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爷子不傻,自然晓得琸云是在帮他,立刻配合地大笑道:“原来是阿云,这才今年不见,竟然就长这么高了。你不在罗老爷子身边待着,怎么去了益州?”

琸云回道:“我本就是益州人么,您要去同安堂找安大夫,怎么不先跟我打声招呼,早晓得如此,我就让安大夫晚些时候走。对了,敏姐儿到底生了什么病,竟要劳烦你千里迢迢地来益州求医。不过安大夫不在,还有杨大夫,他也是我们益州城的名医,平日里给刺史大人看病的,回头我让下人去跟杨大夫打声招呼,他定会随你走一趟广元…”

“公子认得这几位?”衙役僵硬的脸渐渐放松下来,眉目间不似先前那般严厉。

琸云立刻回头朝他拱手道:“是家中世交,许多年不曾见了,之前只觉得眼熟,竟没认出来。幸得方才官爷说起广元,这才想起来。”说话时,她又悄悄往那衙役怀里塞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

衙役脸上愈发地和颜悦色,笑笑道:“既然是公子故交,自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方才得罪了。”说罢,又转头朝孟老爷子客气地笑了笑,招呼着其余的衙役去别的桌上巡查。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让琸云跟那几位小爷见面,我可真是煞费苦心啊,终于把她从益州给弄出来了。

可怜的小盒子明天终于要出镜了,再不出来还当什么男主角啊。

话说,俺今天科目四通过,所以周末加更,嘿嘿嘿嘿

第三十六回

三十六

那群衙役在客栈里搜了一圈,也没能找出什么可疑之人,只得离开去别处搜查。琸云很是客气地与先前跟他搭话的衙役告辞,很是热络地约了下回在城里喝酒,罢了又亲自将他们送出客栈大门,待一群人消失在官道上,这才转身回厅。

孟老爷子微微眯着眼睛,目光锐利犹如利刺,毫不客气地朝琸云上下打量,口中却道:“原来是老罗家里的人,老夫竟未见过,也不知小哥儿是怎么认出老夫来的。”

琸云笑道:“孟老爷子虽不曾见过我,不过我却见过您。”她朝四周看了一圈,十分谨慎地建议道:“此处人多口杂,不如我们上楼去说。”

孟老爷子从善如流地起了身,其余几个中年汉子也都紧随其后,上楼时不时地朝琸云审视地看几眼,目光颇为不善。

一行人进了屋,关上门,琸云这才笑着朝孟老爷子拱了拱手,道:“晚辈方琸云,见过孟老爷子。方才情况危急,晚辈一时情急,若有不当之处,还有老爷子莫要往心里去。”

孟老爷子捋着下颌的胡子笑了笑,一脸和气地道:“小兄弟客气了,方才若不是你,恐怕这会儿已经打起来了。虽说我们不怕,可若是闹出事来,终究不好。对了,小兄弟与老罗是何关系?怎么又会认得老夫?”尤其是琸云一口道出他女儿的闺名,这让孟老爷子很是警觉。

琸云回道:“罗老爷子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在方头山也曾住过一阵,聆听他老人家教诲,去年年底还曾一起去过广元,远远地见过孟老爷子一回。这些事都是他说给我听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晓得这么多。”

孟老爷子闻言面色稍缓,但依旧有些不信,拐弯抹角地问了一些方头山的事,琸云自然一一回答,毫无纰漏,就连罗老爷子的几匹马叫什么名字也能一一道来。孟老爷子终于信了,笑道:“老夫与老罗多年不见,竟不晓得他还收了个关门弟子。琸云机警聪敏,老罗后继有人了。”说罢,又想起自己年幼娇弱的女儿来,一时间竟有些唏嘘。

琸云谦虚地回道:“晚辈并不常住在山上,大多数时候都在益州城里做事,说起来倒有段时候不曾回去过了。此番因在益州得罪了个权贵,故打算出来躲个把月,本欲去方头山避一避风头,不想竟在路上遇着了孟老爷子。”

孟老爷子闻言眼睛一亮,笑道:“方头山离益州千山万水的,这一来一回怕不是都要大半月,反正你也没事儿,倒不如去我们武山小住。广元离这里不远,骑马不过两三天的工夫。待益州这边风头过了,你也好随时回去。”

