汶越心虚,面带忧虑:这些都是她的亲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季文昭看出了沈汶心思,对沈汶不快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了不起?除了你谁都不行了?”

沈汶鼓着嘴:“我希望能万无一失……”

季文昭哈哈笑了:“哪有这种事?要的就是有惊有险才好!最好是像在悬崖边上走……”

张允铮少见地没有支持沈汶,反而是和沈毅一起赞同地点头,沈毅说:“小……弟,你已经给我们帮了大忙,给了我们这么多新的武器设计,其他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沈汶叹气:“其实,新式武器只能管一次战役,日后,这些弩箭的设计终会被对方所学习,而我们这边,为了便于统治,总会抑武扬文……”

季文昭皱眉:“你是说,早晚有一天,会有人拿着这些先进的武器来打我们?”

沈汶点头,“拔剑者死于剑下,武器的更新是没有止境的,一旦开始,就是竞争。如果我们这边的皇帝没有胆气,日后就无法在武器上拔得头筹。”

沈毅说:“此次大战如果能胜,也许会给边境几十年和平。”

沈汶说:“若是真的能完胜,你一定要说服侯爷退隐。”

这次三个男子谁都没有表示异议。

季文昭去看四皇子,一脸的忧虑。四皇子问:“修明可有难事?”

季文昭坐在四皇子床边:“有时,我也觉得前途无望了。朝廷下了减兵之旨,沈家军没有兵源,北戎正是兵盛势大之时,我军必须凭借利器和工事才能有取胜之机,可是……”他叹了口气。

四皇子不解地问:“能胜不好吗?”

季文昭缓缓摇头:“若是我方得胜,所用之武器早晚会被对方仿造。而且,飞鸟尽良弓藏,文小弟说,战后让镇北侯请退。”

四皇子也皱眉了:镇北侯退隐,沈家军慢慢被朝廷的军队替代,沈汶领着人出海。十几年二十几年后,北戎骠骑卷土重来,再带上今天他们设计的种种强大的弓弩和火药之箭……那情形不比现在还危险?那时,边关的将领可比现在的沈家父子更忠诚?可还能有沈汶这样的异士相助?

四皇子问:“她没有说解救之法?”

季文昭无奈地说:“老生常谈!说皇帝没有胆气,不会让人研究武器的。”

四皇子说:“三皇子一向喜武,重视边防,也许他能明白这个隐患。”

季文昭点头:“你去对你的朋友四皇子好好讲讲这其中的道理,让他日后……”季文昭又摇头:“不要!那样会给他添麻烦!皇帝的弟弟要求加强武器研究,这是不是居心叵测?”

四皇子喃喃地说:“三……皇子也许不会那么……四皇子与他……感情挺好的……他们一同上学……”

季文昭摆手:“人一旦成了皇帝,先想的,就是怎么保住皇位,那时,亲情手足,同窗友谊,大概都要让位于对权力的把握。”

四皇子这一路被沈汶反复解说皇权的腐败,已经了解到了这种制度的黑暗,他无奈地说:“那我……让四皇子……”他想说“保荐你”,可是又停下来——自己的腿总是要“被治好的”,如果哪天三皇子真的对自己起了猜忌,那自己保举的人不也受牵连了吗?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四皇子问季文昭:“你还想去朝中当官吗?”

季文昭握了下拳:“我要去,要去宣扬法治!”

对最高的权力把握者宣讲法治,这简直不要命了,四皇子担忧地说:“人治与法治不可共存,我朝权力之框架从上到下坚不可摧,修明,现在时机并未成熟。”

季文昭有些狂热地说:“那我也得去!大丈夫不可因时势不容而废正事!我既然知道了症结所在,若是不言不语,听之任之,岂不与那个撒手离开的女子成了一丘之貉!我骂她知难而退,自己就不能回避三舍!我一定要入朝,为法治疾呼!最好惹怒了皇帝或者其他人,把我杀了之类的,那样我就能青史留名,开一代倡议法治之先河……”

