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双腿一个用力,打马朝那窗下飞驰而去,在众人惊呼声中猛然勒住马头,抬手,轻巧接住丢下来的那张帕子——淡粉的帕子,上面绣着两只滚成一对儿毛球儿似的白色鸳鸯眼儿的小猫。怪道丢不远呢?一张轻飘飘的帕子,又是个小姑娘丢出来的,哪里丢得远?

想着,又抬起了头来,下面那倒抽冷气的闲人们这才拍起了巴掌来,还有那吹起口哨起哄的。

韩筃愣了愣,没想到他竟特特跑过来接住了那块帕子,见他再向上面看来,匆忙把头转到了另一边儿,却不想,又被身边的韩筣韩筌笑闹着硬往窗边推去。

心中无奈,再抬头时,就见他仰着脸,脸上肆意着笑意,把那块帕子抬手塞到了他的怀中…

见状元竟接了人家丢下来的帕子,旁人更是起哄的闹了起来,手边有的、没的,随便爪了什么都恨不得丢到状元的身上去,让他顺手接住才好。

东西少时、轻时,白安珩还能躲上一躲、挨上一挨,这会儿见人群有些个失控,不知哪里竟飞出了把鸡毛弹子,于是,身手敏捷的状元立即策马扬鞭,赶紧跑出了这条街道。

“你这丫头,哪能如此混叫?”姜氏拿手戳着韩筌的脑门,好笑道,“你姐姐这还没正经过门儿呢,让人听见了,成什么话?”说虽这么说,可今日到底不同往日,她小孩子家家的,刚才喊得那一嗓子混在人群中,倒也不怕叫人听见,可规矩还是要说的。

韩筌吐吐舌头,拉着姜氏撒起娇来:“母亲,我以后再不敢了…”

“不行!回头好好学学规矩,一个月不许你出来!”

“母亲…”

几个丫鬟忽然指着下面叫了起来:“二少爷来了、二少爷来了!”

韩笙同二甲、三甲的众进士们骑马在后,这会儿才转过路口来。不过他年纪轻,又有一副好相貌,又是自幼熟悉马术的,骑在马背上,自然非是那些寻常的书呆子们可比得了的。

他人生得精神,又年轻,这会儿才游了不过一半的路,身上就落满了花花草草。

韩笙不比白安珩,白安珩是当头头一个,要是见丢过来的东西多了,还能加加马速,躲开那些“暗器”。韩笙却是混在人群中的,前后左右都是人、且还都是些不大会骑马的书生,有什么东西飞过来可都得硬挨!

这会儿,连头上的帽子都歪了!身上的喜服也有几处叫不知什么花儿的花枝子、叶子给染了几大片,红的、绿的连衣裳的本色都快看不出来了。

姜氏伸头看了看,不由得失笑起来:“晚上回去好好叫他泡泡澡,还好他还算机灵,那些个朝脸上丢过来的都让他躲去了。”

韩筃几个也笑了起来,忙叫丫鬟们抬出几个篮子来——里面装的都是些鲜花儿,皆是自家园子里面一大清早采的。姜氏打着,下面连小姐带丫鬟,乘着乱,把这些花花草草都往韩笙身上尽量丢去。

韩笙那里还纳闷着呢——怎么这条街上的人手中的花儿有这许多?前面一甲过去竟没丢光么?

心中纳闷,便抬头四处张望起来,这一看一下子就把他的鼻子气歪了——自家端庄的母亲大人,正带着三个姐妹、伙同众丫鬟朝自己这边整篮整篮的泼花儿呢!且还是自家花园子里种出来的花!!

母亲大人,您果真童心未泯。

——————

跨马游街后,众进士入宫,稍作修整,便要参加琼林宴。

白安珩整好衣物刚出来后,就见韩笙一身狼狈的走了过来,要进里头也去换身衣裳,见他连脑门上都被不知什么花汁子给染黄了一片,白安珩不由得愣了一愣:“世兄,你这是…”两人还没正经结成亲家,这会儿叫内兄不合适,二人又还没取字,只好拿世兄先将就着。

韩笙叹了一声:“唉,别提了。”家中慈母带着姐妹们一起发疯,让他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就是说了,也不过只能换回些许同情罢了。

