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微笑着看他一眼:“你真是什么都会。”

她知道萧广逸的意思。接下来就看皇帝会怎么对顾皇后了。

“至少炼丹这件事已经藏不住了…”清沅喃喃道。只要炼丹这事情藏不住,皇帝就不会那么快服药,至少有人拉住。他对顾皇后也会重新审视。

他们种好了几株花,让下人来收拾工具。

正好敖桂来禀事,站在廊下等着燕王。萧广逸看到他,就擦擦手,向清沅道:“你别心急,接下来消息一个一个会来。”

清沅又为他擦了擦额上的汗,道:“我现在就想知道静珑真人到底怎么样了。这种道人宫中要处置一向都是静悄悄处置,不会公开。这就要等我们在京中的人打听了。”

萧广逸安插在静珑真人炼丹那里的人,在他们离京的时候,萧广逸安排他离开,让他去了外地,离开京中。所以有关静珑真人的事情还要再做打探。

萧广逸道:“她走这条路,注定不能善终。”

两个人又站在那里说了一会儿话。

敖桂在廊下等着。他来的时候就听侍女说燕王正在陪王妃种花。他心中不禁就嗤笑一声,可要问他到底在鄙视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一个女人硬拉着男人陪她,未免太矫情了。而一个男人陪女人,讨女人欢心,未免太娘了。

在他看来,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除了寻欢作乐做那事,没别的事可做。

敖桂心中这么想着,却不由看向院子里两个人的身影。燕王正和那个王妃面对面站着说话。

那个王妃!敖桂能听到自己念“王妃”两个字的声音,充满了酸气,和怪腔怪调。他明白自己这个人,对太多事情看不顺眼。但绝大部分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的愤世嫉俗是占理的。

但今天有些不同,他心里有另一些东西。他在看“那个王妃”,他的酸气之后跟随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沮丧。

那个王妃,看起来还是很美貌,而且她仍在向着燕王微笑。他们靠得很近,燕王微微颔首,擦着自己的手,她用帕子为他擦汗。燕王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

夕阳正在落下,天色正是最好看的时候,他们身上有光彩在。

敖桂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他道不明。

他只觉得不能再盯着他们看了,他转过目光,看向别处,他笑着问旁边的侍女:“燕王种的是什么?竟要劳动王爷亲自动手。”

侍女笑着说:“是梅花。燕王说王妃最爱梅花。”

敖桂喃喃道:“是梅花啊…”

原来她最爱梅花。

侍女又说了一句:“殿下说是要种满一片呢。”

敖桂又看了一眼院中新种的梅花,他没有说话。他只觉得无话可说。

燕王走了过来,叫他屋内说话。敖桂默默跟随他进屋。

萧广逸听敖桂说了生意上的事情,只是点头,又见敖桂神色木木的,就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敖桂道:“没有。”

他想了想,又问:“殿下,有关家母的事情…”

萧广逸道:“我知道。王妃之前和我说过。我们都知道你是至孝之人,你母亲身体又一向不太好,需要人照顾。既然如今已经安顿下来了,就让你们住一起。回头王妃会安排。”

敖桂道:“谢过殿下。”

萧广逸微笑:“你回头也该谢一声王妃。”

