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笑嘻嘻道,蝴蝶和燕子有翅膀,青蛙和兔子没有,然后燕子就带兔子上天了。

爹爹笑不可抑。

记忆中的西桥,永远是爹爹带着她在青草地上奔跑,手中的线轮鼓鼓做响,纸鸢便迎风而上。

“姑娘,纸鸢买回来了。”娉婷笑盈盈折回,手中的蝴蝶纸鸢护得极好。

孟云卿接过,双手轻抚而过,遂而嘴角浅浅勾起:“走,去放纸鸢吧。”

****

等到回府,又是临近黄昏。

未下马车,就见阿四跑来:“姑娘,家中来客人,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客人?

孟云卿和娉婷面面相觑。

爹娘过世后,来孟府的多半都是爹娘的旧识,若是旧识,阿四肯定认识。

说是客人,便是在孟府不曾见过的。

“有说来做什么的吗?”孟云卿边下马车边问。

阿四点头:“说是姓沈,从外地来,应当是来孟府寻夫人的。”

娘亲?

孟云卿更为诧异。

爹爹和娘亲都不是珙县人,是后迁入珙县的,平日走动的熟识大都是来珙县后相交的。

从外地来,姓沈,找娘亲,孟云卿一头雾水。

阿四也是机灵之人,趁着孟云卿下马车,凑上前道:“当是富贵人家,马车还停在一侧呢。”

孟云卿顺势看去,不远处果然停了两辆马车,马车宽敞,质地优良,至少是殷实人家。马车外,守着几个锦服的侍卫,论气度和衣着,非富即贵。

见到她看过来,应是府中的主人,都循礼曲身,算作礼节。

孟云卿微微颔首:“人在哪里?”

“只有一人,安排在厅中用茶。只说是来寻沈芜的,夫人的事我们不敢接话,就等着姑娘回来。”

沈芜是娘亲的名字,那就是娘亲早前的旧识。

“还说了什么吗?”

“没有,就一直在厅中用茶。”

孟云卿点头,入了府,径直走去便是大厅。

大厅的门敞着,远远就能望见一道侧影端坐厅中,身姿笔挺,衣着华贵,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掩不住的绰约风流。

听到厅外的脚步声,不由起身转眸,面上的表情带着和善的笑意,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掩藏了喜悦在心中。

待得看清来人,十一二岁的个头,又略微有些错愕。

孟云卿尽收眼底。

“先前有事不在府中,让公子久等了,公子是来寻沈芜的?”她也好似不觉般,直接开门见山。

锦袍公子不免打量了她几眼,莞尔道:“沈某从京中来,受家中长辈嘱托,来寻沈芜。”

京中,家中长辈,言辞之间恳切有礼,不似有假。孟云卿福了福身,轻声应道:“公子要寻的沈芜,是我娘亲。”

娘亲?

锦袍公子先是一惊,继而眼前一亮,“你是…云卿?…”再看她的眼中多了几分亲络和流光溢彩。

孟云卿微怔,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她眼色诧异便是默认,锦袍公子喜上眉梢,“云卿,我是你的表兄,沈修颐!”

表兄?

孟云卿不免疑惑,从小到大都未听父母提及过表亲之事,而眼前忽然冒出来的沈修颐,像燕子滤过春水般,在心中泛起丝丝涟漪,再难平静。

见她犹疑,沈修颐也不着急,只从腰带上解下一枚玉佩:“云卿你看,沈家的子孙身上都会有这么块玉佩,沈芜姑姑也有。”

孟云卿接过,映入眼帘的,是上好的羊脂玉才能打磨出的光泽,正面雕刻着祥瑞的麒麟图,背面…她颤颤翻过,果然刻着一个浑厚的“沈”字。

孟云卿攥紧玉佩,又从袖袋中摸出娘亲随身携带的那枚,放在一处,根本是一个模子刻出,出自同一作坊之手。

孟云卿愣愣抬头。

沈修颐笑着看她,温文如玉。

过往,她一直以为母亲死后,她在世上再无亲人,而这枚羊脂玉佩上的温度,暖得让人窒息。

沈修颐是表兄,那她便是还有舅舅或姨母的。

不觉鼻尖微红,氤氲就浮上眼眸。

“傻丫头,哭什么。”他伸手上前,替她擦拭眼泪,袖间好闻的淡淡沉香味,仿佛顺着鼻息浸入心扉:“沈芜姑姑呢?”