“你…先去换换衣裳吧。”还好,因一会儿要参加宫宴,衣裳等物都是早备好的。

见韩笙走了进去,白安珩方转过身来预备要朝歇息的所在过去,同行的榜眼吴子辛疑道:“韩兄莫非是叫人榜下捉婿了?”连衣裳都颇有些凌乱的模样,说不准,还真可能被人捉了也不一定。

白安珩想了想,也一心纳闷:“韩兄家中早已定过亲事了,便在今年…”

“呵呵,如此年轻的进士,外人哪里看得出来?”吴子辛感慨的笑着摇摇头,手下意识的放到自己那个有些浑圆的肚子上,“真真是少年英才啊,若是没虚度这些年光阴…”说着,又不住的摇起头来。

白安珩含笑道:“吴兄才学扎实非凡,家父时常说我,虽有敏才,却且需捶打呢…”

看看自家儿子,又看看未来的女婿,韩朴眼中、心中,全是满意之色,抬眼往白錾那里看去,正见他也含笑的朝自己这边看来,两个老狐狸相视一笑。

圣上坐在首座,环视下面众位进士学子,心中自也是满意非常。

第42章 老太太遣人

白安珩是少年状元,来向他敬酒的人自然不少,席中又有斗诗斗词,不必一一提及。

等到了宫宴尽散坐回了马车之中,方一头滚到里面的软垫上,抬手按着额头,再也懒得起身。

跟车的侍砚忙把预备好的睡酒汤放在车上小几上,劝道:“少爷,少用点儿吧,不然一会儿再下了车一着风,头疼。”

白安珩唔了几声,直到车子走了一小段路了,方靠着车板坐了起来,接过那碗醒酒汤一饮而尽。

收拾了碗,又忙递上热乎乎的巾子,侍砚虽重活儿做不了,可这些还是能做上一二的。见白安珩擦了把脸,脸色这才略有些好转,心中方安了心,笑道:“少爷今日可是辛苦了。”

笑着摇摇头,白安珩叹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道:“我今天换下来的那身衣裳呢?!”

“衣裳?”侍砚愣了愣,“可是您在宫里换的?”

“宫里…”白安珩心中一忽机灵,忙伸手进怀去摸索——没有?!上翻,下找,侍砚吓了一跳,以为少爷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忙问道:“少爷,可是少了什么?掉到宫里去了?”

那东西要是掉到宫里去了…那可是她的贴身之物,怎能让外人得了去?!

心中发紧,越发四处乱摸乱找了起来,忽然一时摸到袖子中,抽出一条淡粉的帕子,看到上面绣着的那对儿猫儿,这才长松了口气——是了,自己生怕丢了、忘了,换过衣裳后特特收到袖口时面,生怕一个不注意再找不见了。

淡粉色的帕子?

侍砚疑惑看了看自家少爷的脸,见他整个人浑似松快了下来似的,知道这便是他要找的东西。可…自家少爷一个爷们儿家家的,哪里会用这种颜色的帕子?这一看就是女子之物啊!

可韩家送来的东西里面,似又没见过这个?也是,韩家送来的,可都是做给少爷、夫人、老爷的东西,就算是出自韩二小姐的手,也没有把小姐贴身之物送人的道理…

等等,今日少爷跨马游街,莫非是什么姐儿、哪家小姐丢给他的吧?!再不然就是宫里的哪位公主什么的?!看少爷这副紧张模样,莫非他也相中了人家?!可韩家小姐要怎么办才好?!

侍砚心里越发纠结了起来,他自幼忠于少爷,眼里心里就只有少爷一个主子,可他又是白家家仆,自然知道忠于少爷还不够,还不能引着少爷走上歪路。

白家家风秉正,既然与韩家小姐定了亲事,就要遵守白家规矩,哪能在外头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今日既然有了影儿,自己为了少爷好,可要告诉老爷夫人去?可他是少爷的仆人啊,更应忠于少爷,而非事事都要报到老爷夫人那里去…可要是真让少爷在外头有了别的什么心思,便是对不起白家、对不起少爷…

侍砚越想,心里越乱、脑子越混,左思右想都没得解。咬咬牙,他不想出卖少爷,可也不能眼见着有事不劝,等少了犯了错再说可就晚了!不如,自己亲自劝劝他?想是今天吃过酒了,不知遇上了哪个,只是一时糊涂?

