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音被惊醒,她想推开季翊,奈何自己没有双手,根本动弹不得。

季翊在她耳边问道:“阿音,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萦绕十年了。

楼音似乎在笑,十年来她终于开口了:“我不爱你,我恨你。”

季翊突然吻了吻楼音的额头,然后双唇顺着眼睛游走到她的双唇,感觉到她的肌肤再也没有当初那细嫩的感觉了。

然后楼音的腹部一阵剧痛,感觉一股热流从小腹流淌了出来,她伸手去摸,一阵阵湿腻。

意识一点点被抽离,楼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道:“季翊,我恨你!”

*

后宫那个疯女人死了,听说是皇帝亲手杀死的。朝中大臣都松了一口气,皇帝终于解决了那个疯子,看来不久后他便能恢复正常,纳妃立后,匡扶国本。

第二天早晨,小太监进入皇帝寝殿,发现皇帝安静地躺在床上,安详地闭着眼,嘴角带着浅笑。叫了几声不见动静,小太监便在床边跪着,壮着胆子去推了皇帝。推了几下,小太监察觉不对劲了,伸手往皇帝鼻子下一探,立刻吓得软了腿。

没人知道皇帝是什么时辰死的,仵作也只道皇帝是心悸而亡。

季翊就像一缕青烟一样,在楼音死的那个夜晚,静悄悄地没了呼吸。

☆、70|第 70 章

枝枝和款冬姑姑看着静坐着的楼音,面面相觑好久,最后还是款冬姑姑开了口,“公主,您坐了许久了,也没有说话,是不是有什么事?”

楼音抬了抬眼眸,然后拿出锦囊,抽出了里面的虎符。

站立状的虎形金属在百年的传承中早已没了光泽,乍一眼看去像劣质的玩物,枝枝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问道:“这是什么?”

款冬姑姑显然还在震惊中,她半张着嘴,问道:“这是……虎符?”

楼音点点头,她的心情早已平复下来,将虎符握在手里,沉声说道:“是的,这是御林军虎符。”

“呀!”枝枝终于反应了过来,她看看楼音,又看看款冬姑姑,“虎、虎符?”

楼音站了起来,手里的虎符让她觉得沉重不已。

皇帝为何要赐予她御林军虎符,大抵是预料到了那改立储君的圣旨宣读之时,纪氏一族会作乱吧。

而尤家军的虎符,若是楼音没有猜错,皇帝已经派人送到了尤将军手里。尤将军是楼音的亲舅舅,又是太子妃的父亲,他手里握着这一块儿虎符,能最大力度的确保太子与楼音的平安。

毕竟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不愿意看到任何一方有伤亡。

楼音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虎符,心里有万般情绪,积压的两世的仇怨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之时,都将喷薄而出,但真的到了这一天时,楼音却陷入了一股彷徨之中。她突然想到,如果真的手刃了仇人,接下来的人生又该如何渡过。

登上皇位做一世的孤家寡人?好像只有这一条路,可却又隐隐有些不甘,至于到底是不甘什么,她也说不清。

思索了许久,楼音挥散掉心里莫名的情绪,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然后叫了席沉进来。

“这一次,又要你去截取一个人的信件了。”

席沉抬眼,问道:“季?”

楼音摇头,但突然却想起另一件事,南阳侯府那边的情况,究竟如何了?季翊曾说过,会替她解决了南阳侯,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却不见季翊有任何动作,莫非真要等到她大婚那一天?

算一算日子,没几天了。

她倒是想等着看季翊会如何做,毕竟南阳侯如今对她是一块儿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留下他,难解日后心头之恨;杀了他,便少了南阳侯一族的支撑。毕竟大梁世家不旺,能与纪氏一族对抗的便是南阳侯一族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此事的原因,楼音此刻很想见见季翊。

*

京都的雪化得很快,这么多天堆积的雪似乎在一夜之间化尽了。路上行人见见多了起来,马车都行驶地很慢,生怕一个打滑便摔出去老远。

季翊骑在马上,像是散步一般缓缓往皇宫去了。路上的女子总会有些个悄悄回头偷看季翊两眼的,但得知他的身份后,又摇摇头走了。

周国质子回国的日子越来越近,向来日后没有这样的秀色可观,也是可惜。

宫里的太监宫女看见季翊又往摘月宫走去了,都惊得合不上嘴。这、这也太大胆了吧!公主大婚的日子已经可以掰着手指头算了,连嫁妆都已经整整齐齐地存放着,准备先往陶然居搬一些过去了。而这个时候,公主还敢公然召季翊入宫?

