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个御医走了,大殿里只有薛贵妃低低的哭声,大殿外,遥远地有爆竹的声音,表明元宵夜已经深了。

薛贵妃从椅子上滑坐在了地上,向皇帝跪下,哭着说:“皇上,臣妾罪该万死,可求圣上念在臣妾怀的是皇家骨肉,饶了臣妾腹中的孩子,容臣妾生下这个孩子,再赐臣妾一死。”方才,当她知道自己怀孕了时,巨大的恐惧中,也有一丝喜悦。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皇帝一听到“皇家骨肉”这几个字,脸色就变得漆黑。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前朝的皇家就有公公娶了儿媳妇,儿子娶了老子的侍妾。他不能容忍的,是他们就在自己眼皮下面,骗了自己!

皇帝说道:“叫太子来!”这事除了太子还能有谁?三皇子每次进宫都恨不能马上就走,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四皇子都不在!所谓“皇家骨肉”还能有谁?!

不一会儿,太子脚步匆匆地进来了,他一见薛贵妃哭着跪在地上,就明白他最害怕是事情终于发生了。他向皇帝行礼,不动声色地问道:“父皇叫孩儿何事?”

皇帝看了一眼薛贵妃,问太子道:“**嫔妃与人有染,当如何处置?”

太子惊愕道:“竟然有这样的事?!”

皇帝冷笑起来,对太子点头说:“的确,竟然有这样的事!……”他才要破口大骂,太子严肃地说:“那就该乱杖打死!”

薛贵妃停了哭,猛地扭头看太子,太子并不看她,还是专心地看着皇帝。

皇帝盯入太子的眼睛,太子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皇帝,毫不退缩,他心中默念着:我已无所惧!北戎已经进攻了!

这种少见的勇敢让皇帝动摇了原来的判断:这个孩子从小就毛躁,做下了事情十有□□会心虚,绝对不会这么镇定。

终于,与太子的对视中,皇帝先眨了下眼睛。

薛贵妃在一边尖叫起来:“太子殿下!这是你的孩子!”

太子怔然地看薛贵妃:“娘娘此话何意?现在诬陷本宫与你有染,以后就要诬陷本宫投毒了。娘娘请自重!切莫攀援本宫!”

薛贵妃几乎虚脱了,跪都跪不住,瘫卧在地,又开始哭,“殿下!殿下!你怎么能这么说?!那些花前月下,那些燕好……你还说日后要……”她的头脑中一片混乱,事情发生的太快,她都反应不过来了。今天来之前,想到要见到太子,她还特意打扮了,明明知道元宵节要陪着皇帝看灯,与太子大约没有机会云雨,她还是沐浴得彻底,脚趾都修理了,还上了一层粉色的甲油……

可是突然间,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无数回忆骤然用来,太子穿着太监服装与她在七夕夜的激情纠缠,她以为得到良人的憧憬……对衬着太子吐出“乱杖打死”时的冷漠……

太子打断薛贵妃的话,对皇上行礼道:“父皇,儿臣不想听这些胡言乱语,定是有人买通了此人陷害孩儿,请父皇明察,容儿臣告退。”他说得轻描淡写,毫无挂怀,带着给皇帝保留些面子的好意。

薛贵妃挣扎着爬向皇帝:“陛下!请容臣妾生下这个孩子,与太子滴血认亲哪!”

皇帝脸色更加阴沉:还滴血认亲?!你是不是还想当众给朕个耳光?!唯恐大家不知道朕戴了绿帽?

太子冷冷地一扯嘴角:“荒唐!”

薛贵妃又哭着喊:“陛下!太子让臣妾投毒啊!”可这话正对上了方才太子说她会诬陷的内容。

太子对皇上叹气:“父皇……”却没多说什么,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皇帝又长久地看太子,太子无动于衷地半低着头,像是将一切置之度外,一点都不紧张……

皇帝微皱眉——难道真的有人陷害太子?他看着太子缓慢地说:“那么,朕就听了你的话。”他提高了些声音对外面说道:“来人,将薛妃乱杖打死!以薛妃在宫中演巫术犯上为由,抄检江南薛府!”