四皇子急忙说:“修明不可说如此不详之语!三……皇子为人爽朗,不会枉杀忠良,只需好好对他讲,他会听的。”虽然他自己也不太相信这话。

可季文昭也没高兴多少,语气沉重:“就是皇帝听了,也没什么用。还有许许多多土皇帝、官皇帝。若想成事,要重修法典,培养法治人才,然后才能逐步改革制度,此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必然要几十年艰苦的努力,有哪个皇帝会如此坚定不移?后宫佳丽三千,外戚众多,群臣谄媚。那个女子说的一点也不错,我看清了,我最后的下场,定是死路一条。可就是这样,我也得走这条路,不然怎对得起上天生我之才?普天之下,能这么做的,只有我一个人!”季文昭带着自恋的悲壮说。

四皇子再次崇敬地看季文昭:“修明之胆识,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我就不想干这么难的事!

季文昭对四皇子说:“过奖了,你我这一路朝夕相处,已成知己。我知你无意朝堂,否则,以你的才华,也该为官的。”

四皇子有些黯然:“我没有什么才华,你可记得文小哥所引之语?人生三错,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我所能做的,就是不要犯这些错误。”

季文昭笑起来:“听着像是我在犯这些错。”

四皇子忙说:“不是不是,修明德智兼备,当有所作为。”

季文昭拍了下四皇子的肩膀:“你就别给我打气了。自从遇见了文小哥,我就不敢再自诩天下第一了。若论智,那个女子计谋诡异,我无法匹敌。现在能胜她的,就是勇气!女的天生……”他又发表了一通大男子主义的言论,给自己找了些心理平衡。

四皇子很理解季文昭的心情,他何尝不是对沈二小姐抱着种畏惧之心?说些坏话就能舒服一些。

段增说要留在燕城,施和霖觉得他根本没有处世经验,一定会让人骗得一愣一愣的,就带着段增去了城里,陪着段增找开医馆的地点,为段增张罗住所租赁,置办家具,还亲自从流民中给他买了小厮和厨子……反正就是让段增实打实地欠了他一屁股人情债,把段增的下一世牢牢地算计住了。

四皇子躺了四天,能下床。苏婉娘自然天天照顾他,还为他做了厚实的护腿,让四皇子穿上就变成了大象腿。等到四皇子能出屋了,两个人先是在农居外散步,渐渐地就多走几步。四皇子为了增强体力,有时走到外面的田野上去。

冬末春初,野外一片荒凉,可是隐约里,总有一丝春天的气息。苏婉娘陪着四皇子在干硬的土地上慢慢地走,四皇子望着不远的重山叠嶂之上湛蓝的天空,不厌其烦地感慨生活的美好:“我真想就在这里住下,不回去了。”

苏婉娘笑着说:“这里太冷了,你的腿受不了,还是去南边吧。”

四皇子微笑着对苏婉娘点头说:“你说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苏婉娘瞥他一眼:“又来说好话了。”

四皇子轻声说:“怎么是好话?是真话呀!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苏婉娘含羞低头:“我也听你的。”

四皇子说:“还是听你……”

苏婉娘:“听你的吧……”

两个人正你让我让,四皇子余光里见有动静,扭头看去,只见一只灰色的野兔从田野间迅速跳跃着跑过,四皇子惊喜地指着兔子说:“你看!你快看哪!”

苏婉娘抬头看去:“是兔子!就像你说过的那样!”

四皇子两眼含泪:“真的,就像我说过的那样,美梦成真!上天待我何其之厚啊!”

苏婉娘也感慨,对四皇子说:“这是个好兆头呀,你向往的都会实现的!”

四皇子一个劲儿地点头:“是的,我先去上那个学院,好好读读书。你不知道,许多人家都不愿将私藏之书与人共享的,严老夫子有百万之书,我可不能错过,最好能抄回来一些。几年后,你家小姐大概也把那个什么岛开出来了,我们就去那里买地盖房……”

苏婉娘说:“要建在她们旁边。”

四皇子说:“那是自然,我们在小院里种上紫荆花,还可以让丁内侍开个大花园,他说他喜欢养花。邻居们养猫养狗……”

苏婉娘笑起来:“我们也要养的!”

