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音的思绪回到商太傅身上,心存疑惑,商家的车夫定是千里挑一的,即便是雨天行驶,也不可能摔下山崖。就算出了意外,也不可能所有马车都摔下去,很明显商家是遭人暗算了。

楼音手指轻扣桌面,正努力寻思着除了自己还有谁想要置商太傅于死地。

“殿下。”席沉忽然递上一封信,“这是今日臣截获了季公子送往周国的信。”

楼音接过后便随意放到了一边,继续想着商太傅之死,连席沉何时退出去的都未曾察觉,直到枝枝进来劝她就寝,她才从思绪中回神。

余光瞟到桌上的信封,枝枝将它拿了起来,“奴婢帮殿下拆了吧。”

一阵细微的纸张撕裂声传来,楼音的鼻尖下飘过一阵月季花香。枝枝边展信边笑,“想不到季公子也爱好用月季花熏过的信纸。”

把展开的信递给楼音后,枝枝瞄了四周一眼,“香儿这个没记性的丫头,奴婢今儿早上才让她去园子摘新鲜的月季花放到殿下的寝殿。明儿一早奴婢亲自去摘些过来,再好好罚香儿。”

楼音喜欢月季,所以皇帝招揽了大梁最好的花匠,砸了大量的银子才使得摘月宫的月季四季常开,多年来这也成了皇宫里的奇景儿。

楼音看了一眼信,字迹清俊有力,言语间不过是道了些家长里短。将信纸烧了,楼音在枝枝的服侍下洗漱歇息了。

☆、第8章 验伤

第二日,商太傅坠崖死亡的消息果然不胫而走,整个京城都议论纷纷。商太傅是帝师,皇帝自然重视,派了刑部尚书亲自查案,楼音自请一同前往,皇帝也没有异议。

刑部尚书岳承志年逾五十,在朝中为人和气,兢兢业业地干着自己的活,多年来的朝堂重大党派纷争从未涉及他。

此次与楼音一同查案,因楼音素来摄政,与一般公主不同,他便主动把自己身份降到了辅佐一类,万事都听楼音吩咐。

岳承志一早便与楼音到了商太傅坠落的山崖,现场痕迹都还在,一行人看了一圈,确实没有打斗痕迹。

“这条路,是京都通往商太傅故里的必经之路,想必商太傅很熟悉吧。”楼音仔细看着现场,席沉用刀将她面前的杂草全部割倒,“岳大人,您的人有看出什么来?”

岳承志摸着胡子,缓缓说道:“此山崖不算极高,但怪石嶙峋,人若摔下来必定致命。雨天路滑,车夫失手也是常有的事情。”他看着眼前被坠落的马车压倒的痕迹,啧啧称奇,“只是六个车夫一同失手,倒是有些猫腻。”

楼音抬头,四周悬崖峭壁,偶尔有几只鸟飞过,在空中留下几声鸣叫,叫人生寒。

忽然,岳承志的一名手下来报,说是刑部有了线索,一行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刑部。

几名仵作正围着马儿的尸体窃窃私语,待看到楼音和岳承志来了,才住了声。

“怎么回事?”

一名资历较老的仵作行了礼,说道:“下官们在马的嘴里发现了一些白沫,心里生疑,便把胃里未消化的饲料验了验,果然是被下了药的。”

楼音点了点头,可怎么也想不出整个大梁还有谁要置商太傅一家于死地,“去看看尸体。”

几个车夫的尸体被随意地放在了刑部的一个简陋停尸间里,里面恶臭冲天,岳承志不敢让楼音进去,“公主,这样的地方您可不能踏进去啊,下官代您进去看看就行了。”

“无碍。”楼音捂住鼻子,跟着仵作走了进去。

停尸间阴暗却干燥,门窗紧闭,烛火通明,驱散了几分阴气。仵作们正拿着工具仔细地检查着尸体,见了楼音和岳承志,赶紧擦了擦手上前行礼。楼音只瞟了商太傅的尸体一眼,就吓得闭上了眼睛。此时的商太傅,面容已经扭曲变形,若不是身手独有的疤痕和脚上的六根指头,想必是没人认得出来的。更奇怪的是,他的皮就像被人扒了一般,松松垮垮地附在他的血肉上。

一番询问后,得罪仵作在商太傅脑后发现了一处伤痕,乃是致命之伤。

仵作将商太傅脑后的头发剃去了一小片,楼音和岳承志上前一看,那是一道非常奇怪的方形的伤口,只有半根手指大小,不像刀剑也不像普通暗器,但这道伤口只破了皮,却被灌入了水银。水银比血重,从头皮灌入后让商太傅血肉分离却不流泪不见血,活生生地痛死。可见这凶物不一般,下手的人也不一般。