琸云仔细一想,甚觉有理,遂毫不迟疑地应下。

……

却说宜都这边,贺均平在吴将军府门口转悠了好几日,却始终鼓不起勇气去寻吴将军问个清楚,脑子里愈发地乱成一团麻,以至于好几日都睡得不安稳。

这日他又在外头转了半天,一回府就听到下人说益州来了信。贺均平先是一喜,旋即又蔫了。

他给益州去了许多信,每回都絮絮叨叨的好似个小老头子,写完了就巴巴地等着琸云的回信。头一封回信来的时候,他高兴得险些没摔一跤,可拆开来一看,虽说通篇都是琸云的字迹,可那说话的语气却分明是柱子大哥。他仔仔细细地把那封信读了两遍,也没瞧见琸云留下的只字片语,顿时失望透顶,一整日都没了笑容。

益州的来信依旧沉甸甸的,贺均平却没有急着拆信的兴致,随手将信往书桌上一扔,和衣倒在了床上。

他觉得很苦恼,赵氏与吴将军的事像一座山似的压在他的心头,让他透不过气。平心而论,贺均平自然不希望赵氏改嫁,虽说贺父已经过世了五年之久,可是在他的心里,赵氏依旧是贺家长媳,是他的母亲。若是她嫁给了吴将军,贺家便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无比凄惨。

可是,赵氏毕竟还年轻,未来还有许多年,若真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人孤独终老,贺均平又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自私。

如果换作是琸云,她会怎么办呢?贺均平蹙着眉头想,依着琸云的脾气,什么规矩通通地都不回放在眼里,她定会直截了当地去问母亲心里头到底有没有吴将军,可是,他一个男孩子,怎么好意思问赵氏这样的话?

别人若是晓得了,会不会以为他卖母求荣呢?贺均平觉得,这里的一切真是复杂纠结透了,一点也不如在益州时那么自在。他翻了个身把脑袋蒙在被子里使劲儿滚来滚去,发出郁闷的“呜呜——”声响,一不留神,整个人就滚下了床…

真是糟糕透顶!他气呼呼地抱着被子,恨不得立刻能飞回益州去。

“表少爷——”门外有下人轻轻地唤,“燕王世子驾到,正在花厅候——”他的话还未说完,贺均平就听到“噔噔噔——”的急促的脚步声,旋即房门被狠狠推开,燕王世子领着那一群哭包急匆匆地冲进了屋,高声道:“均平均平,你这几日可闲——”

瞅见坐在地上一脸迷糊状的贺均平,燕王世子立刻抱着肚子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指着贺均平直不起腰来,“你…你竟然从…床上掉下来了…哈哈…笑死我了…”

那几个哭包也难得见贺均平出丑,顿时乐开了花,捧着肚子一通大笑。唯有陈青松强忍着不敢露一丝笑意,憋得满脸通红。自从上回他被贺均平险些开膛破肚后,陈青松就一直对贺均平存着许多敬畏的心思,便是见了他这傻乎乎的样子,依旧不敢笑话。

贺均平板着小脸瞪着他们,冷冷道:“笑完了?”一边说话一边抱着被子站起身,大刺刺地往床上一坐,仿佛方才丢脸的人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燕王世子这次想起来自己一行此番是有求于人的,赶紧强忍下笑意,整了整表情,作出一副正肃的样子来,沉声道:“我听怀安说你最近都闲着,遂过来请你帮个忙。”不待贺均平开口拒绝,他又继续往下说道:“你先别急着推,我晓得你不愿意来我身边做事,这回不过是帮几天忙罢了。我身边也是没有可用之人,这才想到你,等事情一完,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便是要去益州娶那母——”

他“母老虎”险些脱口而出,到了嘴边顿觉不对,赶紧改口,险些还咬到了舌头,“娶…娶你那心上人,本王也定会亲自出面为你说项。若是有父王为你们赐婚,那…那方姑娘也有体面是不是?”