四皇子接着点头:“是,也要养,好和他们的猫狗去玩,我们也常去串门。”

苏婉娘挑眉说:“怎么是常去?是天天去。我们的院子就通着,我和小姐是姐妹,每天要见见心里才踏实。”

四皇子对沈汶心里有一层恐惧感,但是他可不能对苏婉娘说沈汶什么坏话,就说:“好,你去见你的姐妹,我去找人下棋,可惜修明要在朝为官。”

苏婉娘说:“小姐说了,他不会有下场的。到时候我们在这边留人,他出了事,就把他接来呗。”

四皇子纠结:他既希望季文昭能不做官陪着自己下棋,又觉得季文昭如果在朝中时间长些,会对江山百姓有益,一时无法决断,只能说:“反正别人也会下的,只是赢不了我就是了。”

苏婉娘捂嘴笑:“你不是自吹吧?这不好吗?”

四皇子摇头说:“不好,这样我就学不到东西了。”

苏婉娘问:“可输了不难过吗?

四皇子叹气:“难过呀!有时还气闷呢!但那样,又觉得自己没白下一盘,不像赢了以后,心里却是虚的。”

苏婉娘翻眼睛:“这么曲里古怪的,我不下棋。”

四皇子心里一动:“你小姐呢?”

苏婉娘摇头说:“她从来不下,可是能给生死劫。”

四皇子几乎脱口说出让苏婉娘小心沈汶,她太深不可测了,但是话临出口,却变成了:“她懂得真多啊。”

苏婉娘带着自豪说:“当然啦!”

四皇子有些不甘心,小声说:“其实,我也是懂得很多的。”

听到四皇子这种少年老成的人表现出如此孩子心性,苏婉娘一下子笑出声,但马上低头说:“那也是当然的啦。”

四皇子满意了,听着远方一阵马蹄声,见是张允铮带着几个人呼啸而过,想来该是回去吃饭的时候了,就与苏婉娘两个人慢慢地往回走。

张允铮遥遥见四皇子和苏婉娘在外面那么近地边走边聊,心里很不平!他决定得拉着沈汶出来,也这么走走。

张允铮下了马,就去了严氏正和沈汶钻研的屋子,敲了下门,他进去,与严氏行礼后,把早就想好的借口说了出来:“严大舅去灯市那里,有个木雕小店,到时候帮我给那个小掌柜十两银子。”

严氏不解:“为何?”

张允铮说:“不为何,就是我喜欢。”

沈汶解释说:“他给的银子被退回来了,心里不服气。”

严氏笑:“傻孩子,还有这么抢着给银子的?”

张允铮说:“你就帮我去办吧,哦,你们在看什么?”

严氏指着草图说:“这是一种飞弹,里面是爆竹里的火药掺了钉子,这是引火线,点了投出去就行了。”

张允铮看了半天,问道:“这个外壳是什么做的?”

严氏说:“这是我们正在说的,她说该是铁壳,我说可以用竹子筒。”

沈汶说:“这里哪有竹筒?”

张允铮说:“用木头挖出来也行。”

严氏说:“对呀!用木头挖成两个碗,扣上就行了。”……他们一张图一张图地讨论,结果天黑了严氏才走,张允铮也没能拉着沈汶出来遛弯。

余下的十来天,四皇子天天和苏婉娘在外面散步,张允铮不出去骑马时,就与沈汶和严氏研究各种武器的机关和构造。他觉得与沈汶趴在一个桌子上指指点点也挺不错的,就不跟着四皇子后面走路了。

等到四皇子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好了,就一个劲儿催着沈汶上路,沈毅和沈坚也说沈汶不该长留了,沈汶只好定了三日后离开。

送行宴设在了次日中午,以免晚了燕城城门一关,沈坚季文昭严氏都一宿不归,引起人们的怀疑。沈毅沈坚和季文昭严氏都到了兵营的村落,已经在城里有了住所的段增自然也来送施和霖。

沈毅带了酒,可席上,坐在沈汶旁边的苏婉娘坚决不让沈汶沾一点。严氏因为在沈毅面前是“严大舅”,很正经地坐在沈坚的身边,就是个沉默老实的年少书生的样子。

这段时间,该安排的该计划的都被仔细讨论对照过了,临到席前,众人只想说些高兴的话,尤其施和霖一副含泪欲泣的表情,更需要人们宽解。季文昭把给自己夫人和恩师严敬的书信交给了沈汶,并叮嘱她别多对季严氏多说什么。沈汶点头,把书信揣好了。

沈毅向张允铮举杯:“小兄弟,这次回去,就托付你了!”

