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多随时让人联络吐谷可汗,报告自己的进程。他这边的顺利让吐谷可汗多少减了些郁闷。

元宵节过去,吐谷可汗恢复了攻城,可是才攻打了两天,就又停了下来,有人送来了火罗的头颅,也带来了东路大军败回草原的消息。

吐谷可汗怒了!火罗是二儿子,是他眼看着从战场上长起来的草原雄鹰,虽然这几年身体不如以前,但是还是个彪悍的北戎人,是他的儿子!怎么能让南朝人打死了?!听说人头还被挂在了阵前!这种耻辱必须用全城人的血来洗刷!

他本来想把贺多叫回来,一起攻打燕城。可是贺多正走着胜运,不该放弃。所以,吐谷可汗反而不急着攻城了,他要稳扎稳打。西路军一旦成功进入中原,这场战争他就已经赢了。燕城这边,就是一次志在必得的报仇雪恨。他年关前围了城,现在快一个月了,再围上个把月,城里粮绝了,那时再攻,必然一攻就破。

他对军队进行了整合调整,将精锐兵士布置在后,到攻城时,用平常军士去消耗箭矢,等到对方精疲力竭时,让精兵冲击,必须取胜。

北戎一连十几天的只围不打,燕城里面也乐得喘息了一下。

中军里,镇北侯经过这一月艰苦的守城,反而增添了胜利的希望:三万精兵还根本没有动,那些新式武器也没有用,粮食充足,燕城何尝不是也在消耗着对方的耐力?

可是季文昭却又写了一份奏章,在里面竭尽描述燕城的困境,说兵士死伤严重,粮食不足,望朝廷尽快派出支援!

镇北侯有些不同意,问季文昭道:“为何再发奏章?皇上已经多次没有答应我们的要求,可见朝廷无法派出援兵。况且,我军能与对方一决雌雄,不必这么恳求。”

季文昭对镇北侯说:“侯爷,此时城外敌军倍我,我方还是处于弱势。如果有援军前来,就能分散北戎兵力,给我军更多胜算(这其实已经发生了,但是不能告诉你)。而且,如此战事,百年不逢。既然开战,就一定要抓住对方往死里打!彻底消灭对方主力!所以,兵力多多益善,哪里能犯矜持不开口?我此时要是在朝堂上,痛哭流涕满地打滚都行!只要给我兵!谁都行!哪怕是义兵!若是外围有呼应,我们自城中出击,就多了分胜利的保障,北戎那边就多了分威胁。侯爷,我们怎么能不恳求皇上出兵呢?”

镇北侯呵呵笑起来,在奏章上签了名盖了章,微叹道:“文人就是厉害,动动口舌,就劳动了多少人,我也得听你的。”口气上倒不是埋怨。这段时间季文昭在他旁边协同守城,他也见识了季文昭的方略,的确是位博弈高手。

季文昭忙安慰镇北侯:“兼听则明嘛,具体兵事还是得靠侯爷调动。”

镇北侯苦笑:“你可真是不谦虚。”

季文昭拿了奏章告退,到了自己屋中,见周围无人,就将奏章小心地揉搓成了一团,还在鞋底抹了两下,展开看看觉得不够,到屋角找到自己守城时穿的衣服,上面有溅上的血迹,用水浸湿了,再往奏章上擦了擦,这才将奏章封了,让人去请沈毅来,自己去侧院找到沈坚和张丁。

两方见礼后,季文昭将装了奏章的信封给了张丁,说道:“这是给朝廷的奏章,我让沈将军突围送你,你一定得日夜兼程地赶路,尽快送到京城。”

张丁接了,季文昭接着说:“你还得去见太子的人,告诉他们镇北侯重伤了,大概活不了了。沈将军突围失败,中箭身亡。”

沈坚知道这是沈汶梦里的事,叹息了一下。

张丁却笑了:“空口说瞎话什么的我最擅长了。”

沈坚想起四公主的死,就说:“得将四公主的血书给太子,把四公主的事儿告诉他。”