敖桂有些别扭,嘴上应了是。

萧广逸又给他布置了几件事情,都是与丹支邪的商人有关。敖桂做事干脆,这是萧广逸最欣赏的一点。他就像一匹烈马,只要有人拉着他,不让他跑偏,他就能做出一番事业。

萧广逸如今就是在慢慢磨敖桂。在京中时候他已经磨了很多,到西境之后,他还得接着磨。他当初带兵,不知道打磨了多少人出来,全都是他的心血。

他之前最担心的是敖桂一到西境,心就散了,直接奔回丹支邪。没想到敖桂来了宁州之后,在王府就住下了,暂时还没提想回丹支邪的事情。

照理说,敖桂应该已经知道如今的丹支邪国王就是他的舅舅了,想要联络上,也比在京中时候容易许多。

如果他一定要走,萧广逸当然还另有一套方法来磨他。既然他自己没提出要走,萧广逸心中还是有几分欣慰的。

萧广逸推测,如今敖桂这样,除了在王府锻炼的缘故,还有就是因为他的母亲。前一世敖桂的母亲回到丹支邪不久就去世了。这一世他的母亲一直在,使他不那么偏激。

如今在宁州,丹支邪人也很多,敖桂的能力和身份都会起大作用。

萧广逸知道宁州城的丹支邪人大多是商人,但还有一些是用商人做幌子的细作。

如今丹支邪与大齐还算和睦,但有西戎在,丹支邪始终不得安宁。丹支邪的新国王偌望去年登王位之后,还是有些野心的。当年丹支邪倒戈西戎,两军合作攻打大齐,虽然这其中有敖桂的怂恿,但偌望若没有野心,敖桂也怂恿不成。

所以萧广逸对偌望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如今宁州城里的丹支邪细作,甚至还有装成丹支邪人的西戎细作,他想全部摸清楚。敖桂体貌一看就是丹支邪人,又有王府仆人的身份,正适合做此事。

萧广逸交给敖桂办的事,一方面是锻炼考验,一方面也是准备让敖桂学着和王府中的侍卫配合。

只是这时候敖桂似乎还没明白萧广逸对他栽培的方向,还是只以为萧广逸就让他打理生意的。

萧广逸也没打算这时候就挑明,毕竟才来了宁州没两天。等敖桂和他母亲住下来安顿好了,他再说不迟。

萧广逸清清嗓子,道:“炎德。”他唤敖桂的字。

敖桂回过神来,萧广逸道:“我看你心思不在这里。”

敖桂有些支吾,他平日不这样。向来萧广逸有什么事情给他做的时候,他都是干劲十足。

萧广逸问:“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敖桂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他怎么对燕王说。之前他犹豫过回丹支邪的事,但并不是因为这个。再者他也不想对燕王提想回丹支邪的事,他母亲说过,他得报恩。

敖桂摇摇头。

萧广逸这才有些担忧之色,又看了看他,说:“莫非你是水土不服?看起来气色不太好。早些回去休息吧,叫周太医给你看一看。”

燕王这样温和,敖桂心中反而更不好受了。再者说一个丹支邪人回了西境水土不服,也未免太像个玩笑。只是敖桂笑不出来。

临走时候,敖桂突然道:“我想和家母一起给王妃道声谢。”

萧广逸微笑道:“应该的。”

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就连你的字,你也该谢谢王妃。”

敖桂不解。萧广逸道:“给你取字的先生,就是王妃的父亲,我的岳丈。”

敖桂恍恍惚惚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在桌子上刚趴了一会儿。有两个侍女陪着他母亲过来了。他母亲抚着他的背道:“王爷给我传话,说你不舒服,是生病了么?”

敖桂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定睛一看,原来真是他母亲过来了。他此处房子不大,但有东西相对两个房间,正好适合他们母子居住。看来是一早就安排好了。

他母亲点上灯,看着敖桂的脸色。敖桂说:“阿母,我向来体壮如牛,怎么会生病。”

他母亲就问他是怎么了,敖桂道:“可能是一时有些累。见到阿母就全好了。”

他这辈子最希望的就是母亲平安快活。如今母亲很平安,至少比从前快活。他似乎不能强求更多了。

这一天夜晚时候,清沅还是在惦记着京中的消息。根据他们搜集来的京中传闻,寿真公主已经被责罚了,似乎很多说这是顾皇后的手笔,是顾皇后的胜利。从此皇帝身边连一个说话有用的长公主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女人能影响朝政,就是顾皇后。

这样的传闻并不少。但清沅知道自己得沉住气。她得接着看下面的情形。

皇帝那句“结交僧道”指的是静珑真人,那顾皇后是逃不脱的。毕竟这几年与静珑真人最亲密的并不是寿真公主,而是顾皇后。

她伏在萧广逸的怀中,他们刚刚有过一场缱绻的情/事。这时候怅然又惬意,她依偎着他,心思从京中的消息飘飘荡荡,又回到西境,回到宁州这个崭新的王府里。

“你说…我们种的那些梅花能活么?”她悄声问萧广逸。

萧广逸吻了吻她的额头,也低声说:“能的。放心。”

