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士做着哭腔说:“段郎中,我不敢了……”

旁边的人笑起来,沈毅严厉地说:“笑什么笑!快速前进!被北戎堵在城外,还得哭天喊地地让人来救我们?!”

没人敢接沈毅的下茬,趁着暮色未浓,还能看清道路,人人急催战马,往燕城方向奔去。

与此同时,燕城中军,镇北侯紧皱眉头,听着一次次的急报:“北戎骑兵入境二十里……”

“过境人数四十万以上……”

“北戎已过了北边的小岭关,关卡兵员已撤,北戎直入无阻!”

“北戎骑兵已到黑水镇,离此六十里……”

镇北侯说:“向朝廷传十万火急之军情,对皇帝说,我沈家军必然坚守到最后一息。”

季文昭忙写了奏章,镇北侯签了字,季文昭派人送了出去。

等到屋子里只有季文昭时,镇北侯问道:“你肯定沈将军他们已经得到了急讯?”

季文昭点头说:“肯定,沈将军的信兵遍布周围(不比你中军少),他一定是往东北接应沈督事去了,现在该是在返程中。”

镇北侯说:“我们上城去。”

他们在城上守了一夜,天蒙蒙亮,镇北侯就在城头向北望去。严冬的早晨,天地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北边天地相连之处,似有一片黑影……

镇北侯眨了眨眼,突然大吼道:“传令!关城门!北戎来了!”

在他身边的季文昭忙说:“不!留着东北门,要等沈将军他们!”

镇北侯点头说:“好,只留东北门,我们过去。”

城上一片号角声,城外路上零星的行人都拼命往燕城跑,远方的黑影越来越大,终于成了一片打着旌旗的人马,铺天盖地般向燕城蔓延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年关

严家世代书香,所以才积累了百万藏书。严敬在先皇时又做了高官,给儿子娶妻自然要找门当户对的书香门第,不然也不会对严三夫人那么不喜。

严二夫人出身世家,从小就被培养着要做个大门里的主妇,知书达理不说,还要学习管账理财,梳理人事,明析契约。到了燕城,这里的女眷大多是中低级武将的妻子,识文断字的都少,商家的夫人又不服众,所以严二夫人很快就凭着门第和才能成了城中夫人们的大姐大,出面建立季文昭按照沈汶叮嘱而设计的“伤护给养中心”。她让人在城的四方城关内找大宅院,每处都建起了十几个炉灶,征了几十间空房,调集各家的厨娘主妇,烧水烧饭,让没有离开的女眷来此照顾伤员。严二夫人在其中的一处坐阵,季严氏管理了另一处中心。

季严氏过去与季文昭小两口独居生活,不管太多事。见了人,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她本来只想给严二夫人打个下手,可是因为她是季军师的夫人,得大家的敬重,所以严二夫人就让她单挑了一处事务。

这么一管事,严二夫人就不在宅子里闷着了,自然就听到了各种传言。

严氏走了两天,严二夫人就听说东北方北戎进犯,有十几万人,沈家军的沈督事领了几百军士前去阻击,这些人是敢死队,大概回不来了。

严二夫人在人前不能痛哭,忍了一天的眼泪,傍晚回家才放声哭了出来。

严二官人管着户籍,消息自然更灵通,早就知道这种悬殊的比例,也同样心情沉重。他回到院子里,听见夫人的哭声,忙打点精神,进去劝说。

他坐在严二夫人的身边,小声说:“你先别这么哭了,我跟你说个机密事儿……”

严二夫人止住哭声,欣喜地抬头:“她没出城?!在哪儿藏起来了?!”

严二官人叹气:“她跑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怎么可能干那种事?”

严二夫人又哭了:“这个不孝的!娶了媳妇……嫁了人就忘了爹娘!下辈子我给她当女儿!也得气死她!”

严二官人苦笑,低声在严二夫人耳边说:“她临走时对我说,谁说什么都别信,也别真伤心……”

严二夫人又从手绢上抬起头:“她这么说了?!”

严二官人点头,严二夫人皱眉:“那孩子从小古怪,难道她又去设计别人了?”

严二官人赶忙点头,严二夫人担心地说:“可是他们说那边北戎可有十几万呢!沈督事只有几百人……”

严二官人不敢深究,固执地说:“反正咱们孩子说让咱们在这里等她回来!”