定下心思,就想开口问上一句,可见白安珩虽喝过了醒酒汤,却仍是一副头疼的模样,忍了忍——算了,还是明日再说吧。

琼林宴过后,白安珩终得以入朝为官,入翰林院,授修撰。

一甲三人,皆直入翰林院,剩下的二甲赐予进士出身,三甲为同进士出身,还需再经朝考方能入翰林。

“今儿个辛苦老爷了。”姜氏脸上、眼里全是笑,服侍着韩朴更衣洗漱。

韩朴看看灯下老妻,见她脸上的笑意从刚进门儿那会儿直到现在都没消下去半分,笑着摇了摇头:“你呀…”

“儿子成了进士了,还不许我美上一会儿?”在人京中,识得的官宦人家几何?可有几家的儿子有自家的争气?那些个纨绔子弟们平日里看着倒还好,真一遇到了正经事上,哪里能比得自家的?更何况,她那未来的女婿还是状元郎呢!

韩朴笑着摇了摇头,坐到床边,松了口气道:“再等上一个月来月的功夫,看看他朝考如何,要是没考上,干脆找个地方让他出京外放去得了。”

姜氏不由得瞪了韩朴一眼:“哪有这么说自家儿子的?好歹他也是二甲第七!哪有不过之理?”

“翰林怕大考,你当你儿子那性子能老实在翰林院里呆着?”韩朴失笑摇头道,“想当初我在翰林院那三年还是如此?他要是真能忍上三年,便寻着机会赶紧把他弄出京去算了,要不然,还不如这会儿就提前做好打算呢。”

抬手在韩朴肩上揉捏着,姜氏笑道:“咱们的儿子,我哪有不不知道的?可才高兴了这几日,老爷就兜头一盆冷水下来,也不叫我多热乎热乎!”她自是清楚韩笙的性子,只怕让他老实在翰林呆上三年,非憋出毛病来不可。

韩朴摇头笑道:“你呀,我不过说句大实话,倒招来这些有的没的。”

姜氏抬手取过放在韩朴身边几上的果脯盘子,从里面捻了一片杏肉送到口中:“我也知道的老爷说的是实话,笙哥儿那性子…这事就交给老爷看着办吧,我个妇道人家,知道儿子是个有出息的就好了,才不管你们爷们儿在外面怎么着呢。”

淡黄的灯光打在脸上、手上、身上,姜氏忙了一这日子,鬓角处一缕头发落了下来,就挡在耳边,倒平添了一丝风韵。徐娘半老,虽生了这几个孩子,到底保养得体,此时更显得风韵犹存,又是灯下观人,倒让韩朴心头有些发热。

想想素了好长时候了,老夫老妻的,又何必客气?

忽抬手握住她的手,见姜氏诧异看向自己,握手成拳,放到唇边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天色晚了,夫人也该歇息了。”

——————

今年这一年,韩家可谓是喜事连连,光亲事就要连办上三回。再加上二少爷中了进士、未来的二姑爷也成了状元,不可谓不热闹。

韩家上下,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心中那欢愉之情掩也掩不住。

又加上最近京中亲戚家中或有喜事或有丧事的,姜氏忙得人直打转,连腿都快瘦了一圈儿。等跟几个女儿说话聊天时就抱怨道:“你们大哥大嫂不在京中,我就盼着你们二哥哥快些把媳妇娶进门来,我也就能省省心了。”

正说着话,下人们来报——“汾安老家来人了。”

姜氏心中纳闷,忙请人进来说话,之前二儿子中了进士之事虽也报了过去,可算算日子,应该还没到传回信来的时候啊?

来的是老家中老太太身边儿经年的老妈妈,见了姜氏和几位孙小姐脸上笑得虽和气,却莫名带着股拿着架子的意思,更让姜氏心中疑惑不定。

一时说到韩笙考中进士,连这这个月的朝考也已经过了,留在翰林院中,那位文妈妈抬抬眼皮,要笑不笑的道:“倒真真是京中调理人呢,也多亏得二老爷在朝中识得人多,难怪二少爷能有这番能为。”

姜氏脸上的笑一下子僵在了那里,她虽没正经伺候过那位婆婆几年,早年间却也是进过孝的,这位文妈妈是家里老太太第一得用人,本该给她几分面子的。可现在,这是在京中!在二房的府上!

科考乃是举国大事,但凡有舞弊之事,那可是得罪了天下读书人、是杀头的罪过!这话在自家府上说说都生怕让人听了去,要是但凡传出去一二,便是分明没影儿的事,也能让那些捕风捉影的人听了、毁了自家老爷跟儿子一辈子的前程!

