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些特产,又觉得腻了些,孟云卿便自告奋勇给老爷子煮茶。

昨日都是喝得爷爷煮得茶,今日轮到她给爷爷煮茶了。

段旻轩从前就给老爷子说起过,云卿煮得一手好茶,就连之前的云州紫方配橘皮等煮等,都是云卿教他,他回苍月给爷爷煮得。老爷子又是各种爱好者,虽然死不承认段旻轩煮得比他好,但喝过云卿煮得茶,就一个劲儿赞叹不已:“乖孙女是从哪来学来的?”

怎么会比他懂得还多?

孟云卿就道:“自幼同娘亲学的。”

老爷子缓缓点头,“你爹同你娘亲,早前可好?”

知晓她双亲都过世了,问的便是早前。

孟云卿莞尔,“爹爹和娘亲很好,举案齐眉,一道煮茶,看书,一道踏青,放纸鸢,小时候家中有颗腊梅树,冬日就在腊梅树下赏月,品茶,爹爹和娘亲最喜欢…”

老爷子听得若有所思,口中却道:“最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孟云卿手中微滞,恍然想起昨夜段旻轩同她说起得前因后果,忽然能理解老爷子眼中的落寞。

都是过去的事了,孟云卿弃了洗茶壶的沸水,笑盈盈道:“爷爷,前一阵不是摘了些明前龙井吗?”

“有有有!”福伯不在,老爷子亲力亲为,脸上却欢喜得很。

这孙女同外孙的待遇就是不同,段旻轩幽幽开口。

孟云卿笑不可抑。

于是整整一上午,不过吃些了特产,再是孟云卿煮了两道茶,时间便飞快到了晌午。

老爷子非说要给她亲自露一手,烧两个拿手菜吃吃。

“还记得我同你说过得八宝鸭子吗?”老爷子刚走,段旻轩就微微挑眉。

她自然记得。

当时是年初一,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他们都入宫拜谒去了。段旻轩是客,她要招呼,就去了玉兰轩点了八宝鸭子。没想到段旻轩说老爷子会做八宝鸭子,只是做得不好吃,还偏偏敝帚自珍得很。

她当时哪里想得到,今日会有“口福”。

段旻轩又笑:“你若不想拂了老爷子的面子,非说好吃,他能连着给你做上一月。”

孟云卿倒真信了。

等到晌午开餐,老爷子所谓的烧两个拿手菜,果然一个是八宝鸭子,一个是油爆花生米。

八宝鸭子做的时间要很久,材料肯定是一早就备好的,只是临到晌午前才去蒸的。

其实八宝鸭子最难做的便是剔骨,骨头要全部剔出去,皮相还不能破,若非经年的刀工,很难能做到。这样剔骨之后,再塞了填充的肉菜进去,蒸出来的八宝鸭子才会色香味俱全。

所以做一顿八宝鸭子,七八成以上都是些细致活,很难想象老爷子这样子的将帅,会做这些细致的伙计。

却是吃饭时候,老爷子满心怀喜说起:“你奶奶爱吃。”

所以他才学着做的。

孟云卿忽觉这样的日子,倒也平静甜蜜,再吃这八宝鸭子,顿觉可口了不少,接连夹了好几筷子,看得老爷子心花怒放:“喜欢就多吃点。”

孟云卿点头。

至于油爆花生米,便是下酒菜了。

有下酒菜岂能无酒?

可她明明知晓有人是不能饮酒的,入江客船上便见识过了,后来在京中他同卫同瑞拼酒,起码也是昏睡了至少一日,只是她那时随舅舅和舅母去了寒山寺祈福,不知道具体的罢了。

“你不是…”孟云卿开口问起,其实也不突然,在定安侯府待了些时日,年夜饭时有人也滴酒未沾的。

“家中与外面不同。”他倒应得简单,老爷子又难得这般高兴,他那里会拂了老爷子兴致?

好在爷孙倆只是小酌,并不贪杯,等一盘花生米吃完,杯中的酒水也就停了。

点到为止也好。

孟云卿心中松了口气。

福伯带了音歌和娉婷去别处,她就同段旻轩一道先回西苑。

老爷子午饭后要午睡小半个时辰,也是大夫交待的,她和段旻轩便不在东苑多逗留。

段旻轩今日喝得不多,脸上有些微醺,便连带着笑意都与平日不同。

孟云卿就想起头一次见他喝醉,他抢了她的银票,大声道“好诗!”。第二次是与卫同瑞拼酒,也喝得多了些,伸手去捏她的脸,捏得她生疼。这算是第三次见他喝酒,他说的“家中与外面不同”。

“要不要…厨房做些醒酒茶?”她问。

他笑吟吟摇头。

孟云卿只觉得这个笑容熟悉得很,大凡遇见他喝酒,之后便是这幅表情,然后便没有好事。她怕他再抢她的银票,若是再捏她的脸!于是临到西苑,孟云卿便匆匆走到屋前,推开房门道:“你先休息吧。”