季文昭摇头:“我们送过去的消息是去挡东路的人都死了,肯定不能直说。这样,我写个条儿,说是北戎攻城时射上来的。”

外面院落有人说:“沈将军来了!”季文昭去见沈毅了。沈坚对张丁说:“你去让平远侯的人沿途散布同样的消息吧。”

张丁应了,也离开了。傍晚时,几只信鸽飞起,往南边去了。

两天后的夜里,燕城南门悄悄开启,沈毅带着人马,趁着黑暗从北戎的驻军阵地上杀过,一直把张丁和一小队人送到了北戎包围圈的边缘处,看着他们骑马跑了,才掉转马头杀回了燕城。

吐谷可汗得到了报告:一支骑兵趁着夜色突围,已经撕开了包围圈,有一小股人跑了出去。可北戎骑兵迅速围拢,沈家军骑兵打不过,又退回了燕城。

吐谷可汗认为这是城中垂死挣扎的信号,传令旗下,准备再次攻城。

张丁等人一口气跑出了快二百里才休息了一下,然后按照那个离开的兵士留下的地址,找到了离城兵士的所在。张丁让其他人都先分散隐蔽,自己去找了那个兵士,把给太子的密信给了他,然后向他描述了燕城紧张危险的局势,大力称赞他跑得及时。

临走,那个兵士问:“燕城真像你说的那么惨吗?”

张丁深深一叹:“兄弟!如果我不是有了这个要往京城送奏章的差事,大约就要死在里面了!北戎天天攻城,杀的人多了去了。你可不知道!但是这事可不能随便说呀!燕城里管得可严了,大家都只能说好话,有人如果说了实情,就要按动摇军心问处的!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两个人告别,张丁带了两三名军士往京城方面赶路,一直到了京城外,将漆封奏章给了皇家的驿站算是完成了任务。

其他的人留在当地,跟着那个送信的兵士,看他把信给了下家,就除去了他。过了几天,平远侯也让人将已经探明的燕城周围的太子信点都拔去了,从此,太子方面就失去了燕城的消息。

陈里长和严氏书院的几个学子入了平原就到官府告急,让民众赶快准备应敌。可惜衙门里没有多少官吏给了回应。好在严氏书院的名声大,严敬这一年与各处的书院或者着名学堂都有联络,平常早就在往来书信中多次提及北戎入侵的威胁,大家都有些心理准备。现在有伤兵真的退下来了,可见北戎不远了。学子们纷纷出来游说乡绅,这些土豪地主可不是官吏,他们的家就在这里,北戎如果来了,损失巨大。于是就有地方的富户出钱,匆忙建立乡兵义勇。若是火罗带着骑兵过来,这些人肯定拦不住。可是现在北戎那边过来的是几千多是牧民的杂牌,两边半斤八两,多少能打一通。

罗县令也听到了北戎来了的信息。他可不想在这里等着挨打,就收拾了细软,带着家人上船往南边走,先避避风头。临走送了一篇奏章,大写北戎如何凶猛,沈家军如何惨败,痛陈沈家军无心抵抗,置百姓的安危与不顾!

洪二自从出海后遇见风暴命大没死,就成了个正式的船掌舵。听说北戎来了,他疯疯癫癫地就要去打仗。李家的周掌柜给他出了车和粮食,他带着十几个人去投义军了,洪老舵在后面哭着追着跑了三里,骂了洪二一路也没把他骂回来……这些都是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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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元宵节后,北戎进犯的消息一出,后面的十来天,各色的流言排山倒海一般,轰然冲来,每日都考验着京城人们的神经。