“妈妈怕是多年未在京中,有些事恐是不太清楚的。”姜氏嘴角虽还扬着,眼中却半丝笑意都没了。不知这位妈妈跟家里的老太太打的是什么主意,这话怎敢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了?韩家虽不及姜家家世渊源,可也是历代为官为宦,家里老太太怎能糊涂成这样?让下人说出这种话来?!“事关一家人的前程性命,有些个话可是不能乱说的。”

那文妈妈挑挑眼皮,也是皮笑肉不笑:“老婆子不识字,也不懂这些个规矩,怕是说的一时到不到也是有的,还望二太太担待些,性命不性命的话,老婆子可不敢当。”

这话不阴不阳,听着却叫姜氏直窝火,心中发恨,可这文妈妈是代老太太过来的,又不能当面训斥,不然自己这个媳妇也就当到头了。

强压着火,又忍了一会儿,见她开口道要见见韩笵跟韩池便也随她去了。叫三个女儿各回各处,自己一个人窝在房里直运气。

等到了晚上,韩朴回来后,听说文妈妈来了,忙请来相见。

文妈妈行过礼后,方言道:“老太太来前吩咐了奴婢,说有些要紧事要同二老爷私下说道说道。”

第43章 韩笵出府

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小半个时辰,憋了一肚子火的姜氏这才等来了韩朴。

一看到韩朴的脸,就把姜氏吓了一大跳,忙挥退了下人,自己过去服侍:“老爷,这是怎么了?!”

跟了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气成这番模样!之前李姨娘作死、韩笵逛青楼的事情虽也气着他了,却哪有这回厉害!

韩朴怒极而笑,站在房中一边冷笑一边哆嗦,运了好半天的气,忽一抬手,抓过桌上的一个汝窑汝窑花觚丢到地上,里面养着花的水撒了一桌一地,连那些新鲜的花卉也全都掉到了地上。

姜氏身上一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几个丫头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不知该不该进来伺候。

“你去、你去吩咐!”韩朴忽转过身来,指着大门外头颤声道,“他不是不乐意在我府上住着?嫌我拘着他、阻了他大好的前程么?让他滚!让他爱逛窑子逛窑子,爱赌赌、爱败败!他的亲爹娘都不乐意管他,老子又不是生来就要养他一辈子的,让他滚!!”

正房中的下人们都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上半口,从没听过老爷竟如此失态的骂人,都恨不能把耳朵堵上,再听不见半丝声音才好呢。

半天,韩朴才连骂带气的把话说明白了,只把姜氏惊得连下巴都要掉了。

合着,自家住着的那位好侄子因被韩朴拘着,不得出去消遣,竟偷偷的把韩朴给告了一状!

家中老太太看过信后信以为真,以为韩朴是见韩笵聪慧,生怕他考过自己的儿子,才把韩笵整日家拘在家里,不让他出去同京中名士走动学习打关系,反带着自家儿子四处走动谋前程。

那文妈妈的话阴阳怪气,只道:“我们四爷是个最聪慧不过的,以前在咱们汾安老家时便是如此。老太太说了,四爷不比别家孩子,不是关在屋里死读书就能有前程的——那样读出来的不都傻了么?四爷好动,跟二老家爷的公子自然不同,二老爷虽是好心,可反到…

老太太说了,这一回春围就算了,她老人家也不计较,好在四少爷还年轻。老太太已经给四少爷安排好了住处,便不打扰二老爷了。四爷是个最有孝心的好孩子,虽二老爷法子不对,可三年后四爷得了好前程必不会忘了二老爷的,二老爷这几年便不必费心教导了。”

老太太把自己在京中的陪嫁院子收拾出来,又特特找了几个最是衷心不过的妥帖人过来服侍,再把之前在家中服侍韩笙的十来个丫鬟全都送了过来。

文妈妈提前十来天就到了,已先一步把那院子收拾出来,就是怕韩朴借口院子久不住人,还需打扫,硬压着人不放。等院子都收拾妥当了,这才带着老太太的书信亲自过来同韩朴说道的。

姜氏两眼瞪得浑圆,合着,她们还当那韩笵考不中,竟是自己家里从中作梗不成?!

