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修颐没有示意,十余侍从都不作声。

“我说,我确实是孟家的亲戚。”沈修颐还是轻笑,“我是孟云卿的表兄。”

看他振振有词,兴许是真,兴许是强出头,忽然正中王金下怀,王金便突然动了心思,大声喊道:“既然是孟家的亲戚,就替孟家还钱!”

好似瞬间有了冤大头的意味,王金巴不得祸水东引。

混混头子也喜出望外:“五百两,一分都不能少!”

沈修颐背着双手,缓步上前,脸上笑得更欢:“五百两,不多,一千两也有,只是不知道孟家何时欠了你的银子,字据呢?”

字据?混混头子皱了皱眉头,“字据,有!拿给他!”

身后小弟扯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王金在后面望了望,偷偷咽了口水。

沈修颐便笑了出来:“赌债一百两,利滚利,五百两,签字画押的人叫王金,同孟家有什么关系?就凭这张字据,你们就想来孟家要账,孟家大可以去衙门告你诬陷,还免不了吃牢狱之灾。”

听说要吃牢狱之灾,混混头子顿时望向王金。

“你说什么!”王金心虚一喊。

“我说你欠的赌债,凭何要孟家还?孟家关门闭户不同你一般见识,你就在人家门前破口大骂,大家评评,天下间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沈修颐说的在理,周围围观的邻里免不了指指点点。

王金在珙县什么名声大家心知肚明,只是刘氏平素里同孟府走得近,倒以为孟府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刘氏的事。

如今看来,倒是刘氏的儿子欠了债,无处还,就又回来赖上了孟家,还真真是可恶得很!

“胡说八道!我娘可是孟云卿的大伯娘,孟家可是将我娘当上宾供着,我娘照顾了孟家这么久,还些赌债理所应当!”王金理直气壮,既然没有退路便破釜沉舟。

“好一个理所应当。”沈修颐敛了笑意,蓦地沉下脸色,让王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不禁后退一步,跌倒在孟府门前的石阶上。

“不知这理所应当值多少赌债?今日五百两,明日一千两?明日复明日,你王家多大的恩惠,好大的颜面!值得整个孟府掏空了给你还债!”

他本就气势凌人,王金根本无法反驳,眼见他越走越近,王金想躲,刚爬起来,却又倏地从台阶上跌了回来,正好跌在他跟前,顿时吓得冷汗直流。

“你…你…光天化日,你想做什么!”王金破罐子破摔。

沈修颐也蹲下看他:“我想告诉你,孟家不是软柿子,任凭你母子二人欺负,记得今日的教训。”

教训?

王金尚未反应过来,只觉手臂上一阵剧痛,顿时尖叫出来。再惶恐看向沈修颐,只见他悠悠起身,随意拍了拍衣裳,才转眸看他:“再有下次,就不是一只胳膊的事。”

闻言,身后的侍从果断拔刀。

王金一愣,便也顾不得痛,连滚带爬起身,见鬼似的尖叫跑开。

“怎么,听不懂我家公子的?”侍从甲随即看向混混头子。

混混头子心中原是有气,可再一看眼前明晃晃的刀光,下意识得闭了嘴。

“走。”一声招呼,身后的乌合之众便一溜烟跟着散开。

人群中就有人带头叫好!

鼓掌得亦有。

过往,早就看王金同这群恶霸不顺眼,眼前的一幕真是大快人心。

不多时,围观的人群便前后散去。

沈修颐上前,掀开马车上的帘栊,便见孟云卿眼眶微红,楞楞道了句谢。

沈修颐手中一僵,先前酿在喉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低声道:“云卿,跟我回沈家吧。”

第010章 离家

第010章离家

“云卿,跟我回沈家吧。”打从城南冯府回来,孟云卿还倚在马车上,想这句话。

王金大闹孟家,让她忽然想明白两个道理。

她筹划得再好,再不给刘氏留机会,也架不住一群混混的胡搅蛮缠。

爹娘不在,冯叔叔又隔得远,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遇上泼皮无赖又能作何保全孟家?

