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及笄后就要嫁人,如何出落得体面,修饰一翻好形容讨夫婿欢心,三伯父一个男子既不会,也大抵想不到。

她却不同。

娘亲自幼就教她如何穿识颜色,搭衣裳,她从小就会挑首饰,施粉黛。她虽比不上方槿桐,衣裳和首饰各个都是金贵的,但大凡京中的贵女聚会,她却是最惹眼的几个。

方槿桐都没有她受瞩目。

一个姑娘家,心思都放在对弈上,也不修形容,虽然生得好看,也埋没了。若非有三伯父这么个爹爹宠着,怕是也挑不得好夫婿。

说到底,还是生得好。

碧桃恰好俯身,笑盈盈看她:“四小姐肤色白皙,这套祖母绿的头面最相衬。”

她也心情大好,在妆匣里捡了只碎玉簪子给碧桃:“赏你了。”

碧桃接过:“多谢四小姐。”

方槿玉安心受了。

簪子插好,又带上了项链和手镯,便只剩还有一幅耳坠子。碧桃绕到身前,将才替她挂好一只,就听苑内有些嘈杂。

“去看看。”方槿玉吩咐。

“仁和”医馆的前院才是看病接诊的地方,后院是府宅,特别是西苑这里,最为清净。大伯母让她和方槿桐两个姑娘家住过来的,鲜有这般嘈杂的时候。

碧桃去看,方槿玉便自己拿了剩下的那枚耳坠子挂上。眉间的颜色稍稍淡了些,又拿了眉笔仔细勾了勾,含了含胭脂。

等到她这里收拾得差不多了,碧桃才折了回来。

“怎么了?”她好奇。

碧桃道:“听说是三小姐那里丢了些东西,晨间就开始找,没找到,唤了府中的其他人来帮忙寻。”

“丢了东西?”方槿玉倒是意外,医馆也住了些时候了,下人都手脚干净,她的东西都是随意搁在厢房里头的,没藏着掖着,也没见什么东西少了。

只是听碧桃这么一说,她也警了警,朝碧桃道:“将咱们的东西收安稳些。”

碧桃点头。

转念一想,方槿玉好奇,方槿桐丢的什么东西?

平日里在方府,她也有气不过方槿桐的时候,随手将她的簪子扔了沉到湖里解恨。但方槿桐隔了几日,忽然发现东西少了,最多抱怨几句记性越发不好,东西又不知去哪里了,没这般紧张过。

几枚簪子,镯子在她眼中不值钱。

方槿玉就更好奇了些:“碧桃,去打听下,三姐姐那里丢了什么?”

前日方槿桐的白瓷花瓶碎了一个,腊梅花枝落了一地,方槿桐气了好久,她心中也欢喜了好一阵子。今日方槿桐又丢了要紧东西,她觉得这天色真是莫名好了许多。

*****

西苑另一头,阿梧将床单被褥翻了十余遍了,还是摇头:“三小姐,又找过了,还是没有。大公子也差人在四处找,眼下还没消息。”

方槿桐就似泄了气了蚱蜢一般,怏怏趴在临窗的小桌上:“应当是去琉璃坊的时候丢了。”

要真丢在医馆外,肯定是找不回来了。

五十年一遇的南北大国手对弈就在明日,各地的棋手齐聚一堂,还有不少人是从苍月,燕韩,南顺,甚至巴尔和羌亚赶来的。无一例外,都在翘首期盼明日的盛会,她今日却发现名帖丢了!

明日的对弈定在“清风楼”,这“清风楼”的名帖一票难求。便是外围的几处酒楼和茶庄都已经被来人包了,没有名帖,就算是这些外围的酒楼和茶庄她都进不去,更何况‘清风楼’?

这名帖还是阳平想法子弄到的,听说她要来元洲城,才给了她,让她去好好看看,回了京中还要同她们说道的。

阳平郡主的母亲是安阳长公主,父亲是定北侯,在京中身份尊贵显赫。

可就算是阳平也花了不少功夫,才弄到了一张名帖,偏偏在眼下这节骨眼儿的时候,她竟然弄丢了,该要怎么办才好了!

方槿桐整个人都懵了。

先不说爹爹本就不大赞成他去清风楼看棋,说人多眼杂,她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好说了许久,还搬动了大伯父才说服爹爹。爹爹才同意让二哥带她去,她女扮男装,只安静看棋,旁的非礼勿视。这下倒好,名帖都没有了,更没有理由去了。

南萧北席,北派的席仲绵大国手,手下的弟子如云,弟子中都已经有不少是大国手的境界。南派的萧过却是这些年忽然鼎盛起来的,连战了二十四场,无一败绩。

这场南北对决,不仅是南北两大流派之间的对弈,更是年资辈分间的挑战。

维护席大国手的大有人在!