愣了半天,方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老爷,这也值得气?他愿意走,就让他走好了,那是个什么样子的…”想想,到底没说出难听得来,只劝道,“既然老太太都安排妥当了,咱们也没有拦着的理。”

韩朴这时气方消了些,无力坐到床边,长叹一声:“没这么简单,他到底姓韩。听过来的那些下人话的意思,老太太这回是把她以前娘家的有的关系的人都打点过了,不指望着咱们。可真要出了什么事,我这个嫡亲叔叔怎有可能不管?!”

当年,老太爷一没,韩家大房二房便分了家。可分归必,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韩字来,且韩笵初来京中时,又是住在韩家,就算人家知道那是大房的人,有心的,也会把这事往韩家二房身上泼——谁让韩家这一支除了韩朴外便没什么在京中为官了的呢?

老家来人,打着老太太的旗号把韩朴数落了一顿,自从中年以后,除了受过皇上的气外再没怎么忍过别人气的韩朴大发了一通脾气。他不是愚教之人,于自己长兄家的这个庶出的四儿子也早就尽到了长辈的责任。

第二天一早,二话不说就让人把韩笵的东西收拾妥当,赶早全都给送到老太太的那个宅子上去了。

韩笵自打头一天晚上见过文妈妈后,更是心里急得不行,听说二叔许自己滚蛋了,竟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带着东西就出府而去——关了他这许多日子,总算再没人拘着自己了!

等到了那处宅子,见不过是个二进的小院子,且虽修缮过一些,到底多年没人打理了,颇有些陈旧——韩家人合府都在汾安老家,谁还在京中特特留这等院子?

这处宅子是韩老太太当年随着丈夫在京为官时的陪嫁,后来离京回老家之时,别的铺子、宅子都处理掉了,这一处的院子是因着一时没找着合适的买家,方留了下来,再加上院子又小,花费不了什么,才没处置,没成想这时倒派上用场了。

撇撇嘴,拿这里跟韩家比了比——又小、又破、又旧…不过好在没人管。

又见几个伺候自己的丫鬟一个个含着眼泪迎了出来,见着自己便往怀里扑,那点子因房子太小的不快这才散了个差不多:“哭什么呢?哭什么呢?让爷瞧瞧?哎呀,这许久爷不在,都瘦了?”

拉着一群丫头回了房,把这一年来的火气用了一个白天外加一个晚上这才散了个差不多,躺在床上,左边怀里不知抱着哪个,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不知哪个的大腿上拍着,韩笵眯着眼睛琢磨了起来——上回那三千两还一个大子没动过呢,这回老太太给自己安置完了宅子,又带了五千两的安家费过来,这日子,总算是活出头了!

等韩笵彻底滚蛋了,那个特特留给他住的小院儿也彻底清净下来了。晚上一家人坐在一处吃饭时,众人才愕然发现了一个被所有人都遗忘了可怜孩子——长房、长子、长孙,韩池是也。

公鸭嗓虽然已经变成半大男子汉的声音了,可这孩子平时还是不大爱说话,尤其又有韩笵那个招人厌的在,平日里这孩子就跟个透明的似的,时不时的就让人下意识忽略掉了。而这会儿,透明人终于显出了点儿颜色。

看着被遗留在这里、被家里老太太彻底遗忘、被自己无意间忽视掉的听话乖孩子韩池,韩朴心中的慈爱之心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好孩子,这些日子学的可辛苦?”

韩池今年没下场,一是因为他的年岁小了些,就是考中,也一时没合适位子。二也是因为他的身子骨还没太长成,科考时的氛围…实在是不怎么好。要是因此伤了身子怎么办?

还不如让他再长三年的身体,等十七八岁下场来得好呢。三一个,便是学问上还略差一些,虽有悟性,可能不能中还是两说,不如沉沉心,再好好读上三年的书,多跟人交际往来学学经济仕途上的事,等下一科再下场试上一试。

韩池忙起身道:“学海无崖,孙儿只嫌功夫不够用呢,哪里会觉得辛苦?”