薛贵妃放声大哭,她的眼睛被泪水蒙蔽,一片模糊中忽然看到了许多年前,江南,两个少年人,一个云淡风轻,一个骄傲英俊……悔恨如千万把锥子刺穿了薛贵妃的心:难怪他们能那么漠然,因为他们有无求于人的坦荡。她心中是爱那种带着清贵的傲气的,不媚俗,不低贱,不屑同流合污……可却为何因为得不到,就转了心意?结果她走入了反面,追求地位和权势,忘记了人品的可贵,一失足成千古恨……她嘶声对太子喊:“你要下地狱的!你不会有好结果的!”

皇帝一直没有将目光从太子脸上挪开:太子神色平静,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没有任何异常举动——这些话他可不是第一次听了,女子骂人就那么几句,真是无聊,说这些没用的话有意思吗?

有太监进来堵了薛贵妃的口,拖着她出了殿门,

太子心中放松了:皇帝还是想保存自己的太子之位的。不然的话,就该会将薛妃下狱,好好追查。

皇帝对太子一挥手:“你去看灯吧。”

太子对皇帝行礼:“孩儿可陪着父皇在灯街走几步,有几盏花灯甚是有趣。”

皇帝觉得若是薛贵妃真的是与太子有染,太子能在薛妃死时还如此谈笑风生,该算是心硬如铁了。他审视了太子片刻,见太子神态殷勤,说道:“你去给朕挑几盏,挂在这外面让朕看看就是了。”

太子点头说:“好,儿臣这就去为父皇挑拣。”

他退下后,大殿里只有皇帝,孙公公和几个太监。皇帝示意孙公公扶他起身,孙公公才发现皇帝的手发着抖,还有些冷。

孙公公扶着皇帝走回了寝宫,直到皇帝洗漱后坐在了床上,皇帝才开口道:“竟然是太子妃发难……”看来还该是太子。太子与太子妃之间的龌龊,皇帝早就知道。太子妃是当初皇后选择的,皇帝根本不管,让太子品尝他那个母亲给他的恶果,好多明白些道理,知道遇事该听谁的。

皇帝又想了想,对孙公公说道:“去把薛妃的那些太监宫女好好问问,把她的地方搜搜。”

孙公公应了,皇帝又说:“今晚的事要怎么做,你该是知道的。”

孙公公忙说:“知道。”要人们封口。

皇帝深深地叹口气:“朕老了。”

孙公公忙说:“陛下不老。”

皇帝慢慢摇头:“女色上,朕已经没什么心思了。薛妃那里,不过是……”一个遥远的身影浮现出来……皇帝咳了几声,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他摇头:“那个不争气的东西!”

孙公公小声说:“太子早晚会明白陛下对他的一片爱心的。”皇帝这么雷厉风行地杀了薛贵妃,并非一床锦被遮了丑事的意思。只不过不想和太子当场撕破了脸。薛贵妃死了,还有其他人,事情怎么都会查清楚的,留着个当众大肆叫骂太子的薛贵妃于谁都不好看。至于薛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就算是太子的,也不能让她生出来。这孩子得如何称呼长辈?当初杨贵妃得先跟丈夫离婚,才能和公公在一起。武则天也是丈夫死了,进了庙,算是寡++妇了,才能公然回来和算是自己儿子辈儿的新帝生孩子。可现在薛贵妃算怎么回事?庶母和儿子,这不仅是通奸,还是乱伦。

太子在灯街,真的选了几盏新颖别致的花灯,给皇帝送去,才知道皇帝已经休息了,他这才回了东宫,此时已过了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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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汶也知道了燕城被围,北戎分兵。这些事情都在按照计划发展着,可北戎分兵就是朝张允铮那边去的,沈汶心中更加忧虑。

又到元宵,她想起在边关时与张允铮元宵夜出去了,就想也出去走走,温习一下过去两个人走过的地方,散散她紧张焦虑的心境,另外,也刺探一下宫中的动静。

时值寒冬,皇宫外护城河冰冻三尺,沈汶顺利地过了河。

这次,宫里没有谷公公来拦截她了,但是沈汶还是十分谨慎。她已经十七岁,身体已经完全长成,比过去矮小的身形更加容易暴露。她直奔东宫所在,想偷窥下太子在干什么。太子按理说该得到了边关的消息了,但现在也没有风声传出来。

东宫极为安静,沈汶隐身在黑暗里,仔细倾听,发觉一个方向有声音。她向那个方向去,但到了宫院的墙上,她后悔来了。

院落里站满宫女和太监,可是没有人出声音,宫殿里传来太子的骂声:“你怎么看本宫呢?!愣登着个眼睛,你爹娘怎么教训你的?也许本宫该好好教教你规矩……”

太子妃的带着冷笑的声音:“我自然是没有别人那种含情的眼神,因为我不想乱……”“啪”地一声响,接着就是一串桌子板凳的倒地声,然后是不雅的动作声。

沈汶明白是怎么回事,刚要离开,就听里面太子叫:“都死在外面了?!进来!”