平远侯让人从北到南地宣扬,说北戎太强大了,沈家军挡不住,近乎全军覆没。镇北侯重伤了,大概已经阵亡了,沈家的长子和次子也丧于敌手了……

西北边,同样传来了令人担忧的消息,北戎入境后推进迅速,若是不加阻挡,恐不日就会进入平原地区,京城危险……

皇帝现在没有了清闲,日日都要阅读各方的急讯。

燕城到京城的驿站早就撤得七七八八,如今彻底不通了!沈家军的消息全是靠些道听途说,都不乐观,有的甚至说沈家父子已经死了!现在比较可靠的是西北方面,驿站还能传递信息。可送来的消息也没有好的!说什么北戎的大军号称百万,从三路齐下,西北已经入境,北边燕城陷入重围,东北方形势不明,可能随时会有北戎军队从山里出来,一路南下……

皇帝深感愤怒!人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沈家军多年自诩是国家的铜墙铁壁,可是现在看来,简直是不堪一击!各方的来报都说沈家军在北戎来时,大肆抢劫燕城周围的富户乡民,而北戎一到边境,沈家军将士根本没有与北戎正面交锋,就全线撤退,躲入了燕城!这之后,皇帝燕城的眼线就传不出消息来了,只有外围的信报说北戎攻城不断,燕城只是防守毫无出击反攻之举……这种没用的武将,真该都被杀了才对得起他们……可皇帝也有些心慌了,父皇那时告诉他的,术士留下的“灭沈之日,亡国之时”,难道会成真的?!

太子也听到了镇北侯死了的市井传言,他狂喜之间又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多年了,他朝思暮盼地等着这么一天,难道竟然真的到来了吗?他不敢想!不敢信!

镇北侯府的眼线传来信儿,杨氏听到传言当场晕倒在大厅里,那个沈二小姐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沈大小姐在习武场上边哭边打,一直练武到天黑。沈卓被从三皇子处告退回家,守了杨氏一晚上。老夫人坐在佛龛下念了一天经。……

看来,是真的吧?太子的希望升起来了……

终于,他的联络点传来了燕城内送出的密信:镇北侯重伤,大概死了!他为了确认,就让幕僚去问询前段时间从燕城回来的人,燕城中送出消息的人是否可靠。幕僚去问王志,王志想到是自己招募的张丁,会有一份功劳,就竭力说自己怎么往中军安插了人,这人平时自由进出中军大院,绝对可靠。

听到幕僚这么说,太子有些信了,他几乎欢喜得要流泪,这时,城外驿站送来了镇北侯的奏章和给太子的私信。

太子有些诧异地打开了给他的信笺,看到血书,太子心中洋溢的快乐荡然无存!他长久地盯着四公主写在一片衣襟上的几个血字,只觉得浑身冰凉,瑟瑟发抖。这是他的至亲妹妹,他同血脉的手足,金枝玉叶,天家贵胄,就这么凋零在了遥远的异国他乡,虽然她没有说出来,但肯定是饱受摧残!太子想起自己过去做的噩梦,梦中四公主的惨状,她满脸的血……太子嘶哑地嚎了一声,却哭不出来。

东宫里还是一片安静,没有人敢进来安慰太子,站在门口的太监紧靠着门柱,怕太子注意到自己。

太子在痛苦中咬牙切齿:这些都是镇北侯的错!三皇子的错!如果没有他们,自己怎么会要四公主和番?!如果没有沈二小姐,四公主怎么会破相?!如果她没有破相,她就一定能嫁个好人家!

太子在心里默念着:妹妹,你放心!我一定要给你报仇!杀光镇北侯府平远侯府的男子,把女子全都贩为娼妓!你受的苦,我要他们成倍偿还!

等到次日上朝时,太子已经将心中的悲和喜压抑下来,表面上很平静。

朝会上,边关的军报一念,众朝官都议论纷纷。许多人也听到了市井的传言,说镇北侯死了,这军报却没有说。皇帝将奏章让众朝官传阅,大家见镇北侯的签名虚浮无力,奏章上满是灰尘折痕隐有血迹,就觉得不妙。给皇帝的奏章要干净整洁,怎么能着血污?这种情况很可能是因为镇北侯无法再写一份了,下属只能将此奏章送出……镇北侯看来真的凶多吉少了……

三皇子见到奏章后就说:“父皇!请容孩儿起义兵,前往北方,为镇北侯增援!”