昨日若没有沈修颐,她在众人面前极力申辩又有什么用。即便昨日报了官,保不准无赖今日再来,今日报了官,大可明日再来纠缠。守着孟家这样一个主子还未及笄的香饽饽,只怕垂涎的人会越来越多,长此以往,孟家许是再难有安宁之日。

早前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以为有了生存凭借,便可平平稳稳渡日。

即便前一世在坪州,也是她和秋棠守着宋宅过日子,但府里的家丁下人也都是宋景城拿捏过的。加之旁人都知晓宋家有人在京中为官,哪里会欺凌上门?

说到底,她还不足以支撑得起整个孟家。

孟云卿微微敛眸。

父母相继过世,她本以为世上再无她的亲人,但沈修颐马车上那句“呆这里,看着就好!”,她心中五味杂成。

前一世,她在刘氏眼皮子下艰难生存,后来为了逃出刘氏的手心四处流窜,真正等到宋景城入京为官才有了所谓的安稳。而安稳背后,却是漫长的等待和一个自戕的结局…

“云卿,跟我回沈家吧。”他的声音好似春风和煦,丝丝泅开在心底。

她是该同沈修颐回家,那里有她的亲人,应是庇护她成长的羽翼。她继续留在珙县,除却少了一个刘氏,若是每日都提心吊胆的生活,和上一世又有何不同?

“我们去京城可好?”昨日用过晚膳,她好似随意问起。

“小姐去,安东去。”

娉婷就更为欢喜!

她还没去过京城呢,听说京城里连墙都是镶着黄金的,处处富丽堂皇;京中的达官贵族,身着的绫罗绸缎都价值千金,哪里是珙县能比的。要是能去京城,看上一看都是好的。

仿佛三言两语就扫清孟云卿脑中阴霾。

待得她弯眸一笑,娉婷又上前替她提了提裙摆,轻声道:“姑娘和表少爷去京中,就是沈家的表姑娘了。有沈家照顾,老爷和夫人泉下有知,想必也是安心的。”

孟云卿指尖微微颤了颤,上前拥了拥娉婷。

翌日,应了沈修颐回沈家之事。

沈修颐乐得掉了手中的笔头,彼时正提笔给祖母和父亲写信,离家多日,知晓他们惦记珙县这边的事,便恰好提及云卿会同他一道回京。

“云卿,祖母定会欢喜得连开几天戏台子。”沈修颐封好信笺,吩咐亲近侍从送去驿站。

孟云卿让安东一道前去,正好领路。

沈修颐便嘱咐她不急,将珙县的事打点好再走。孟云卿点头,这一趟离开珙县,怕是一时半刻都不会回来,要准备的东西其实不少。

至少离开珙县前,她要去趟城南同冯叔叔道别。

冯叔叔对孟家多有照顾,光是前些日子置下的田产铺子就替她填了不少银子,她无以为报。

再者,在珙县,她近亲的长辈并不多。

冯叔叔当时想让刘氏收养她,无非是担心她日后无人照顾,冯叔叔替她操心不少。现在沈家的人来寻,究竟是母亲的娘亲人,论亲属也胜过当时的刘氏多少,她是想让冯叔叔知晓。

冯阔也确实为她高兴。

姑娘家,理应同族中亲人一处。留京中也好,日后有家人张罗,寻门登对亲事,和和美美,也带回珙县来给老夫看看。

孟云卿便是陪笑。

末了,冯阔又道:“只是京中的富贵人家不比珙县,若有不习惯的,再回珙县就是了。孟府我会让人帮你打点。”