贺均平先前还不屑一顾的,听到此处立刻有些松动。虽说赵氏不反对他与琸云的婚事,可赵家其余的人定不乐意,那到底是他的娘舅家,若是把他们疏远了,赵氏心中定然不好受,日后琸云进了门,恐怕日子也不好过。

“世子爷要我去做什么?”贺均平狐疑地问。他多少觉得奇怪,虽说他的本事不差,可燕王府里什么样的人才没有,燕王世子竟要在外头网罗人来帮忙?难不成这王府里头也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不成。

燕王世子咧嘴直笑,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均平莫要着急,明儿我们动身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左右这是个好差事,等咱们凯旋而归,我定要让父王好好地赏赐你。”

贺均平蹙起眉头,“要去多久?”他可不想在这些琐事上浪费太多时间,以免耽误自己回益州的行程。仔细算起来,他都有多久没见过琸云了?贺均平越想心里头就越是难过,思念犹如蔓延的大火在他的心中越烧越旺。

“也就十天半个月的事儿。”燕王世子也不待他回话,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儿大早我让松哥儿过来接你。你可别迟到了,若是你不去,咱们这事儿就没法干。”说罢,又飞快地领着那几个小子溜走了。

琸云对这自来熟的燕王世子实在一点办法也没有,等赵怀安兄弟俩从学堂里回来,他赶紧把这事儿跟他们说了。赵怀安一听,立刻激动起来,道:“十有□是为了去武山剿匪才拉上你。这是好事儿啊?不说上不上阵,只消跟过去一趟,回来妥妥地立下战功,平哥儿你不晓得多少人抢破了想去呢。”

赵怀琦也道:“武山那群土匪年前抢了广元知县给燕王的贺礼,宁郡公一直说要去剿匪,只因广元地处益州地界,燕王才不让。不想这回竟准了世子爷的请求,可见王爷到底还是偏疼世子爷的。”

赵怀琦口中的宁郡公是燕王的长子,乃燕王侧妃所出。因他比世子爷大两岁,出来办事也早,故在王府里颇有些势力。虽说王府早已立下了世子,可不到最后,谁晓得鹿死谁手,随着这几年世子爷越来越大,这二人的明争暗斗也愈发地多起来。

贺均平虽不欲卷进这些争斗中,但赵家却很明显是世子这一派的,恐怕他再怎么不愿意,在外人看来,他也早早地被划进了世子这一阵营。

“难得世子爷如此器重,平哥儿你可要好好表现,若是捞得些许军功,将来大有好处。”赵怀安如是劝道。

贺均平勉强笑笑,再无言语。

第二日大早,陈青松果然依言来府里接他。贺均平知道要去剿匪,没穿从益州带过来的旧衣,随手捡了几件便服打了个包,便跟着陈青松出了门。

燕王世子此番剿匪只带了三百人马,倒也不是他轻敌,只是宜都距离武山有好几天路程,大老远地带兵剿匪实属不智,他便只从王府里带了这三百精锐,预备等到了广元再向附近县府借兵。堂堂的燕王世子出马,何愁借不到人。

燕军往南进发时,琸云正在广元县城陪着孟家大小姐逛街。

因琸云年轻,又生得实在好看,才一上山就得了孟家大小姐的喜欢,整天跟在她屁股后头,就跟个小尾巴似的。琸云身边一向都是群糙汉子,哪里见过这雪团一般的小姑娘,自然喜欢,竟陪着这小姑娘到处玩儿。

山寨里不少人对此颇有些说法,私底下没少跟孟老爷子提醒,劝他仔细些,莫要被这外头来的漂亮小子把女儿给勾走了。孟老爷子果然上了心,逮着琸云拐弯抹角地说了好一通话,提点着她离自家闺女远点。

琸云哈哈大笑,这才说明了自己的女子身份,又换回了女子装扮,这回可好,武山上下简直快要闪瞎了眼,一干没成亲的年轻土匪们争先恐后地往她面前窜,想方设法地要和她多说几句话,直扰得琸云烦不胜烦,索性便邀了孟大小姐来广元县城暂住。

琸云这几年来一直做男儿打扮,好不容易能暂时换回女装,实在兴奋,带着孟大小姐在城里的各大成衣铺一通猛购,足足买了有十几身衣裳。

“这还不够。”孟大小姐虽然才十岁出头,却故意摆出一副成熟老成的模样来,看着琸云痛心疾首地道:“云姐姐长得这么漂亮,竟一直做男人打扮,实在是暴殄天物。前头买的那些衣裳都是成装,无论质地做工都远不够好。阿爹以前都是领着我去布庄买布,尔后再去铺子里找最手艺最好的裁缝量身定做。云姐姐皮肤白,若是穿大红色定然艳光四射,让人睁不开眼睛…”