皇帝斥责道:“还什么镇北侯?!现在有北戎从西北杀过来了,可见他根本没有抵抗!”

太子叹息道:“镇北侯枉得父皇这么多年的信任……”

三皇子愤怒地说:“这些年,朝廷不派军需,不予粮草,镇北侯拿什么抵抗北戎?!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

皇帝说道:“放肆!”

有大臣说:“朝廷无粮无钱,如何能派军需?”……

大家正在争论间,有人传报道:“皇上,平远侯在宫外,要求叩见皇上。他说要起义兵,前往北方增援镇北侯,抵抗北戎!”

此话一出,朝堂上都安静下来。

平远侯过去是武将,现在国家危亡之际,竟然站了出来,看来还是有血性。

皇帝皱着眉,心中有疑虑也有期待。平远侯自从那天受了教训后,这些年就没有出过府门,还算是老实。只是这个人,实在不是个老实人……可是现在没有别人出来抗敌,不得不用他。皇帝示意让人把平远侯带上朝堂。

作者有话要说:

☆、领兵

过了一会儿,平远侯到了,还没进殿门,先咳嗽了一通。然后,他脚步沉重地上了朝堂,行礼后,对皇帝虚着音儿说:“皇上,北戎犯境,臣虽老迈,可愿领义兵北上抗敌,请皇上恩准。”

从平远侯卸了兵权,皇帝就没怎么见过他。皇帝惊讶地发现年轻时精瘦彪悍的平远侯,已经变成了个身体厚实还有些驼背的中年人,两鬓也有了灰发。这一下,他心头的警戒大为减少,衰老总是和弱势联系在一起,平远侯已无过去的峥嵘,该是比较能够信任了吧?

见到皇帝犹豫,平远侯又请求道:“臣知自己已非往日,特请皇上准臣之长子领衔先锋,与臣一同出征。”

听平远侯说自己老了,皇帝觉得又放心又不放心:平远侯老了,可人说姜是老的辣,他年轻时就心机莫测,老了是不是更厉害了?他的儿子那时敢算计四公主,接着避走南方这么多年。他让儿子与自己一起领兵,是忠心呢?还是想以此为儿子洗白,让朕不再追究过去的事情?可另一方面,若是他真的已过盛年,在战场上能干什么呢?……

皇帝在这里胡思乱想,就显得犹豫不定。三皇子站出来说:“父皇,孩儿愿为监军,与平远侯前往迎敌!”

太子开口道:“父皇,平远侯曾是带兵之人,手下定有能兵强将,现在如领义兵,加上三皇弟愿为监军,孩儿觉得他们必能战胜北戎。”他竟然同意三皇子!

皇帝心中一动:自己过去忌惮的就是平远侯军威势大,他麾下兵将强悍同心。那时不能灭他的满门,就是因为他有个儿子在外面,能招来旧部。现在北戎来得快,他把儿子都叫回来了,他的那些手下也一定会一起出征,不正好一石两鸟,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也少了自己的一些担忧吗?

皇帝点头:“好,下旨,平远侯统领义兵,其长子为先锋,三皇子为监军,不日启程,抵御北戎……”

接近京城的张允铭很快就接到了传信:“大公子!侯爷得旨,在京城集合义兵了!侯爷说你的人别进城,就在外面等着,他出京后再与他会合。公子只带百人就行了。”

张允铭说:“好。”他对宋夫子等人说:“你们布置人马,我先回城见侯爷。”

张允铭带着百人疾驰入京,这是张允铭那年悄么声地离开京城后,第一次回府。李氏听到传信,非要亲自迎到院门处。平远侯也只好跟着她到了前院,心中很有些不以为然:哪里有老子来迎接儿子的?