孟云卿从善如流。

辞别后,冯阔一路送至很久。临上马车,孟云卿又让安东扶下,行大礼拜别。

冯阔欣慰一笑。

冯府回来,又花了四五日在处理府中剩余事务。

置下的田产和铺子,有冯叔叔帮忙盯着,她不担心。

至于孟府,她若离开珙县,府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同沈修颐商议,只留了阿四和一个能干的老妈子。平日里照看打扫,有事捎信儿来京中即可。

安东和娉婷,她是要带去京城的,其他人便分了些银子,让大家回家安生。

她的东西本就不多,思来想去,可供带走的就更少。

一年四季简单的衣裳,几件还算拿得出手的首饰,以及娘亲留下的一套煮茶的器具。

再有便是珙县的特产。

珙县盛产糖类,蜜饯远近闻名,老人家该是喜欢的。一样口味挑了一些,便占到她一半的行礼之多。

“云卿有心了,祖母一向喜欢甜食,见了定会喜欢的。”沈修颐心底澄澈,却也不说透。

珙县到京中至少一个半月路程,四月里天气就开始回暖,等到了京中,蜜饯怕是多半都不能用了。平素运往京中的蜜饯,都是走的官家驿站,快马加鞭连夜兼程送达的。

她费了不少心思,他不想拂了她的好意。光是这份心意,已是难能可贵,祖母欢喜都来不及。

转眼到了四月十六,家中事宜都处理妥当,便准备在明日离开。

娉婷一面收拾,一面感叹:“姑娘带的东西太少,去了那边会不会用不惯。”

孟云卿认生,有时同爹娘外出留宿,到了夜间便睡不着。后来若是再有外出,都会让娉婷戴上习惯的枕头和贴身的薄被。

娉婷免不了担心。

京中本就陌生,姑娘带的东西又不多,怕到用时又缺,一时又寻不到。

孟云卿低眉莞尔:“沈家不同孟府,我们也不知道有何忌讳,还是不要惹些不必要的麻烦,等到了京中入乡随俗,再置些也好。”

娉婷恍然大悟,沈家想来也是京中大户人家,日后要在沈家常住,姑娘若是连枕头和薄被都带了,保不准旁人还以为姑娘娇气不好相予。

再则,京中的姑娘小姐们习惯许是与珙县不同,当是到了京中才清楚,再置不迟,免得遭人笑话。

一时间,主仆欢声笑语,这一宿过得也快。

沈修颐来时就有两辆马车,正好匀出一辆给她,毕竟路上时日不断,分开马车方便些。

于是安东驾车,她就同娉婷一车。

沈修颐有时会上马车,同她说话打发时间,多半都是在聊家中之人。

也由得如此,孟云卿才错愕了解,过往她一直不曾知晓的沈家,便是京中享有赫赫盛名的定安侯府。

而她的大舅舅,也就是沈修颐的父亲,正是当今朝廷的顶梁——定安侯,沈万里。

第011章 尴尬

第011章尴尬

前一世,孟云卿大多时候都在坪州,对京中的人事并不熟悉,宋景城更鲜有同她提起。

说到底,她近乎对朝堂政事一无所知。

但定安侯府,她从宋景城那里听到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大致都是定安侯权倾朝野,与冯国公分庭抗衡种种。

沈家是京中的高门邸户,燕韩的豪门贵族,而定安侯沈万里,竟会是沈修颐的父亲。

孟云卿一时怔忪。

前一世,宋景城绞尽脑汁,削减脑袋都想要巴结定安侯府,竟然就是母亲的娘家——沈家。

而后来,因为定安侯攀附不上,又退而求此次拜入了工部尚书顾宁的门下,得了顾宁的青睐。

孟云卿忽觉命运的讽刺。

“姑娘,吃个橘子吧。”娉婷将好剥了个橘子给她,她尤其爱吃橘子。

“等过了咱们埔郡,橘子就不那么甜了。”

埔郡在燕韩西南部。

珙县是埔郡的南边的小县城,所以盛产糖类和蜜饯。

“刚才听安东哥哥说,再有两日我们便可出埔郡了。出了埔郡,京城要再往东走,穿过于江。过于江就得走水路,要坐好几日的大船呢。”

娉婷终究是小姑娘心性,没有坐过大船,便期待得很。

孟云卿就想起前世时,她晕船晕到不行,一连几日在船舱内吐得一塌糊涂。

等过了于江,还头晕目眩了两日,委实遭罪。

眼下,哪里还会有半分期望之色?