沈汶惊讶太子竟然在此时叫人,明明正在……

院子里一部分人不动,有些人忙跑了进去,屋里太子竟然是当众演绎□□……过了一会儿太子开门出来,扭头骂道:“下作的贱人!”这话当着大家的面送给了太子妃,足以让她一辈子无法抬头。

沈汶处于震惊中:她根本不知道太子和太子妃的关系恶劣到了这种程度!她忍不住庆幸:如果太子妃与太子彻底断了,那么太子就失去了朝堂上最重要的吕氏支持……可接着,她就明白了太子为何敢如此对待太子妃——太子得到了北戎犯境的消息,他大概觉得离登基只一步之隔了。

沈汶在黑暗里冷笑了:你得意得太早了。

她不再多做停留,转身出了宫。

在城中,她过了当初大皇子的宅院,然后又去了那时让张允铮买馄饨的地方。现在荒年过去,街口上又出现了馄饨摊。沈汶遥望着那片水汽腾腾的食品摊点,很想念张允铮,暗自决定他回来了,自己一定和他再来这里。

最后,沈汶到了那个院落,敲了下窗户,惊讶地发现谷公公开了门,示意她进门。

沈汶对谷公公行了一礼,这是沈强的师父,算是长辈,她得尊重。

谷公公点头受礼,示意沈汶坐下。

沈汶心中正有要问谷公公的问题,谢了谷公公对沈强的教导后,就问:“我四弟的武功到底如何?”

谷公公答道:“他天生神力,又是习武天才,虽然年幼,但已是人不可近的高手。”

沈汶问:“那能带领百人保住我府吗?”

谷公公沉思着说:“若是他肯开杀戒,只是举手之劳。”

沈汶忙追问:“肯开?”

谷公公点头:“你四弟心地宽厚,虽然身有武功,但除非是自己练习,与他的师兄或者和我交手从不下狠手,只一味谦让,不能打斗。”

沈汶慢慢点头。

谷公公忽然问:“你是想让三皇子为太子?”

沈汶看了看谷公公,决定直言不讳,低声:“何止太子,我要他成为皇帝。”

谷公公似乎微笑了一下,说道:“这就好。”

沈汶回了府,次日就与沈卓私下见面,说了沈强的性子。沈卓说:“我会让老关帮着他,而且,我临走时会好好跟他说的。他虽然不说话,可是听得懂。”

沈汶说:“一定要保证能守住侯府一天。”

沈卓细想了想,说道:“如果是几天的话,我不敢保证,可是如果只是一天,他和老关,带着百人,围了祖母的小院,肯定能行的。”

沈汶也觉得不该有太大的问题,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她有其他的事情要安排,比如,郑谦。

作者有话要说:

☆、迷雾

新年里,郑谦登门来给沈卓拜年,那姿态简直就跟侯门的亲属一般。杨氏眼看着又一年过去了,对两个女儿依然在家待着,心中火急火燎。听说郑谦来了,就想起这是个来提过亲的人,看来还没有放弃。

杨氏真希望沈汶见郑谦一面,就找了个没人的时候,私下对沈汶说:“有位郑公子是个文官,媒人说他的父母人都很好,母慈父爱,他自己也说从来没有听见父母吵过一句嘴。”杨氏特别羡慕人家这点,她与镇北侯聚少离多,就是见了,也总是要拌几句嘴的。

沈汶想起前世郑谦的父母不许自己进祖坟,努力不露出冷笑来,只无精打采地说:“我最近觉得不舒服,特别累,怕冷,不想干什么事。”

杨氏想起沈汶过去曾经被吓死过两次,马上提心吊胆起来,赶紧去请郎中。她唠叨着:“施郎中和段郎中现在也不在城里,我心里就总不踏实。要是段郎中来给你看看就好了。”

