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孟云卿照旧早起,去东苑陪老爷子用早饭。

段旻轩果然还没起。

早饭过后,便接着陪老爷子在苑内的葡萄藤下下棋,老爷子很是喜欢。

临近晌午,段旻轩才出现在苑中。

老爷子瞥他:“哟,倒是有些长进了。”似是再说,放往常都得睡到这日的黄昏过后。

段旻轩看了眼孟云卿,应道:“昨日同云卿约了去衢州城,就起早了些。”

孟云卿便看他。

她还以为他是醉话,醒了说不定就抛到脑后了,结果他还记得。

老爷子竟也不问去做什么的,便笑呵呵道:“既然要去衢州城,就早些去吧,让福伯带你们去。”

段旻轩道:“不劳烦福伯了,我带她去。”

第122章枇杷

老爷子的庄子在衢州城以南三四十里开外,沿途有山路,不好走。

从庄子内坐马车去到衢州城要大约个半时辰,往返加在一起便是三个时辰,再算上呆在衢州城内的时间,等折回都要天黑了。

四月末还是雨季,夜里走山路又不安稳。

如此一来,只怕要在衢州城内住上一晚上,第二日晌午前才能赶回来。

幸好问了福伯,孟云卿心中唏嘘。

“要不明日一早再去吧。”福伯也提议,“吃了早饭便走,晌午前能到衢州城,赶在黄昏前一个多时辰往回返,就不用在衢州城呆上一宿了。”

孟云卿点头,她也不想在衢州城留宿。

段旻轩也应好。

下午时候,两人就同老爷子在苑子里下棋。

孟云卿的棋艺不好,即便老爷子提前让了几子,也不见起色。她下棋,顶多是陪老爷子高兴,老爷子却难尽兴。段旻轩的棋艺便好得多,又常年同老爷子对弈,熟悉了老爷子的下棋的套路,下起来平分秋色,棋局又百转千回,动辄峰回路转,老爷子需得备足了十分的精神去认真应付。

孟云卿就在一旁看。

说来,这白玉棋子还是她一路从燕韩京中带来的。

那时段旻轩在外祖母苑中见到白玉棋子,就想着给老爷子带一副回来。燕韩京中的运来坊已有百年的历史,做出来的白玉棋子,工艺精美,赏心悦目。白玉又能养人,常年把玩在手,最适合老人家用不过。

眼前的这副白玉棋子,还是段旻轩让她给老爷子挑选。

当时她哪里猜得透段旻轩的意思,以为只是帮衬着他罢了,直到后来出了陈家的事,才将老爷子的事牵了出来。现下想来,段旻轩却是一直心知肚明的,才会想着让她给老爷子挑选棋子。

她选的,老爷子满意得很。

捧在手心里,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光是这日里就逮住她下了好几盘。

回过神来,这爷孙倆又开始了第二局。

第一盘段旻轩险赢了半子,老爷子不服气得很,连连跺脚,着急得连茶水都不喝了,硬要来第二局雪耻。段旻轩摆手,“喝口茶再来,免得下一把赢了,你说是渴的!”

激得老爷子灌了整整一杯子茶水,他自己才慢悠悠的饮了一口。

四月里,衢州的枇杷就开始熟了。

四月末的枇杷又香又甜,汁水饱满。他们爷孙倆下棋,孟云卿便在一旁剥枇杷,剥好了便喂给爷爷吃,老爷子手都不用伸,简直乐得合不拢嘴。

段旻轩唇瓣微挑,眸间的笑意更浓。

过了许久,才道:“太甜了,老爷子要少吃。”