仵作根据自己的经验,大致描述了一下凶器的形状:“此物轻便,决、绝不是刀剑,伤口血肉模糊,也不可能是暗器,剔除毛发后看见还有完整形状的伤痕,下官大致猜测,是一样精巧的物件,看形状大致……”仵作盯了岳承志好几眼,才支支吾吾地说出来,“大致是像扇柄一样的东西吧。”

此话一出,岳承志背景一僵,脸色和死去的车夫无异。楼音自然也有所思量,回头对岳承志说道:“岳大人,咱们出去谈话?”

刑部书房,岳承志脸色已经恢复正常,遣退了所有下人,只剩楼音和两杯茶。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两人都不说话。楼音静静地看着茶杯里的茶叶飘来浮去,而岳承志的额头已经冒了许多细汗,但到底纵横官场几十年,这点镇定还是有的。

像扇子一样的凶器,又能灌注水银,说的不就是他儿子岳云帆那把玉骨扇吗!谁人不知,刑部尚书岳承志的儿子是个武痴,天生神力,又酷爱收集各种兵器,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那把流传了百年的玉骨扇。玉骨扇传说是神兽的骨头制成扇骨,金蚕丝织造扇面,扇骨无坚不摧,扇面刀枪不入,是最锋利的利刃也是最坚硬的盾牌,而最绝的是它的扇柄里可装入□□,打开开关便可喷射而出,这段时间,岳云帆就突发奇想在扇柄里灌入了水银,到处炫耀他的玉骨扇有多么大的杀伤力!

当初岳云帆为了得到这把扇子,偷偷变卖了他娘亲的部分嫁妆,后来被岳承志打得半死,这件事儿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以致于这把扇子也出尽了风头。

楼音不说话,岳承志不敢贸然开口。直到茶杯里的水凉了,楼音才缓缓说道:“岳大人,把您的儿子请出来吧,还有那把扇子。”

岳承志尽管心里忐忑,但也十分冷静。他相信此事与自己儿子无关,可证据确实指向了自己儿子。儿子又没有什么仇家,哪里有人会害他,此刻只要将他带出来对质一番,再验一验玉骨扇便可脱了他的嫌疑。

可等了半天,刑部的人却没有找到岳云帆,岳府的老管家也来了刑部,说今天一早岳云帆出门赴与周国季公子的约,但再也没有回来过,如今两人不知去向。

楼音深深看了岳承志一眼,看得他后背一凉。

“去给我找!”岳承志突然脸涨得通红,唾沫喷了老管家一脸,“今天必须把他给我找出来!”

天色已晚,楼音揉了揉额角。枝枝见她神色恍惚,便为她按摩肩膀,并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公主可是为今日的事情烦恼?您放心,岳大人的儿子若是凶手,跑不掉的,就算把整个京都翻个底朝天也会找到他。”

夕阳西下,刑部的人井井有条地点上了灯,岳承志坐在楼音下首,已经喝了四五杯茶。终于,门外有了动静,然而来人却不是岳云帆,而是季翊。

温暖的烛火之光下,他的眉眼冷得像冬日里的冰河。

楼音的额角跳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垂了眸。岳承志见了他,倏地站了起来,“季公子,云帆他人呢?”

季翊先向楼音行了礼,再对岳承志拱手,“岳公子今日与在下一同在西山狩猎,下山之时他说要去东市喝酒便分开行动,在下如今是不知岳公子的去向了。”

岳承志早已派了人去东市西市,可现在也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季翊看向楼音,问道:“公主还有别的事要问臣吗?”

温润的声音像银针一般刺着楼音的耳膜,她看了看季翊,竹青色的袍子端的是斯文贵气,领口绣着精致的纹路,除此之外再无装饰,只有袖口绣着一朵小小的月季花,生硬的出现在男袍上,倒显得别扭。

顺着袖口那朵奇怪的月季花,楼音看见季翊手里握着一把折扇,漆黑光滑的扇柄透着淡淡的红光,两颗绿宝石镶嵌在扇柄上如同一双狰狞地眼睛盯着人看。

楼音拂了拂衣襟,正色道:“无事了。”她站了起来,想飞快离开这里,却又不得不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心里越是慌张,脚步就越是虚浮,一不小心就踩到了裙角。

比枝枝还快的,是季翊的手。他迅速扶住了楼音,看着眼前惊慌失色的女子,淡笑道:“公主小心。”

