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收到沈逸辰书信,才重新回朝。

若非沈逸辰提前告知消息,怕是他被拖下浑水也说不清。

沈逸辰是否真是活过一世的人,他直至今时今日也猜不透。

若说不是,但桩桩事他都踩得天衣无缝。

若说是,又觉匪夷所思。

可无论是否,有一件事却是肯定的,今年年关过后,恐怕再无太平。

*****

入夜,宫中设宴款待羌亚来使。

太子有意拉拢羌亚,乌托那虽不是王储,却是长风和羌亚的桥梁。

太子自然重视。

方槿桐几人在长公主府陪阳平。

长公主府在宫中哪能没有眼线。

听说太子在国宴上置了歌舞,还豪送乌托那二十余个美貌的舞姬。

羌亚一族能歌善舞,这哪是送的舞姬,分明就是送的侍妾。

曲颖儿和戴诗然都皱起了眉头。

虽然自古两国结亲,都有陪嫁之说,可这陪嫁也都是世族豪门家的姑娘,也是过去给主母做助力的,哪有送貌美舞姬和侍妾的?

再说,阳平的亲事本是君上做的主。

乌托那在君上面前求娶阳平,君上是很喜欢乌托那的,否则也不会将阳平赐婚给乌托那。

既是君上赐婚的,君上连陪嫁都没有定,便是不准备给阳平安排陪嫁过去。

长公主也没有要给阳平安排陪嫁的意思。

可太子却来这么一出?

几人都诧异。

这不是,给长公主和安北侯难堪吗?

但转念一想,太子何必和长公主府冲突,也无非是,想拉拢羌亚罢了。

这国宴上多少有些尴尬。

后来听说乌托那当场拒了,太子执意,乌托那还是不肯,场面一度有些尴尬,不过,终是两国结亲的喜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方槿桐几人心中都松了口气。

若是这二十多美姬乌托那即便真的违心收下了,日后阳平怕是也要被人笑话了去。

好在,这端还算安稳。

还好,她们几人今日在,阳平这话也有处说去,若是她们不在,这烦心事隔在心头,同娘亲和爹爹等同于火烧浇油。

不过此次,太子也算将自己的姑姑和姑父得罪了。

好在有惊无险。

翌日,槿桐几人早早便告别了。

今日怕是长公主府最忙碌的一日,阳平怕是也脱不得身的,宫中的人和礼部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再加上长公主府的人,整个苑子人声鼎沸,也根本无暇顾及旁的。

槿桐本想去看望乌托那的。

可去了驿馆,才晓早前是自己想的简单了。

除了新娘子,新郎官这边一样少不了细碎琐事。

腊月二十二的婚期,乌托那等人夜以继日赶路,也才感到腊月二十到,其中不少事宜都全然堆放在腊月二十一这日了。

乌托那想同她叙旧,也不过简简单单说了几句,就草草被人拉了去。

槿桐也无法,只得同他道别。

明日阳平出嫁,她还得早起去长公主府,算是娘家这边一道送嫁。

乌托那也无法抽身,只得同她拥抱。

吓得宫中来人胆颤心惊,使不得使不得,殿下,您这明日就要成亲了,不能如此无礼。

鸿胪寺的官员赶紧澄清,这是羌亚礼节,是同好友的分别之礼,勿多想。

总归,驿馆这边也是忙得炸开了锅。

方槿桐掀起帘栊,上了马车。

等回风铃小筑,阿梧在苑中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日总算把她给盼了回来。

“怎么了?”槿桐不解。

阿梧支吾道:“三小姐,您自己来看。”

阿梧拉她到内屋,内屋的案几上赫然放着一个如小碗般大小的夜明珠。

这…这是谁送来的?

方槿桐骇然,这么大的夜明珠,别说罕见,简直凤毛麟角来形容都不为过,方槿桐惶恐得很。

半晌,却忽然眉间清明。

沈逸辰?