孟云卿怔了怔,看了看手中拔好的一个,愣了愣,又送到自己嘴里,还果真是汁水饱满,香甜可口,连带着吐出来的籽儿都带了柔和光泽。

段旻轩指尖委顿,看她薄唇轻抿,娇艳欲滴。

他想,她方才剥的那个枇杷肯定很好吃,细腻,嫩滑,入口即化,就不觉咽了口口水。

棋还需下,他不得不移目。

孟云卿又自顾剥了起来,他心里就像揣了只不听话的兔子一般,痒痒得很。

他想尝尝滋味。

今日庄子里的晚饭用得很早。

大夫约了要来给老爷子复诊。

胡大夫是军医,还是从前老爷子的旧部,早年跟老爷子四处征战。等老爷子解甲归田,他就定期来给老爷子看病。胡大夫开得方子,老爷子认,也听他的话。

胡大夫是从京中来衢州的,来一趟要好几日的脚程。

“老侯爷近来气色很好。”胡大夫当是近些年来最满意的一次复诊,都鲜有夸赞他,“日日如此按时吃药,按时休息,身子骨一早便调养好了。”

回想过往哪次不是刀光剑影。

“要我戒酒,不如要了我的命!”“这么早,睡不着,不如起来舞枪!”“得得得,你这药还不如狗血好闻呢!”——这些都是老爷子的奇葩语录,莫说胡大夫,段旻轩耳根子都听出茧来了。

“听说老侯爷将孙女接回来了?”胡大夫便寻他开心的问。

老爷子便得意得很:“那是,来,老胡!来看看我乖孙女。”

孟云卿便福了福身问候,“胡大夫好。”

胡大夫赶忙拱手,“小姐使不得,末将担待不起。”

这一日,胡大夫就在庄子里住下。

今日是复诊,把脉看了大概,明日还要给老爷子推背,疏通经络,总归每次都要在庄子里待上三两日才能走。

明日段旻轩和孟云卿要去衢州城,他正好和老爷子作陪。

老爷子也听话,早早便睡了。

庄子里只有两个苑子,西苑已经住了孟云卿和段旻轩,再加上音歌和娉婷,胡大夫就在东苑打挤。都是军中之人,哪个没有风餐露宿过,老爷子的外屋有个小榻,胡大夫就在小榻上对付,也不挑理。

夜里也能照看着。

再晚些时候,段岩来给段旻轩送枇杷。

他说想吃庄子里下午送来的枇杷,段岩去要,福伯那里恰好还剩了些,只是个头看起来的小小的,不如下午那些饱满。

他向来没有宵夜的习惯,特别又是这样的甜食,段岩不知道他今日抽得什么风,总归他吃他的枇杷就是。

剥了一个入口,段旻轩皱了皱眉头,有些酸,汁水也不多,不像下午在老爷子的苑子里那些个,看她嚼在嘴里,都似是要留出汁水来…而他口中的,似是有些发涩。

“是下午在老爷子那里吃到一批吗?”他不信。

段岩点头,“问过福伯了,一批送来的。”

段旻轩便不说话了,许是这些个头小些吧。

“唔,收起来吧,不吃了。”他吩咐一声,段岩只得连人带枇杷都撤了出去。

段旻轩抬眸看了看对面的墙,孟云卿的屋子就在墙那头,他还能隐约听到她们主仆三人说笑的声音,只是听不清吧了。

真是奇怪了,分明下午看起来水嫩嫩的。

娇艳欲滴…

这一宿,便隔三差五就梦到枇杷树。

枇杷树上结满了沉甸甸的枇杷,金黄金黄的,各个光泽剔透。

有人就坐在枇杷树下剥枇杷吃。

手有些胖嘟嘟的,指尖的动作轻柔好看。那枇杷皮本就薄得很,顺着她指尖撕下来,就透着里面淡黄色的果实,饱满多汁。轻轻送到口中,嚼了嚼,再将枇杷的籽儿吐了出来。

枇杷的清甜,仿佛就顺着她舌尖,渗入四肢百骸。

她却偏偏一个都不给他。

眼见她面前的枇杷剥得只剩一个了,他紧了紧喉间,却见她吃得干干净净。

他馋得很,见她唇上还留着枇杷的香甜,便俯身咬了上去。

果真是清甜的,同他晚间尝到的酸涩截然不同。

她的唇瓣柔和温软,含在嘴里,比先前那些枇杷还甜蜜动人,他就舍不得松开…

翌日清晨,福伯来敲门,他才从“枇杷树下”起身。

“侯爷,起了吗?”