宫女太监们想都不敢想南阳侯的脸色,日后,怕是有的闹了。

无视众人的目光,季翊轻车熟路地走进了摘月宫,笑盈盈地与殿外的款冬姑姑示好,然后才踏进寝殿。

是的,楼音向来都在自己的寝殿召见季翊。

“公主大婚之际,还有心思召见我?”季翊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调侃,楼音不知为何觉得他心情很好的样子,疑惑地看了他两眼。

“是啊,本宫要嫁人了,你没有贺礼相送?”

季翊随意地坐了下来,自个儿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与五脏六腑,说道:“我说过,你大婚当日,会有大礼相送。”

这句话他曾经说过,是在亲眼看到太子掌掴她那一日,那么南阳侯的事情呢?楼音有些闹不明白。

她故意在季翊面前表现出力不从心的样子,确实是想借他的手打击一番太子。可这些日子过去,却不见他那边有所动静。虽然楼音只他心思缜密,但此时也不得不有些好奇。与其她一个人在这里猜测,不如与他合计合计?

楼音悄悄转着心思,莫名有些想笑,什么时候她居然把自己放在季翊的盟友角度了。

“这样啊……”楼音撇撇嘴,说道,“那你不如告诉我,你要送我什么?”

可楼音明显故意地示软,好像对季翊毫无用处,他自顾自地喝着茶,笑得意味非明。

楼音最怕的,便是他这副样子。只是笑着,什么也不说,就这样便能让人后背发凉了。

两人就这样静坐着,楼音从他嘴里套不出话,可心里却难耐,索性下了逐客令。

季翊倒也坦然,他走了两步,回过头说道:“下月二十五,我便回去了。”

楼音哦了一声,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眼睛都不曾抬一下,任由他慢慢走了出去。

而一个侍女匆匆跑了进来,与季翊擦肩而过,在楼音面前低语几句,楼音扯了扯嘴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

当季翊走出摘月宫时,发现楼音也跟了上来,难得的,她今日没有坐软轿,对上楼音的视线,他说道:“公主也去东宫?”

楼音点点头,看着季翊说道:“你也知道了?”

不等季翊回答,楼音兀自往前走了。她差点忘了,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他可是在大梁也布有眼线的质子呢。

楼音没带多少人,除了枝枝与席沉外,便只跟了些许侍卫。也不知季翊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是随着她的脚步走快走慢,一直跟随在她的左右。

在来来往往的宫人看来,公主和质子又同进同出了。

直至宫门外,楼音登上马车前,回头看了一眼季翊,在思索着他会不会也要去东宫,而季翊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我不会去的。”

临走前,他突然又靠近楼音,在她耳边说道:“希望你喜欢这份大礼。”

季翊骑马绝尘而去,楼音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与远处的即将化尽的积雪融为一体,她才转移了视线,“他是不是又瘦了。”

没人听清她说了什么,马车调转了车头便驶向东宫。

东宫外,把守森严,连空气都带着一股肃穆庄严之感。只是东宫的主人确实不欢迎楼音的到来的。

作为太子的妹妹,楼音居然比纪贵妃来得还快,这不得不让太子觉得她是来看戏的。

不过这一次太子猜对了,楼音确实是来看戏的。

“玓儿和太子妃怎么样了?”楼音只当做没看见太子的眼神,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像是女主人一般,“太医怎么说?”

太子的双眼通红,显然是气急攻心。在得知皇帝已经下了改立储君的密旨后再见到楼音,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剐了,“用不着你过问。”

楼音听得出太子已经在极力隐藏声音中的愤怒了,但悲戚却是藏不了的额,她笑了笑,说道:“本宫既然是摄政公主,关心皇嗣是应该的。”

这些天她从未过问政事,这时候好意思说自己是摄政公主了?不过太子又咬咬牙,好像是他自己阻止了她干涉朝政的。

这时,太医从里面出来了,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儿,他低着头瞅了瞅太子,说道:“殿下……太子妃娘娘她无恙,但是小皇孙和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是保不住了。”

楼音倏地抬眼,她只直到今日玓儿跌落池塘,尤暇跳下去救孩子,怎么她肚子里也有孩子?