李氏一见到完全是成年人的模样,面色黝黑瘦削,眼角甚至有了点皱纹的儿子,就出声哭起来。平远侯也有些难受了,觉得迎到前面也没什么。儿子这些年在外面吃了多少苦……虽然没有自己年轻时吃的苦多,但是儿子从小是锦衣玉食的大公子,竟然在山里那么多年,的确不容易……

张允铭跪下给父母磕头,流着泪说:“孩儿不孝……”

李氏哭着扶起张允铭,呜咽着说:“快起来,真是苦了你……”

张允铭看平远侯,平远侯虽然含泪,可还是端住了身段,点了下头:“回来就好……好好休息……”

张允铭接着见到李氏后面的张允钊,一时都没有认出来。他走时,张允钊像只小芽菜一样,无精打采,脸上还一块白一块黄,胸都挺不起来。可现在这个少年却挺胸直背,眼神炯炯,他向张允铭行礼,张允铭笑着说:“小弟看着真是精神。”

张允钊有些迫不及待要向自己的大哥显示武功,踮起脚跟拉着张允铭的胳膊说:“大哥,你跟我来!我们进屋去!”

李氏对张允钊皱眉:“别烦你大哥!他累了,要先歇歇!”

张允铭心里有事,忙说:“不累不累,我们进去吧。”

几个人到了内院,张允锦也戴着面纱过来行了礼,问好后离开了。

平远侯让人退下,也示意李氏和张允钊离开,张允钊不高兴了:“我习武了!也是个男子汉了!”

平远侯用眼角看张允钊:“你先把毛长齐了再说大话吧!”

张允铭却心事重重,说道:“爹,小弟看着的确长大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也该懂事了。”

平远侯撇了下嘴角,对张允钊说道:“你好好向你大哥学学!”

张允钊连连点头,李氏也不想走了,说道:“侯爷,过去我不管这些事,现在我想听听。”

平远侯想到日后的事情肯定要李氏协调内院,就同意李氏也留下。他这才对张允铭说:“事情都在按着计划执行,皇帝允我领兵,现下我们在城里集中义兵,你娘正筹备军资……”

张允铭皱着眉低声说:“这些我倒不担心,只是二弟要在酒窖处设伏,在我们到达之前,拦截北戎十几万大军……”

平远侯猛地身体前倾:“这是怎么回事?!”

李氏也紧张地握着绢子掩了嘴唇。

张允钊问:“二弟?是那个特拽的堂兄吗?”

平远侯严厉地说:“叫他二哥!”

张允钊刚要辩驳,张允铭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这事太过机密,二弟怎么也不告诉我详情,还让我不能泄露这个消息,我不敢写在纸上或者让人带话。他说他肯定能成……”

平远侯知道那酒窖就是为了北戎准备的,可怎么也没想到真的去执行的是自己的二儿子!他骂道:“成什么成?!我们在那边的人不过五百!”

张允钊使劲眨着眼,用手指比划着:“五百人?十几万?”

李氏眼睛里又冒泪花了,张允铭叹气道:“我也是担忧此事,路上让逍遥公去他那里了,不管怎么说,也应该能带着他逃出来。只是,他那个脾气……”

平远侯又骂:“那个死心眼的笨蛋!”

张允铭点头说:“他……迷了心窍……肯定是要完成才行。”

李氏流泪了:“你别那么说他呀!这可怎么办?怎么办?……你说迷了什么?怎么迷的?”

张允铭问平远侯:“我能不能提前去找他?”

平远侯摇头:“你不能提前走,你虽是先锋,可怎么也得与大军同行。”他皱眉思索片刻说:“上次你说你有两万人了吧?”

张允铭说:“我们这一路一打出北上增援的旗帜,就有许多人前来加入义军,现在城外该有三万人了。”

平远侯说:“我们尽快启程,不要耽误时间!”

李氏哽咽着擦干眼泪说:“我马上让他们给你们运粮,这些年庄子里一直有粮,那时灾年卖出的粮食赚了大金银,去年粮价下来,又买入了大量的粮食,过年我又让他们买进了市面上的粮食。其他的,布庄什么的,都做了许多衣服鞋袜。再有什么要置办的,告诉我一声,我去办……”

平远侯对李氏说:“多谢夫人了……”

李氏哭着说:“侯爷!现在还说这些作甚!侯爷,大郎……你们可一定要回来啊!还要把二郎好好地带回来,别让他出事……”她用手绢一个劲儿地擦泪。

张允钊握拳说:“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

张允铭说:“不行!”