她是想关上房门,偏偏迟了一步,成了等他进屋了,她才关上房门。

孟云卿抬眸,将好对上他的下颚,他有些微醺,伸手撑住房门,低下头,鼻息便将好抵在她耳侧:“再过几日就是端午了…”

“嗯。”她知晓马上就要端午了。

第121章长进

去年的端午,还在燕韩京中。他们一道去的丽湖游船,还抓中了同一组阄,坐了同一条船去丽湖中央赏荷。

五月里,荷花开得正好,大片大片的荷叶像绿色的绸缎一般,将荷花簇拥在中间,荷叶的清甜香气便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偶尔窜起的鲤鱼,惊了游船,她险些落入水中,还是他伸手将她揽回。

也似是像眼下这般,他的鼻息抵在她的侧颜,将她环绕在他的臂间,也不让她动弹。亦如眼下,她靠着门框,他伸手将她箍在胸前和门框之间,她躲也躲不过去。

忽然提起端午,是有意还是无意?

不过须臾,孟云卿心中想了许多,直到面色浮起一抹难得的绯色,才见到他脸上的笑意。

“我在想,已经许久没有陪老爷子过端午节了。”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天生的磁性,很是好听。

孟云卿略微有些失神。

原来他是说陪爷爷的事,她想错了,不由面色更红了些,遂而低眉应道:“今年正好。”

“是正好。”他浅浅看她。

端午的习俗赛龙舟,食粽子,饮雄黄,挂艾叶,悬菖蒲,还又——配香囊。

香囊里放朱砂,雄黄,香药,有辟邪驱瘟之意。

他贴得更近些:“衢州的龙舟没有多大看头,老爷子没有多少兴致。倒是可以让福伯备些包粽子的糯米和菰叶,再配些雄黄酒,陪老爷子喝一回。再准备些艾叶和菖蒲,插于门楣,悬于堂中,提神通窍,驱瘴防病。”

她不看他。

只是他同她商量,她便点头称好。

他眼中笑意更浓,她不看他,他又继续道:“苍月的习俗,端午要配香囊。香囊里放朱砂,雄黄,香药,可以辟邪驱瘟。”

香囊?

——剑穗子却做的丑了些,要不再做香囊吧。

——苍月的习俗,端午要配香囊。

她眼中微滞,一时忘了困窘,才抬眸看他。

本就贴得很近,这般抬眸,她的唇畔就恰好擦上了有人的脸颊,于是连忙避了过去,却更觉唇瓣的火辣滚烫。

脸上的绯红,就烧到了耳根子处。

整个人干脆紧紧贴上门框,留出和他之间的一段距离,掩耳盗铃。

段旻轩就笑:“马上端午了,让你给老爷子做个端午佩戴的香囊,孙女做的香囊,他肯定喜欢。”

爷爷?

孟云卿微怔。

她是有听过苍月端午送香囊给亲人的习俗,是辟邪驱瘟的,原来段旻轩是让她给爷爷做个端午佩戴的香囊。

“好。”她咬了咬唇,心中暗自腹诽,早知道便不用先前那般窘迫了。

思及此处,他也正好松手起身,仿佛是先前酒劲上来了,才一时扶墙的,眼下好些了,便起了身,也不觉得唐突。

孟云卿才微微松了口气。

“那明日便去趟衢州城吧。”段旻轩悠悠开口,她只得点头。

既然说了要给爷爷做香囊,总不能让福伯代劳,要做什么样的香囊,料子总是要自己挑得,去一趟衢州城也是应当的。

再加上要缝些吉利的猴子挂饰,编些五彩绳,再加上先前说的香囊,还要瞒着爷爷偷偷做,给他惊喜,怕是需要几日功夫,是得明日就去一趟衢州城置料子了。

“那你早些休息。”他笑吟吟看她。

“好。”孟云卿应声。

只是他不动,她也动弹不了,于是窘迫看他,不知他何意,一双眼睛水汪汪得看着他,实在无辜得很。

段旻轩奈何:“你拦着门,我如何出去?”

孟云卿当头棒头,只觉身后一僵,她果然是整个人死死抵在门前的。

莫名咽了口口水,才抽身退开。

段旻轩笑了笑,也不多逗留,推开房门径直走了出去。

等段旻轩出去,她竖起耳朵听,他脚步声确实是回了隔壁,然后又是掩门的声音。孟云卿才回神开始恼起来,她从方才回屋开始,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才是!

真真有些恼人…

反正这日午间,她是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

段旻轩明明就在一墙之隔,却安静得很。

该是睡得很好。

她自己却在这里作死。

想起侧颜处,他略带温和的鼻息。她抬眸时,唇边擦上他的脸颊,似是带了些许酒意。还有便是他眸含笑意,有意无意说的香囊…

总归,她是更难入睡了。

袖袋里掏出那枚绣着牡丹的香囊,看了又看了。

端午配香囊,她是老爷子的孙女,她给爷爷绣香囊是应当,可偏偏又同段旻轩是沾亲的。

哪能厚此薄彼?