严二夫人点头:“好!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她说会回来,就一定会的!”

话虽然这么说了,可是夫妻两个都无法放心,夜不成寐,熬得头生白发。严二官人日前听说北戎主力过境了,就在户籍处守了一夜。天渐明时,听见城上号角劲吹,他知道是北戎逼近了。严二官人再也无法镇静,出了户籍所在就往城东北门跑,他的女儿还在外面!她能回来吗?!

镇北侯和季文昭急匆匆地到了东北城门上,有军士指着东北大喊:“那里!那里!”

远远地,遥遥一队人马,正往这边靠近,打的正是沈毅的赤色和中军的黄色“沈”字军旗。

镇北侯说:“吹号,招呼他们!”

有人吹起了集合号,嘹亮的号角声一次次划破长空。

沈毅大声说:“快点!”但是他也知道,他们已经连夜骑了四五个时辰,人困马乏,跑不了多快了。

兵士们却很乐观:“没事,他们过来咱们可以打一仗!”

“对对!我跟你说,我现在准头可大有长进!战场上就是跟训练不一样……”

沈毅喝道:“闭嘴!快跑!不然我罚你绕燕城跑十圈!”

没人敢开口了,因为沈毅一向说到做到,这帮人被他罚怕了。

从燕城头可以看到,北边的骑兵看来是发现城外的这股骑兵,一大队几千骑兵与北戎大军分开,带着尘土向这边奔驰而来。

季文昭对镇北侯说:“请侯爷允我调火药兵。”

镇北侯看着远处说:“什么火药兵?他们太快了,就是弓弩也挡不住。点一万兵马,我出城去迎他们!”他不信火药,一般火药就是用在火攻之时,绑在箭头上射出,引起大火。现在这些骑兵移动迅速,能冲破弓弩的射击,绑火的箭头也阻止不了。

季文昭恳求:“请侯爷让我试试!”

镇北侯皱眉,眼见东边沈家军的骑兵们跑得没有北戎快,就点了下头,季文昭对传令兵说:“让五十火药兵队出东门,摆一字长蛇阵,面对北方。用投掷架子,只投炮仗。一百强弩兵待命!”

镇北侯就要否定他——一字长蛇阵是阵法里最没用的一种,既不利于攻击也不利于防守,就是将人列成一个单列,这怎么可能阻挡北边迅猛而来的骑兵?而且,现在是救人要紧,怎么可能只用炮仗,可季文昭极为自信对他说:“侯爷,请先看一下他们的效果,不成的话,我们还有弩队。”他并不想让北戎觉得他们很强大。

镇北侯将信将疑,他抬头了望了一下,说道:“我现在出城!”

季文昭连忙说:“侯爷侯爷!别去!您不用去!等一下,您看……”他紧拉着镇北侯的袖子指着城门下。

城门下边,一队兵士抬着二十多架半人高的木架子出了城,然后面对着北方,摆出了一字长排。有的兵士们抬着大筐,到了架子边,将小方包一样的东西放在架子垂下的一支木臂上。

镇北侯不解:“这是什么?!”

季文昭笑着说:“只不过是简单的投石机罢了。”

眼看着北戎那边的骑兵逼近了,季文昭示意传令兵:“让他们投掷吧!”

令旗一摆,那些兵士们点燃了小方包,又猛地踩踏了架子上的踏板,一瞬间,天上飞起一片小方包,落向疾奔而来的马队中。接着,就是一阵鞭炮的连续爆炸声,噼噼啪啪,经久不息。

镇北侯讶然:“这些是炮仗?!”