琸云做男儿打扮的时候都喜欢穿绯红,更何况而今换了女装,闻言立刻亮了眼睛,握着拳头激动道:“我要那大红色镶了金丝金边的,上头绣满芙蓉花,阳光一照,简直要亮瞎眼…”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码第三十七章,不过我觉得,今晚可能码不出来了。

第三十七回

三十七

因本朝流行清淡素雅的美人,故琸云要的大红色镶金丝绣芙蓉花的料子并不好买,走遍了整个广元县城,总算找到了两匹类似的料子,虽没有镶金丝,但隐隐却藏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暗纹,虽不如金丝芙蓉那般耀眼,却有种低调的奢华。

“袖口和领口再镶上金黄色的韭菜边。”琸云兴致勃勃地朝裁缝叮嘱道。那裁缝面露窘迫之色,低声劝道:“这料子本已繁复华丽,再镶上金黄色,恐怕有些太花哨了。要不然还是镶黑边,既大气又沉稳。”

“那就一件黑边,一边金黄色边。”琸云想了想,终究还是舍不得心里想了很久的金丝大红劲装,挥挥手道:“无妨,你尽管做就是,过几日我再来取,若是做得好了,定不会亏待你。”

那裁缝偷偷打量了她几眼,见她五官浓烈,眼带风流,烈焰红唇,不由得一震,心里头想这还让别人活不活,这样的长相便是披个麻袋也是国色,若真换了这身衣服,那些男人的眼睛恐怕都要看瞎了。

二人做了衣裳,又在县城里胡吃海喝了好几日,算算日子,想着衣服差不多做好了,才骑着马一起去铺子里取新衣。

孟大小姐年岁尚幼,不好浓艳装扮,只做了两身鹅黄、水绿色的小夹衣,搭配着浅橘色长裙,倒也娇俏可人。琸云则亟不可待地换上了那身镶金边的大红劲装,从里屋一走出来,顿时将铺子里的众人震得说不出话来。

琸云的漂亮非常直接,眉飞眼挑,雪肤红唇,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摄人的光环,美得很有侵略性。她平日里作男装打扮已经很扎眼,今日陡地换了这一身大红华服,那周身的气派顿时将周围众人压得透不过气来。铺子里原本还有两个姿色尚称秀美的客人,忽地被琸云衬得像伺候人的丫头,顿觉浑身不自在,赶紧寻了个借口逃走了。

孟大小姐傻乎乎地盯着琸云看了半晌,硬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琸云见状,颇有些不自在,小声问:“怎么,不好看吗?”这样的华服她还是上辈子穿过,到现在都快有二十年了。虽说容貌未改,但人的心境终究已有变化,琸云不敢确信自己是否还能撑得起这般瑰丽浓艳的华服。

孟大小姐仿佛做梦一般茫然地点点头,旋即又猛地摇头,“好看,好看得不得了!”她猛地扑上前来激动地一把拽住琸云的手,两只眼睛熠熠生辉,“云姐姐,你以后都这么穿,就照这样的再做几身冬装。”

裁缝们忍不住泪流满面,要真这么下去,这广元县里的小姐夫人们恐怕都不愿意出门了。

“哎呀早知道要做新衣服,就该把我家里那套红宝石头面带出来。太阳一照,亮光闪闪…”琸云和孟大小姐正兴奋着,外头大街上忽地传来一阵喧闹,隐隐约约还间杂着各种说话声,“…真的?”