这香囊,真的要送给他?

孟云卿闭眼,果真是四月天了,阳光有些刺眼,她伸手撩了撩窗边的纱帘,奈何翻过身去——香囊上绣得可是牡丹呢!

好端端的,谁端午节送牡丹香囊的?!

***

到了下午,段旻轩果真还醉着,没有爬起来。

老爷子司空见惯,也不意外,正好说要领孟云卿去后院逛逛茶山。

孟云卿倒是乐意。

四月里,山间路滑,她搀着老爷子,一路都行得很慢。

沈通和音歌,娉婷都远远跟着,也不扰了他们祖孙兴致。

加上茶山里又空气清新,漫步其中,更觉得到了世外桃源一翻。

这般闲散着漫步,最适合聊天,老爷子才不时问了他们在珙县的日子。

老爷子当是想念爹爹的,孟云卿就挑了些开心的说,譬如爹爹小时候带她放纸鸢,教她读书写字等等,听得老爷子一直眸间含着笑意。

等她说话的空闲,若是有合适的,老爷子也会见缝插针捡着爹爹小时候的事情说,听得孟云卿聚精会神。

老爷子口中的诸多,有些像爹爹,有些又不像爹爹。

其实加上前一世过去的二十余年,她对爹爹的好些印象其实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反倒是老爷子口中那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刻进了心里。

走了个半时辰,微微飘起了小雨,正好在茶山上的亭里避雨,等雨小些了再走。

春雨不寒,只是沾衣欲湿,尤其是四月天里,润物无声。

亭子里,老爷子又问了燕韩国中的事情来,定安侯府,以及段旻轩在燕韩京中等等,老爷子当是极关心段旻轩这个外孙的。

末了,又问:“他可有欺负你?”

欺负?孟云卿愣住,木讷摇头。

说欺负,其实也说不上。

归根结底,他待她其实很好。

老爷子就道:“如是他欺负你,你就来跟爷爷讲,爷爷收拾他。”

孟云卿哭笑不得,唯有应好。

老爷子又感叹:“旻轩的爹娘走得早,他自幼都是我拉扯大的,他的品行为人我是最清楚的,牢靠…”

孟云卿便笑。

老爷子也似是就在人后夸夸某人而已,当着面,爷孙两人总是不对付居多的。

段旻轩也是一个样。

倒比她更像老爷子的亲孙子。

趁着这一场雨的功夫,老爷子说起不少某人小时候的事情来,半是专门揭短来的,半是透着对这个外孙的喜爱。

等到雨停,段旻轩的老底也揭的差不多了。

孟云卿才挽着老爷子往回走,也不需多撑伞。

一场雨后,山地里更滑了些,一行人便走得更慢,不过有沈通和音歌在,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路上又不时遇见带着斗笠的茶农,都热情得同老爷子招呼,老爷子很是开心。

孟云卿又想起外祖母来。

外祖母年事也高了,但是终日在侯府里待着,除却初一进宫拜谒,很少外出,连寒山寺都少有去,不像爷爷这头,有空就来山中休养,更有益于延年益寿。

等回了燕韩,也当同外祖母说说,挑些日子,她陪外祖母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外祖母的身体说不定都会好很多。

许是这下午单独相处的时间,孟云卿觉得同爷爷亲近了不少。

回庄子路上,老爷子也会问她,定安侯府那头给她说亲了没有?

孟云卿想了想,摇头,“外祖母和舅母在看。”

她说的都是实话。

老爷子点头,“你可有中意的?”

孟云卿怔住,脚下顿了顿,才道:“娘亲才过世不久,还在守孝,暂时没有心思。”

老爷子便笑:“不急就不急!我的孙女急什么!”

孟云卿也跟着笑起来:“爷爷说的是。”

等折回庄子,都到黄昏了。

庄子里陆续掌灯,福伯连晚饭都备好了,还特意煲了烫驱寒。

老爷子也没让人去唤段旻轩,一口一个这家伙一点酒量都没有,简直不像他。言语间好似分外嫌弃,却实则维护得很,舍不得扰他,让他多睡些时候。

晚饭过后,孟云卿又同老爷子下了两局棋子。

老爷子不像外祖母,爱摸牌九。

福伯就道,军中是禁牌九的,老侯爷早已习惯了,孟云卿也恍然大悟。治军者严,最忌赌,以防人心涣散,故而军中是最少见到赌徒的。

老爷子爱下的是将棋,孟云卿不会,就只得陪老爷子下了两局黑白棋子。

再晚些时候,福伯来叮嘱老侯爷该歇息了,老爷子还意犹未尽。

“小姐明日再陪老侯爷下就是。”福伯连哄带骗。

孟云卿配合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