上次在小青沟郊游。

天上下起了雨,她同沈逸辰一道在洞中下棋。

当时光线很暗,借着洞外的电闪雷鸣勉强能看清,她便打趣说,要有一颗夜明珠便好了,就不怕黑了。

阿梧在一旁补了句,三小姐素来最怕黑,一到这时候就念道要个碗这般大的夜明珠。

都是三月四月的事情了。

阿梧正好应声:“恒拂别苑,沈小姐亲自送来的,可昨日三小姐就去长公主府了,沈小姐说就放在屋里,让三小姐回来惊喜。”

这哪是惊喜,分明是惊吓。

这夜明珠不仅凤毛麟角,更是价值连城。

就算怀安侯府财大气粗,这样的夜明珠也不是随便能拿得出来的。

怕是也掏空了半个侯府。

方槿桐拿起那颗夜明珠,光滑的纹路,一丝瑕疵都没有。

放在屋内,便是拉上窗帘,也能看清。

而且这光亮柔和,不刺眼,倒叫人身心舒缓。

阿梧继续道:“沈小姐说,是怀安侯府给三小姐的生辰礼物。”

方槿桐滞了滞。

脸上笑意便不觉涌了出来,原来他还记得大年三十是她生日?

她以为他都忘了。

这夜明珠贵不贵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记得。

方槿桐笑了笑,就放这里吧,找方手帕,夜里的时候挡起来。

阿梧应好。

眼下,方槿桐就拿了这枚夜明珠,在小榻上半躺着把玩。

爱屋及乌,于是越看越喜欢。

阿梧摇头:“今日不是说要去看乌托那殿下吗?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

还说呢,方槿桐叹息,你不知道,现在驿馆里都快乱成一锅粥,宫中的人,礼部的人,鸿胪寺的人,各个都恨不得把乌托那撕成三个瓣才好。

说到底,也是钦天监算了个紧巴巴的良辰吉日。

迎亲是大事,乌托那又必须回羌亚,得了父母的当面首肯,才可来长风迎亲,这一来一回,能赶上就已是万幸了。

阿梧叹道,良辰吉日多得很,那就非赶在腊月?

方槿桐想了想,慢悠悠得道:“你要是问乌托那,他是肯紧巴巴的在腊月迎娶阳平,还是慢悠悠得等上个一年半载?他恐怕还是得选紧巴巴的腊月。”

阿梧也跟着笑起来。

看她一面说,一面在手中把玩那个夜明珠,一幅爱不释手的模样,阿梧摇头,心中叹道,这怀安侯也真会投其所好。又是下棋,又是夜明珠,联想起二月还在元洲城的时候,三小姐对怀安侯那股子反感劲儿,怀安侯也是颜面都全然不要了,死缠烂打,一路从元洲城追到定州,又从定州追到京中,最后干脆是住到隔壁的恒拂别苑来了。