“可不是,听说燕王府的兵马,已经把武山团团围住了。”

“都打起来了呢…”

孟大小姐顿时色变,紧张地拽住琸云的衣袖,小声地问:“云姐姐,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琸云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往铺子的柜台上一扔,旋即牵着孟大小姐往外走。出了门,果见大街上多了许多正装肃穆的士兵,街边上的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琸云一身华服艳丽非常,立刻引得众人瞩目,就连那些士兵也不住地朝她偷瞄过来。琸云沉着脸只当没瞧见,牵了马,与孟大小姐共乘一骑,一甩鞭子,立刻朝武山方向奔去。

……

贺均平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郁郁葱葱的密林,微微皱起眉头。武山这一带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剿匪一事显然比他想象中要艰难许多。只是燕王世子年轻气盛,恐怕听不进劝,若是贸然进攻,十有八九损失惨重。

可若是这里的事不了结,他又如何能回得去。想到这里,贺均平不由得愈发地后悔此行。

“均平,均平——”燕王世子不知什么时候从帐篷里溜了出来,远远地大声叫他的名字,“你站那里做什么?过来跟我们一块儿。阿彭和宏哥儿说山脚下有条河,那边还有瀑布,咱们一起过去瞧瞧。”

这哪里像来剿匪的,分明是出来游山玩水,贺均平脸上抽搐了几下,想开口教训他们几句,但见燕王世子那一副乐呵呵的傻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才懒得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琸云跟他说过,做人得放聪明点,傻乎乎得罪人的事千万别干,等到这几个小鬼吃了亏了他再出手,才能显得他的本事大是不是…

贺均平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心里头打着小算盘,笑眯眯地跟过去问:“瀑布在哪儿呢?”

燕王世子自持有“高手”保护,很不愿让王府的侍卫跟着,挥挥手将他们屏退了,只领了贺均平和那几个哭包往东面走。

“我问过本地的山民,说现在是雨季,瀑布水特别大,比平日里要壮观得多。而且附近的小溪里有许多鱼,回头我们抓几条,晚上让厨子熬汤喝。”他们难得出来一趟,看什么都觉得惊奇,瞅见什么都觉得稀罕,总忍不住上前去看一看,摸一摸,无论是燕王世子还是那几个侍卫俱是如此。

贺均平常年在外走动的,见多了这种景致,完全提不起兴致来,只强装着作出一副饶有兴趣的姿态,心里头却在不住地嘲笑他们没见识。

几个人很快便找到了传说中的瀑布,只可惜最近几日没怎么下雨,瀑布水并不大,在贺均平看来简直就跟小孩儿撒尿一般,但其余的人却很是兴致勃勃,绕着那小瀑布看了半晌还不肯离去。

众人最后在瀑布附近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阿彭和宏哥儿都带了些酒食,给大家各分了些,一边喝酒一边欣赏山水,倒也惬意。

“若是再来个美人唱一曲儿,那可真真地快活似神仙。”阿彭眯着眼睛,摇晃着脑袋道,罢了自己又忍不住哼出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在水一方…在水一方…”

他一连数声都唱着“在水一方”四个字,仿佛已经忘记了后面的词,燕王世子没好气地笑骂道:“你这不学无术的家伙,连首《蒹葭》都背不全,傻愣着看什么呢?”

他终于发现阿彭的脸上有些不对劲,整个人都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镇住了,一脸恍惚地看着远处,两眼发直,神情呆滞。

燕王世子不由得一阵狐疑,遂随着他的目光朝那方向看去,待瞧见那由远而近的火红色身影,不由得立刻睁大了眼,神情犹如阿彭一般变得呆滞而恍惚。

那身影越来越近,燕王世子终于看清马上美人的面目,长眉凤眼,雪肤红唇,被那大红色镶金边的劲装一衬托,愈发地震慑人心。

那放肆的美貌与恣意的风流立刻就震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被巨雷轰鸣过似的,又犹如千军万马从他心里踏过,那颗心已然跳到他的喉咙口,简直恨不得要从他嘴里跳出来。

“美…美人姐姐…”燕王世子直不楞噔地站起身,傻乎乎地就往路上冲,一边跑还一边大喊,“美人姐姐,美人姐姐——”

燕王世子平日里虽然有些不着调,但也不至于如此失态,贺均平立刻皱起眉头,起身欲追。一旁的阿彭和宏哥儿倒比他的速度还要快,身形微闪竟已紧随世子之后横在了路上。一旁的陈青松也瞪大眼盯着越来越近的红衣美人,脸上一点一点地泛起红晕。

燕地的审美本就与中原不同,大周朝流行清淡素雅,燕地却一向讲究浓艳瑰丽,只可惜汉地的女子大多精致有余而艳丽不足,胡人中的美人虽明艳,却又略嫌粗糙,哪有面前这位红衣美人的惊艳耀眼。

贺均平终于蹙起眉头朝前方看过去,只一眼,便立刻大惊失色,霍地跳起身来火急火燎地往大路上赶。

“美人姐姐,”燕王世子拦住琸云的马车,一脸梦幻地看着她道:“美人姐姐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这武山上全是土匪,恐怕不久就要开战。美人姐姐莫要四处乱走,不如随我一起回营地,回头我再带你去宜都享福可好?”