孟云卿眉间微滞,唇边颤了颤,半晌开口:“娘亲在上月过世了。”

第008章 沈家

第008章沈家

孟云卿终于明白,上一世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见过沈修颐。

二月里,娘亲重病,看过好些大夫,都说大限将至,娘亲便托人送了书信去沈家。

信中没有写她时日不多,只是说膝下有个女儿唤云卿,自出生后还未见过祖母,想让家中来人接云卿回沈家一趟。

娘亲是怕死后,她无人照顾,才会给一直没有联络的娘家捎信。

至于母亲为何一直同沈家没有联络过,沈修颐含糊带过,她也并不清楚,只隐约觉得与爹爹有关。

沈家的人并不知道娘亲已经病重,但时隔多年,突然有了娘亲和她的消息,老祖宗欢喜得连病都好了多半,家中便派沈修颐来珙县寻她和娘亲。

沈家在京中。

京中到珙县少说有一个半月路程,上一世的时候,沈修颐也应来过珙县。

只是那时她已随刘氏迁到清平,刘氏又未透露给旁人,所以她根本就没有见过沈修颐。

这一世,若是她没有摆脱刘氏,兴许永远都不知晓,还会有沈家的人会来珙县寻她。

入夜,孟云卿窝在被里辗转难眠。

她还记得她提及娘亲过世,沈修颐眼中失望和关切的神色。

对沈家,她一无所知。

前一世的种种艰辛,总让她对亲人有莫名的向往。犹是见到沈修颐递来的玉佩,那股带着温度的暖意,让她流连忘返。

前一世,若是有沈家在,她还会不会落到最后下场?

实在失了睡意,就合衣而起。

虽是四月,夜间还是透着丝丝凉意,不觉将衣裳拢得更紧些。

睡不着,便出屋在苑内踱步。

沈修颐提起过祖母,她就在心中勾勒模样,头发都已花白,身子骨还算硬朗,最喜欢孙子辈围在身边。喜欢听戏,喜欢热闹。

娘亲是祖母的小女儿,祖母过往最疼娘亲。所以接到娘亲的书信,就匆匆唤了沈修颐往珙县赶。

祖母很想见她。

孟云卿幽幽一叹,寻了苑中的凉亭歇下。白日里,沈修颐是想让她同他一道回京,回沈家。

也难怪,爹娘都已不在,整个孟府只有她一人。祖母和沈家尚在,哪有留她一人在珙县,却无人照料的道理。

沈修颐的提议不无道理。

但京中于她,始终是梦魇。

“锦年,我娶妻了。”

“昀寒是尚书府的千金,为我育有一双儿女…”

“偌大的燕韩,你再无亲人,还能去何处?”

****

翌日清晨,珙县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入春后难得的潮湿阴霾。

娘亲葬在城东,沈修颐想去拜祭,孟云卿同行。

宽大的马车,孟云卿多是默不作声看着窗外,沈修颐便从善如流,也不出声相扰。

沈芜姑姑是上月下葬的。

给祖母的信中却只字未提病重之事。孟家上下除了十来个丫鬟杂役,就只有云卿一人。

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是如何熬过来的?

沈修颐微微敛眸,忽然想起侯府里的姊妹,哪个不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处处有父母拿捏考量,不觉心中一沉。

而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有人眼中总是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愁绪。

“到了。”她声音很轻,沈修颐缓过神来。

马车缓缓停下,安东上前来扶她。

出行本是用的沈修颐的马车,就没有带娉婷一道,安东熟悉路,就与车夫并驾。

“雨天滑,姑娘慢。”笨拙的语态,沈修颐微微怔住。

孟云卿浅浅弯眸。

搭手下了马车,安东撑好了油纸伞给她,细雨沾衣,怕染风寒,也沈修颐入乡随俗。

身后的侍卫会意拎了香烛跟在身后。

“娘亲葬在这里,同爹爹一处。”说得风轻云淡,石碑便映入眼帘。石碑前杂草不生,应是才来祭拜过。

侍卫甲上前摆了祭品果实,侍卫乙打了火折子,沈修颐点了香烛上前,双手高举过头顶,行大礼叩拜。

孟云卿眼眶兀得湿润。

“姑姑,修颐来看你了。”薄唇轻抿,声音犹如清风拂面,眸间噙得的伤感又好似不着痕迹。

孟云卿微微拢了眉头,沈修颐,似是从前就见过的娘亲的?

再见他大礼叩拜,额头都渗出隐隐血迹。

一行人在城东逗留的时间并不长,拜祭完孟母,便往孟府折回。

由得方才拜祭的缘故,孟云卿只觉亲切了许多,想起方才他眸间的痕迹,不觉问道:“表兄以前见过娘亲?”

难得她主动开口,沈修颐颔首:“小时候淘气,常往沈芜姑姑院子里跑,喝她煮的茶。”

娘亲煮的茶?