张允铮点了下头,说了声:“沈大哥放心。”两个人喝了一杯,算是完全和解了。

沈坚转目盯着四皇子,说道:“蒋公子……”

四皇子忙笑着说:“我回去后就在家好好待着,绝对不会乱走了。”

大家喝酒聊天,等太阳西斜了,沈毅等人告别。

施和霖醉了,拉着段增的手哭:“儿啊……你早点……回家……”

段增因为要骑马,所以没有醉,只是哽咽地说:“爹……你放心,在京城好好等着我。”

施和霖接着哭:“你可不能受伤啊!不能有事啊!……”

段增看张允铮:“还不快扶我爹去睡觉?!”

张允铮过来搀施和霖,说道:“走,咱们不理那个臭小子……”

施和霖使劲拍打张允铮的手:“你别说我儿的坏话!我儿是神医!比你强多了……”被张允铮强搀着走了。

沈毅和沈坚对沈汶庄重行礼,同声说道:“多谢了。”

一个女孩子,家中最柔软的妹妹,在饥荒年中,奔波千里,为他们送来了抗敌的良策,带着人去北戎为吐谷可汗培育了一个日后的敌人,这是沈家的血肉,沈毅和沈坚就是身为兄长也不得不表达敬意。

沈汶虽然穿着农装短衫,可还是行了一个敛袖弯膝之礼,同样郑重地说:“大哥,二哥,边关就交给你们了,一定要多多保重。”

当着沈毅,严氏不能与沈汶太亲近,只在行礼时按照情理说:“就托小姐好好照顾我的妹妹,让她在庙里过得舒服。”沈汶郁闷地点头。

季文昭半带着醉意与人一一行礼,对四皇子说:“蒋公子我们日后在书院见了!”

四皇子不舍地说:“修明要珍重啊!我日后还指望修明为我保荐入学,做我的学长,与我下棋呢。”

季文昭大笑:“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忘了的。”

张允铮把施和霖搀到屋里躺下,再出来,张丁和玉兰在那边嘻嘻哈哈地告了别,对着他掐着嗓子扭着肩靠过来:“公子啊……”

因为要走了,张允铮也就不骂他了,耷拉着脸说:“你别闹了,机灵些,别受什么伤,不然回去可就别想扮什么小女子,只能扮个丑八怪了!”

张丁特别感动的样子,黏糊糊地看张允铮:“公子对我真好……”

张允铮猛出一拳,张丁笑着闪开了。……

大家再三作别,沈毅才带着众人离开。留下的人要么醉了要么吃多了,早早休息。次日起来,用了一天时间准备车马干粮,再一日早上,启程离开了边境地区,为了避免惹起什么注意,只有驻扎在城外的沈毅远远地送了他们一段距离。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向南走了几天后,沈汶就说她要领路,就骑了马,开始带着车队往东边行进。张允铮问:“你是往东走?那边是什么?”

沈汶说:“那个方向是海,沿海雨水多些,也许旱灾就不是那么严重,我可不想再过那些旱灾厉害的地区了,绕远就绕远吧。”

张允铮说:“那这样还不如就直接到海边呢,可以看看海不说,我母亲和外祖都有海运生意,也许能找到一家,我们坐船向南,总该比骑马舒服吧?”

沈汶也觉得有理,点头道:“这个季节还是北风,该是可以搭上船的。”

季文昭和严氏都留在了边关,唯一的长者施和霖正处在抑郁症的阴影下,张允铮和沈汶,四皇子和苏婉娘都很无拘无束。

四皇子帮着苏婉娘学骑驴,自己骑在驴上,在一边为她牵着缰绳。

张允铮和沈汶从此就天天并驾齐驱,天气还是冷,不能边骑边说话,可两个人作伴看着四周景色,倒也不寂寞。他们离京这么多个月了,此时才真的有了种旅游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夏令时过去了,没法在夜里一点左右更,肯定是得两三点了。小米子等人,千万不要熬夜了!