季翊的手冰凉,楼音却像摸到火一般迅速抽离了自己的手,她低着头,唇齿轻颤,手缩到了宽大的袖子里,渗出点点细汗。

“枝枝,我们走。”

而这厢,季翊看着楼音的背影,缓缓垂下了颤抖着的手,眼角笑意更浓。

“季公子,再仔细与本官说说云帆今日的行迹……”

第二日一早,东宫传来消息,太子病倒,商二侧妃知道商太傅的死讯后,胎气不稳,皇帝知道了,却也只是派了太医去瞧瞧。批完了折子似乎才又想起这个儿子,便叫了楼音去东宫瞧瞧。

算起来,这是太子被禁足东宫后,楼音第一次见他。

他躺在床上,似乎瘦了许多,面色青黑,似乎连呼吸都很费劲。可一看见楼音来了,便强撑起了精神,让太医退了下去,“阿音怎么来了?”

太子的床边围着一群太医,商家姐妹都不在,只有如今的太子妃尤暇陪在太子床边。楼音眼露关切,柔声说道:“哥哥病了,阿音自然要来看望,怎么不见瑾侧妃呢?”

尤暇说道:“瑾侧妃自从小产后身子一直不见好,瑜侧妃前几日又动了胎气,两人都在休养呢。”

楼音看着尤暇和太子紧握在一起的手,觉得尤为刺眼。她别开了头,问太医:“父皇很担心太子,太子的病情究竟如何?”

太医的回话也无非是忧思过度导致的病情,楼音明白,这是心病。

“阿音,让父皇不必担心,不过是小病罢了。”太子扯着嘴角笑了笑,尤暇赶紧递上了一杯参茶。

就在这时,门外侍从通报季翊前来探病。

楼音皱了皱眉,坐到了一边。太子只浅笑道:“快请他进来。”

季翊今日依然着了一声竹青色长袍,但袖口却没有那一朵月季花了。楼音看了他一眼别移开了视线,而季翊却恭恭敬敬地向众人行了礼。

此刻来东宫的人无非就是探病,季翊与太子一直有交情在,也算东宫的熟客。郁差跟在季翊伸手,抱着一个盒子,是从周国带来的补品,特意献给太子的。

听着季翊和太子的寒暄,楼音只觉坐立不安。有季翊在的地方,她就想赶紧逃掉,她匆忙向太子告辞,而太子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应了。只是没走出几步季翊就追了上来。

“公主请留步!”季翊明明是急速赶过来的,偏偏却又一幅闲庭信步的样子,连发丝都没有一缕凌乱。

楼音吸了口气,然后转头,“何事?”

东宫的花开得正盛,季翊的手漫不经心地摸着身旁的一株杜鹃,“岳云帆还是没有下落吗?或许臣可以帮公主……”

“不用了。”楼音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是找一个人而已,还不用劳烦季公子。”说完便转身离去。

季翊低着头,声音低沉:“我怎么舍得不帮你。”他一边说着一边掐下了一朵杜鹃花,凝视良久,将它放进了口中,犹如平常珍馐一般细细嚼着,缓缓下咽。

☆、第9章 可疑

这几日岳承志没有一晚睡得着。岳云帆一直下落不明,而楼音派了人盯着刑部,岳承志感觉自己头顶上有一把刀随时要落下来。可奇怪的是楼音不管是派人监视刑部,还是派人找岳云帆,都是暗中进行,明面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倒让岳承志摸不着头脑了。但不管公主打得什么心思,这样的情势总要好过被明面上盘查。

而楼音却也不比岳承志好过,找不到岳云帆,说明他越是有嫌疑。可如今他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踪迹也寻不着。

席沉立在一旁,思索许久后开口道:“殿下,最后见到岳云帆的人是季公子,不如审问他?”

如今,岳云帆这条线索断了,唯一的疑点只有季翊了。

思索一番,楼音让人传季翊到刑部。季翊在刑部等了一个时辰后,楼音终于缓缓而至。

岳承志遣退了刑部所有人,抖抖袖子坐到了楼音的下首。近日来为岳云帆的事情彻夜难眠,此刻他强撑着精神盯着季翊,可只见他垂眸而立,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再转眼看楼音,也只是盯着手里的茶杯不发一言。

他终究是按捺不住了,轻咳了两声,想提醒楼音该审问了。可楼音一回神,只吩咐他退下去。岳承志不敢有微词,他连忙站起来行了礼。但退下去之前,他悄悄瞄了季翊两眼,心想京都传言到底是真是假,传言季翊已经失了公主的青睐了,可此时公主又单独审问他,倒像是要说些私密话似的。

岳承志不再多做停留,弓着背退了出去。

季翊静静地站在楼音面前,目光清浅,手里握着他的黑漆漆的折扇,像聊家常一般问道:“岳公子的下落还是没找到?”