来不及看太子的脸色,他已经冲进了寝殿,楼音怔怔地站着,随后才跟着太子进了寝殿。

一张宽大的床上,躺着两个人,三条命。楼音一眼望过去,尤暇身旁那个小小的人儿被盖上了白布,只等着太子来看他最后一眼就要挪出去了。

而太子颤抖着双手去揭开了那白布,只瞥了一眼就别开了头,紧紧闭着双眼,鼻头都在耸动。

当宫人把玓儿小小的身躯挪出去时,楼音也看了一眼,溺水身亡的死状不算惨烈,但终究是个不满周岁的孩子,连正式的大名都还没有呢。

尤暇悠悠转醒了,她并未看到一旁的楼音,以为只有太子守在床边,她伸出手去拉住太子的手,及其艰难地说道:“殿下,对不起,臣妾没能救下玓儿,还害死了肚子里的孩子。”

“你怎么这么傻……”一下子痛失两子的太子差点失声痛哭,若不是楼音在场的话。他努力压抑着哭腔,说道:“你怎能连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

两人深情又痛苦地说着话,楼音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如今尚在东宫的商瑾已经半疯不癫了,但她依然憎恨自己的妹妹与太子私/通,便指使了奶娘加害玓儿,假意抱着他散步却不小心跌落进池塘。

恰巧,这一幕被东宫的女主人太子妃看见了,太子妃便舍身跳下水救人,却不知道自己也有了身孕,这一下不仅没救上玓儿,连自己的孩子也失去了。

楼音的情绪渐渐由震惊转为疑惑,她看着床上虚弱的尤暇,不由得陷入沉思。

尤暇不知自己有孕?楼音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尤暇的奶娘出生医药世家,从小便教了些把脉的本事,尤暇会不知道自己有孕?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楼音又想到今日出宫之时,季翊对她说的话,希望她喜欢这份大礼。

这一切难道与他也有关?

☆、71|第 71 章

寝殿里的宫人来来去去,小皇孙去世了,所有人都沉着脸,大气都不敢出。

尤暇这时候才看到一旁的楼音,她一惊,说道:“公主怎么来了?”

太子也回头看楼音,眼神里带着几分警告的意思。楼音觉得好笑,不知太子这警告是什么意思,她说道:“父皇尚在病中,本宫理应来东宫帮着照应。”

然而尤暇的气色不好,楼音也不忍心在这里让太子闹心,于是说道:“暇儿好好养着身子,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切勿因此太过伤心。”

说着,尤暇便应声垂下头,两行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楼音独自走了出去,站在寝殿的门口,看着几个太监已经开始张罗着在屋檐上挂上丧幡。

幸运如她,能重活一世,而有的人却始终平安地活着。

她回头问了一个管事太监,那个抱着小皇孙失足落水的奶娘在哪儿,管事太监摸着光滑的下巴,又瞅了瞅殿内,犹豫不决:“这……”

“本宫是摄政公主,连审问害死皇孙元凶的权利都没有吗?”

管事太监挪了两步,一伸手说道:“公主请吧。”

楼音扬了扬下巴,跟着管事太监往去了。

说起来东宫建成这么些年,楼音来这里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她不动声色地张望着四周,原来东宫有了女主人,还是这么地冷清啊。

东宫很大,走了很久才到关押那奶娘的地方。仅仅是一间破旧的柴房,十几个侍卫守在外面,面无表情,像立着的雕塑一样。

楼音想进去,可最中间的两个侍卫立刻拿起刀柄横在了楼音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未得太子殿下传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楼音挑了挑眉,在这件柴房前面踱了两步,立刻转身走了。

毕竟这里是东宫,太子的地方,也就是对她最有敌意的地方。

管事太监没想到楼音这么轻易地就走了,他以为楼音会强行进去。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到时候再提心吊胆的。

“奴才给公主引路。”

管事太监的语气冷冷的,像是太子对楼音的一贯态度,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楼音嗯了一声,说道:“我要去见见瑾侧妃。”

这件事,好像不能拒绝。管事太监抿唇,侧过身往相反的方向伸手,“那公主这边请。”

东宫一连失去了两个孩子,完全沉浸在一股低沉的气氛中,没人注意到楼音正当光明地进入了瑾侧妃的寝殿。或者说,瑾侧妃的寝殿压根就没几个人。年迈的老嬷嬷摇着扇子不知在熬些什么,双眼虚着似乎随时要睡着似的,还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太监倚着门槛打盹儿,四个侍卫抱着自己的佩剑,时不时地打着哈欠。

楼音问道:“听说瑾侧妃才是幕后主谋,怎么却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侍卫看着?”