看好萧过的也比比皆是。

方槿桐看过从小就敬佩席大国手,他的棋贴子,她每本必看,模仿得也多。

萧过近两年来气势如虹,他的棋贴她也看了十之八/九。

全然不同的两种棋风,明日约占清风楼,她是有多大心才会将名帖弄丢了。

早知道,就不该日日带着。

阿梧看她这幅模样,眼睛都似是红了,便上前宽慰:“三小姐,不然去请大公子帮忙,看看能不能求到一幅名帖吧。毕竟,大公子在元洲城内说话也算有些分量的。”

阿梧哪里懂!

明日就是对弈了,就算是爹爹肯帮她,都不一定能拿到名帖了,方槿桐托着腮,迷迷糊糊捂了捂鼻尖,脑中乱七八糟想了一通。

*****

另一头,碧桃回了厢房,掩上房门。

“打听到了?”方槿玉迫不及待,眼中盈盈期许。

碧桃点头:“听说是三小姐的名帖丢了,大公子让府中都在帮忙寻。”

“名帖?”方槿玉咬了咬唇,什么名帖这么要紧?

碧桃悄声道:“‘清风楼’的名帖,明日南北两大国手在清风楼对弈,没有这帖子,连外场都进不去。这帖子还是阳平郡主给三小姐的,一帖难求。眼见着明日就到时间了,元洲城的客栈也都住满人了,这时候若是丢了帖子,哪里还来得及再求一个。”

清风楼?方槿玉眼前就亮了,她倒是信的。方槿桐也没旁的爱好,就爱些棋棋子子的,这帖子要是丢了,怕是要窝火上好久。

倒也用不到她去落井下石了。

方槿玉笑了笑,扶了桌沿起身,“碧桃,看着今日天气好,我们去城里走走。”

碧桃点头。

许是心情好,看到苑中的景致便处处都好。

方槿玉都认真赏了赏长廊顶端的雕花横梁,是药材的名目和图样。

平日里还不觉,眼下才晓精致。

沿着长廊行至中庭,却见到方如旭同人在中庭的苑子里说话。

瞧那人的模样,她没有见过,应当不是医馆的人。

身材笔直而挺拔,手中又握着佩刀,莫非是洛容远?

爹爹一定让她跟着三伯父和方槿桐来元洲城,不仅是同他们一道来元洲城看大房一家,更是因为他们到了元洲城后,还要去定州洛家。

方槿桐的姨母是定州的知府夫人,顾氏。

顾氏的儿子洛容远年纪轻轻就是左前卫副使了,前程不可限量。

爹爹让她跟着三伯父,其实就是让她跟去定州洛家。

虽然方槿桐才是洛容远的亲表妹,但爹爹说了,她只管去,虽然方槿桐才是洛家的外甥女,但她也是跟着唤声姨母的。方槿桐同洛容远未必能看对眼,从前洛容远到方府的时候,她扭到脚,洛容远扶了一把,许是对她有好感的。若是她这趟去,讨好了顾氏也好,得了洛容远另眼青睐也好,没准这洛容远就成四房的女婿了。

那四房就再不必窝在京中,受三房的气了。

这些话,方世平自然不会同方世年说起,只是私底下交待了方槿玉。

方槿玉也见过几回洛容远,只是见着背影似是差不多高矮,又陪着刀,端正立着,想着许是洛容远从定州来借方槿桐父女了,便理了理头发和衣裳,缓步上前:“二哥。”

方如旭和那人同时回过头来。

不是洛容远,方槿玉心中有些失望。

方如旭应了声:“槿玉。”

言罢,转向沈括道:“这是舍妹,方槿玉。”

她也只得挤出一丝笑意。

沈括拱手行礼:“方小姐好。”都是方家的堂姐妹,长得同方家三小姐有几分相似,不过衣裳却明亮了许多,让人瞩目。

方槿玉本不想久待,便福了福身算作回礼,又朝方如旭道:“不打扰二哥同客人说话,我先出府了。”

方如旭应好。

待她离开,沈括才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封来:“这是我家侯爷让带给三小姐的。”

沈逸辰?方如旭尴尬笑了笑。

沈括也促狭赔笑。

昨日的事,两人都心照不宣。

只是对方是三叔的客人,方如旭也不好贸然拒绝,只得先接过,再想着推辞:“这是?”