今日要去衢州城,路上怕耽误,用了早饭便要早些走,福伯是专程来西苑叫他们的。

“起了。”他低沉应声,嗓音有些沙哑。又听见隔壁已经有动静,应当起了,在洗漱。

苑中的小厮就也敲门,而后端了洗脸水进他屋里来。

水很烫,热气敷在他脸上,顿觉舒爽了许多,好一阵子,才觉唇间的“枇杷”甜味散去了些。出门,刚好又和孟云卿遇上,便下意识瞄了瞄她的嘴唇,真是和梦里的一个模样。

他瞥过头去,只是同她一道往东苑里走:“睡得还好?”

她点头:“庄子里很舒坦,睡得好。”

他也点头,不再看她。

东苑里,福伯备好了早饭,满满一桌子。老爷子坐在石凳上,胡大夫在给他按手臂,应是力道有些重,按得老爷子脸上一会儿大眼儿,一会儿小眼儿,就是不吭声喊疼。

“爷爷”“老爷子”两人一起问候。

老爷子才如破了功一般,挑了挑眉头(疼的)道:“来了?”

胡大夫要给他疏通筋骨,他便先吃过了,这一桌都是给他二人留的。

段旻轩就笑:“胡大夫,可以再重些,我看老爷子还有精神。”

胡大夫应好。

老爷子就差吹胡子瞪眼睛了,却还死要面子倔着:“重些重些,别被自己外孙小瞧了去。”

胡大夫从善如流。

孟云卿光是看着都觉得疼,段旻轩便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别说话。

孟云卿将信将疑。

等辞别老爷子,出了庄子,段旻轩才道:“胡大夫手重,老爷子爱嚷嚷,早前和胡大夫约好,激老爷子的。”

孟云卿就摇头。

今日沈通和娉婷与他们同去,娉婷手中还拎了一个小篮子,段旻轩好奇:“是什么?”

娉婷就掀开上面的布:“枇杷,姑娘说昨日吃着好吃,让带些到路上吃。”

孟云卿就在一旁点头,“你昨日都没尝。”

段旻轩僵了僵,看了看她,便不自然地抽开了目光:“我不爱吃,上车吧,我今日骑马。”

第123章滑坡

一路从庄子到衢州城,大约要行个半时辰。段旻轩与沈通一道骑马走在马车前,庄子到衢州城不远,随行的侍卫也没带,连段岩都没有一道出来。

段旻轩和沈通两人正好作陪,也没往马车里来。

娉婷洗好的枇杷,沾了水,过了晌午便不新鲜了,主仆两人就窝在马车里吃完,吃得有些撑,就撩起帘栊吹吹风,揉了揉肚子消食。

今日出门早,到衢州城也早,时间是足够的。

娉婷看了看天色,有些皱眉:“姑娘,天色有些阴沉呢。”

四五月正是梅雨季节,雨下不大,就是连绵不绝,有时候可以一连下上四五日也不停,淅淅沥沥的,很有些烦人。

孟云卿就唤了声沈通:“路好走吗?”

沈通看了看天色,又骑马去前面探路。

段旻轩就留了下来,透过马车窗上她撩起来的帘栊,幽幽看她:“枇杷吃完了?”

枇杷?孟云卿有些意外,继而点了点头,有些歉意道:“忘了给你留。”

他果真瞄了眼马车里,而后淡淡道:“无妨,我也不爱吃。”

接连说了两次他不爱吃,却又不时问起,孟云卿总觉得他今日哪里怪得很——似是,还不愿意多看她,莫非她今日脸上画了花?

她果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也不花呀。

见段旻轩在一侧看她,她又随口问起,“到衢州城还有多远?”