郎中来了,沈汶闭气,自然诊出二小姐心脉衰弱,该静养。于是沈汶开始哼哼唧唧地装病,每天无力地在外面晒太阳,说话喘气儿。

杨氏不敢议亲了:若是沈汶有病,说了亲,人家会抱怨的,该是让沈汶好好调养好了身子才是。

若是太子在场,经过与沈汶的交手,他会多分猜疑。可在侯府里的人们却不曾见识过沈汶的真面目,看这位二小姐孱弱无力的样子,并没有起疑。毕竟,沈汶过去就昏死过去两次,差点没了命,身子不好,一直如此。

郑谦真着急了:这都几个月了,他竟然还没将沈二小姐抓到手里。元宵前,太子那边让人传话来了,让他一定保证要在一个月之内除掉沈二小姐,可现在侯府的内线递出信儿来,二小姐心病又犯,杨氏因为沈汶身体不好,先不谈亲事了。这么一来,正式求娶的路就走不通了,郑谦只好用其他方式。

这天早上,沈汶被夏青扶着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就有些虚脱的样子,让夏青去端椅子。夏青刚转身走开,一直在旁边檐下旁观的王志家的夏紫就走了过来,笑着对沈汶说:“小姐呀,京城要办个诗会呢,这是大家传的单子,里面有咱们府认识的人,那位郑公子也会去……”她边说边看向沈汶的脸。

沈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幽怨地叹了口气:“我这身子……是出不了府的……”

夏紫特别神秘地贴近沈汶:“小姐想去看吗?”

沈汶有些羞涩地扭开脸:“去看看诗会,定是很有趣……”

夏紫悄声说:“其实,小姐就偷偷地溜出去,不惊动夫人,也是可以的。”

沈汶像是特别害怕地摇头:“那怎么成呀?娘会生气的!”

夏紫刚以为沈汶不同意,沈汶又小声说:“……婉娘姐姐,夏青,肯定都不会同意的,而且,也没有马车……”

夏紫知道还有希望,笑着说:“那些都好说,小姐,过去我照顾过你,咱们两个有缘分的,让我去给你安排吧……”

沈汶又忙摇头:“还是算了吧!我怕怕的……”

正说着,夏青抬着把椅子走来,夏紫只好走开了,心里觉得这个二小姐有贼心没贼胆,给她准备妥当了,她也许就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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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当夜,孙公公就派了人去把薛贵妃旁边的太监宫女嫲嫲都抓了起来,次日就开始搜查薛贵妃所在的宫殿。薛贵妃的几个宫女太监和嫲嫲上吊的上吊,撞墙的撞墙,没死的都被严刑拷打。搜检的人从客厅开始,将物品衣服一件件查看,可惜才干了一天,就因人员被抽调去他处而进程慢了下来——原因无他,北戎进攻的消息传了出来,皇帝开始天天上朝,还要派出人去搜集各种消息,可靠的人手不够了。

元宵节次日,太子决定向皇帝报告北边的战事,用此来分散皇帝的注意力,尽快把元宵节薛贵妃这件事掩盖掉。他让人把王志带来的奏章递到了接纳处,说受一个兵士之托送过来的,那个兵士伤重已死。太子再将其挑拣出来,给了皇帝。

皇帝一读,就皱眉坐直了,反复看了几遍,问道:“这已经是一月之前了,还有新的奏章吗?”

太子摇头:“现在还没有。看来镇北侯想让人急送,可送这份奏章的人据说死在途中了,是个路人送入宫中的。”

皇帝骂道:“北戎狼子野心!朕还把亲生女儿嫁给了他们!”

太子心中搅动了一下,叹气道:“想来四皇妹为两国和平作出了许多努力,她一死,北戎就发兵了。”

皇帝愤懑地皱眉,半晌后问道:“可有余粮?”

太子摇头:“国库亏空许久,一季收成实不能填充往年亏损。”

皇帝也明白这是实情,叹气道:“此时,就要看镇北侯沈家军的力量了,明日朕去朝上说一句吧。”

太子告退了。皇帝心绪烦乱,孙公公面露迟疑。皇帝不耐烦地问孙公公:“你想说什么?”