琸云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有些不大正常的蠢孩子,不耐烦地问:“你谁啊?”

“我是燕王世子——啊——”他的话还没说完,腰上猛觉一勒,却是琸云一挥鞭子将他团团卷住,还没来得及呼救,琸云手上一使力,就已将世子爷勾到了面前,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往上一提,赫然把这小鬼拎到了马背上。

世子爷脑子里还在做梦,面上微露羞色,“美人姐姐你好威猛!”不过他喜欢,整个燕地他都没见过这般光芒四射,还这么主动的美人。

“蠢货她这是要抓你做人质!”宏哥儿最先反应过来,顿觉不妙,赶紧后退几步躲到阿彭身后,扯着嗓子大声喊。

世子爷被他一喝,总算清醒了些,瞪大眼看着琸云使劲儿地眨巴。

琸云朝他微微地笑,凤目中波光涟涟。世子爷心中一荡,但终究还是没敢出声调戏,干笑两声,哆哆嗦嗦地问:“姐姐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孟大小姐忽地从琸云探出个脑袋来,皱着眉头不悦地瞪了世子爷一眼,小声道:“这就是燕王世子?怎么生得一副傻乎乎的样子。云姐姐我们把他带到山上去绑在旗杆上,看他们敢不退兵。”

世子爷都快哭了,扯着嗓子使劲儿求救,“救命啊,贺…平哥儿救命,救命…”

贺均平终于反应过来,歪着脑袋朝琸云看了看,呆滞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嘴一咧,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阿云,真的是你!”声音欢快得简直让人发直!

琸云一扭头,总算瞧见了自家的小石头,不由得微微一愣,疑惑道:“平哥儿你不是去宜都见你娘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贺均平颠颠儿地冲上前来想抱她一把,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敢乱来,只得抱着马脖子过了一下瘾,笑呵呵地回道:“世子爷拖着我出来剿匪。阿云你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燕地也不跟我说一声,早晓得你要来,我就去接你么…”

他一开口就没个停歇的时候,絮絮叨叨啰啰嗦嗦,与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形象完全不同。燕王世子扁着嘴使劲儿地朝他使眼色,让他开口求琸云放他下马,偏偏贺均平连眼角都没瞥他一下,目光炯炯地盯着琸云的脸,连眨也舍不得眨。

众人哪里还看不出问题来,阿彭与宏哥儿使了个眼色,俱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万状的眼神。

这位光芒万丈、艳丽耀眼的美人,莫非竟是贺均平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传说中杀人如切萝卜一般的母老虎?

阿彭与宏哥儿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又往后退了几步…

第三十八回

阿彭和宏哥儿一动,燕王世子就注意到了,气得恨不得从马上跳下来,指着他二人大吼:“你们这两个小子不仗义,躲什么躲,贪生怕死,姐姐你让我去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他眯起眼睛朝琸云一笑,摇着身体想下马,不想孟大小姐从后头伸出胳膊来死死地拽住他,凶巴巴地朝他喝道:“你想得美,乖乖跟本大小姐上山去,等退了兵再放你回来。”

若是贺均平不在,琸云一时冲动之下说不定还真把这燕王世子给掳上山了,可眼下的情况却是不允许她这么做,要不然,贺均平将来可有得麻烦,至少现在他的处境就很为难。

琸云轻轻拍了拍孟大小姐的肩膀,柔声劝道:“小雨你先松手,这事儿可不能这么办。”上辈子她并不曾听说过武山被围的事,正是因为“三不管”,所以武山才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迅速发展,可现在的形势明显已经发生了变化,琸云不敢肯定这一次孟老爷子能带领着武山平安渡过。

“我们下马先谈谈。”琸云在燕王世子身上拍了拍,燕王世子会意,赶紧笑嘻嘻地溜下马,罢了又恬着脸伸手去迎琸云,却被贺均平毫不客气地挤到了一边,“上回我写信回去阿云不是还在益州么,怎么忽然来了广元?”