楼音道:“无可奉告。”

季翊似乎是轻笑了一下,再抬头,脸上依旧没有波澜,“臣倒是听说了一些关于岳公子与商太傅的闲事。”

见楼音没有说话,季翊便接着说道:“公主怕是不知道,商二小姐原本是与岳公子私定了终生吧?”

“什么?”楼音一时惊讶,她从不知道岳云帆与商家还有这一层关系?

季翊继续说道:“商二小姐嫁入东宫后,岳公子伤心欲绝,便找臣痛苦喝了一场,借酒消愁,还说这一切都是商太傅贪图太子富贵,逼着商二小姐嫁过去的,还扬言要找商太傅报仇……”

季翊顿了顿,“当然酒后胡言,不值得当真,岳公子还说商二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呢。”

楼音紧锁眉头,若季翊说的是真的,那岳云帆还真有很大可能是杀商太傅的凶手。她抬眼看着季翊,正好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只是一瞬间,楼音便像逃兵一般看向了别处。

若季翊说的是真的,那岳云帆的嫌疑越发大了。至于为何一直私底下寻找岳云帆,自是有她自己的一番考量。岳大人多年来看起来为人和善,党派之争从不站队,实际上十分会处理朝中人际关系,与许多人交情都不错。比起直接定了岳云帆罪,不如以此要挟岳承志,让他做自己的内应。

楼音托着腮陷入深思,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桌面,她身旁的蜡烛摇摇欲坠。

烛火闪烁,映得楼音的脸颊忽明忽暗。她没有感觉到有一道目光粘在自己脸上,只觉烛光晃眼,窗外的风吹得发丝飘动。

眼看烛台就要倒下来,季翊目光一闪,刹那间伸手去推开烛台。可楼音察觉到一丝异动,她立马警惕地看着刚走上前一步的季翊,“放肆!”

季翊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楼音,随即目光又转向烛台。

枝枝被楼音的斥责声吓了一跳,赶紧去端开了那危险的烛台。

他缩回了手,嘴角带着笑,“公主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臣就先退下了。”

楼音心里闪过一阵酸意,只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对季翊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他只要眨眨眼,自己就会戒备地竖起全身的刺。

季翊见楼音脸上闪过千万种情绪,却也只是一笑,慢慢退了出去。

楼音来不及思索太多,岳承志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进来了解了解进度,看着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楼音心里却越来越放心。若商瑜肚子里的孩子真是岳云帆的,那即便他不是杀害商太傅的凶手,楼音也能将整个刑部紧紧握在手中了。

看着岳承志急切的眼神,楼音倒是笑得越发轻松。

“岳大人久等了。”

“不敢不敢。”外面狂风大作,岳承志却满头大汗,“殿下,您刚才可有审问出什么?”

楼音轻笑,“岳大人位高权重,岳家也是百年望族,家风严谨,但我朝民风开放,男女定情也是美事儿,不知岳公子可有意中人?”

楼音说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又笑得意味不明,让岳承志满脑子疑问:“殿下此话何意?犬子明年才及冠,臣最近也在寻思着为他定一门亲事,可……”

“岳大人不知道岳公子和商二小姐情投意合?”

岳承志的脸霎时白得如同墙面,“殿下,您玩笑了,犬子怎么可能与太子侧妃有情谊呢,这……”

“岳大人还是好好问问岳公子身边的人吧。”楼音起身,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出了刑部。

回了宫,席沉已经在摘月宫候着,只是依然没有带来任何岳云帆的消息。

“殿下,不如动用锦衣卫?”

席沉带人寻找了五六日,但要瞒着众人,始终没有明面上搜人的效率快。若是出动锦衣卫,想必就算掘地三尺也能找出岳云帆,可楼音似乎并不打算惊动皇帝。

“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楼音眉头紧蹙,余光瞥见案桌上的一束月季花,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季翊他曾经提过,可以帮忙寻找……

楼音捏紧了双手,手心出了点点虚汗。再不找到岳云帆的下落,皇帝可能就要插手此事了,到时候她就少了拿捏整个刑部的权力。可如今,她动用了自己的全部力量都找不到岳云帆,但是季翊虽只是区区质子之身。可见识过他能力的楼音却相信,他说能找到,就一定能找到。

“席沉,带季翊入宫,就现在。”

*

夜色渐渐浓了,天空飘起了大雨,白天沉寂的画舫此刻依然点亮了一盏盏灯,女子的温言细语与红衫绿裙映得龙泽湖格外旖旎,歌舞升平的景象没有因雨消减半分。

季翊衣襟散开,胸口还有几处未干的酒渍,他斜倚在太师椅上,眼光有些迷离。对面坐了三五个公子哥,皆是京城里的世家子弟,此刻正摇头晃脑行着酒令。

席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季翊身后,待几人酒令停了后,席沉才开口道:“季公子,请随我走一趟。”

季翊回头看着他,问道:“去哪里?”

