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番外前世梦(二)

“回老爷的话,人已经悄悄的拿下了,嘟上了嘴巴,只等着老爷回来后审讯了。”

韩朴冷着一张脸,听闻此言,默默点了点头,转身朝一处僻静小院儿走去。

这个院子极为偏僻,又不挨着厨房,平时就是用来放柴都嫌离得太些远了。家中下人多不知此院是做什么用的。唯有韩朴身边的一些下人方知,有犯了重过、要经老爷亲自审讯的人,方会被关在这里。

谁家也不是彻底清白的,尤其这几年,大皇子跟五皇子争大位争得那般凶险,光明正大的事情自然要放在明面,私地下有些什么,自然就要各人想各人的法子了。

几步走进了院中,当中一间屋子门掩着,窗子只开了一条缝隙用来透气,韩朴冷冷站在窗口,正见里面有一个丫头扮相的女子正被绑在里面,眼睛、嘴巴都被堵着,正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眼中闪了几闪,韩朴方又转身走了出来。

下人心中疑惑,等出了院子、再说什么里面决计不会听见时方低声问道:“老爷这会儿不审她?”自家二姑奶奶死的蹊跷,那宋家别看官位没有多高、宅邸没有多大,可里面的女人却决计不少。

且不光是家里的,外头青楼楚馆中哭着喊着为宋郎生、为宋郎死的女人也不少。

这回二姑奶奶失了性命,自家老爷险些气晕过去,又有钱妈妈偷偷送来夏荷的手书,韩家又素来知道这个杨姨娘不是个什么省油的灯,才暗中拿下原本她身边得力的大丫头、后被开了脸儿的这个柳儿。

“暂且不必,让她再跪半日。”那女子虽身上发抖,可观其举止却并不十分像那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户人家的丫头,怕虽怕,却并没吓破胆子。

那杨姨娘胆敢下毒手害死自家女儿,必是有所依仗的,那就先好好晾一晾这个丫头,看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大步匆匆朝正屋那里走去,进了正院儿,方放缓了脚步,生怕再惊着自家老妻。

人到门口,便隐隐听到里面的哭声,让韩朴不由得心中又沉了一沉。到底,是自己当初识人不明,看着那宋裕慈虽有些钻营了,品貌倒还好,至于风流一事…男子之间,并不十分看重这个,尤其是白家的那个孩子没了后,在这京城之中,门当户对的人家里哪有不纳妾娶小的?且再加上心疼女儿,方勉强同意此事。

如今,悔之晚矣!

丫头们见韩朴回来,连忙打起帘子,就见姜氏一边抱着一个,哭成了个泪人儿。

珍哥儿倒还好,还能自己站着,只哭得小脸儿通红,一只手死死攥着外祖母的袖子。可蕊姐儿才多大?这会儿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个劲儿的在姜氏的怀里抽搭。

深吸了口气,韩朴方走上前去,看了看跪在一边抹泪、妇人打扮的夏荷,再看看那一双儿女,轻叹了声气:“孩子还小,别让他们哭坏了眼睛。”

姜氏这才慢慢收泪,拍拍怀里的外孙女儿,见她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不由得心中后悔,连忙让奶娘把她抱了下去。珍哥儿鼻涕眼泪流了一身,这会儿也要带下去换洗衣裳。

奶娘拉着珍哥儿的手,要带他下去,他却一把拉住了夏荷的手,冲她一个劲儿的抽鼻子:“姨、姨娘不跟、跟我去?”

夏荷的眼睛也肿了,闻声不由得又落下泪来,抬头看看老爷夫人,宽慰道:“珍哥儿先下去换衣裳,奴婢还要跟老爷、夫人回话呢。”

“那、那晚上我要跟你睡。”见夏荷点头,珍哥儿这才由着奶娘抱走了。

等两个孩子离开后,夏荷才又跪到地上哭道:“自奶奶病了这一年多,怕别人照料不周,奶奶便命奴婢照顾珍少爷…”

她从六年前,宋家老太太想要发作自家奶奶,却又怕让韩家知晓,便把火冲着自己来了。在冰天雪地里跪了将近半夜,连着发了七八日的烧,再醒过来,自己就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韩筃是知道这个,又知身边除了夏荷实在没什么可靠的人了,更怕自己一病之后没了性命,便把宋珍托付给了夏荷。

这事,姜氏他们也是知道的,听她如此说,姜氏一边哭一边让人扶她起来:“好孩子,我们知道你的心,以后珍哥儿还让你照料着,等他长大之后,便当你是他半个母亲,给你养老送终!”

