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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八仙桌子当中放着一口大坛子,韩筃、韩筣两人围在桌边儿,都两眼亮亮的看着那口坛子,恨不能马上就打开来瞧瞧。

姜氏忍着笑意,指着那口坛子对身边儿的春雨道:“快些打开给这两个馋猫瞧瞧,不然口水都要滴一桌子了呢!”

韩筃不禁脸上微红,抱怨道:“母亲就会打趣女儿们,分明知道我们心急的不是这个!”

这坛果子酒可不是往年姜氏看顾做的,而是把法子交给了两个女儿,头回教她们两个自己琢磨着做出来的。

果酒不比黄酒、米酒这些陈酿,虽有些许熏意,却是给妇人、孩童们喝的,便是半坛子下去,也不过微微上头罢了。因此,入坛后不过个把月便能饮了,若是久放上些年虽会醇些,却也要比寻常的酒品香甜清淡些。

第28章 玉如意

打开上头的泥封,拿竹制打酒勺子乘了一勺出来,倒进一只琉璃杯子之中,姜氏在两个女儿满是期待的注目下,神态安然的端起那只杯子,拿在手中先观酒色,再闻酒香,最后,才放到唇边轻抿了一点。闭着眼睛品了品滋味,复又饮了一口。

细尝过了滋味,这才缓缓把那杯子放下,接过春兰递来的茶水:“有几分意思了。”

说罢,就见那两个丫头的眼睛“忽”一下子亮了起来,不由得好笑道:“这回是我盯着你们两个做的,明儿个你们再分头各盯着下人酿上几坛,若是好,今年过年时送亲友家的年礼便都着在你们两个身上了。”

做这果酒并不太难,虽层层下来也不比酿那米酒容易,可到底不必她们亲自动手,只记着依次的顺序,看着下人们动手就是了。说起来简单,可到底也是有门道的,不然任谁猜着、蒙着,不都能回家自己弄出来了?

姜氏的这品果酒,极最为机密之处,便是在酒曲之上。这等酒曲只能放在果酒之中,且不掩果子的香甜。再一个,这等酒曲放在酒中,能叫人明明品得出酒香来,却又偏偏不上头,可不是别人想学就能学去的。

做这酒之前,光这酒曲这就足足叫两个丫头学了小半个月的功夫,后头酿酒这一步反倒容易得很。

这酿酒一道,韩筃上一世中出门子前就没学成。倒不是姜氏藏私、不舍得教她,而是因为——上一世里,为了那婚事,自己跟母亲闹起气来。等真的随了自己的心意后,自己又忙忙的做起针线、又想着那宋裕慈是个探花郎,学问必是极好的,宁可窝在绣房多读几本子诗书,好过去后能红袖天香,也没理会这酿酒一道。

再加上当时姜氏心里堵着口气,直到女儿快出门子时才想起这事,可那会儿早就没了机会——酿这果酒,可是要用新鲜果子的。姜氏用的多是秋日里的果品,韩筃出门子的那会儿哪里去寻?

看着两个女儿一脸喜色的模样,姜氏心中又是安心,又是伤怀。安心的是,年底下,别处不必说,头一个,白家那里走的礼就能拿出女儿亲酿出的酒来了。若是筣姐儿的婚事到时能得个结果的话,自然也有了准备。

伤怀的则是——学会了自己压箱底的这一手,两个孩子再在家中的日子更是一日少似一日了…

姜氏正在这里感怀着呢,想叫两个女儿过来,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拉在身边儿叙叙母女情深时,就听那边韩筣两眼发亮的拉着韩筃嘀咕:“二姐姐你说,我做的那个辣椒酱可能不能当成礼一并送出去?”

韩筃一愣,随即眼睛也亮了起来:“这行子可是别人家里从没见过的,就是说出去也没人知道是怎么来的,且口味独特,若是当走礼来使,可是别人家再没有的!”

“可不是?!这辣椒酱以后可是咱们韩家外再没的了!”

姜氏原本的一腔母爱之情全被这两个丫头的一应一答给搅合没了,抬手按按额角:“那行子实在太辣!像我这样的,哪里吃的了?你们送出门去,再把人家给吃出个好歹来?”