“噗!”其他几个公子哥儿借着酒劲儿笑出了声,“还能去哪里,自然是摘月宫嘛!”

席沉眼光一沉,那几个人便立刻收了笑,生怕得罪了大公主身边的人。唯有季翊笑意不减,“公主宣我进宫?”

“有事。”

季翊起身,拂了拂衣袖,“那我先回去换身衣裳吧。”

“不用,请直接进宫。”

季翊旁边一高瘦少年随手抄起一壶酒,猛灌了自己一大口,此刻听到席沉的话,突然就笑了起来,“哟!公主这么急啊?”

霎时,席间气氛冷了下来。席沉转身看着他,眼神似乎要放出千万支利箭一般。高瘦少年自知酒后说错了话,脸色由红转白,“我……我……”

席沉看了季翊一眼,见他只笑盈盈地由侍女梳理自己的头发,并未多看这边一眼。席沉手腕一动,腰间的佩剑瞬间弹出,火光电石之间那少年的几颗门牙混着鲜血喷了出来。望着跌坐在地的少年,席沉道:“嘴上若再不干净,公主脾气不好你是知道的。”

席间,安静得只有季翊整理衣裳的声音。那被打落了牙齿的少年是户部侍郎的外甥,可如今连痛都不敢喊,谁叫这个锦衣卫是大公主身边的人呢,只要不告状告到公主面前就谢天谢地了。其他人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这个酒后失言的家伙连累了自己。

“走吧。”季翊像是没感觉到席间的严肃气氛一般,笑盈盈地走了出去。

“公主待你不薄。”席沉跟在季翊身后,脸上一如既往的黑沉,待周围无人之后,他才说道,“他人出言侮辱公主,你竟然无动于衷。”

许久,季翊都没有回应。席沉嗤笑一声,翻身上了马。

二人冒着雨入了宫,宫女太监们纷纷偷瞄着这两人,心里活动万千:公主又跟几个月前一样常常急召季翊入宫,看来两人关系又恢复了。

☆、第10章 夜明珠

殿内,楼音正端坐于轩窗下,一身锦缎烟霞红提花宫装,映衬得屋子里的花束都失了色。季翊进殿行了礼,抬眼却见她头上金瓒凤钗,像画卷里的金凤凰一般不真实。

“啧……”楼音捂了捂鼻子,“季公子身上好大的酒气。”

季翊往后退了两步,道:“望公主见谅。”

楼音鼻子里嗯了一声,然后看着枝枝为季翊奉上了茶水,这才道:“本宫记得,前几日季公子曾说过可以帮忙寻找岳云帆的下落……”

楼音声音越来越小,她盯着季翊,但季翊却只是专心品茶,头都不抬一下,似乎在等楼音的下文。“岳云帆至今下落不明,本宫……”楼音盛装下的威严有些招架不住季翊的淡定了,“可否劳烦季公子帮忙?”

季翊搁了茶杯,面容温润无害,“公主只管吩咐。”

见他答应得爽快,楼音松了一口气,却又不能完全放心,“切忌,莫要让外人知道此事。”

季翊点头,两人便是一阵沉默。他只垂眸不语,温和的样子像一只小猫一般,可越是这样,楼音便越是害怕。

“无事了,季公子请回吧。”

“公主,臣可以求些许报酬吗?”

季翊突然开口,让楼音有些失措,“报酬?”

“嗯……”季翊环视殿内一圈,指着书桌道:“公主把那个凤桐古砚送给臣如何?”

那摆在书桌上的凤桐古砚,原本是大梁文豪胡大学士的珍爱之物,也是流传了百年的老坑砚台,整个大梁只此一样,胡大学士逝世前将此物献给了皇帝,当时太子求了皇帝好几天也没求到,最后却是送进了摘月宫。

楼音自然也十分喜爱这个砚台,平时都舍不得用,只摆放着做观赏,亦不许宫女太监们轻易触碰它。

枝枝听了季翊的要求,挑了挑眉,静静等着楼音的反应。若是以前,楼音那样迷恋季翊,肯定二话不说将砚台拱手送人,而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