“奴婢不敢!”夏荷又连连请罪,好容易才宽解开来。

韩朴坐到正坐后,方寒着脸问起这回事来:“你上回信上说,筃姐儿去的蹊跷?跟那杨氏有些干系?”

夏荷忙道:“这回这事,确有蹊跷。夫人虽病了一年多,可身子却一直那样,虽总是有些病歪歪的,却也没更坏过。可前些日子,那杨姨娘连送了三五日的汤羹,一开始,奴婢们也怕其中有什么东西,便都倒了,并没有吃。后来见她送得勤快,且又用那汤水喂过厨房里养的猫狗,见都没事,奶奶那天又突然想换换口儿,也不知是哪个丫头给端了进去,才吃了小半碗…”

说着,不由得拿起帕子拭了拭眼泪,哽咽道:“当天晚上奶奶就病重了,连半夜都没熬过去…我说那汤怕有什么,可奴婢人轻言微,宋家上下根本没人理会,竟就这么混过去了!”

“那日的汤是谁送上去的?你没在夫人跟前?”韩朴疑道。

“那日…奴婢身上不舒服,就在自己房里歇息…”她那年做下的病,每到小日子时都痛得死去活来的,连床都下不去,哪还能在韩筃跟前伺候?“是个小丫头送的,奴婢事后问过她,她说是杨氏身边的柳儿给了她几个大钱,只说是姨娘想孝敬夫人,被小人拦着才不叫把汤送过去献孝心,那丫头只当她是要在爷的面前卖好儿,才给端了进去。”

见韩朴还想问为何那日夏荷不在跟前伺候的事,姜氏这会儿回过神来,拉了拉他的袖子,冲夏荷道:“你先下去洗把脸,歇息歇息吧,听怕珍哥儿又要闹着找你。”

等夏荷退了下去,姜氏才转头冲韩朴怒道:“那个丫头你可审过了?!”韩朴拿了那个叫柳儿的,并没瞒着姜氏,见她问,忙解释一翻,这才安了她的心,又道:“夏荷回来时,把筃姐儿的药渣滓、那日吃过的汤水都偷偷带了过来,我送到相熟的太医那里去了,请他们帮着看看,到底是哪里的古怪…”

所幸,韩筃埋得匆忙,这会儿天又冷,那些东西并没坏了,倒还能看出是些什么。若是都酸了、臭了,只怕拿到太医那里也完无办法了。

说罢,又低声道:“这几日京中的情势如此,就是咱们查出来了,一时也不能动那姓宋的,你且再忍忍。”

因女儿的事情,倒让姜氏把如今京中的事情抛到了一边,这会儿听韩朴提起,方忙问道:“若大皇子真登基即位了,那咱们家…”

韩家从头到尾都是五皇子一系的,如今形式如此,可要是万一五皇子真失了势,别说给女儿报仇了,就连自己家只怕也保不住!难怪那宋裕慈竟罔顾自家女儿送了性命都不管!

轻轻拍了拍姜氏的手,韩朴在她耳边低声道:“五殿下带着人,已经悄悄到了城外了。”

第166章 番外前世梦(三)

次日清早,无朝可上的韩朴并没出门儿,起身后,更衣梳洗用过早饭罢,方到了昨日去过一回的小院儿之中。

一整晚上,几个下人轮番守夜,只等里面那女子将将睡着,便拿个什么砸一下,或铁锅、或铁盘。弄醒了人后,等那人再困得不行要睡着之时再来这么一下子,让她别想歇息片刻。

一夜的折腾,就算是再精壮的个汉子也架不住,何况是个普通人家的丫头呢?

