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前两日会在寒山遇见齐王。

原来并非巧合。

只是齐王为何会特意来告诉父亲一声?

是因为他和沈陶的婚事,不想定安侯府下水?

他询问般看向定安侯。

定安侯轻声道,“那要看他是否安心做他的齐王?”

沈修文听得似懂非懂。

“那陈家的事,父亲觉得如何办?”

朝中在传,总不能坐以待毙,他想问问父亲的意思。

定安侯却道,“子虚乌有之事管他做什么,旁人看了是欲盖弥彰,何必留人把柄?你这么沉不住气,侯府的事日后要如何交于你?”

沈修文拱手,“儿子知晓了。”

从书房退出来,沈修文才想起父亲对他的问题根本没有理会。

他问不出来,父亲也不会应他。

云卿若真是陈家之后,那父亲担得风险,是整个侯府…

***

孟云卿回到侯府,天色都晚了。

安东去放马车,翠竹也要回老夫人那里回话。

段旻轩就同孟云卿往听雪苑走。

一路上,两人边走边说话,大都说的是老爷子相关,运来坊的棋子再隔十日就能取,届时一道去取。

等到听雪苑,只见段岩在等。

段岩似是有急事,见到段旻轩,就上前附耳悄声说了几句。

段旻轩面有异色。

匆匆同孟云卿说了两句道别,只说明日再来。

孟云卿便问了身边的小丫鬟,“音歌和娉婷在吗?”

小丫鬟道,“两位姐姐都在屋里。”

孟云卿颔首。

入了屋,音歌和娉婷都迎了上来。

先前都不知道她回了苑中,两人在屋内挽着毛线。

天凉了,姑娘常说京中比珙县冷,尤其是手冻得慌,两人就商量着给姑娘织副毛线手套。颜色都挑好了几种,花不了两日就能织好,正好无事,就在外屋挽起了毛线。见到孟云卿回来,才纷纷收了手中的事。

“姑娘回来了?”音歌上前替她拿披风。

娉婷就接了热水给她润喉。

都知晓她同宣平侯去了老夫人那里,然后老夫人那里来人说,翠竹带了姑娘和宣平侯去北市的运来坊了,当是要用过晚饭才回来,两人才开始在屋里挽毛线。

挽了一下午,也七七八八弄得差不离了。

孟云卿结果水抿了口,音歌正好放了披风回来,孟云卿就道,“今儿个打听的事,有结果了吗?”

音歌点头。

屋内只有她和音歌,娉婷,没有外人,孟云卿也不避讳娉婷,音歌就上前关了屋门。

孟云卿只觉诧异,“怎么了?”

音歌悄声道,“这话只能在咱们听雪苑说,姑娘在外可不要再提了。”

孟云卿一脸困惑。

音歌就道,“姑娘?打听的陈太陈阁老曾是三朝元老,十余年前的惠王之乱,陈阁老有参与,后来惠王之乱被平,陈家就被诛了九族,陈家一个后人都没有留下。此事在京中是忌讳,后来都少有人提起,怕惹祸上身。好端端的,姑娘打听陈家做什么?”

诛九族?

孟云卿和娉婷都着实吓了一跳。

自从五月从珙县来到京中,见多的都是侯府里外喜庆的场景,像是龙舟节,将军夫人寿辰,顾夫人寿辰这样的场面,忽然听到惠王之乱,诛九族这样的字眼,才觉得京中并不太平。

感叹之余,孟云卿又陷入思绪。

既然陈家和惠王之乱相关,是忌讳之事,齐王为何会同她提起陈家?

齐王不会无缘无故说起,

问了如他的意,不问她又实在好奇。

她百思不得其解。

“那日后都不要提陈家的事情了。”孟云卿轻声道。

音歌和娉婷都拼命点头。

“对了姑娘,二小姐方才遣人来了苑中,说等姑娘回来就请姑娘去一趟听雨阁。”娉婷想起。

“哦,怎么了?”孟云卿问。

音歌就笑,“听说是礼部的衣裳做下来了,二小姐让姑娘一道去看看。”

是嫁衣做好了,孟云卿就笑,好呀!

等到听雨阁,门口的小丫鬟来迎,“表姑娘来了?”

孟云卿莞尔,“二姐姐呢?”

“同思凡姐姐一道,在屋内试衣裳呢,说若是表姑娘来了,就直接去找她。”

地上的雪有些厚,孟云卿踩得吱吱作响。

她今日的裙子有些长,就拎着裙摆进了屋内。

穿过外阁间和内堂,屋内燃着炭暖,孟云卿就取下披风给小丫鬟守着。屋内的屏风后就传来沈琳的声音,“云卿,你来了?”