二女对视一眼,韩筃道:“真就没法子弄的轻些了?”

韩筣先是皱着眉头道:“轻了可就没那好滋味了。”随即,又叹了口气,“也不是不能,里头能放些山货蘑菇、落花生什么的,便能弄的不那么辣了…可那也太不过瘾了吧…”

“能加那些个?怎么不早说?不如一会儿试试吧。”

“你说说她们…”姜氏一脸无语的指着那两个商讨完毕、道了辛苦,就手拉着手的往厨房跑去的女儿,扭头冲一边捂嘴偷笑的姜妈妈。

姜妈妈忙道:“这还不好?夫人受不了那辣味儿,三小姐口味又太重,这会儿让二小姐帮着,也好帮你添个菜不是?”

“我又没说这个!”再抱怨了声,姜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罢罢,让她们琢磨去吧,真琢磨了出来,也算是给咱们韩家又添了个新鲜玩意儿,真有那不大辣的,回头等过了年呐,就加进礼单子中去!”

一转眼,韩府今年第二回的及笄礼又热热闹闹的办了起来。

韩筃看着坐在当中正由母亲亲手一下下梳理着头发的韩筣心中有些晃神——这依旧是上辈子没见过的情形。因为上辈子里,韩筣并没过到母亲名下。

这些日子过得实在让人如在梦中,以至于韩筃险些忘掉了之前的种种。躲过了前世的债,同母亲感情如昔,跟姐妹们整日说笑玩闹,是许久不曾得过的宁静祥和。她宁可前世那种种都是梦幻,只这一世才是真的…

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妹妹的一加已毕,正下去换过衣裳,预备二加之礼。

身边李芸长长的叹了一声:“…真可惜,她今儿个没能来呢。”

韩筃挑挑眉,含笑转头看向李芸:“以往也没见你同她有多交好啊?怎么,她这一出门子,你倒想起她来了?”

李芸脸上一红,先是挑挑眉毛,似是想顶上一句半句的,却又消沉了下来,叹气似的笑了一声儿:“以前那么张狂的个人…筃姐儿,我有些…怕…”

“怕?怕什么?”韩筃凑了过去,低声问道。见她脸上果有些忐忑不安的神色。

“怕…也遇上…宋家那么一位…”李芸低着头,脸上有些微红。

韩筃知她的婚事前不久刚刚说定,正是上一世嫁的那家,合府都在外省任上呢。

听她如此说话,韩筃苦笑一声:“谁家还没点子锅碗碰瓢盆的事?只寻常人家的…不会像她家的那位似的,那么的…严苛。”

二人说的正是赵茹岚同宋家的那位老太太。上一回相见时,韩筃并没跟着,虽不知到底生了何事出来,可以她前世同那位宋老太太相处看来,也能猜出一二分。

韩筣当时没细说,李芸这回过来,倒是把上回遇上赵茹岚时的事情都细细说了“她坐着,就让赵茹岚那么站在身边儿。有以前同她交好的想跟她说两句话,那老太太就眼睛一瞪,鼻子里头一哼,赵茹岚竟连半点儿笑意都不敢给人家!只低着头当成没听见的!…遇上敬王妃了,那老婆子也端着个架子拿捏着,敬王妃脸色都变了,当时就想说话,结果那赵茹岚竟还拦着自己母亲,不叫她说重话出来!可见在宋家被她给训成什么样儿了,也亏她能忍得下去!”

韩筃低低叹息着——又是一个痴的,想她是新妇,本就脸皮薄。宋母又知道她以前“克”死过三位未婚夫的事儿,怕是拿捏住了。不然,以赵茹岚那脾气定是不能忍的。

小姐妹间低语了半晌,李芸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没一会儿就把这份烦恼抛到一边儿去了。那边,换过衣裳的韩筣再次出来,二加、三加,礼成。

送走宾客,众人这才算是松了口气,之后只要再预备年底的节日就好。

姜氏回到屋中,脸上的笑意这才停住,眉头紧锁着:“把今日的礼单拿来。”

春雨疑道:“夫人不等两位小姐过来一起看了?”虽口上问着,却还是差人去取了过来。

“我先看过再说。”姜氏嘴角抽了一下,说是笑,又不大像。

今儿个三女儿及笄,亲友都到了场,这不必说,可五皇子竟又亲至了!