他的眼睛盯着琸云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出胳膊让她搭一把,琸云不负厚望,下马的时候果然顺手搭上了他的胳膊,贺均平终于圆满,脸上立刻露出满足的笑意。

阿彭和宏哥儿趁机摸到燕王世子身边悄声提醒他,“世子爷,这位就是那个母老虎。”可千万别看着人家漂亮就恬着脸往前凑,依着贺均平的话,这位可真正地杀人不眨眼,他们连贺均平都打不过,更何况还是传说中的母老虎。

燕王世子没搭理他们,依旧候着脸皮往琸云身边凑,“姐姐什么时候来的燕地,这里不怎么好玩儿,下回你去宜都,我做东请你吃饭。”

贺均平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目光不善。燕王世子就跟没瞧见似的,继续在琸云面前嗡嗡响。琸云倒也不生气,牵了马一边往河边走一边问:“世子爷怎么会忽然对武山动兵?这里离宜都可不近,您千里迢迢地带着人马过来,就为了这几百个不成气候的土匪?”

燕王世子只是笑,“现在虽不成气候,说不准过几年便是大患,早早地将它们剿了,省得日后再多费力气。美人姐姐怎么会认得山上的人?你长得这么美,如何跟山上那些五大三粗的土匪们混迹到一起去了。”

孟大小姐闻言立刻朝他横眉冷对,气得就要冲上前与他大吵,被琸云拦了。贺均平也不悦地看了燕王世子一眼,道:“阿云比我还小半岁,世子爷莫要姐姐长姐姐短地乱叫,平白地把她给叫老了。”

燕王世子立刻眉开眼笑地顺杆儿上,“那就叫妹妹,云妹妹。还是云妹妹叫着顺口,我说——”他话还没说完,脚下忽地一个趔趄,整个人猛地朝地上摔过去,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贺均平悄悄收回脚,作出一副惊讶万分的姿态,“世子爷您没事儿吧,怎么走路这么不小心。赶紧起来,让我们瞧瞧摔到了哪里。”嘴里说着关心的话,人却一动不动,只差没哈哈大笑了。

他这几天与燕王世子相处下来,逐渐摸清了他的脾性,晓得这位世子爷虽然心眼儿多,但最大的优点却是不拘小节,便是偶尔被涮,也就是瞪几眼抱怨几句就过去了,绝不暗地里使绊子下黑手,也不会斤斤计较、睚眦必报,所以贺均平使坏使得一点压力也没有。

陈青松几个赶紧扶着燕王世子起来,仔细查看,见他没怎么受伤,这才放心地取笑起来,“世子爷您就长了一双眼睛,可得仔细看着路,别总盯着别人看。您瞧瞧,这不就给摔了吧。幸亏今儿穿得厚实,要不然这膝盖都能蹭破了。”

燕王世子一脸幽怨地盯着贺均平道:“我再怎么看路,也顶不住人家偷偷使坏不是。”

阿彭一点也不同情他,压低了嗓门道:“那也是活该。您得庆幸下手的是平哥儿,要是换了他家那杀人跟砍萝卜似的母老虎,您就没命了。别光看着人家漂亮,没瞅见刚刚露的那一手么,要不是平哥儿正好在这里,您这会儿就被掳到山上去了。”

“那岂不是能与那美人共乘一骑…”燕王世子显然没有理解阿彭的心意,脸上露出迷幻的神色,“共乘一骑什么的…”光是想想就让人脸红心跳啊。

“我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既然难得遇到了,就正好把话说开。”琸云大刺刺地在河边寻了块大石头坐下,贺均平赶紧在她身边坐了,孟大小姐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忍不住小声问:“喂,你跟云姐姐认识啊?”

贺均平“唔”了一声,侧过脸偷偷看了琸云一眼,仰着头正色道:“我跟阿云一起长大的,我们是一家人。”

燕王世子闻言立刻眯起眼睛,想开口讽刺他两句,被一旁的阿彭死死捂住了嘴。

孟大小姐立刻露出心知肚明的表情,兴致勃勃地问:“云姐姐骑术特别好,那你会骑马吗?你怎么不跟她在一起,反倒跟那些人混到一块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