☆、荐道

京城里,太子的幕僚们向太子汇报道士的人选。太子现在对什么事情都要探问详细,多次失败后,他觉得手下人都不能信任。

“殿下,城外霄云观的观主茅道长名声远扬,口碑甚佳,救灾济难,曾得皇上恩赐。吾等可前往聘请。”

太子微微点头表示认可,“你们有把握说服他进宫?”

一个幕僚说:“此人非常爱名,也十分爱财。我们准备大张旗鼓地请他,若是他应了,就罢了。若是他不应,就让一个食用了他长生丹的人死去,以此要挟他。若是他还是不应,就只好另找人。”

太子哼道:“杀了他再另找人,别让人以为那些给脸不要脸的人能在本宫这里得了好去!当初那个季文昭,就该杀了他!”

大家现在已经完全明了了太子的方式,那就是个“杀”字!无论什么人,只要不为太子所用或者误了事,就是个死。太子觉得杀人是解决一切麻烦的唯一手段,所谓快刀斩乱麻,杀了就完了,简单明了,方便省事!过去也有人曾经对太子说其实除了杀人之外,还应该有别的手段,可这些人都被太子认成是为敌人求情,不久就消失了。余下的人就不敢再说什么——杀就杀呗,历史上以“杀”定江山的比比皆是,有时,“杀戮”甚至是唯一的手段,谁又能说太子做得不对呢?

不久后的一日,打着东宫旗号的人马出了皇宫,一路招摇地前往城外霄云观。

一片旗帜和车马在观外停下,引来了许多香客和百姓的围观,有道童一路跑进去通知茅道长,茅道长听说是太子东宫的人,欣喜万分:这样的拜访肯定是给道观挣来了名声,自然也会吸引更多的香客,在这荒年灾月之时,也就有了更多收入!

茅道长整顿了衣冠走到观外迎接贵客,双方行礼后,茅道长将太子所派的幕僚迎接到了观内客堂中。落座后,几个道童过来给客人端来了茶水。茅道长有些抱歉地说:“这些年灾民大增,我观常年接济,存粮已然不多了。观内没有什么好的招待贵宾,万望见谅。”

早就知道这是这位道长随时都要自我标榜,幕僚忙借机给茅道长戴高帽子说:“道长高义,心怀万民,悲天悯人,难怪道术高超,能制出长生之丹。”

茅道长马上谦虚道:“哪里哪里,那所谓长生之丹不过是外人妄加推崇之词,只是养生之丹而已……”

太子幕僚忙借着话茬说:“即使是养生,也是造福大众之行,道长定是有道行的人。”

茅道长呵呵笑起来。

太子幕僚见他高兴,也笑着说:“我承东宫太子之托,前来相请道长进宫。劝慰皇上养生,为皇上炼制丹药。”

茅道长惊得瞪大眼睛:进宫去为皇帝炼丹?!这是大事呀!日后史书上都会留下姓名!无上的荣耀啊!

幕僚见茅道长说不出话来,还以为茅道长犹豫不定,忙又说道:“道长也该知道,这几年收成不好,各地灾民无数。皇上为此殚精竭虑夜不成寐,明显有欠保养。太子殿下是个至孝之人,非常在意皇上的康健。所以想请一位名声远扬道术高深的道长入宫觐见皇上,说服皇上爱惜身体,寻求长生之道。若是道长能入宫,不仅为太子尽了一份孝心,也为天下苍生尽了一份对皇上的爱心……”

茅道长合拢了嘴唇,手捻长长的灰白胡须,含笑点头,表示赞同:对方既然这么说,看来是已经定下来了,自己要有些风度……过去师兄对自己说什么不可过于富贵,穷则长命富则短寿云云,真是无稽之谈!这种名利两收的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哪里会带来什么祸事?