张允钊大声说:“什么不行?!我练武了!我师父可厉害了!不信我们比试比试!”

平远侯因为张允铮的事正心乱,对张允钊瞪眼:“比试什么?!我拍扁你这个小崽子!”

张允钊还是怕父亲,嘟囔着说:“你哪里拍得扁……”

张允铭严肃地说:“小弟,我让你在这里听着,就是因为你学武了。我们走了以后,会有人来围攻咱们家……”

张允钊一惊,“什么?!竟然有人来攻?!”他突然有些没把握了,说道:“我得把我的好朋友叫来……”

平远侯说:“是镇北侯那个小崽子吗?你别想了,他还得护着他们家呢。”

张允钊迟疑地说:“那我们两府的人在一起吧。”

张允铭摇头说:“不能在一起。”

平远侯也点头道:“就是避过了这次,日后也会留下我们两府生死与共的把柄,让皇家忌讳。”

张允铭对张允钊说:“我们一走,会带走大多护卫,你们退入内院,全力防卫,保护母亲你姐姐还有亲戚们,你的责任重大。”

张允钊握了拳头点头道:“爹,大哥,你们放心,我……和我师父,肯定能保住咱们家!”

李氏看着自己还是少年的小儿子,含泪说:“钊儿真是长大了啊!”她看向平远侯,笑着说:“你看我们的孩子,个个是好的。”

平远侯对李氏点头:“全仗夫人教诲。”

李氏含泪看平远侯:“都是侯爷的功劳……”

张允铭一拉张允钊,两个人行礼退出房,张允铭出来对张允钊说:“领我去见见你的师父。”

张允钊带着张允铭去过去张允铮住的院落见谷公公,张允铭有些恍惚——这是他过去经常来看张允铮的地方,现在张允铮正在最危险的地方,让他心神不定,恨不能马上就往那边去。

他见到了谷公公,相互见礼后,就说道:“沈二小姐是不是去那个院落与你联系?”当初与张允铮和沈汶相遇,谈到了父亲的遇袭,谷公公用那个院落教沈四公子等等,他不用想就知道谷公公肯定担负着两府的联络,两个人见面的地方就该是那个院落。

谷公公点头说:“今夜就是见面的日子,大公子如果轻功好,可以一起去。”

张允铭气不过地说:“那是我买的院子!我去过多少次了!”

谷公公冷淡地说:“现在府外满布暗哨,大公子得跑得快才行。”

“哦。”张允铭有些气馁,他的确跑得没有张允铮那么快。谷公公说:“实在不行,可以事先出府。”

张允铭点了头。当晚,平远侯在李氏的欢饮阁为自己的长子接风,众人敞怀痛饮,最后平远侯和张大公子全醉了,披头散发地,被连搀带扶地上了车。

伙计打扮的张允铭留在了后面,一个穿了他的衣服的伙计随平远侯回府了。

子夜后,张允铭到了院落。沈汶已经在屋里了,张允铭推门进去,看到身材修长的沈汶,觉得一年多不见,这个丫头又长得漂亮了些,秀眉带彩,眼神平静,嘴角微微上翘,看着有种温和的美感。但他是绝对不会上当的!五公主那种柔美是发自内心的柔情似水,而这个女子,却从最深处充满了狡诈!表面的亲和全是掩饰!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傻弟弟从一开始就叫破了这个女子的真实身份:小骗子!只不过她现在已经长大了,成了个实打实的大骗子!

张允铭勉强行了一礼,沈汶淡然还礼,张允铭也向一边坐着的谷公公行礼——这是小弟的师傅,不能不尊重,谷公公点了下头,知道他们要谈事,就走到了门外。

屋里没别人了,张允铭马上问:“我弟弟那边是不是有危险?”