到了院中,韩朴并没进门儿,也没亲自去审那丫头,只进了紧挨着的一间小屋。这屋子依旧阴暗、狭窄,两屋之中,只有有个不隔声音的木头门隔着,里面好歹比隔壁关人的屋子强些,那屋子里面也就两条凳子一张桌子,被关进来的人还只能跪在地上。

两个小厮进了那屋,也不摘了柳儿头上蒙着眼睛的布,就这么开审了。

根本不用动武刑,只这一夜的折腾,柳儿就再也架不住了,心中不由得开始后悔。

她同她家“小姐”,本是预备进那些更高些门第的府中,奈何,也不知上头怎么想的,就让他们进了宋家的后院儿。

都是做妾,做当朝丞、宰家的妾氏,能和做个五六品小官儿的妾氏一样么?

再 加上宋家宅邸虽不大,可后院儿的女人却一点也不少,自己虽已经开了脸儿,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连个姨娘都没混上去。上头又除了开始发些消息过来,让自己二 人暗中送信儿回去,可宋裕慈再怎么也不是韩家人的儿子、那韩筃又白痴的跟韩家几乎断了大半的关系。时候久了,上面竟忘了有自己这么两个人了。

因是贵妾,就算杨姨娘想使计让宋裕慈把自己送给别人家也是不能的。既然脱不了身,少不得就要在宋家想办法了。

那办法还没等杨姨娘自己找,就从天下掉了下去。

为了给那病秧子治病,宋裕慈前不久才寻了一味方子,可这方子有个忌讳,就是决计不能在吃药的时候吃参。

人参说名贵名贵,说寻常倒也常见。杨姨娘那里存得就有当初宋慈裕特特为她留下的三十年的好参。熬成了汤,一日两回一的往正院送,可一天没吃、两天没吃,杨姨娘同自己便都急了——那两枝参都快用完了,再这么下去,自己就算能慢慢熬着等机会,可参却不够用啊!

不得矣,自己才买通了小丫头,只叫人以为是妾氏见的挣面子,那小丫头才把汤直接送到了韩筃面前,她也果然死了…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

说罢了该说的话,剩下的柳儿再不清楚了,好容易,那两个人不再问话,她才缓了一口气过来,抬起头来,冲着刚才说话声音的方向:“你们…你们是韩、韩家的人?!”

上头一人冷笑一声:“我们是谁,你最好别知道!”

柳儿身上发冷,跪着的双腿直打哆嗦。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韩家人拿住自己?可韩筃才刚死,自己就被人拿住了。平时自己跟那杨姨娘一样,大门不出二门少迈的,认识的人并不多,也并没结过什么仇,现在被抓,也未免太巧了些。

可…

“怎么可能是韩家人?那韩氏分明同韩家闹翻了!”可不是闹翻了?为了嫁给当年风度翩翩的探花郎,韩筃是断了家里的情分下嫁下来的。后来几乎同家里不走动,唯有联络的,也只有他们家的四小姐时不时的登门拜访,可韩夫人却只在韩筃到了宋家后的头两年叫人来接过她几回。

后来她小产、受宋老太太欺凌时,可都从没见过韩家人为她出头!正因此,杨氏同自己才动了杀心。别人死,只怕还有人为其出面,可韩氏同韩家闹成这样,只怕死了韩家也懒得理会这个不孝女!

可如今…到底是什么人?

韩 朴一脸的漆黑,听到柳儿的话后更是黑得能滴下水儿来。这些年,先是女儿在宋家受了委屈后,竟死拦着下人不叫人往家送消息、后又因大皇子跟五皇子挣得厉害, 自己生怕连累了已出嫁的女儿,才叫妻子少同宋家走动,唯有时时过去的四女儿…可筌姐儿一来年纪小,有些事情不知轻重缓急,韩筃不叫她说的,她回家后便也 不说。二来她又也迷上了宋裕慈,竟生怕自己家怪上宋家,让宋裕慈难做,因此,直到韩筃去了,他同姜氏才惊觉宋家竟是虎狼之地…

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满眼都是杀意:“杀了她。”说罢,起身出屋,头也不回的走出小院儿了。

如今情势不明,说不准五皇子这回回来也未必能斗得过大皇子。既如此,自己不在彻底失势前、不在失了自己的性命前报杀女之恨,实实枉为人父!

韩家的势力,可不是只有你宋裕慈眼睛里看见的那么一丁点儿!