孟云卿不禁摇头:“等到了前面的镇子,你先让安东去买些晕船的药回来再说。”

娉婷噗嗤笑出声来,“原来姑娘是怕晕船呢。”

孟云卿无奈得很:“等你试过就知道了,快去,送些橘子给表兄那里。”

娉婷乐呵呵应好,“这就去。”

这几日同行,娉婷都同沈修颐也熟络了许多,一口一个表少年,甚是乖巧伶俐。

沈修颐也不过十七八岁模样,言行举止都比同龄人沉稳有礼,孟云卿料想,沈家的家风肯定严苛,循规蹈矩。

爹爹和娘亲自幼都待她宽厚,她不愿意学女红就不学,她喜欢煮茶就让她花多数的时间在煮茶上,无拘无束。此行若是去了沈家,需得谨言慎行,讨家中长辈喜欢。

等孟云卿收起思绪,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怕是到陶镇了。

孟云卿掀起帘栊,恰好见到沈修颐在同守城的士兵交涉。

陶镇又非重镇,孟云卿记得前世途径时并没有重兵设防,但那是燕平六年的事,眼下是燕平三年,早了三年,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端。

马车都在排队接受检查,过检后才能入城。

孟云卿尚在猜测,就见娉婷快步上了马车:“姑娘,听说陶镇前些日子山贼为患,朝廷派了不少官兵来剿匪,所以才在城门口设了检,怕有浑水摸鱼之徒。”

原来如此,孟云卿放下心来。

既是排查山贼的,与他们倒是无碍,以沈修颐的身份,想是很快便会放行。

思及此处,就见沈修颐往这厢走来。

孟云卿拢了拢眉头,只见方才和沈修颐攀谈之人,身高约有八尺,年纪四十上下。身材挺拔魁梧,一身戎装铠甲,目光中有军人特有的坚毅。

见他看过来,孟云卿放下车窗上的帘栊。

片刻,沈修颐就上了马车:“云卿,没想到这里遇到京中的长辈,下来打声招呼。”

京中长辈?

饶是心中疑惑,孟云卿还是应好,跟随沈修颐下了马车。沈修颐行事得当,他让见的长辈,定是在朝中与沈家交好。

“付三叔,这就刚才同你说起的表妹,孟云卿。”

沈修颐说完,孟云卿就觉一道凌厉的目光朝她看来。对于官兵,她向来都是有些怕的,对方这番打量她,她更有些不敢直视。

恰好沈修颐朝她开口,她顺势转头。

“云卿,这位就是神机营的付云,付将军,此番奉旨来陶镇剿匪,快叫付三叔。”

“见过付三叔。”孟云卿从善如流,低眉福了福身。

谁知半晌,都听不到对方动静,孟云卿不禁瞥目,恰好看到沈修颐也一脸尴尬,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她抬眸,付云又忽得开口:“吓到孟姑娘了。”

这袭话一出,孟云卿直接愣住。

她是有些怕他,却不想对方如此直接,倒让她不知如何接话了。

沈修颐正欲上前圆场,付云又开口道:“侯爷夫人姓楼,是金洲知府楼大人的胞妹。楼知府只有侯夫人一个妹妹,修颐,这位孟姑娘是?”

一番话虽是对沈修颐说的,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孟云卿身上。

孟云卿不知是何缘故,但被他这么看了许多,只觉浑身都不自在了。

他既已猜到,沈修颐也不隐瞒,“付三叔,云卿是沈芜姑姑的女儿,祖母让我来接云卿回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