孙公公犹豫着说:“陛下,薛妃那事……有人供了了……”

皇帝沉着脸点头,孙公公低声说:“是太子,应该是从去年七夕开始的,最近的一次是为了筹备年夜宴……”

皇帝一拍桌子,正拍在那份奏章上。他心中一动:这时间上也太凑巧了。薛妃那事刚出来,边关的奏章就到了。难道太子竟然将此奏章隐而不发,留到了今天?又想到太子那天的表现,皇帝觉得一阵寒意。想起那天薛贵妃说太子让她下毒的事,皇帝咬着牙对孙公公说:“好好问,是不是有人下过毒。”

孙公公答应了,让人继续审问。可是给皇帝下的东西,是太子亲手给薛贵妃的,而薛贵妃也不曾假别人之手,都是自己袖了粉末,下到了食物里。那些太监宫女被打得胡说八道,可是到死也没有说出听着可靠一致的口供。

次日朝会,皇帝黑着脸让太子读了季文昭交给王志的奏章,讲述北戎的军情,沈家军的弱势,镇北侯请求朝廷增援……

太子一念完,三皇子就面红耳赤地行礼:“父皇!朝廷该马上筹集兵粮,支援镇北侯!”

太子冷笑道:“朝廷连年赈济灾民,哪里有钱?哪里有粮?!”

三皇子大声说:“没钱没粮?!那就让所有大臣倾家筹粮筹钱!”

太子切道:“岂有此理!就是让大家都卖了家产,也不见得能买到粮食。”

三皇子不想与太子多费口舌,扭头对皇帝说:“父皇,请卖我的府邸,为镇北侯筹集兵饷!”

皇帝心情极为不爽,他觉得他没杀了镇北侯,就是留着他给自己把守门户的,怎么能不好好尽职,让北戎打过来了?太子做下了脏事还敢那么直言否定,说不定隐瞒了军情,不是个玩意儿!而三皇子吃里扒外,要拿着皇家的东西去资助自己最不喜欢的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他黑着脸色,不做决断,任大臣们在朝上吵成了一团。

朝臣们马上就分成了好几派,一派是支持三皇子,要马上筹粮,支援边关。一派支持太子,说现在根本无钱无粮,要镇北侯死守为上。还有一派主和:什么都别说了,赶快派使节过去好好谈谈,最好别打仗,劳民伤财,民众受不了这么折腾。另有一派主张等等看,说不定北戎只是虚张声势,过不久就退了……

朝廷上打了一天嘴架,到晚上也没有出结果,次日接着争论,后一日又是……四日后,季文昭在围城之际发出的奏章也到了京城。上面写北戎近四十万军已然过境,沈家军必死守燕城到最后一息……

三皇子快疯了,每日在朝上大声争执要赶快出兵,他也不管修饰什么言辞了,反复就那么几句:若不增援,镇北侯若是垮了,就是灭国之时!

皇帝虽然有些心虚,可是觉得三皇子太急躁了!国家大事还轮不到他这么上蹿下跳地指手画脚!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过去也有过北戎犯境的事,每次都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镇北侯垮了自然是国亡,可是他会垮吗?沈家军一向强劲,这么求援是不是也有借机要军需的意思?想要更加壮大?……皇帝有些不放心。

而太子就是咬定没钱,户部拿出账簿,的确无钱无粮,还欠着许多薪酬和买货的钱。他也同样反复强调,镇北侯的沈家军,是朝中最强的军旅,还有谁能比他们强?如果他们不行了,那么其他人更不行了。应该相信沈家军能胜!

那些说等等再看的大臣们不说什么了,可议和派却更高声了:既然没有钱粮,镇北侯又说沈家军不敌,那就赶快讲和啊!别让北戎再往南打了……

三皇子怒气冲冲地回到府中,对着叶大公子和沈卓说:“他们这是想亡国啊!那个小人!为一己之私,竟然置国家而不顾!”

沈卓心说他的确是亡国之君,但此时只能说:“你别急,我们可以开始招募义兵。”

叶大公子心中乱鼓,这是打仗了,跟平常文臣之间的勾心斗角可就不一样了,也说道:“是,殿下可以向皇上建议,让朝廷告示民众自发抗敌。”

三皇子怒击桌案:“让民众自发?!百姓如果能抗敌,要军人干吗?!让平民去抵挡北戎之兵,不是去送死吗?!”

沈卓却是知道后面的步骤,说道:“可还是要朝廷发文,这样才能起义兵,不然名不正言不顺。有了义兵,总比没有好吧?”