韩朴一哂:“疏密有度,方是学问之道,你二叔这些日子得了空,让他带着你出去走动走动,京中有学识之人甚多,博众家之长、闻百家之事亦是学问之道。”

“孙儿紧记叔爷爷教诲。”

养头一个儿子时,自己还不大会父子的相处之道,算是一路摸索着过来的。等有了二儿子后,韩笙偏又是个跳脱的性子,让人头疼不止。至于三子,年纪尚小,这会儿还是吃吃睡睡,虽也要学习,却不必太重。

自己一直盼着能有个懂事好学的孩子却不得愿,这会儿看见韩池这孩子倒格外合他的心意。只因之前还有个韩笵,让他虽喜欢韩池,却也不能不带上韩笵。这喜欢、照看,也是不得不打折的。现在倒好了,既然那个碍眼的自己滚了,韩朴便干脆安心当起慈爱长辈来了。

————————

侍砚跟在轿子旁边,等到了翰林院门口儿后,忙伸手打起帘子来,见换过翰林服的白安珩钻了出来,忙低头道:“少爷慢走,晚上奴才们再过来接少爷回去。”

“嗯。”白安珩点点头,取了自己的东西朝里面走去。

见二少爷进了大门,侍砚这才松了口气,忙招呼下人,除了留下两个在翰林院门口预备方便的,剩下的人便打道先回白府去了——还好他前几天没多那个嘴,没问少爷那块粉帕子的事儿。

那日自己进去书房伺候时,就见少爷一手拿着块青色的帕子、一手拿着那块粉帕,正坐在桌子后头傻笑呢。

趁着过去送信的个功夫瞄了一眼,这才发觉——那两块帕子上头绣的竟都是白乎乎的小猫儿,就跟前阵子送到韩府的那只长的一模一样!

这么说,那块粉帕子也定是韩家二小姐绣的了?虽是小姐家私物,可这未婚妻的私物跟不知哪里家的小姐私物能一样么?自己这嘴要是多了…就该掌嘴了吧?

庆幸自己总算没傻了吧唧的“劝解”自家少爷,侍砚这才彻底安了心,一路护着轿子回去不必细说。

第44章 长嫂归家

原本白安珩是想骑马来的,奈何,白夫人生怕他路上再出些什么事、白大人也说骑着马过去当差再跑出一身汗来有失体面,这才只好耐着性子坐着轿子来了翰林院点卯。

非翰林不入内阁,能考进翰林院的都是学子中的骄子,但也常有那进了翰林,却一辈子都混不出头的。

毕竟,科举乃是三年一回,一回就要至少进上几十上百口子,再加上又时不时的加恩加科,里面的人不可谓不少。有些人,虽逢考必过,却完然不通事世,做学问尚可,却也没有多少见解学识,便只能在翰林院里面混着,可能一辈子都只在六、七品上死呆着。

但凡有些门路的,要么是在翰林中一级级的往上爬,要么干脆寻个差事,或去六部、或干脆寻个外放。

这一批的翰林们一进来,那些胡子都花白了的老翰林们看着这批新进来的进士们,心中一时酸甜苦辣咸、五味具全。

上峰们训罢了话,便让众人各司其职的自己忙的去了。

白安珩这些新来的,同原本的那些翰林们相互引荐相识之后,便到了各自的位子去忙活起来了。

刚进来的这些个翰林们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编编书、理理档。

忙活了少半日,白安珩刚站起来疏散疏散筋骨,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一转头,正是一脸笑意的韩笙。

“一起去用中饭可好?”

有个熟人搭伴总比自己单着要舒坦得多,白安珩自然欣然颔首。

翰林们之间相熟的、或同乡、或同年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晌午的膳食都是由翰林院所供,虽说家在京中的能让自家里下人来送,可翰林院是最清贵的所在,哪个也不想在同僚面前那么招眼。

要知道原本就是文人相轻,更不用提勋贵同清流士子间的种种互看两厌了。

韩笙和白安珩都不是眼睛生在头顶、没脑子的纨绔子弟,自然不会行如此出格之事。

二人坐在一处,一边用着,一边聊着。

“再一个来月,咱们两家就要成一家了。”说着,韩笙抬头冲他挤挤眼睛,“大登科后小登科,如何?”

白安珩一时啼笑皆非:“说得好似你今年不会娶妻似的?”刚说毕,又一哂,“你家今年倒是热闹,两位姑娘出门子,还要再娶进一房媳妇,世伯同伯母莫要再忙坏了。”

说罢,这才想起,韩家只一房在京,恐怕没什么人手好帮忙吧?

韩笙摇摇筷子:“我大嫂这一半个月就要入京了,原本说是去年年底就要回来的,为的是你同二妹妹、还有之后我的事、三妹的事。哪成想,去年七月就接着信儿了,说大嫂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子,年前不好赶路,这不,等我那小侄子生出来后、又做足了月子、养好身子,才忙忙的往京里赶呢?”

“倒是喜事,这可是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