不过这缘分的事情,倒是也奇了。

她也记不清三小姐对怀安侯的那股子反感劲儿是何时一点点磨灭的,却是见他们一道去小青沟郊游,一起去寺庙,一道马球,一道春茗会,一道迎春会…

不说三小姐,她也慢慢喜欢起怀安侯来。

同怀安侯在一处的时候,三小姐跳脚也好,高兴也好,得意洋洋也好,哪一个都是真真实实的三小姐,既不用委曲求全,也不用佯装旁的。

同怀安侯在一处的三小姐便是三小姐。

阿梧弯眸笑笑。

眼前方槿桐拿着那颗大夜明珠看来看去,后来狗蛋进了屋,她竟又在拿这颗夜明珠逗狗蛋玩,眼见狗蛋在恼火得摇着尾巴对着那颗夜明珠狂叫的时候,阿梧是真的啼笑皆非。

不过,也不出奇。

只要三小姐高兴便好。

“三小姐,明日可是要穿那身海棠色的衣裳?”她去收拾衣柜。

方槿桐这端才停下,应了声是。

明日阳平出嫁,她们几人约好了穿一样的衣裳给阳平送嫁去。虽然土是土了些,可日后若是阳平想起,一定还是有念头的。

阿梧心中一阵庆幸,幸好早前就翻出来洗过了,眼下还有一日,晒一晒,明日穿正好。

转眼,腊月二十一这日便过了。

腊月二十二 ,阳平郡主远嫁羌亚,京中组织百姓送亲。

京兆尹自前日起就开始张罗。

寅时起,京中街道就开始有禁军开始在两侧戍守。

昨日听礼部的人说,阳平今日丑时三刻就得起,而后沐浴,梳妆,换喜袍,花新娘妆,等吉时,侯新郎,等等,总之,这一日喜庆是喜庆,新娘子也是最累的。

方槿桐寅时三刻起的,洗漱好,换了衣裳就往长公主府。

京兆尹早前便打过招呼,这时候方府的马车还能往长公主府去。

等到长公主府门口,才晓何为恢弘大气,喜气洋洋。

自街角巷口就铺好的红毯,少说也有三两里,每隔几米就有禁军戍守,街道两端都缠上了喜庆的红绸和吉祥事物。

看得方槿桐眼花缭乱。

颇有天家嫁女儿的阵势。

不过料想阳平的爹爹是安北侯,娘亲是长公主,舅舅是君上,这也不必天家的女儿差到哪里去,再加上乌托那是羌亚汗王的小儿子,这出嫁想不办得声势浩大都不行。

大门口还在紧锣密鼓得做着最后的调整,方槿桐是从侧目入内的。

今日长公主府人格外多,马厩里也停满了马车。

阿鼎将方槿桐送到长公主府后就折回了方府去。

方府离长公主府最远。

方槿桐到的时候,戴诗然和曲颖儿都到了。

苑子里密密麻麻侯满了宫中的,礼部的,还有长公主府的人,还有人来来回回送信儿,热闹到不行,哪有半分卯时的样子?

知澜眼尖,远远看到了她,急急忙忙上前:“方小姐,您可算来了,里面都问了七八回了。”

方槿桐歉意:“出来晚了些,路上好多地方封路了,只得绕行。”

知澜笑道:“来了便好,郡主一直惦记着,快随奴婢进来吧。”

知澜在前引路,苑中自然让出一条路来。知澜自幼伺候阳平,此番阳平远嫁,知澜也是要一道跟去羌亚的。

今日就也是喜庆的衣裳,吉时过后,便要跟随迎亲的队伍一道离京了。

推屋进门,屋内也不少人。

戴诗然和曲颖儿自是在的,长公主也在,还有一堆在给阳平上妆和佩饰的喜娘们。

“见过长公主。”方槿桐福了福身。

长公主见了她,唇畔莞尔:“槿桐来了,快过来吧,这丫头都念了你好些回了。”

长公主今年三十六七了,早已过了羞涩的年纪,却多了几分端庄典雅的风韵之息,阳平眉目间同长公主很像,是妥妥的美人胚子。

“你怎么才来?”阳平今日丑时便起了,亥时就被箍自这里上妆,心中是紧张又烦闷。光长公主在这里作陪还不行,还非得见到戴诗然和曲颖儿了才好些。可隔了不一会儿,又开始念叨,怎么槿桐还没来。

这不,槿桐赔礼:“忘了要封路,没提前出来,绕远了好些地方。”

“呼~”阳平没处发泄心中紧张,只得呼出一口气,吹吹额头上的刘海。

“丫头!”长公主没好气。

几个喜娘赶紧制止:“郡主,郡主,这可使不得,要是乱了又得重来。”

“重来?”阳平愣了。

要再这么一动不动坐一个时辰,她哪里受得了?

当即恹恹得:“这不花很好了吗?”

方槿桐几人在一处笑。

喜娘道:“这才哪到哪?今日可是新娘子最美的一日,这妆容自然是精心准备的,半点马虎不得,才开始呢!”

听到此处,阳平想死的心都有了:“我不止一日,我有两日呢!到了羌亚还得这么再画一回!”

长公主实在看不下去,干脆往前厅去看别处的准备,免得心头窝火。

屋内,便留了宫中来的几个帮衬宫女,喜娘几人,阳平房中的婢女几人,还有就是方槿桐几人。

还是有些打挤。

阳平叹气:“出去几人行不行,让我同她们说说话。”

喜娘一个比一个忙,自是不能出去的,其余的丫鬟和宫女便都鱼贯而出。

阳平松了口气:“嫁人太累,你们日后就知晓了。”

几人笑不可抑。

吉时就在正午,自辰时起,就不断有人来问,新娘子好了吗?

喜娘这头也答了好些回了。

不多时,来人这边不光问新娘子这端好了否,也开始说新郎官已经换上喜袍,整装待发了。

此时,似是真的要临近出嫁了。

槿桐见阳平脸色都有些白了,是紧张的。

槿桐想笑,阳平在京中几时这么怯场过?

可偏生,又有人在屋外宣,新郎官出发了。

出发了!出发了!

喜娘们欢声笑语。

槿桐觉得这场景挺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