季文昭点头:“正近年关,有许多炮仗可用。”

若是一鞭炮仗炸在人耳朵边,人尚且要躲避,马的听力比人敏感,更易受惊。北戎的马匹虽然经历征战,但是没有炮仗声惊扰过。方包里的成卷长鞭炮仗,一旦引燃,炸响后连续不断,马队又正在疾驰中,一匹马失蹄或者改向,就会带累后面的十几匹马。原来如云而来的骑兵阵势顿时乱了,战马嘶啸,有的骑士被甩到地上,有的马匹扭头跑,一片杂乱,前进的队形减速散开。

借着这可贵的短暂时光,沈毅的马队冲了过来,季文昭大声发令:“撤回火药兵!”令旗一下,那些火药兵们有人又发了一次炮仗包,才抬着架子往回跑。被炮仗扰乱的北戎骑兵重新聚拢接近了,沈毅带着的兵士们一边向他们射箭一边往洞开的城门里跑,城上的人也用长弓射箭,逼住北戎的骑兵,等到最后一名沈家军兵士入了大门,城门轰然关闭,北戎骑兵在门外几十丈外嘞马徘徊,向城上射了一阵箭,才慢慢退后。

镇北侯匆忙地往城下去,到了城门边,忽然停步,诧异地指着在城门边待命的一队军士旁的东西,“这是什么?!”

他看出来了,可是不敢直言,这些是床弩!因杀伤力太大,床弩的造法一向是朝廷保管的机密,他军下没有这项技术,也根本不敢向朝廷要,以免惹起皇帝的猜忌。

季文昭很随意地说:“哦,这些是射距很长的弩。”

镇北侯瞪大眼睛看季文昭,季文昭笑着说:“是沈督事监办的,我只是从沈督事那里接了手……”

镇北侯忿然低声道:“不可能!他都不知道怎么造!”

季文昭摊开手说:“好好,是我给的图纸!”

镇北侯死瞪着季文昭,季文昭遥望天际:“我曾演绎了一卦,算出今年北戎犯境,我军若无精良武器,恐难幸存。所以我遍阅古书……哦,我跟你说我娶了我恩师严老官人的孙女的事了吧?我恩师家世代藏书,有百万之册,让我终于得此床弩之图……”对不起了,沈二小姐!

镇北侯咬牙:“你为何早不告诉我?!这要是让皇上……”

季文昭很严肃地低头看镇北侯:“这就是我没有告知侯爷的原因,我若是说了,侯爷可是会信我?还是会更加顾忌皇上的反应?”

镇北侯生闷气:“可是沈督事……听了你的话?”

季文昭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他身边那个严军师,是他的……大舅子!也是我恩师的孙……子!与我……相识很久……”

镇北侯心中烦乱,不再多说什么,加快脚步,去看看沈毅是不是把沈坚接回来了。

城中的街道上全是马匹和从马上下来一个劲儿喊累的兵士们。

有人当场躺在了街上,大声说:“我要睡觉!多少夜了!”有人已经卧在路边睡着了。

一个人大声喊着:“来人!医护!把这些人抬到屋里去睡!得了伤寒我可不管治……”

镇北侯在兵马里巡视,终于看到了牵着马的沈坚,他旁边一个中年人拉着个人哭着说:“儿啊!你真回来了!”

那人是个背影,镇北侯不及细看,如果不是因为周围全是沈家军的兵士们,镇北侯也想这么拉着沈坚哭一场,他走过去,很严肃地问沈坚:“沈督事,你伤在哪里了?!”上上下打量沈坚。

沈坚忙行礼说:“侯爷!东北路北戎已退……”

镇北侯打断:“快说!伤到哪儿了?”

沈坚只好说:“……脚后跟……碰了一下……”

镇北侯缓缓地出了一口气,说道:“随我去中军!”黑着脸径直走了。

沈坚有些忐忑了,旁边背着他们的严氏这才转身小声说:“你真笨!该说受了重伤才是!”

严二官人看到从城门冲进来的骑士们,心中升起了无限希望,等见到严氏从马上下来,严二官人正式哭了。他忙跑过去拉了严氏的手……现在,听到严氏这么说,严二官人气得扬手:“你这个不孝的!”可是手终于没落下来,沈坚对严氏说:“你跟你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后面有忙的!”

严氏点头,沈坚对严二官人深行一礼,说道:“多谢岳父大人!”把这么好的女儿给了我。

严二官人深叹:“现在悔婚还来得及吗?”

严氏嘿嘿笑起来,挽了严二官人的胳膊说:“走吧,爹,快回去见娘。”

沈坚见父女两个走远了,想到自己父亲不善的表情,决定先找到沈毅,再一起回中军。

严二夫人也是一夜未眠,她习惯了严二官人在身边,夫君不在,就怎么也无法安心。

凌晨之时,突然之间,远远听见城上号角,接着城中一片人声,沿街有人敲着梆子,要大家有事的快去上岗,无事的赶快回家,说北戎大军到了城外!