沈汶一直从杜鹃那里得到战事的近报,有些不解地问:“你不是也看到那些消息了吗?他现在没有危险,北戎离他还该至少有半个多月的路程。”

张允铭生气:“我是问你北戎到了以后呢?”

沈汶有些迟疑地说:“按理说,该不会有危险,除非……”

张允铭问:“除非什么……”

沈汶一摆手:“告诉了你也没有用!”

张允铭想生气,但看到沈汶的沉静神情忽然不敢再如过去那样像对小孩子那样说话了,这个女子策划的一场决战正在展开,这风起于萍末的宏大只有他这种从初期就参与其中的人才能明白来龙去脉。想起许多年以前那个胖乎乎的小女孩,张允铭只觉得心头发憷,再次为自己的弟弟担心不已。

他轻咳了一下,问道:“现在的进展是不是如你所计划的?与你梦中所见是否相同?”

沈汶说:“比我梦中所见都要早,但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你们出京迎敌,若是你弟弟伏击成功,你们必胜无疑。那时,一定要如北边一样封锁消息,只准报败,不准报胜。”

张允铭点头说:“我明白,对赌徒而言,不怕输只怕赢。只是……”他又想问如果张允铮不成功怎么办,可是那样说出来太不吉利,就没有出口。

沈汶问道:“你们的弓弩有多少?箭矢多少?”

张允铭说:“弓弩两万,箭矢两百万,床弩百张,各配五百箭……”

沈汶思考着说:“无论如何,都足够了。士气如何?”

张允铭说:“特别高。我们这一路过来,江南学子们沿途鼓噪,商户们纷纷送钱送粮,有许多百姓投军,我只接受了青壮的,以免人太多,不好管理。”

沈汶嗯声:“三皇子那边造了许多声势,光是署名路人的强兵抗敌之论就有五十多篇。”

张允铭说:“我们往那边去,该是有更多的人加入。我从山里带出的人多是弩兵,新来的都将编成步卒。”

沈汶到了桌边,边研磨边说:“我给你画几个对付骑兵的排列弩手的方式……”她勾勒出了后世几次战役的布兵阵图,交给了张允铭。

张允铭接了图,看后又感到一阵寒意。这个女子信手拈来全是杀人之策,真受不了。他刚要告辞,可还是对张允铮放不下心来,又对沈汶说:“你别忘了你发过的誓……”

沈汶点头说:“没忘,若是你弟弟有失,我自绝谢罪!”

张允铭这才出了口气,闷闷地说:“那我走了。”

沈汶说道:“你们这一路,最好有他们信任的人往京城传来败讯。”

张允铭说道:“我会对爹说的。北边的通讯真的都断了?”

沈汶点头道:“大多驿站都撤了,驿卒早就没剩下几个。除了北边能单派人送信,已经没有了传递的路线。你父亲拔掉了太子在燕城至此沿路布的信卡,若是想保险,你可让人在几个路口设些卡子,说是防范北戎,但是好好检查往来的书信就是了。”

张允铭点头说:“这很容易,我们手下现在人很多,完全可以在从北边通往京城的大小道路上,以义兵身份布置关卡。”

把该说的都说了,沈汶对张允铭说:“你此去多保重。”说到最后,再多的计谋,也要有人刀对刀枪对枪地在地面上打,沈汶真心地希望平远侯张允铭和自己的兄姊还有三皇子,这次都能平安归来。

张允铭回府,告诉了平远侯要做的事,平远侯沉吟着:“让他们的人传回我们的败讯……这倒是有些难。”

张允铭低声说:“不难,按照那位……所说,御林军要追杀我们……”

父子两个悄语了几句,平远侯嘿嘿一笑,拍了下张允铭的肩膀:“你小子!真是老子的儿子!”

张允铭叹了下气:“二弟却是缺心眼!”

平远侯也担忧了:“我们尽快启程吧!”