言下之意,倒是那个奶娘毕竟像主谋。

“一个疯女人,又指望她能有什么本事?”管事太监语气不善,听起来总觉得别有所指。

“有时候别小看了女人,特别是发疯的女人。”楼音回头看着那太监,眼里带笑,“今天能杀了皇孙,明天说不定就能杀了太子。”

管事太监的胸口突然一窒,听到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楼音走了进去。

寝殿里黑压压的,一应地摆饰全都撤了出去,一张黑木八仙桌上只有一套缺了角的茶壶,也不知里面有没有热茶。

楼音环视一圈,自言自语道:“太子可真不厚道,瑾侧妃到底还是侧妃,如今的生活竟不如一个下人。”

突然,隔着几层纱帐的床内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楼音定睛看了看,似乎是个人影。

她慢慢走近,一把掀开幔帐,看见一个面容枯槁的女人蓬头垢面地缩在角落里。

“商瑾?”楼音有些不可置信,她连着看了好几眼,“你是商瑾?”

床上的女人不说话,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楼音,半晌才长了长嘴,说道:“放肆,见到本宫还不行礼!”

楼音皱着眉头退了两步,商瑾直起了腰,衣裙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把枕头塞了进去,她指着楼音道:“本宫是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本宫怀着皇长孙,你们休想觊觎本宫的位置!”

楼音站住不动了,错不了,这就是商瑾。尽管她早已没有了以前的花容月貌,但眼里的神情骗不了人。

楼音突然失声笑了出来,算一算日子,距离她重生回来才不过大半年的时间,那是商瑾还是意气风发的太子妃,是商家的骄傲,而如今,她却如同一个蝼蚁一般苟活在东宫。

“即便曾经有尊贵的身份,如今依然落得了这样的下场。”那管事太监无声地走了进来,说道,“如今太子想了解了她的命,简直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不过是念着往昔地情分,才留她活到现在。”

楼音哦了一声,不回他的话。原本想来商瑾这里套一些话出来,但如今看来,不需要她再多问什么,一切已经昭然若揭了。

一个得了失心疯的女人,能指示奶娘去谋杀皇孙?

反正楼音是不信的,但是太子信不信,就由不得她了。

楼音转身再次走了出去,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东宫了。管事太监引着路,步子迈得极快,恨不得赶紧送楼音出去。只是半道上,一个宫女跑上来,在那管事太监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又赶紧退了下去。

太监垂着眼帘点点头,又继续引着楼音出去,直到将楼音送出了东宫大门,他才转身回去。

“枝枝,刚才那个小宫女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你听见了吗?”

枝枝点点头,她自小习武,虽不见得有高强的武艺,但听力异常灵敏,又会看唇语,刚才她便将那宫女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说,刚刚那奶娘在柴房里畏罪自杀了。”

楼音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走了出去。

东宫外,楼音的马车早已候着,席沉站着不动,欲言又止。这时,季翊负着双手从马车后走了出来。

楼音望望天,夕阳西下,今日已经快过去了呢。

“公主,随我去一趟质子府?”

楼音点头,没有拒绝,她想知道季翊所谓的“大礼”到底是什么。

*

夜□□临,质子府的灯却亮着,特别是正房内的碳火还烧得很旺,像是随时候着客人一般。

季翊带着楼音去了他的卧房。

“带我来这里干嘛?”楼音稍有戒备地停在了门口。

季翊回头,眉梢微微翘起,笑得百花失色,“自然是有机密的东西给公主看。”

说完,他又走近楼音,凑在她耳边说道:“况且,公主不是最喜欢留宿这里吗?”

一句话说得楼音气红了脸,她甩甩宽大的袖子,径直走了进去,然后站在床前说道:“你要给我看什么?”

季翊拿着火折子,站到床边点亮了两盏灯,又慢慢地踱到桌子前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楼音,“外面冷,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楼音一口就喝下了整杯茶,然后重重地搁在了桌上,继续盯着季翊看。

季翊不慌不忙地走向高柜前,打开黑压压地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个盒子,抱到了桌上,然后揭开盖子,里面放着厚厚的一沓信。

他把那些信全部取了出来,放到楼音面前,说道:“今晚你可能不能在宫门下钥前回宫了。”

楼音已经听不清季翊在说什么了,她看着那些信封,有的已经陈旧了,纸张泛黄,有的还很新,像是近日才写的一样。

但最吸引楼音目光的,是信封上面的字。

“文远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