上一回过来,还可说是因着长公主同白家的几分交情,兼着五皇子怕是又得了闲儿,方过来凑凑热闹。可今天不过是个庶女——虽过在自己名下,可自己女儿多,他们这些皇子们哪能回回亲至?

这事儿姜氏想不通,若说今天筣姐儿的笄礼,圣上真有意思把筣给谁做妾、侧妃,只要礼到便可,没个让五皇子亲至的到底,可今天…

正想着,那边几个下人已经把礼单呈了过来,便守在屋外听夫人的吩咐。果然,没一会儿就听见里头姜氏声音有些发颤的道:“把长公主、五皇子送的礼取来…”

一柄雪白通透的玉如意,通体晶莹剔透、浑然没有半丝杂色,放在紫檀架子上面,散着盈盈的光华。

“老爷,这…”姜氏声音有些发颤,转头看向韩朴。

从单子上头看到五皇子竟送了柄玉如意来,就已经唬了姜氏一大跳,现下看到了实物,她的手就没止过抖。

韩朴皱了半晌的眉头,轻叹一声:“都收拾下去吧,把长公主、五皇子的这两份礼单给三丫头送去。”

下人们闻声行动,都退下之后姜氏才靠到韩朴身边儿,止不住心里扑腾扑腾的直跳:“你说这真是…可…怎么可能?”

韩朴也缓缓摇头:“我本也觉着不大可能…不过是份礼,虽贵重些,也不好先传出消息去,要万一不是,省得再招惹麻烦。”

“这个我自然省得。”姜氏连忙点头,可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不是我看轻三丫头——她性子好,也聪敏,可外头却没几个知道的。这事要是落在二丫头、四丫头身上还好说,可她到底…”

第29章 又一道圣旨

当日太后那话,叫把三丫头过到自己名下的意思,姜氏还当皇家是想提个家世高、出身却不必太高的进宫给哪位皇子当妾去。可现在这一柄玉如意,却着实吓着姜氏了。

韩朴叹了一声,只觉有些头疼:“倒也不是不能…毕竟前一位五皇子妃是留下一女的,后娶的若是身份高过前一位到底不好。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圣上再重用我、我死前能做到一品大员,三丫头是个庶女,只这一点也不会超过前一位去。”

姜氏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缓过来了一些:“这就好、这就好…”能做正妻,谁乐意自己家的女儿去给人当小老婆?之前不过是没法子了,现在既然有个希望,姜氏自然是盼着筣姐儿能有个好结果。

韩朴则摇头道:“不尽然。”

“老爷这是怎么说?”

扫了姜氏一眼,韩朴朝门外头看了看,见无人在,方低声道:“皇上年事已高…虽咱们家同长公主府更近一些,可却从没起过从龙之意…如今,三丫头若是…到时,可就不由你我了。”

姜氏定了定神,转头看向韩朴,皱着眉头道:“若这事是真,便是皇上的意思。自然是皇上要把咱们推到那边去的意思,更不必说咱们之前就同那边亲近了?再说…”伸了个“五”出来,“是嫡出,那一位…”说着,缓缓摇了摇头。

“皇家之事,谁也说不好。”虽韩朴心中也更认同五皇子的为人,可皇家是最不讲规矩的地方,连女婿都能抢了老丈人的皇帝位子来坐,何况都一般是皇帝的儿子?一步为天、一步为臣,又不是同母生的,谁乐意当被踩在下头的那个?