太子幕僚又说道:“道长若是去向皇帝演说养生之法,以丹药之补求康健长生,道长之名必垂青史不说,道长所在道观也会因此更加兴旺,也许会历世几百年,不仅京城及这周围百姓会熟知霄云观,全国官民都会对此处深怀敬仰之意。许多人会不远千山万水前来拜访,为道观平添无数香火。这可都是造福于民的好事,就是道长不为一己之私,也该为道观和修道之士们考虑。”

这些话句句正打在茅道长的心坎上,自己成就之巅,就是霄云观哪!让自己苦心经营的道观闻名于世,平生之愿足矣!茅道长说道:“贫道三生有幸能得太子之邀,敢不从耶?请给贫道三日料理观中事务,然后随君等进宫。”

幕僚很满意,双方行礼道别,东宫的车马又一路回去,但如此声势已经让京城内外尽知太子有意请茅道长前往宫中,为皇帝行养生之术,以示自己的孝心。大家对茅道长真是又羡慕又嫉妒,要知道,能到皇帝身边的人,普天下能有几个?茅道长就是再有名,再有道,也不能跟皇家的荣耀相比呀。这下,可算是登堂入室,名垂青史了。一时间,来霄云观庆贺的同行道友络绎不绝,众人都纷纷说好话:“道长有今日,乃是常年乐施行善之结果,算是大成了啊!”

“祝道长此去,鹏程万里,扶摇青云。”

“我观与霄云观长年有交,望道长提携……”

“道长若是进宫炼丹,我观所有珍稀药材均凭道长取用,只是希望道长向皇帝提一下我观之名……”

这么多溢美之词,让茅道长如饮琼浆。有时,他也会想起自己乌鸦嘴的师兄说的什么福之祸之所依之类的丧气话,可是他仔细想来想去,怎么也看不出进宫能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炼的养生丹助阳补气,若是服用合理,不该有坏处。他多年研习有关养生的道家古籍,颇有些心得,肯定能对皇帝的保健有启发……他是不会辜负太子这番孝心的……

三天后,茅道长坐在绢花盘绕的敞篷马车中,被许多道士持幡护送,跟随着太子幕僚,到了宫门外。

太子亲自出宫迎接,对茅道长礼遇有加,请他登上宫撵,与自己同入东宫。

进行了一系列的行礼参拜后,双方入坐,太子语气真诚地说:“久闻道长清名远扬,所制长生丹更是在京城家喻户晓,许多人吃了宿病尽除,可谓造福人间,缔造无数善缘。道长定是神仙履世,为济世救民而来。”

茅道长得到一国太子这样的赞誉,只觉从心底生出骄傲和满足,嘴上忙说:“太子殿下过奖了,贫道哪敢自称神仙?不过依从本教修身利人之道,自少年起就钻研炼丹之术,几十年来,略有所得而已。”他知道太子是想请他来给皇帝炼丹,很自然点出自己的背景。

太子对茅道长的领悟很满意,点头说道:“道家之义宏大精深,道长之道行亦深厚超凡,当是能当重任。本宫能为父皇寻得道长,甚感欣慰。本宫祈愿父皇长命百岁,特荐道长前往觐见父皇,向父皇讲述修道养生之法,助父皇能长生不老,得道成仙。”

茅道长说:“凡人若想得道成仙非常年修行不可,皇上日理万机……”

太子说道:“那就请道长为父皇解释仙丹之用,但愿道长能为父皇之龙体康健出一分力。”

茅道长马上应承下来:“贫道一定竭尽全力。”

太子那边一说请道士,皇帝这边就知道了。不久,茅道长的背景材料也被报给了皇帝。皇帝读后,点头道:“这个道士倒是不错。”

孙公公在一边说:“这位道长出师于道家大成者清虚子,已经在京城旁边三十多年了,的确道名远扬,他的道观也从一个小观变成了京城外第一大观了。”

皇帝手指点点卷宗:“做成一件事容易,难得二三十年名气越来越盛,可见是个有道行的。”

孙公公低声说:“太子是用了心的。”

皇帝手按了下太阳穴,嗯了一声。

他最近感觉很不好。

人在年轻时都不觉得自己会老,偶尔想到哪天自己真的老了,以为自己还是自己,就是头发白了,皮肤变松些,也许走路慢点儿而已。人不知道当老年降临时,关节会莫名肿胀,下个台阶都发憷。夜中辗转,明明困倦,却不得好眠。眼睛花得看不清眼前的种种,只看得见远处的情形。明明刚刚说的事,转眼忘个精光……最难以描述的,是一种身心的疲惫感。不是没有时间,而是没有精力去做什么事,见什么都觉得心烦……