尽管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偷窥偷听他们,他们还是这样低声说话。周围服侍的宫女虽然都是顾皇后赐下的人,但早被清沅收服了,全都服服帖帖,再没有人敢犯事。

但他们还是用这样暧昧的声音说话。清沅只觉得她只要躺在萧广逸身边,声音就忍不住变得这样低,这样温柔。她不知道萧广逸是为什么,是不是也一样。

“等明年梅花开了…”她说。

萧广逸替她说了下去:“我们就在院子里赏梅花。”

他温柔地抚着清沅的长发,低声说:“我总会陪着你…”

清沅低声笑了,她抬起头,吻了吻萧广逸的唇,又轻轻用牙齿咬了一下,道:“你总会陪着我?”

她知道萧广逸心心念念回西境来,就是为了战事。任何时候只要有需要,他会立刻去往边境。不可能安安静静陪她赏春花秋月。

萧广逸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道:“我的心陪着你。”

清沅笑着叹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也这样油嘴滑舌了。”

她闭上眼睛,依偎在萧广逸怀中,道:“我不要你上了战场还念着我。我要你上了战场就一心一意对战。这样我才放心。我只要你会回来就好。”

燕王不说话,他只是搂紧了清沅。他们就这么相偎着睡着了。

第二日,敖桂和他的母亲一起来向清沅道谢。

这几日王府上各种应酬安排,事情还是很多。再加上宁州府有头脸的人都送了贺礼来,清沅都一一看了。

正在忙着,侍女来说,敖桂母子了。清沅想了想,就暂时放下手中事,让他们进来说话。

她之前并不喜敖桂。上辈子的熬桂莽撞自大,为此白白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在她看来,敖桂就是个祸根。

是萧广逸坚持留下敖桂的性命,并耐心培养。这段时日下来,清沅不得不承认,敖桂确实有可圈可点之处,萧广逸给她说过几件敖桂办的事,都十分漂亮。

清沅心中就佩服萧广逸了。她知道敖桂这件事情上,萧广逸处置得比她好。

不过对敖桂,她心中还是有些警惕。

敖桂母子进来行了礼,清沅给他们赐了座。

敖桂她见过两次,但都是匆匆忙忙,没有说过话,也没距离这样近。今日仔细一看,清沅才发现他比自己印象中高壮许多,肤色也许是一路上风吹日晒,比印象中也更深些。

只是那种讨厌的神气好像少了许多,在她面前竟有些拘谨的样子。

清沅温和与敖桂母亲说话,问她住得如何,可缺什么。如果缺什么,直管和她身边的大宫女说,立刻给他们添上。

敖桂母亲道:“并不缺什么。如今的住处很好。殿下和王妃开恩,又许我们母子住一处,婆子实在感激不尽。”

她说着就要给清沅磕个头。清沅忙扶住她,微笑道:“您年龄比我母亲还大,我不能受这一跪。”

她一说这话,敖桂忽然想起那日屏风外面跪着的宫女。

那个冷酷的燕王妃和眼前这个笑意温柔的燕王妃,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还是她就是这样,一转眼换个人就是一张面孔。

敖桂母亲又看向敖桂,唤了他一声。敖桂才压低了声音道谢。

清沅与他没有话说,只勉励了几句在燕王面前好好当差的话。

他们本来就是谢恩来的,道完了谢,就要离开。清沅又命人拿了些布料给敖桂母亲。这些料子是从京中带来的,在宁州即便有钱都难买。

临走时候,敖桂还是没忍住,又道:“还有一件事…燕王说我也该谢王妃。”

清沅探询的看着敖桂。敖桂将顾泽行为他取字的事情说了出来。

清沅笑了起来,这一笑是发自内心,她想起了父母家人,笑容中还有一丝怀念。

她说:“原来还有这样一段缘故。”

她声音动听。“一段缘故”从她口中说出,听起来竟有一丝婉转之意。敖桂刚才犹豫了半天要不要把这事情说出来,但这时候听到王妃的话,他心头舒适多了。

她并不是那种冷言冷语不耐烦的女人。

敖桂扶着母亲离开的时候,心中竟然有些高兴。

清沅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她每天要见许多人,王府中要打理的事情太多。

她一边打理王府,一边等着京中的信件和消息。

有关宫中的秘闻,寿真公主的事情京中的传闻不少,但确切的消息还没来。清沅在信件中却等到了另一个人的来信。

棠婳给她写了信。这信清沅收到,离棠婳寄出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月了。清沅打开信封的时候竟有些心颤。