看着送过来的几件礼物,韩筣站在那架玉如意边上,低头琢磨着。几个丫鬟只当小姐正在欣赏那玉意呢,并不敢过来打扰,哪知,她心中此时正想着——没瑕疵、无裂纹,这么一柄白玉如意,得能值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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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尘土阵阵,一列车马朝着京中西门飞驰而去。

远远的看见车上的“白”字,白安珩两眼一亮,几步走到亭子边儿上,朝那当头的车子迎了过去。

车马停稳,一五旬左右的中年男子从车上走了下来,见到来接自己的儿子,笑着抬手捻着胡须,点头道:“果然白回去了。”

白安珩一个脚步不稳,险些栽倒在地,一脸的绛红色,冲父亲作揖道:“父亲路上辛苦,家中母亲、嫂子已经备好家宴,正等着父亲回府呢。”

“二哥哥。”后头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子刚刚爬下车,走到二人身边,一本正经的冲着白安珩作揖行礼,姿势比白安珩的看上去还标准板生一些。

“高了。”白安珩笑着抬手想去摸小弟的头,却见白安珣皱皱小鼻子,一脸端正的道:“父亲没摸哥哥的头,哥哥也不要摸我的头,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手僵在半空中,白安珩僵笑两声,抬头看向父亲,正见那捏着美髯的中年帅大叔正带着一脸揶揄的笑意,得意非凡的摇头晃脑——他到底在乐些什么??

“我要先入了宫,面过圣后才能回去的,你先带着你三弟并这些家什回去,我坐着那车进城便可。”

说是如此说,白安珩还是一路先送父亲到了驿馆,见他进去洗漱、换官服,安置妥当,这才带着人回了白家准备不提。

天色渐暗之时,白錾才面圣完毕,回了白家老宅,进了门,见过乐意让他摸脑袋的长孙,笑着一把抱了起来,对满脸笑意的白甘氏道:“走,进去再说。”

白家人叙着离别后的种种,又提起白安珩的婚事,都小心避过长子不能归来之事,正说着,忽听外头下人来报喜。

“怎么了?”这大晚上的还能有什么消息?白夫人疑惑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叫人进来问话。

“刚刚听说,宫里的天使出宫,到了韩家。”那人跪在地上,一脸惊喜之色,“说是封韩家三小姐为五皇子妃,来年成礼!”

一屋子人都愣住了。半晌,白錾方抬手捻了捻胡须,缓缓点头:“今日天晚了,明日一早派人过韩家道喜去。”说罢,又轻叹了一声,“一别多年,同素实兄已是多年未见了。”

听闻这个消息,韩家人一时也都愣住了。姜氏和韩朴之前虽猜出了几分,却也不敢断定,可好歹算是回神早的了。

忙命人取给天使们的红封,并吩咐下人撤香炉,收拾院子,预备明日入宫谢恩之事。

韩筃、韩筣也双双愣在当场,好半晌,韩筃才笑着转头看向韩筣:“这回可要道一声恭喜了。”

真真是怪了,难怪这回韩筣及笄后,家中并没听说姜氏、韩朴去相看上一世那户人家的事呢,竟应在这上面了?

可别的事能算到自己回来的身上,这回这事…韩筃真真想不明白,自己回来后到底做过些什么?竟能让自己的三妹妹嫁进五皇子府上?!莫非只自己不嫁宋裕慈了就能引出这许多变故?!

韩筣那边也是愣愣的,半天回不过神来,脑中只在转着——自己到底做过什么啊?!她怎么记得她同那五皇子连面都没见过一两回、连皇宫都没入过几回,怎么就要嫁给他了?!这老皇帝也太乱点鸳鸯谱了吧!!

“听说…五皇子府上…有几个儿女?”等人都忙了起来,韩筣只拉着韩筃不松手,韩筃还当她有什么要紧话要说呢,却不成想竟是这个?

韩筃失笑了一下,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前皇子妃留了一位小姐,似才刚三岁,另还有一个一岁的哥儿,是妾出的。”

韩筣脸色有些发白,她记得在姐姐的及笄礼上见过一回五皇子,只是当时男宾席离得远些,她也没看太清,只记得是位二十岁左右模样的年轻人,长的嘛…不记得了。这回自己的及笄礼上,自己光顾着行礼之事,生怕出什么差错了,谁会去看那些男宾都长成什么模样?!

跺了跺脚,声音里都带出哭呛来了:“姐姐…我真不想入皇家啊!”

韩筃一惊,忙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才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道:“胡说的什么!”