孟云卿倒是信了,娘亲爱煮茶,应是在沈家就有的嗜好,沈修颐果真是见过娘亲的。

“那时候娘亲是什么样子的?”她不禁好奇。

沈修颐便笑:“祖母育有四个子女,从父亲到二叔,三叔都是儿子,就姑姑一个小女儿,自然金贵得很。我们小时候犯错受罚,就通通往姑姑院里跑,十回里能有九回逃过去。”

似是想起从前,眼中的浮光掠影都温和动人。

孟云卿就也跟着笑开。

见她开怀,沈修颐继续:“所以祖母常说,这样的小祖宗有一个就够了,再多一个,怕是整个侯府都吃不消。”

侯府?孟云卿稍稍顿住。

但沈修颐说的随意,她也就没有打断。他说,她就在一旁安静地听,仿佛回程的路都似是短了大半程。这一趟出来,便不觉亲络了许多。

等到回孟府,周遭聚了不少围观之人,嘈杂得很,连马车都驶不进去。

父母过世后,街坊邻里都对她颇为照顾,平日里哪有这般景象,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孟云卿掀起帘栊,恰好闻得人群中,一声大吼:“叫姓孟那个贱蹄子出来!别以为躲在孟家,我就找不到人!有本事哄我娘走,没本事出来说清楚!”

沈修颐眸色微黯。

孟云卿眉头一蹙,是刘氏的大儿子!

第009章 教训

第009章教训

孟云卿眉头一蹙,是刘氏的大儿子!

却不只刘氏的大儿子一人!

身边聚集的混混少说也有十来人,有的跟着吆喝起哄,有的挥手舞臂,弄得场面极其难堪。

看这门口聚集的阵势,若非孟府的大门紧闭,只怕要抡起家伙入府洗劫。

安东脑子直,当下就忍不住要往人群里冲,沈修颐身后的侍卫伸手拦住。

孟云卿掀起帘栊,正欲下车,却被沈修颐一把拉住:“这等事情不需要你露面,云卿,先告诉我出了何事?”

孟云卿咬了咬唇,半晌,才低眉道起:“喊话的叫王金,她娘亲是过往的街坊,我从前唤大伯娘…”

许是等得太久,不见孟府的人动静,混混头子有些急了,直直拎了王金到一处,呲牙咧嘴道:“臭小子,你不是骗我吧?还想断一次腿?”

王金顿时吓得一哆嗦:“哪…哪里敢…有人的,孟府有人的,等孟府那个丫头出来,就有钱了!”

“你最好说的都是真话,否则以你欠的赌债,再拉上爷几个跑这么一趟,就是断两条腿,两只胳膊都还不起!”

王金只得连连应好。

被混混头子这么一番恐吓后,一身冷汗都仿佛吓了回去,更觉只能抓住孟家这根救命稻草,连仅存的颜面也不再顾忌了。

“孟云卿,你欺负我娘亲老实人,你娘死的时候,我娘怎么张罗的,现如今你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你…你丢你死去爹娘的脸!”

“孟云卿,爹娘是如何教你的!”

“孟云卿…”

王金越骂越起劲,孟云卿脸色再崩不住,攥紧了掌心,刚一起身便被沈修颐按回原位,“呆这里,看着就好!”

言罢,径自掀起帘栊下了马车,孟云卿想开口,却见他身后的侍卫跟了上去。

孟云卿倒不怕他吃亏,只觉得刘氏一家无耻到了这份上,让沈修颐作何想?

马车外,眼见无人搭理,王金更加肆无忌惮:“孟家的人,都是这副德行吗?!”

“你这幅嘴脸,又是什么德行?”

王金一愣,顿时语塞,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刚好看到人群中让出一条道来。

人群中议论纷纷,只见十来个侍从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个锦袍男子走人群中走出,恰好不偏不倚走到他跟前。

“你…你是什么人?”王金明显不认识来者,但单看他一身衣着华贵,跟着的侍从又都非泛泛之辈,啥子也知道收敛。

“你不是找孟家的人吗?我是孟家的表亲。”沈修颐嘴角微微勾起。

孟家的表亲?王金僵了僵,他为何没听娘亲说过孟家有门表亲?还是…这样一门表亲?

定是来炸他的,王金吼道:“胡说!孟家哪里还有旁的亲戚!”

沈修颐轻哼一声,也不恼怒也不闹,只戏谑道:“原来是欺负孟家没有亲戚帮衬,才带了一群牛鬼蛇神来这里闹事。”

“你说什么!”混混头子倒是怒了,身后各个都面露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