季严氏起身,匆忙梳洗,到严二夫人的屋子里,见严二夫人满脸的泪,痴痴地看着窗外。

街上又一阵梆子:“城门关了!城门关了!无故不得出城!”

季严氏也含泪了:城关了,严氏要是被关在了城外,就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严二夫人哽咽着说:“你去代我……一天,我站不起来了……”

季严氏哭了:“还……还没到……最后的时候……也许……她逃往别处去了呢?”

严二夫人像是抓住了稻草,点头道:“是!她最是机灵,你知道的,她净说些许多男子都不如她之类的疯话……”

季严氏使劲点头:“许多男子……的确不如她……”

严二夫人摘下了头上的玉簪,交给季严氏说:“咱们出来,没带什么值钱的,你拿着这个给季大侄子,让他想法把这个院子买下来,我得在这里等着她,就是我死了,也把我埋在这儿,她说会回来的……”

季严氏哭起来:“叔母!”两个人相依而泣,不知过了多久……

院门哐当大响,外面严氏叫:“娘!我回来啦!”

严二夫人惊呆了,季严氏抹了吧脸,急忙出去,开了门拉了严氏的手大哭:“你可吓死我们了!”

严二夫人跟出来,一边哭一边说:“你这个不孝的!你这是要我的命呀!”

严氏胡乱行了一个礼,打了大大的哈欠:“娘!我累死了!快点!有吃的吗?我要洗个澡!冻死我了!……”

严二夫人气得指着严氏的后背:“冤家啊!”这个女儿她算是操透了心!从小胡闹,她担心她名声坏了找不到婆家,或者到了婆家露出本来面目,被人家休回来。但是无论她想得多么糟糕,现实总能比她想象的更糟!

严二官人跟着进了院子,端着家长的沉稳架子说:“好啦,孩子累了,你快去准备热水吧。”他转身关了院门,小声对严二夫人说:“他们以千人打退了北戎十几万哪……”

严二夫人和季严氏都震惊了:“真的呀?!”

严二官人骄傲,捻了下胡须:“这是秘密,她对我讲可别说出去!这些孩子都是英雄啊,可惜了,不是个男儿,不然我严家必然得……”

严二夫人挥手道:“行了行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孩子回来就行了!”她对季严氏说:“你今天真得替我去管事了,我得在家照顾那个捣蛋鬼!天哪!我这是欠了她什么呀!让她把我弄得要死要活的!”严二夫人一边抱怨一边回了屋中,发现严氏已经和衣倒在床上睡着了。

沈坚也很困,但是他不能睡,来回在人群里穿梭,终于找到了沈毅。

沈毅正在吩咐齐从林带兵士们回营休整,别睡在大街上。

齐从林应了,刚要走,突然回身说:“那床弩特别费箭!你去跟季军师说说,可别随便用。”他进城时看到了待命的床弩队。

旁边一个士兵说:“就是,我们只用了一次!他就心疼得大哭啊……”

齐从林不满地辩解:“谁哭了!”

沈毅看了那个士兵一眼,那个士兵一缩头,行了个礼跑了。沈毅对齐从林说:“你得硬点儿!我大妹妹身边的春绿可不是个没脾气的,听说跟着我大妹妹和太子的卫队干过一架。”

齐从林不好意思地笑着一抓头:“能娶上个媳妇就不容易了,何况她还长得那么漂亮……”

沈毅生气:“去睡觉!别让我发火!”齐从林赶快喊着人走了。

沈坚笑着对沈毅说:“他挺好的,你需要这么个人当副手。”

沈毅哼了一声,与沈坚并肩走,一边悄声说:“爹肯定要问你制造武器建立迷城的钱是哪儿来的,你推到我身上,我会说……”

沈毅和沈坚到中军,对镇北侯和季文昭说了阻击东北一路北戎的过程,连带有关四公主杀了火罗的事。

镇北侯皱着眉听了,然后沉默了许久,沈坚正等着镇北侯表扬一下自己,镇北侯慢慢地问:“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吗?”这明显又是一次早已准备好的交战,这些人瞒了他多少?!