这时,来个人给他讲讲如何养生,真是投了他的心思。况且这些年来,后宫纳了多少年轻女子,可没有一个人怀了孕。道家房中术自古有名,又讲究养生防老……太子推荐这个茅道长算是终于做了件讨得了他欢心的事。

太子陪着茅道长去见皇帝,茅道长身穿道服,长髯过胸,两眉舒展,显得道风仙骨,很有世外高人的气质。皇帝见状暗暗点头。

茅道长上前行礼拜见,眼睛一撩,见皇帝面色发黑,眼窝有些凹陷,就知皇帝身体不好,体内毒素不排。他自然不会直愣愣地说出来,只是心中将其症状总结了一下。

太子说道:“父皇,儿臣听闻茅道长深谙养生炼丹之术,特带道长前来参见父皇。”说完就退在一边。

皇帝对茅道长说:“道长可为朕讲讲道家养生之意。”

茅道长多年炼丹制药,对养生颇有见解,忙说道:“承蒙皇上相问,我门教义重生恶死,求长生寻不老,若有心保养修炼,人之生命可以自己做主,而不用听命于天。人之康健,基于平时保养,再辅佐丹药,青春常驻也非妄想。就是不见得要成仙,强体健身,颐养天年,也同样重要。盖人到老年,总有各种不适,头晕目眩,形体沉重,动作僵涩,莫名疼痛,胃口不开,饮食无味,夜寝难安……我道家有许多修炼方法,所炼丹药能扶阳强体,还有其他道术,如吐纳、按摩、导引、房中、辟谷、存想、服符和诵经,都可助人长寿健朗。……”

这些话听到皇帝耳中,简直如同仙乐。这个道长说出了他平时的感觉,还给了他希望!不像那些御医,天天就是支支吾吾地给开一堆难吃的药剂!掌握着天下最高权力的人,谁不想永葆青春?秦始皇到处追逐长生之道,开了代代皇帝企盼不老的头。自己是皇帝,自然也要走这条路……

他余光瞥见站在一边表情恭顺的太子,觉得这个儿子比以前看着顺眼了许多。

听了茅道长的一番谈吐后,皇帝很觉满意,从此赐茅道长宫中长驻,按照茅道长的设计,在八卦吉位所在开始建造炼丹房,铸造丹炉,准备炼丹。与此同时,皇帝每日下朝后,就与茅道长待一两个时辰。在茅道长指导下,行导引之术,学习如何吐纳……月后,皇帝真的觉得舒服了些,至少脖颈处的沉重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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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决定了去海边,张允铮就仔细回想平远侯让他记住的李氏站点,最后说了个最北面的临海小镇,交城。沈汶等人就一路翻山过岭地向东。四月初,他们终于接近海岸,又一路问询前往交城。

海洋性气候的地区,冬季湿润,有些树木并不凋零,即使是冬天,都有绿色的丛林或者野草。初春更是一片嫩绿。

当他们找到交城时,张允铮一脸失望:远远地看着就是个小村镇,城墙低矮,城门破败,大路上行人稀少。张允铮皱眉:“这还叫‘城’?叫‘交村’还差不多!”

沈汶笑起来,她现在觉得张允铮的抱怨和不满都很逗。

张允铮说:“这可该是个站点呢,穷成这样能有什么?”

沈汶说:“别小看这里,临海无穷地,肯定是有东西可卖呀。”

他们领着队到城边,有两个衙役守着城门,张允铮报了要找李氏的店铺,衙役们接了入城的钱,挥手让他们进去。他们进了城,走在小镇里唯一一条街道上,周围房舍陈旧,店面简陋,大多是卖晒干的海物的,空气里弥漫着干货特有的有点儿臭有点儿腥的气息。路边也有些乞丐。张允铮左右看着有些担心地说:“但愿我娘的店铺大些,不然怎么够我们去白吃白喝?我带的人可都是有胃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