“嗯,是我。”孟云卿也上前。

恰好沈琳穿戴好了嫁衣出了屏风。

沈琳本就生得极美,屋内灯火昏黄,一袭大红色的嫁衣在灯火下熠熠生辉,玲珑有致。红色的胭脂,衬得肌肤胜雪,浅笑莞尔间,仿佛时光都融化了。

娉婷就道,“二小姐可是画中走出来的新娘子?”

实在将人看呆了。

思凡掩袖笑了笑,沈琳就转了转身给孟云卿看,“合身吗?”

孟云卿嘴角微微扬起,“合身,凤冠霞帔呢?”

“这里。”思凡双手递上。

孟云卿接过,上面缀着的珍珠宝石,实在是沉,却耀眼夺目得很。

唤了沈琳在梳妆镜前坐好,她亲自给沈琳戴上。

沈琳上了妆,只是没有盘发,但凤冠霞帔配上这身大红的喜袍,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好看吗?”沈琳摸了摸头发,脸色一抹绯色。

孟云卿既俯身,将头贴近她脸颊,“二姐姐,好看得不得了,幸福得叫旁人羡慕。”

明知她是有意,沈琳却还是掩不住眼中的喜色,“等你出嫁那日,我也来给你梳妆。”

孟云卿便想起前一世。

简陋的嫁衣红袍,连凤冠霞帔都没有,只有一盏红烛,却足以填满心中,那便是年少时候的美好。只是时过境迁,再不同往日,却唯独见了沈琳,却仍觉得她同许镜尘的般配和不易。孟云卿就上前拥住她,“二姐姐,我真有些舍不得你出嫁了。”

沈琳好笑,“傻呢,又不是日后见不到了。”

孟云卿也跟着笑起来,“那我日后要常常来许府看你。”

沈琳就笑,“想来将军府也是开明的人家,日后卫同瑞若不让你来,我就去将军府寻你。”

孟云卿简直哭笑不得。

两人正乐得欢喜,思凡就道,“小厨房煮了小汤圆,小姐和表姑娘可要用些。”

“要用,还没吃晚饭呢,正好来二姐姐这里吃些。”正和孟云卿心思。

“都给她,吃不完不准走。”

***

平阳王府,商君和正在榻上看书,橘子来道,“侯爷来王府了。”

商君和放下手中的书,一脸头痛欲裂模样,“他不是在定安侯府吗,怎么?又喝多了?”

橘子摇头,“这回倒是没有,侯爷直接去书房找王爷了。”

世杰?商君和顿了顿,“世杰找他?”

书房内,段旻轩正好推门入屋,“你有急事找我?”

赵世杰正拢着眉头,见他进屋,也不见面色半分好转,“你知道京中出什么事了?”

段旻轩不以为然,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燕韩京中出事与他何干?

赵世杰就道,“听闻有人把陈家的旧事翻出来了,说陈家当年有未亡人,是陈太陈阁老的孙子,早年过继给了远方的表亲,才幸免于难。陈家的远方表亲姓孟,矛头直指定安侯府。”

段旻轩的手僵住,端起的茶盏还未放下,就凝在半空。

赵世杰就问,“你猜定安侯会如何做?”

段旻轩敛了笑意,“哪里传出来的笑意?”

赵世杰道,“东宫,太子府。”

第101章 权衡

东宫?

段旻轩其实意外,“定安侯和太子过往有过节?”

赵世杰轻笑摇头,“我先同你说一事,去年腊月时候,陆久石的女儿陆容娇落水,听说是太子亲自从湖中救起来的,亲眼目睹的人至少有二十余个,陆家就同东宫联了姻。陆久石统领禁军几万人,陆容娇的身份在京中贵女中也算出众的,结果嫁去东宫连个良娣都不是,你说为何?”

段旻轩没有听懂这两者之间的联系,就没有应声,只是蹙眉看他。

赵世杰继续:“陆容娇落水前,陆久石是有意将女儿嫁给老三的,换言之,这燕韩的皇位之争,陆久石站的是老三,而不是太子。陆容娇是陆久石的宝贝女儿,以陆容娇的身份地位就是做太子妃都不为过,但陆久石宁肯得罪太子也不愿得罪平帝和老三,你说太子事前清不清楚?”