之前她知道棠婳已经成婚,夫家还算殷实,也是读书人家。清沅为她高兴,至少不用像前世那样摧折在宫中。但清沅心中还是有一些担忧,毕竟棠婳在京中时候也是被捧着的,到了宫中也因为美貌十分瞩目。

她担心棠婳像玉苓那样想不开,尝过宫中的奢靡,再去过平常日子,会十分失落。

清沅小心展开信。棠婳这封信应当是在婚后安定下来之后写的,写得很长。

棠婳详细写了她如今住的这座古城。她如何随婆婆去上香礼佛,在路上所见所闻。又写了如今家中在城中的宅院,在乡间的一所别院。她又如何按照自己的喜好,打理了院子,养了猫和犬。

她还提到了夫君在准备科举,她每日仔细为夫君准备饮食,整理书本。还有夫家虽然不是名门望族,但在当地也算有些脸面,家中人口众多。她时常与妯娌时常来往,互相走动,还有许多小侄子侄女,都活泼讨喜。

棠婳的信写得很琐碎,但清沅读懂了她的意思——棠婳在说,她没有不甘。她过的日子虽然平常,但平和喜乐,她很享受。

字里行间,棠婳仿佛就在那里,又变成了那个入宫之前的姑娘。她不卑不亢,但清沅知道她经历过了宫中的考验,她的心更平和了。

棠婳的信里还提到了玉苓。唯独提到玉苓的时候,棠婳还是讥笑了几句,这让清沅忍不住发笑。

棠婳提到玉苓也订了亲。她们这一批同时入宫,又几乎同时出宫的少女,在出宫之后都很快订了亲。在宫中历练过的伴读,只要不出大事,总是不愁嫁的。

玉苓与一位礼部尚书的儿子订了婚。与太子比,当然不算什么,但与棠婳比,玉苓自觉高出一等,特特亲自写了信告诉棠婳,是为忍不住去向棠婳炫耀。

棠婳在给清沅的信中也嘲笑了两句玉苓。

只是这时候这种互相嘲笑和炫耀,都显得那么可爱。毕竟不用赔进青春和性命。

清沅又看了一遍棠婳的信,笑了一会儿,才放下信仔细收好。

玉苓倒是没有写信给清沅。清沅想,要么是觉得对着王妃没法炫耀,要么是觉得宁州苦地,她这个王妃没前途,也不用费心结交了。

但清沅对这结果已经很满意了。玉苓的小奸小坏,糊涂,软弱,就适合放在一个普通官宦人家,她再掀不起风浪,造不上大波动,也许还是会祸害人,但顶多只是祸害她身边院子里的几个人,最终祸害到她自己身上。只是到那时候,再没有顾太后做她的后盾。

清沅暂时没有向萧广逸提起棠婳的信。

萧广逸也十分繁忙,他领着敖桂等人,天天在宁州城里跑。明面上忙着生意的事情——做生意揽钱,对一个王爷来说并不引人注目。实际上是在关注城中丹支邪人的动向,另外他还在找宁州城的能人,想尽快把这些能人都找到,安顿好,不让他们有后顾之忧。

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半个月。

王府井井有条,清沅也有些空闲,能时常叫些夫人姑娘来陪她茶会说话。这些夫人原本很少办茶会。清沅倒不在意她们不精通此道,她办茶会并不是真为了与人切磋茶艺的。

她主要是为了笼络人,顺便打探消息。很快大家都知道燕王妃办的茶会十分轻松,也没什么忌讳,大家就是坐下来喝喝茶说说话,也不会一味求静,憋着人不许高声说话。

这天清沅正在茶会上听众人说话,忽然她的心腹侍女走进来,贴在她耳边道了几句,清沅眼睛一亮。她抬起眼睛低声道:“让他在隔壁候着。”

茶会一结束,清沅就叫人到面前说话。来人从京中来,也是他们的耳目之一。

他向清沅禀道:“静珑真人已经被秘密处死了。”

清沅道:“什么时候,在哪里?消息确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