段旻轩少有在衢州城和庄子间往来,约莫估量了下:“走了一个多时辰,当是不远了。”

孟云卿就道:“天色有些发沉,又是梅雨季节,怕是要下雨了。”

马车里还好,小雨时节,也浇不透马车,倒是他和沈通没有带蓑笠,骑马会被淋湿的。

段旻轩也抬眸看了看天色,宽慰道:“衢州城就在前面不远了,我让车夫快些,应当可以在下雨前赶到城里。”

孟云卿颔首,也只能如此了。

三言两语间,沈通已骑马折了回来,“姑娘,前面不远就是衢州城了。”

还真如段旻轩所说,孟云卿笑了笑,“那就早些进城吧。”

放下帘栊,娉婷才松了口气,一脸喜色:“一路都在吃枇杷,原来都走了这么远了,等到了衢州城,也不怕下雨了。”

早年间,珙县下过一次大雨,雨一连下了好几日,犯了洪灾。县里死了好些人,县里的人都往外逃,等到洪灾过去了才回来,在珙县长大的人都知晓。娉婷就是在洪灾时和亲人走散的,那时饥肠辘辘,又举目无亲,还好后来遇上了夫人。夫人好心收留了她,才活了下来,而后就一直留在孟家。

虽然逃过了洪灾,娉婷却一直心有余悸。

方才见到天色变沉,她心中就有些怕,好在到衢州城了。

衢州城不算苍月南部重镇,出入城门的人都没有华城的多,多是本地的居民,盘查得也不严,马车几乎没有停滞就入了城内。

衢州城不大,街市就城中心的一条,要买的东西都集中在一处,集市也在不远地方。

福伯本是要让人来专程来一趟的,既然他们来了,便开了一个清单,让他们顺带捎回来。

包粽子的糯米和叶子,还有端午的雄黄酒,洋洋洒洒列了一长串单子,就在段旻轩手中。他看得有些头疼,早知道让段岩一道跟来好了。

孟云卿见他拢着眉头,也凑上前去看,都是些端午要准备的日常东西,吃的粽子,挂的艾叶和菖蒲,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只是段旻轩少有操心这些事,看着便也头疼。

孟云卿从他手中接过单子,唤了娉婷上前来:“你和沈通一道,把单子上的这些东西都买下来,福伯单子上说要多备的,都多准备些。”

娉婷自幼识字,夫人教过,粗略看了几眼也就记住了。也没有特别的东西,都是些端午节必备的物品,也就应了声好,叫上沈通去帮忙搭把手。

孟云卿指了指身后的“和记”凉茶铺子,“要是买齐了,就在这里等。”

两人都应好。

段旻轩便在她身后听着,眉头舒展,笑呵呵得看着眼前的背影,心情愉悦起来。家中除了福伯之外,也有人能理事了,见她理事的模样,日后操持起来也是轻车熟路的。

“我们做什么?”他开口问她。

孟云卿正好送走娉婷和沈通,转眸瞥他:“不是说要给老爷子做香囊吗?去挑做香囊的料子和针线,还有端午的五彩绳,香囊里放的辟邪驱瘟的药材和香料。”

这些都要精挑细选,不比娉婷那头来得快。

加上老爷子的喜好又只有他最清楚,她只能和他一道。

所以分开置办才不会耽误时间,不然等他们挑好再一起去集市,集市都下市了,又得等到明日。

段旻轩便道好。

做香囊选的绸缎要硬实一些的,要用较好的料子,街市上的布装就有。因为要在香囊上绣花,选的多是单色的缎子。

布装里的陈列就琳琅满目。

“你觉得哪个颜色好?”孟云卿翻了好些料子做比对,一面比对给他看,一面问。

他哪里看得出来,其实都差不多,只是见她右手那批拽得更近些,料想她也是中意的,便道:“这个颜色好。”

孟云卿果然眼前一亮:“我也觉得这个好,端午里日头毒,墨绿色显得清凉些,老爷子又喜欢弄茶,墨绿色也贴切。”

段旻轩迎合点头。

“再选一个颜色,做好了,看看哪个好看,再送给爷爷。”她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他商议,目光却是落在眼前的布匹上的。

段旻轩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