咬咬嘴唇,她也知这话说不得,且圣旨都下了,更不容自己悔改了,垂下脑袋,没精打采的道:“一入了那门…怕是日后都再自在不得了。做继母,哪怕委屈死自己也不能亏了、委屈了孩子!做皇家的媳妇,更要贤良、大度…我宁可跟姐姐似的,能找一个没那些糟心事儿的人家,哪怕门小门户、一辈子都爬不上高位,只要没那些乱七八糟糟心事儿的人家就好…”

谁乐意进皇家门儿?谁乐意当那贤良大度的王妃?就算他将来能做上九五之尊的位子,自己也宁愿当个小门小户、能过上快快乐乐的日子的小媳妇!

这话只听得韩筃一惊“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哪个女儿心中不做此想?可如今,谁都不敢,谁都不能…

眼神复杂的看着一脸悲苦神色的韩筣,想起前世种种,韩筃这才切身明了了韩筣此时所言中的意思。

原本一直觉着,为人妻者,便当大度。

嫁给宋裕慈后,自己便一直照着这个念头行着、做着、走着。

到了如今,和白家定下亲事后,虽知道他家有个不纳妾的规矩,心中虽觉着有些心喜,却也没太深想。如今才被韩筣点醒——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自己心底不也是如此期盼的么?

自己唾手可得的,正是她所期盼羡慕的,而自己之前竟一直浑不在意的,却是别人眼中弥足珍贵的…如白家那样的人家,如今哪里还轻易找得到?!

忽又想起了韩筣上一世所嫁的人家,虽小门小户的,却似真没听过家中有通房小妾之说…

眼中带出一丝诧异,看着这位与印象中越发不同的三妹,韩筃心底闪出一个诡意的念头来——莫非她…也是回来了的不成?!不然,这么大的孩子,有谁能想得通这些?看得透这些?!

“姐姐…我该怎么办?”忽的,耳边的声音把韩筃唤回了魂儿。看着韩筣那一脸焦躁忐忑,心中忽一下子软了下来,拉过她的手,却一时不知要如何应声才是。

她的心思,自己懂了,可既然入了皇家的门,就不能再和寻常人家的女儿一般过活。有些规矩,能和普通人家、乃至官宦人家讲,可于皇家——那是天底下最没规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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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一路辛苦了。”白夫人站在白錾身后,用手给他捏着肩膀。

白錾合着双眼,舒坦的长出了一口气,半晌,白夫人险些以为他就这么睡着了时,才忽见他开口低声说道:“万岁…老了。”

白夫人愣了愣,忙朝门口、窗边的方向看了过去,见无人,这才松了口气,就见白大人又轻叹了口气,再睁开了眼睛:“这回回来,见过万岁之后,我本想着,就算万岁身子就快不济了,我是老臣,不管哪个上去,看在万岁的面子上,都不会拿我如何。老大人在外头,倒正好躲开这些有的没的。等老二明年过了春围,在翰林里面呆上三年后,再想想法子,给他调到外头去,正避过这些有的没的。却不曾想,韩家的女儿,竟被点为五皇子妃了。”

第30章 解闷

听丈夫说罢,白夫人倒抽了口气,低声道:“许这事没那么多有的没的呢?”

白大人缓缓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莫忘了,这几年在任上时…”说着,伸了一个手指头出来,“这位的手,伸的可是长呢。”

白夫人眉头再皱:“他居长,要是皇上有了明示…”

白大人再摇了摇头,又伸了一个巴掌出来:“说起哪个更有资格,只怕这位比那位还要名正言顺些。我看皇上这些年也颇有些摇摆不定,又不忍心下头相斗,又怕提前提出来倒养大了孩子们的心的、激出来旁人的不甘。可不知,这等事越是犹豫不定,将来只怕就会越发混杂难安。”

说罢,又轻叹一声:“原本想的好好的,我留在京中观形待定,让两个小子出去闯荡。等他们阅历也有了,京中也稳妥了。可偏偏又…”

“说不定皇上这回的指婚便是…”

白夫人的话没说完,白大人又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别忘了,先前大皇子才刚刚纳了位侧妃,那位的家世可也不是寻常人家呢。他这是心疼孩子,却又不想反倒把那些人的胃口养得更大。”