次日夜里,城门大开。五皇子带兵进城,口称勤王,杀向皇宫。

那一战,在京中直打了七日七夜,血流成河。

宫门打破后方传出消息来,皇上已死在大皇子手下,五皇子更是打着这旗号清搅宫中,把大皇子杀死在御花园。领兵进城助五皇子打进皇宫的,正是多年在边关镇守的白家长子白安玙。

这白家,自十年前回京述职时丧了二儿子后,其父白錾便心灰意冷的取了个外放之职,不肯再在京中这伤心之地久呆,带着一家老小合府远了京城。这白安玙更是早年从戎,慢慢积累起人望实权。

这一回,帮着五皇子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而在皇帝病重被大皇子战了皇宫之际,京中便隐隐传言,皇上早二年就下了遗旨,要把这皇位传给五皇子,这一回大皇子打进宫去,正是想逼着皇上改遗命。

直到这会儿,事态平稳了,长公主方同太后一并,各拿出一式双份的皇帝遗址。

从天牢里救出来的黄大人查过上面的漆封,点头在百官前面打开,五皇子这才名正言顺的登基继位。

京中大乱的那七日间,死伤无数,平民百姓有之、官员世家有之。韩家虽也有损伤,到底支撑下来了,只他家二女儿的婆家,却正被这回的乱事给牵连了,一家老小,死的死、伤的伤,除了一些下人外,剩下之人竟都死在这一回的乱事之中了。

听紧邻着他家的人道,似乎在这回京中起乱事前的那晚上,他家就出事了。只前后也没了差多久,只当是他家遭这事遭得早些罢了。

宋家妾氏所出的那些孩子韩家自然不会替他家养活,爱有个什么结果,也没人去管去问。只那一双自家女儿所出的儿女,幸好早被接到了韩家,由姜氏亲放在跟前儿,比着亲孙子亲孙女儿的例,教养成人。

第167章 番外姜哲狄冉

河水长流,两岸绿树茵茵,河风一起,带来阵阵青草树木的香气,让人不由得心旷神怡。

“果然还是河上两岸风光好啊。”姜哲眯着眼睛,看着两岸那清脆欲滴的碧绿,斜躺在一把半椅半床的东西。

身下这把古怪椅子,正是这懒人在京中之时,找店家特特做的。要的就是能睡能坐,怎么舒坦怎么来,放在地上还得稳当,就算是在船上这等地方放着,也不能因为起个小风小浪的就晃荡挪动…

话说,当初打这把椅子的工匠本想直接把这椅子干脆钉死在船板上的,可那怎么能行?

外头风光好时,自然要在夹板上坐着。可万一下个雨、刮个风,又或是白天太阳太大、晚上风霜过严时,自己哪还能在外头傻呆着?

更有,这行子怎么说也是木头做的,在外头风吹雨晒的,时候久了再烂了怎么能行?不得搬进搬出?

有搬进搬出这句话在这儿放着,害得人家工匠又不能在这椅子本身的材质上头想法子加分量——真要为了稳当弄个死沉,到时谁搬得动啊?!

总之,主意是他出,法子就得别人自己想了。

姜哲悠闲的往嘴里丢了个蚕豆瓣,香香的、辣辣的、甜甜的,这就是自己那两个好表妹鼓捣出来的新玩意儿,倒是合自己的口味。也难怪,一个在宫里当皇后、一个在家里当贵妇人,功夫大把的,可不就光琢磨这些了么?

“咪”的一声,一个小东西在姜哲的肚子上面扭了扭,抬起一张小脸儿来打了个哈欠。

姜哲伸出手去,伸长的指头在它的小脑袋上面揉了揉,眯着眼睛看着它。这只小猫长得怪,身子大抵都是雪白的,跟它家母亲长得十分相像,可唯有半张脸上是黄的,俗称阴阳脸儿。

就和…就和某人当初在脸上弄出来的伤一个模样。

“小东西,你是他么?”脸上的笑意微微有些苦涩,手指在它的小脸儿轻轻捏了捏,那小东西不去理他,又打了个哈欠,又把脑袋贴在了他的肚子上,再呼呼睡了起来。

轻叹一声,转过头去看着椅子边儿连出来的一个古怪的兜篮,正好在里着放着大小合宜的一个瓷坛子。

手伸向那坛子,在上头轻拍了拍:“兄弟,你看这风光可好?”