“‘清风楼’的名帖。”沈括握了握刀,直言道:“侯爷说,三小姐若是不收,就让末将在此自刎了。”

方如旭嘴角皱了抽。

沈括嘴角也抽了抽。

两人又心照不宣得笑了笑。

*****

“‘清风楼’的名帖?”方槿桐将信将疑接了过来,此时清风楼的名帖不说价值连城,就算是千金都有人愿意掷的。

拆开信封,她仔细端详。

清风楼的名帖她看了不说几百次,一百遍起码是有了。

这的的确确是清风楼的名帖,如假包换。

阿梧面露起色:“这下好了,三小姐不用发愁了。”

方槿桐却恼得很:“果然是他偷的!”

作者有话要说:→_→:怎么可能是我偷的!

槿桐:那你说,我今天才发现没有了,你怎么就送来了。

→_→:…

槿桐:小偷,骗子!

→_→:儿子,感觉你娘亲越来越不待见你爹了,,,

*****

今天两更啦~

人家要勤奋起来了!!

第8章 迎候

“阿嚏!”马车内,沈逸辰喷嚏连连。

郭钊闻声,掀起帘栊入了马车:“侯爷,前面不远就有村镇,可要再煎一副药喝?”

“无碍。”沈逸辰摆手,郭钊退了出去。

他端起面前的水面,微微抿了一口。

帘栊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今晚当是在马车上过了。

他此番奉召入京,需在二月二十六前入宫觐见。

他在元洲城已经耽误了几日,中途又去了一趟豫安县,剩下的时间容不得他再回趟元洲城去见槿桐。

‘清风楼’的名帖,他便让沈括送去元洲城给槿桐。

沈括不在,他跟前的贴身侍从便成了郭钊。

郭钊和沈括不同。

沈括是将才,后来随他征战西南,抵御南蛮,是可以统兵数万的将领。而郭钊是江湖人士,武艺超群,幼时一门受了父亲的恩惠,才一直留在怀安侯府内。

上一世尾声,就是郭钊拼死护着他,他才几番得以从宫中暗卫和南蛮死士的追杀中化险为夷。

景帝的目的是他,不是槿桐母子。

所以逃出彤郡后,他就托郭钊带着槿桐和小宝寻另一条道离开。

虽然他不知道前一世最后如何了,但有郭钊护着,槿桐和小宝当是无恙的。

只可惜,他没有看到小宝长大。

终究是他对不起他们母子。

沈逸辰放下水杯,指尖轻叩杯沿。

郎朗夜空,无半点星目,过了许久,他才入梦。

梦到的都是旧事。

梦到在怀洲时,槿桐提起弘德十九年,席仲绵和萧过在元洲城的那场对弈。听闻当时不仅是长风,就连苍月,南顺,燕韩,甚至巴尔的棋坛都到齐了一半。

槿桐每每提起,都遗憾不已。

她明明有‘清风楼’的名帖,等到了元洲成却不知道在何处弄丢了。阖府上下找了整整一日都没找到,大哥和二哥四处帮她想办法,但对弈就在明日,怎么也弄不到多的名帖来。

最后,她勉勉强强在外围的酒楼远远瞄了一眼,回头还哭了好几日。

后来听别人说起,‘清风楼’的这场对弈经典至极,席仲绵和萧过执黑白棋子各自厮杀,这场对弈丝毫不亚于两军阵前对阵,可惜她没能亲眼见到。

据说对弈的结果,是萧过略输了半颗棋子,席仲绵老先生以半颗棋子险胜。但事后有在现场看棋的人说,这半枚棋子其实是萧过有意输掉的。

萧过其人在棋坛素有傲骨之称,为何要让席仲绵半枚棋子?

她百思不得其解。

清风楼的棋谱,他见她摆过了多回。

到底是遗憾的。

梦中场景一换,他让沈括寻到了‘清风楼’的名帖,送去了‘仁和’医馆。

可惜梦中只看到她背影,却看不清她的脸。

但直觉告诉他,应当是清风霁月,眉眼灿烂。

他连清风楼的名帖都想办法拿到给她了,她这么在意这场对弈,肯定感激,所以才会一路上都念着他,害得他喷嚏连连。

等她也回了京中,应当是要找他上门道谢的,他便离做三叔的女婿更近些了。

反正来日方长。

他此番会在京中小住半年,而最多三月末,槿桐也会从定州回京。

他有的是时间和她朝夕相处,就如同前世时一般。

日久生情,和和美美。

睡梦中,沈逸辰笑了出来。

这一晚上,便都是美梦,甜得“可耻”…

等从梦中醒来,郭钊来说,离京城只有二十余里了。

沈逸辰应了声好。

就悠悠拿起书卷,在马车内打发时间。

郭钊才退了出去。

还有二十余里就到京中了,沈逸辰又缓缓放下书卷,伸手掀了掀车窗上的帘栊,向外望了望。

加上前世,他似是有许久没有到过京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