沈坚看向沈毅,沈毅极微地摇了下头,镇北侯立刻扭脸看沈毅,沈毅坦然地说:“这事……全都是季军师的主意!”

季文昭咳了一下,对镇北侯说:“的确是,侯爷,就像我对您说的,我算出了……”

镇北侯制止他:“你说过了!但是建造这么大的工程,制作武器,招募人工,都要巨大的金钱!你说沈督事调动了物需……”他看向沈坚:“你的钱是哪里来的?!”

因早有准备,沈毅木然道:“我抢的!”

镇北侯猛地看沈毅:“你抢的?!”

沈毅点头:“有几家商户富裕,我抢了他们,把钱给了沈督事。”

镇北侯青筋暴:“商户叫什么?!”

沈毅无所谓地说:“是平远侯夫人的商户,很有钱!”

镇北侯指着沈毅:“你!平远侯与我们无冤无仇,你这是给我们竖敌啊!他过去还算是我的朋友,日后我怎么有脸见他……”

季文昭打圆场:“侯爷,北戎现在就在城外,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如何做长久守城的准备。”

镇北侯有些不解:“为何要长久?吾等有床弩,可点齐军士,与吐谷可汗一决死战!”

季文昭摇头:“非也非也!现在北戎有四十多万人,就是使用床弩,我军也无法保证取胜。我要他们持续攻城,消耗兵力。床弩那种东西,一定要等到最后才用。”

沈毅赞同:“耗费太多箭矢。”

镇北侯觉得自己的作战经验受到极大的挑战,问道:“为何?”

季文昭说:“一用床弩,恐怕就要吓退北戎。我要吐谷可汗觉得成功有望,一直攻打,连续两三个月!”那时沈汶带着大家去北戎,与那个受伤的人约定的就是两个月。

沈毅点头说:“对,在决战前,先拖垮他们!”

沈坚也敲边鼓:“然后歼灭敌人,确保最后的胜利。”

镇北侯有些忧虑地说:“怎么可能围城三月?粮食怎么办?”

季文昭说:“我们有足够的军粮。”

镇北侯问:“城中百姓如何?”

季文昭说:“多半百姓已经撤离,留下的都会协助守城。我与城中富户都有了协商,国难之下,当倾家相助。各家都会贡献出余粮,与民众共享。”

镇北侯再次感到心中的疑虑——这些准备真是太周到了,他看看季文昭,又看看沈毅和沈坚,心中郁闷:这三个人明显架空了他!他有些生气地问:“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沈毅和沈坚都垂下眼睛不说话,季文昭却根本不吝,神色飞扬地说:“有许多事要侯爷做!比如!侯爷要指挥兵将守城;在对方有退意时打一次败仗;要让对方攻陷北门,而进入迷城;要假装受伤,最好传出死讯……”

镇北侯愤怒地看季文昭:“你来当主帅得了!”

季文昭忙说:“那怎么成?!我打出季家称号,兵士不跟着我怎么办?!”

镇北侯对季文昭这种自大已经无语了,沈坚笑着说:“侯爷,季军师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是博弈国手。所谓兵不厌诈……”

镇北侯说:“你不用来教导我!”

沈毅说道:“侯爷,此仗非同小可,若是此次力挫北戎,消灭其主力,可保边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平安,侯爷,请容季军师安排。”

镇北侯经过迷城和床弩,已经不敢轻视季文昭,觉得这个人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才能,理当重用。可同时在心里,却感到了一阵空虚。他突然觉得面前的沈毅带着一种镇定的威严,而旁边的沈坚,表面看着温和,还带着一贯的微笑,但这个人刚刚退了十几万北戎大军!他头一次感到自己也许老了,这种打仗的事,大概得让给年轻人了……

想到此,镇北侯叹气道:“好吧,就都听你们的吧。”

季文昭和沈毅交换了一个眼神,算是放了心。他们需要让镇北侯采纳种种建议,可又不想告诉镇北侯有关这些安排的含义。现在看来,镇北侯的确没有怀疑到他们这些造作的目的:不止是迷惑吐谷可汗,还要去迷惑京城的太子。

三个人从中军大厅出来,季文昭和沈毅送沈坚去休息。

沈坚问季文昭道:“北戎是不是马上就要攻城了?你们别送我了,上城吧。”

季文昭摇头说:“该有那么一两天的空档,你好好休息吧。”

沈坚小声问:“你肯定他们会分兵?”