当日你曾说,等大事成了、自己功成名退之时,要邀自己与你一同游遍这大江南北。

你可看见了?这船,就是当日你定下的那条,这坛子,就是当日你我共饮时的那个。只可惜,现在你不能自己走动、再不能言。

那就由我带着你看遍这山山水水吧。

++++++++++++++++++++++++++++++++++++++++++++++++++++++++++++++++++++++++++++++++++++++++++++++++++++++++++++++++++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满头满脸的都是汗水。姜哲抬起头来,恨恨看着前面不远处,正笑眯眯的伸出手来等着自己的狄冉,不由得恨恨道:“你那腿怎么就治好了?你那腿怎么就能走了?!”

狄冉无奈叹了一声:“都是太医们手段高明,慧通可真真是错怪在下了。”

姜哲闻声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干脆站在原地再不肯动,指着他的鼻子道:“是谁当初说要游遍大江南北的?!”见狄冉歪头看着自己,姜哲手一挥,指着这左右的上看不清天、下看不清路的地方道,“这是江?!这是水?!水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狄冉嗤的一声笑了起来,扭头向自己的身后看去:“走到顶,便有极好的景致入目。慧通万万不可错过此美景呐。”说罢,再看向他,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来不急出声,又道,“人说,仁者爱山、智者爱水。你已把天下的人智都长到你的脑子里了,不如再看看这山…”

“那我就要成圣人了!圣人是我能当的吗?你怎么不跟皇上说来这里看?!”

“皇上已去过万寿山了,可要知道,这苍山才是我大贺最美之山,只是不像那万寿山…”

姜哲干脆往边上一块大石上一坐,拿着巾子擦汗:“是,万寿山没这里高、没这里景好、更没这里清静。可这儿也不像万寿山似的,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

说罢,又嘀咕了起来:“要不是看你重伤好不容易痊愈,我才不跟你来受这份罪…”

狄冉再笑了起来,也坐到他身边,更没嘴贱说什么这是今天第几次歇息的话。只等着他歇够了,方带着他再往上走。

路愈发的难走,许多地方以姜哲的手无缚鸡之力,根本爬不上去,那时便由狄冉或拉或背的带他上去。

虽嘴上抱怨的厉害,可他从头到尾也没说过一句要回去的话。

心中暖暖的,满心满意都再无他求。他肯跟自己一并出来游山玩水、肯让着自己爬这苍山,就算知道他对自己连半丝友人之外的情谊都没有,狄冉也已知足。

与君相伴,风雨共度,有他陪在身边,便一切都足以。至于其他?自己才不会因小失大,只图那半刻温存,让他为难别离。

“到顶了!”从密林般的山腹中钻出,前面突然开阔起来。

远山、白云,仿佛一下子至于仙境之中,让艰难攀爬上来的两人一下看得失了神。

深吸了一口气,还带着微寒的湿气。姜哲那一肚子的埋怨、一路的愤懑,这会儿一下子尽失了。

他知道山景必然美不胜收,可也知道攀山的艰难。知道狄冉想看,又想起上回在京中大火时他险些丧命的事情,以至于现在,他的脸上不必刻意弄上伤痕,也让人再认不出他就是当年钟家的那位大少了。

他是以性命相救自己的,就算不能以身相报,至少相伴左右,还是并不为难的。自己所要的,唯有舒坦清静,这些,他既然全然不介意,并乐意相随,那遍结伴而行,各自舒坦就好。

“那边有个苍龙庙,你我在这里借助几日,也尝尝这里的素斋可好?等过两日再下山。”看着那云海翻浪,狄冉许久才开口说道,“明日早些起来,这山中日出才是最美的景致。”

姜哲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就不怕明儿个下雨,什么都看不到?”

“那就再多住两日,早晚有能看见的时候。”狄冉亦笑。

“这里的斋饭再怎么,也极不上京中的。”姜哲嫌弃的朝那破庙指指。

“若慧通不嫌,在下入厨小做几味?”