平远侯领兵,三皇子监军的消息一出,京城各处传诵的对沈家一门忠烈的赞扬外,又多了对平远侯和三皇子的美化。有些勾栏里还演说了平远侯年轻时的种种勇悍行径,把他吹嘘得像是天上的神将入世一般。三皇子就更别说了,从头说他如何自幼文武双全,关怀百姓,虽然作为一个皇子从来不愁吃穿,可竟然建言储粮备荒,救了多少人命。又说他怎么预言战事,一直心存社稷。现在北戎当前,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保家卫国,真是国中第一公子,古代信陵君再世,集见识和勇敢为一身的高大全人物。众多世家子弟前来投靠,要与他一起出征。许多女子蜂拥到了他的府前,留下了无数荷包手绢……

三皇子焦躁地在厅中对叶大公子说:“你去让那些人别那么说我行不行?我快臊死了,门都不敢出了。”

叶大公子心说我们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不好好表现一下?那些剧本唱词怎么能白写?那些红牌怎么能不用?都是真金白银买的,就是要给你塑造形象呀,但是可不能这么告诉三皇子,就笑着说:“这样也好,现在有许多商家竞相给义兵提供粮草,许多官吏也捐出了银两。你不知道我们府前的募捐箱都满了几次了。”

三皇子高兴了:“是这样啊!那好吧,随他们去说吧,就当把我捐了。”

叶大公子呵呵笑。他充满希望:现在虽然盛传边镇北侯父子已经阵亡、沈家军大概所剩无几,可京城的人们踊跃参加义兵,三皇子阵营中的镇北侯沈卓将府中的护卫和庄户上的人集合在一起,会随着平远侯出城。其他的门庭中,也有许多人带仆从投军,连叶中书门下,叶大公子都带了十来个壮士随行。城中义兵算来已有五万,听说城外也是一片激昂,大概最后能有十万众,也许真的能与北戎抗衡。

皇帝可与叶大公子想得不一样,他听说了京城义兵数量增长迅速而且军需也供应齐备的消息,甚是恼怒,对孙公公说:“看这样子,他一直把他的手下留在身边!这是随时要和朕对着干哪!”

孙公公忙说:“奴婢听说明日平远侯就要出城了,看来他不想在京城多待。”这话就是他没有造反的意思。

皇帝还是愤然道:“朕早就知道这个人不可靠!”

孙公公诺诺点头,皇帝说道:“派人跟着他们的义兵,好好盯着动静。”

三皇子临行前骑马去城外七星观里去向五公主道别。五公主这边音讯闭塞,刚刚听说了镇北侯沈家军可能完了,三皇子这边就来告别了。

五公主一听三皇子要监军抗敌,马上就开始流泪,对三皇子说:“兄长……你……”

三皇子很高兴自己能上战场,对五公主的眼泪有些不以为然,可还是安慰五公主说:“妹妹莫要担心,这次是平远侯领兵,张大公子为先锋,镇北侯的沈三公子也去,我们人很多。”

五公主又一阵哽咽,她低声说:“兄长等我片刻。”转身走回了内室,伸手从头上拔下玉簪,任头发披散下来,从抽屉里拿出剪刀,剪下了一缕头发,拿了一方手绢包了,又将头发挽了,才走出来,将手绢包递给三皇子,说道:“你把这给他,此生我与他必共生死!”

三皇子知道五公主为了张大公子出的家,青春蹉跎,这时自然会为她传这个信。他不是个忧心忡忡的人,只又多说了几句保重,就与五公主告别了。他现在全心思就想到战场上拼杀,才不辜负这么多年来自己习练的武艺。若是死在战场上了,是死得其所,失去了自己的保护,北戎来了,妹妹如果自尽,也是全了贞洁。若是自己没有死,得胜而归后为妹妹向父皇求情,念在自己抵抗了北戎,父皇也许该让妹妹还俗。

在镇北侯府的藏书阁里,沈汶低声叮嘱沈卓:“记住,得胜了也不能传捷报……”

沈卓摇手:“知道了知道了!这算是第一百零二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