东宫之位,从来险峻。

能入住东宫的人,不应当连这样浅显的局面都看不清。

否则以平帝对老三的偏爱,东宫之位不会迄今为止都没有易主。

东宫绝非泛泛之辈。

陆容娇落水本就是做好的局,东宫那位从一开始就认定了陆久石不会买东宫的帐,此举不过是存心给老三难堪而已。

陆久石只有陆容娇一个嫡女,配得上正妃头衔,陆家和老三就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蚱蜢。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陆容娇配了东宫,陆家余下的都是庶女,嫁到王府也顶多只是侧妃头衔,陆家同老三的关系就绝对不如陆容娇嫁去王府牢靠。

老三的正妃之位不会留空,一定会另娶她人。

陆家和老三都会有所猜忌。

东宫走了一步好棋,段旻轩心知肚明:“东宫只怕另有凭借。”

陆家是平帝的心腹,动陆家必定会惹得平帝不快。

除非东宫手上的筹码足够了,才会狠砸陆家,否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

赵世杰又道,“你知道陆容娇在何处落水的?”

段旻轩幽幽看他。

赵世杰也应得简单,“腊月里,顾家的百日宴。”

段旻轩就笑,“你是说顾家不干净?”

若是要动手脚,谁都巴不得与自己撇开关系。陆容娇在顾府落水,是太子救起来的,顾府的一干家丁和婢女都亲眼目睹,在顾府里头出了这样的事,陆家和三皇子,甚至平帝都会迁怒顾家。

旁人都道顾家此回是倒霉至极!

听闻顾长宁气得告假了半月未早朝,半月后才见好。

旁人也自然少有往别处想。

换言之,若是顾家做的手脚,反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段旻轩一言道破,赵世杰就索性说得更透彻些:“平帝生性多疑,虽然对世家贵族倚靠,却多是信不过的。平帝登基后提拔了不少顾长宁这样的没有背景和根基的寒门学子,又让顾家同定安侯府联姻,提高顾家在京中的地位和威信。顾长宁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投平帝所好,与朝中的世家贵族分庭抗衡,所以很得平帝信赖。这种信赖,我敢说在平帝心中,不见得比定安侯弱。”

段旻轩接道,“所以如果东宫的背后已经有顾家支持,只是不显山不露水,顾长宁在平帝面前又得力,那东宫上位最大的不定因素,就是定安侯府。”

定安侯迄今都置身皇位之争之外,旁人根本看不透定安侯对两方的态度。

于东宫而言,沈家其实比陆家更有潜在威胁。

东宫要防定安侯,先下手试探也无可厚非。

老三是聪明人,陈家同惠王之乱相关,平帝生性多疑,老三断然不会因为东宫传出了风声,就立即同定安侯站到一处,平白惹平帝不快。

所以东宫这步棋走得又好!

一来,给定安侯施压,试探定安侯府的态度,若是定安侯私下已经和老三连成一气,那老三必定出面维护,老三若是出面维护,必定遭平帝猜忌,平帝兴许就心生厌恶;

二来,投平帝所好,惠王之乱始终是平帝心中的一道坎,传出这样的风声,平帝不会视若无睹,必定对定安侯心生猜疑,但定安侯府在国中根基又稳,平帝不会轻易动弹,僵持之下,定安侯自顾不暇,皇位之争只能置身事外,于东宫而言就更是好事;

其三,不管陈家遗孤之事是否属实,定安侯和老三都只能谋定而后动,不会轻易冒险在到一处。

对东宫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真正骑虎难下的,是定安侯。

段旻轩悠悠垂眸,“定安侯有什么动作?”

“定安侯也沉得住气,风声传出来也有三两日了,定安侯府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事不关己,旁人想追在身后看些蛛丝马迹都看不出来,不得不说沈万里确实厉害。”

欺君之罪,换作旁人早就自乱阵脚。

沈万里确实沉稳谨慎。

“不是好事。”段旻轩悠悠开口。

赵世杰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段旻轩就抬眸看他,“对定安侯府来说是好事,于孟云卿来说就不是。”

赵世杰也询问般看他。

“惠王之乱过去十余年,想要死灰复燃基本不可能,如果平帝不想因为这些不可能的风言风语与定安侯翻脸,却又碍于朝中的压力,或是实在放不下心中这根刺,换作你会怎么办?”

赵世杰微怔。

让这根卡在平帝和定安侯府之间的刺消失…

指尖微滞,就惊愕看向段旻轩。

若是平帝想维持和定安侯之间的关系,就一定会让孟云卿消失,那定安侯府呢?

定安侯或许是很照顾孟云卿。

但一面是平帝对整个定安侯府的猜忌,定安侯府在燕韩有百年基业,侯府上下至少百余口人;一面是孟云卿。

两害相权取其轻,定安侯会如何取舍?

赵世杰哑然。

偏偏段旻轩的话,他根本无法反驳。

缄默良久,赵世杰出声,“你想怎么办?”

段旻轩指尖轻扣桌沿,轻声道,“先前我还想要怎么办,眼下却是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