“君子远庖厨。”

“在下乃是粗人一个,并非君子。”

二人边斗嘴边向不远处的寺庙行去,远远的,断断续续的声音随风飘来——

“…下山之后…江南烟雨如何?一路坐船…”

“总比再爬这破山强…”

友人相伴,山水共游。

第168章 番外五宋裕慈——生死之间

家中处处挂着白绫、糊着窗户。宋家虽不大,可是跟与自己平级的人家相比,却要好上太多了。可是不够,还是不够…

“爷,夫人已经入土了。”随着出城的小厮回来,站在门口儿向宋裕慈报告道。

微微吐了口气,宋裕慈轻点了点头:“你们下去吧。”

升官发财死老婆,可也要看这官何时升、老婆何时死。像自家这个,这回死的就算是还合时候。只可惜这些年的经营…说回来,倒也是,自己虽娶了韩家的小姐,可这位小姐却生生跟她的娘家闹翻了,自己当初的苦心被她闹得半点用处全无。这些年除了个没什么用处的小姨子外,自己那大舅子小舅子、再加上一个老丈人,根本就不大理会自己。

如若不然,不至于自己如今还要慢慢往上爬…

跟在身边的那位先生今日不在,倒可由自己慢慢想些前后事。

当年自己之所以一意留在京中,正是因为当年中了探花入官面圣时看到皇上的面色,知道其时已不多了,才甘心留京不肯外放,等在京中寻机抢那从龙之功的。

皇上当年的面色,就跟自己父亲去前一模一样。可自己却没想到,自己父亲不过熬了三年半人就没了,可皇上…却硬生生拖了十年,如今才算生死不明。

果然,人若有权、富有天下,就是有再重的病,也要比寻常人多活些年…自己若是当年猜到他竟直到现在还无事,早几年间寻个外放出去转上一圈,钱也有了、功绩也有了,再加上顺了自己当初老丈人的意思——要知道,韩朴如今不爱自己去拜访,大抵都是因觉着自己太过功力、且又不愿出京、不爱吃苦的意思。

“呵,真是,人算到底不如天算呐…”可惜,若自己当初知道这些的话,就不会选那韩家女了…

“爷,韩家来人了!”

正在屋里思索的宋裕慈听了此话,惊得站了起来,连忙请人进来,可见了面人家却根本没提韩筃之死的事情,只说让接外孙、外孙女回去小住,以解外祖父、外祖母的思念之苦。

宋裕慈这才暗松了一口气,面上挂着淡笑的请人到后头去,把那一双儿女收拾妥当送到韩家。

这边孩子出门,那边没多时,宋母便派人来叫。自从韩筃死的前后之时,自家那位母亲便不消停,这会儿听她又叫自己,宋裕慈不由得心中暗叹,只得先赶过去再说。

屋中香气袅袅,一个干巴瘦的老太太斜靠在美人榻上,穿着暗红色的衣裳,几个穿红戴绿的丫头站在左右,前面榻前一个坐在脚凳上,正给宋母锤着腿。

见宋裕慈进来,宋母眯着眼睛,做出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等儿子请完了安、站在一旁等着自己训话,这才满意开口道:“你那老婆没了也就没了,毕竟没那个富份、没那个命。”说着,顿了顿,见宋裕慈老实低头,只听着自己的话,又满意的笑道,“都说女人如衣服,她既没这个命,走了就走了。只你是个大男子、咱们家的当家人,都说想要家和,家中不能一日无主。”

说罢,又叹了声:“上回这个儿媳妇,我可是没相中的。性子不好、生育也不好,才生了第二个孩子,就病歪歪的没了性命,可见是福分不够大。且又是个爱吃醋的,我让几个丫头过去伺候你,她都有事没事的给我吊脸子…罢了,不说她了。我年岁大了,外头的那些个小姐、太太的也不常走动,不知秉性,娶回来也是生气。倒是我瞧着给你抬回来的那几房姨娘中倒有性子尚可的,像那王姨娘、杨姨娘的,你看看哪个合你的脾气,不如就扶正了吧。”

宋裕慈听闻这话,太阳突突跳了两下,微微抬眼,正见一屋子丫鬟都两眼放着精光的看着自己。那杨姨娘还好说,怎么说也是个贵妾,可王姨娘却是个丫鬟出身。如今,一个丫鬟出身的姨娘都能快要当太太了,她们心中哪能不动心?!

压下心中的闷气,宋裕慈只得劝解道:“母亲的意思儿子明白,只我大贺律例,妾不能为妻。”若自己真是愚孝之人、随了这蠢妇的意思,自己这官也就当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