三皇子同意了,次日,三皇子多了一项建议,要朝廷发令抗敌。这种两片嘴一碰又不用花钱的事很好做,皇帝同意了,只不过加了些限制。

朝会后,兵部就向各地散发了征兵令,但是让人们自筹军需,朝廷既不给武器也不给军饷,要由朝廷命官带领,至于要到何处去集合,怎么调动,都很含糊。同时还诏令各地的早就解散了的厢兵募兵重新集合,准备迎敌。

皇帝和太子,哪怕是三皇子都没有想到,这么一纸空文一样的几句口令,却得到了极为巨大的反响。

虎视眈眈的各方人士一直在等着这个文件,一夜之间,京城沸腾了。

过去的几个月中,强兵论、御敌论已经深入人心,各地所写的文章早就铺天盖地。文人学子一直在疾呼朝廷支援边关,提供军需。现在朝廷松口了,怎么能不雀跃欢腾?

京城各处都有人开始颂唱沈家军的英雄事迹,大肆表彰投军报国之举。忽然间,军人成了最可爱的人,许多青年人都闹着要从军,去支援沈家军。

这个消息还被极为火速地传往各地,严敬为首的在野老臣立刻开始行动:派了门生学子到富户中去募集粮草银两,募集义兵,征收粮草……

太子非常不喜这么强烈的反应,为了阻断镇北侯的求援,太子让人除去从燕城到京城所剩无几的驿站中的重要站点,别再为镇北侯递什么紧急军情了!

张允铭和宋夫子等人带领的义兵接近江南地区时得到了朝廷征兵的消息,宋夫子立刻让人打出了“抗敌义兵”旗号,然后让其他队伍逐渐加入,往张允铭的外祖李家去了。

李氏在江南商号满地,张允铭人还没有到,李老官人早就得到了消息。张允铭几百里外,就有李家的商户送粮送银,到李老官人的城中时,张允铭的队伍已经满载了物资粮草。

上次来时,是张允铭张允铮来买粮,这次,李老官人亲自迎到了城门处。张允铭见了,忙上去行了晚辈之礼,李老官人忙说:“好了,好了!不用这么客气。”

张允铭见自己的外祖比多年前老了许多,一时感慨。他们这么多年在南方招募流民,造弩造箭,多是李老官人暗地里调集了银两来支持,日后若是能胜了,至少有三分之一得益于李老官人和李氏强大的金钱背景,所以他对李老官人格外敬重。

李老官人却想的是,当初两个孩子来这里,提点了自己买粮。那时的粮价才几个钱?两三文一斗!五年后是二两黄金!自己那时出了百万两银子,买下了庞大数量的粮食,这五年饥荒才保全了家族资产,还救助了无数民众,这等同于救命之恩。加上见到张允铭黑瘦,根本不是以前那白皙的模样,让他很心疼,于是对张允铭也表现得极为关爱。

张允铭不能带着义兵进城,就由宋夫子领着义兵们在城外李家农庄上安营,自己随着李老官人进城去见见外祖母和其他亲戚。两个人一同坐进了驴车里,李老官人问道:“你那个弟弟怎么没有来,我很想念他。”

那时李老官人还想让张允铮到江南来和他住一起,这事自然没成,可李老官人一直搁在了心里。张允铭心中也惦记张允铮,他这么匆忙地往京城赶,也是为了早点告诉父亲张允铮的处境。这段时间,他越想越担心,可无法带信给平远侯细谈张允铮的事。他想见了平远侯亲自说清楚,也许自己可以提前走,到张允铮那里去帮他。这些,当然都无法告诉李老官人,张允铭只能含糊着说:“他在别处忙着。”

行进间,外面一阵喧哗,张允铭马上向车窗外看去,只见一队衙役正押着一队犯人吆喝着过去,张允铭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找自己,一直盯着他们消失了,才收回了目光。

李老官人小声说:“那是薛家的人,你还记得薛家吗?”

张允铭茫然地摇头,李老官人提醒他说:“那次你和你弟弟来江南,我还把他的孙辈介绍给你。他的孙女很漂亮呢。”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张允铭没印象,又摇头。

李老官人又说:“后来那个女孩子进了宫,是薛贵妃,这些年很风光。可是前天突然就被抄家了,说是薛贵妃在宫里弄巫术,已经被打死了。”

张允铭离开京城几年,不知道宫里的事,哦了一声,根本不知道薛贵妃那段周折人生是因他和张允铮而起的,而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然黯然收场。

他们到了李府下车时,见门外笑眯眯地站着个秃头的中年人,张允铭却不敢怠慢,忙行礼道:“见过逍遥公。”

李老官人笑着说:“什么公?比我小那么多,在我面前称公?”

逍遥公说:“哎,您别看我比您小,可论长相,我可比您老多了!看看,我头发全没啦!”