白夫人一时张口结舌,眉头锁了起来:“可五皇子一向同长公主交好,韩家同长公主家也有姻亲…”

“那也是隔了一道的,只要韩家不参合,自能不用卷进那些事情里面…”说罢,白錾轻摇了摇头,叹道,“圣上准了我几日的假,等回头我亲上韩府去一趟,我同素实也是多年未见了。”亲家间,也要好好合计合计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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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旨意一下,次日起,韩家门口儿又叫那车水马龙给将将赌了个半死。

宫中派出几位女史入了韩家,住到了韩筣所在的小院儿,整日家教习规矩,在一边指点行、动、坐等规矩,看得韩筌回来后偷偷的冲韩筃直吐舌头:“三姐姐好——可怜!”

抬手在她头上轻拍了一下:“少胡说。”就是看着可怜,这话也不能说得这么大声。

抬眼看看那边僵得跟个木头桩子似的韩筣,又想起头天晚上她拉着自己时问的那话,心中不由得长叹一声——若遇上这等事情,到底要怎生办才好?

韩筃想了半日,也没能得出个结果。韩筣想要的,都是同皇宫、王府规矩所相背的。可如今,万岁一纸下来,就把她原本的想法、念头通通打散,硬让她从梦中醒来面对现实。

韩筃忽然想到——若是自己没能回来呢?

若是回不来,自己就那么死了,然后…再也没有然后了。

可要是回来时自己已经嫁进了宋家门呢?!

想到这里,韩筃身上猛的颤了一颤,要是回来时、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到了宋家、做了宋家妇,重来一回,她到底还能不能活过那一次的算计?!

那样刁难苛责的婆母、那样笑面虎般的丈夫、那一群心比天高的妾氏,到底是宋家更为艰险些?还是王府中更甚?

虽王府中没有婆母在,可要孝敬的人却都在宫中,入了宫后,一行一动都要合乎规矩,不能有半丝逾越。家中的妾氏也多是皇上、宫中贵人所赐的,她们的依仗,比宋家妾更为强硬。再一个,虽不知五皇子同宋裕慈相比起来哪个心更黑些,可只想想上一世自己临死前大皇子已经入了宫预备夺取天下,而五皇子还在回京路上,就只怕前途堪忧。

回京后,圈禁,已是最好的结果了。至于后院的那些女眷,能不能活着见到回京后的五皇子还是两知。

这二者想比哪个更好些?叹一口气——韩筃实是想不出结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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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忙乱了两日,家中方才清净了一些,还没等回过气来,就听前面来报——白家白大人带着二公子登门了。

韩筃愣了半晌,才见一屋子的丫头婆子们都要笑不笑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个没意思,起身道:“我去三妹妹那里看看。”虽要天天学规矩,可这会儿想来应已到了歇息的时候了吧?

韩筣的小院儿半丝声音都听不到,远远的见韩筃来了,几个小丫头连忙打开门,福礼的福礼、进去报信的报信。

不多时,一位宫中的女史出来迎道:“三小姐请二小姐进去说话。”

韩筃冲那位女史点头行礼,这才进了韩筣的屋子。

进了门儿,就见坐在椅边的韩筣两亮带着一丝亮意,正向自己看来。可她那脸色却颇有些不好,惨白苍白的。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心中一惊,见屋中还有两位女史在,韩筃只得压下心中冲动,冲那几位女史含笑道:“辛苦几位姑姑了,我带了些外家送来的茶,虽不值什么,却也别有风味,请几位姑姑尝尝鲜。”

一位姓郑的姑姑谢过起身道:“常听说肃州姜家,最尊贵不过的世家了,想必茶也是极好的,我们就偏了。”

虽到韩府来教这位未来的五皇子妃规矩,理应时时跟在她身边儿盯着、看着、时时提醒着,可人家毕竟是将来的五皇子妃,且说不定将来还能…再加上韩府也不是什么一般人家,人家小姐妹要好,该让她松快的时候,自不必去当那恶人。

见几个姑姑们识趣的离了这屋子,那边韩筣才长松了一口气,几步站了起来,拉过韩筃的手:“她们不许我吃辣椒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