季文昭缓慢地点头:“我们没有露出任何行迹,文小弟所有的预测都准了,他们应该分兵。”

沈毅皱紧眉头:“他们如果分兵了,内地真能挡住吗?”

季文昭想起沈汶的安排,坚决地说:“一定能挡住,现在只怕他们不分兵!若是四十万人攻打燕城,我们的压力就太大了,若是他们分兵,城外就是二十四五万,我们就有了得胜的把握。”

沈毅说:“这事,最好别让侯爷知道。”

季文昭点头:“是,一定得瞒着他。”如果镇北侯知道北戎分兵内陆,弄不好会要沈毅带兵去追赶阻拦。

张丁笑嘻嘻地走过来,对沈坚行礼,沈坚也笑着:“你小子真是一点都不担心。”

张丁特谄媚地说:“督事英雄盖世,根本不会有事的!”

几个人都笑起来,季文昭和沈毅离开了,沈坚与张丁回他的院落。见周围没有人,沈坚小声问张丁:“联系上太子的人了?”

张丁点头:“昨天送出了封信,说北戎东北路灭了沈家军。还问了那兵士如果围了城,怎么送信。他说他要跑出两百里,去投他乡间的一个亲戚,给了我地址,说我如果能突围,就去找他,把信给他……”

沈坚笑起来,张丁很深沉地点头:“这样,他即没有危险,也有了份功劳。大家都不是傻子……”

他们说话间,城外的北戎大军合围了,燕城外环飘北戎的大小军旗。

过了几天就是年关,也许是燕城的爆竹都被征用,燕城过了个静悄悄的元旦。

北戎的军中却是一片喧嚣。

吐谷可汗踌躇满志,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沈家军竟然不敢应战,全军溃逃!这简直是旗开得胜!不损一兵一卒,就把沈家军全都包围在了燕城之中!就是在城外那些微的抵抗,也是只用了光有响声,而没有杀伤力的炮仗——用来惊扰马匹!如果兵士们攻城,向人扔炮仗顶什么用?他让人试着攻城,就如齐从林在山上做的,季文昭指令全部兵士使用原来的陈旧弩箭,甚至投掷了石块,虽然打退了进攻,可是北戎的伤亡并不严重。他当然不知道,这就是前世沈家军残兵退入燕城后的情形,武器短缺,还陈旧无效,无法消灭攻城之敌。

吐谷可汗深觉胜利在握了。他知道攻城总得要上那么个十天半月的,四十万人无需都守在这里,何况还有二十多万铁骑,用来攻城岂不是浪费了?年关之时,吐谷可汗决定按照原计划分兵。就如前世,他让大儿子贺多领西路军绕路西北,与中路成并行之势进入内地。

几路并进,乃是兵家的常用战略。一军独入敌方领土,风险最大,容易被敌人包围。若是有三、四路大军同时进攻,既可以相互照应回防,也可以将敌方的守军分割开来,各个击破。当然分兵的前提是自己的兵力远胜对方,就如现今吐谷可汗的情形一般。

于是,西路军铁骑铮铮,卷起滚滚尘烟而去。入夜,燕城不远的山上放出了迟到的烟花。

在城上负责观望的兵士忙报给了季文昭,季文昭这才松了口气。

等到北戎军士发现有人在山上放烟火,赶上去时,人早跑了。

吐谷可汗并没有在意这事,对他而言,他这边围住燕城,就牵制了沈家军的主力,西路军自然会一路无阻,长驱直入,从内地直捣京城。燕城不日可下,就是最不济,攻不下来,京城一陷,燕城也成了一座死城了。

他唯一有些不解的就是,火罗那边没有人过来联系。他让人往东边山区去寻找火罗所带的东路军。山脉纵横,去的人得有段时间才能找到北戎军队的残迹。

-----------------------------------

若论迅速,平远侯先得到了北戎进犯的消息:信鸽比路上的跑马要快,自然也比王志快。

当夜,杜鹃就将消息告诉了每隔两三天就到一次院落的沈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