李老官人打趣道:“你天天就担心你那头发,可怎么逍遥啊!”

几个人都笑了。

张允铭知道逍遥公经常为父亲传信,与李老官人也认识,曾被李老官人重金聘用过,到江南时总要来李府蹭蹭饭。见他在这里,张允铭突然有了个想法,拉了逍遥公说:“我还真有事找您。”

几个人进了李府,与众位亲戚见过后,张允铭和逍遥公与李老官人进了李老官人的偏厅,李老官人让仆人们在外面守着,亲手关了沉重的厅门说:“这里安静,可以说话。”

三个人坐下,张允铭脸色严肃了,对逍遥公说:“您得去找我弟弟。”

逍遥公摇头说:“你爹让我到这里堵着你,然后一路护着你回京,免得皇上要你的命,我得听你爹的。”

张允铭压低声音说:“你们现在听说有多少北戎过来了?”

逍遥公有些不理解张允铭的郑重,回答道:“听说该有三十多万到四十万的样子。”

李老官人说:“沈家军还不到那一半吧……”

张允铭举手说道:“我现在的话,千万不要对外面讲。”

两个人都不说话,看着张允铭,张允铭低声说:“燕城以北有四十万北戎,他们会分兵,十几万精锐之兵,会从西北绕过燕城,直奔内陆……”

逍遥公和李老官人同时惊呼:“真的?!”“怎么会?!”

张允铭点头,又说道:“我和爹日后要去挡的就是这路兵马。而现在,我的弟弟在一处设伏,想先拦截一下他们……”

两个人再次惊呼:“他怎么拦……?!”

张允铭又说:“他只有不到五百人。”

两个人几乎喊起来:“怎么能这样?!”

逍遥公站起来,骂道:“那个不自量力的混小子!就知道蛮干!这不是……”他没敢说送死。

张允铭说:“所以您要去他那里,马上去,我这边有两万多人,日后接近京城时还会更多,量皇帝也无法奈何我。”

逍遥公皱着眉,张允铭说:“我会对父亲说,他会同意我的。”

逍遥公知道平远侯偏爱张允铮,不然不会让自己教了他十年,自己虽然过去没少骂张允铮,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徒弟,现在他有危险了,逍遥公立刻急了,他说:“你现在告诉我地方,我明天一早就动身。”

李老官人也紧张了,他对那个长得很像自己的外孙很喜欢,可不能出事,对逍遥公说:“有什么需要的,你直接从府里带,要马吗?”

逍遥公说:“不要,还没有我走得快,我懒得照顾。”他心猿意马,示意张允铭告诉地址,张允铭知道酒窖的地方,就对逍遥公说了地方画了图。逍遥公一看地域,就更明白事情的紧迫,果然次日黎明就动身了,都没有再见张允铭。

李家为义兵们治装配车,张允铭和宋夫子离开江南时,义兵已经全部集合在了一起,两万多人,都着黑衣轻甲,十分整齐,比那些正规军都有气势。

逍遥公日夜兼程,二月上旬到了张允铮所在的酒窖村落附近时,路途上已经看到人们慌忙地南逃,说北戎打过来了。

吐谷可汗的大儿子贺多带领的北戎西路军,的确一路常胜地打过来了。

贺多也是从小与吐谷可汗征战南北地长大的,同样相信嗜血的暴力是得胜之本,只是比之火罗的蛮勇,贺多更多了一分冷静和狡诈。

他率领着这支以骑兵为主的军队取道西北,穿过山区前往平原。西部驻守的藩兵已经多年没有朝廷供应,驻兵所在又是贫瘠之地,早已军力贫弱,根本不敢阻挡贺多。这路大军没有什么军事阻力。

贺多本着史上所有侵略者的共同策略,让兵士们沿途烧杀掠抢,一方面是震吓敌人,另一方面是补充军需。现在正是冬季,按理说百姓都该在家,可是他发现许多地方的人都跑空了,粮食更是稀少。好在他的兵士平均每人有两三匹马,可以喝马奶,如果没有粮食还可以宰杀马匹。短时间内应该没有给养问题。当然,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贺多希望赶快进入富庶的平原地区,无需再担忧粮草。

只是月余,贺多已经挺近千里。可谓挥师所向,无不披靡,所经村镇,一片降旗。更幸运的是,因降兵的指点,北戎军队找到了向导,用其家人威逼着,让他指出了一条从群山中穿过,直通中原的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