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简简知道太子要提曲盈衣做良娣,也没法反驳,毕竟是她让太子挑自己合心意的,大方话已经说了,这时候也不能收回。

她就知道怀恩确实厉害,轻巧就把这一招给化过去了。

春天过去了,夏天就要到了。后宫对两仪宫宫门打开的议论少了许多。因为除了太子与安平公主偶尔进去看一下皇后,皇后没有出来过,也没有召见过任何人,仿佛这宫门开与不开没有两样。

宁州这边,燕王夫妇都已经得了消息。先是安平写信告诉他们宫中的情形,后来他们留在京中的眼线也都来了信,两仪宫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太子已经去看过顾皇后三次了,大概就是一个月去一次。

清沅这时候正是最难受的时候——她月份大了,终于体会到了孕期的痛苦。京中的消息虽然偶尔也让她胸闷,但还是肚子里那个孩子更让她吃力。

萧广逸赶在六月中旬终于回来了,他一见到清沅,就呆了一会儿,只是看着她的肚子。清沅捂住脸,开玩笑道:“好了,我知道我现在的脸是不能见人了。”

萧广逸忙抱住她,他说不出的心疼,后悔起自己离开了三个月。他虽然想到回来时候清沅就该待产了,身形该变了,但没想到亲眼看到和想的感觉完全不同。

回来第一晚,萧广逸整夜都没有睡着,他一直看着清沅。

清沅半夜醒来,吃力地翻身,萧广逸小心帮她。她低声含糊问:“你怎么还不睡…”

萧广逸在她耳边低声说:“清沅,我…”

他想说他有点害怕。前世时候,玉苓生产时候的惨叫他还记得。

但是这话说出来又不吉利,他从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为一句话患得患失。这种珍重,兴奋,担忧全部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语塞。

清沅伸手抚了抚他的面孔,道:“快睡吧,我被肚子里的小东西踢得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今天你回来,他总算安稳些了…你说怪不怪,还没出生呢,就知道怕你了…”

她的声音因为半梦半醒,所以软乎乎,甜腻腻的,萧广逸心里的那一点激动不安都被她这样的声音抚平了。

他吻了吻清沅的额头,清沅喃喃道:“这孩子可争气了…”

清沅说这孩子争气,是希望这孩子能在大事发生前出生。若皇帝这时候驾崩了,那她说不定得在赶回京奔丧的路上生孩子。

如今京中还算平静,清沅就知道顾皇后还没有大行动,毕竟两仪宫门才打开三四个月,顾皇后要这时候就直接插手朝政,太引人注目。

七月三十日早晨,清沅终于开始发动。她和萧广逸将一切都准备万全,但真正到了那一刻,清沅还是有些慌,萧广逸也是,抱着清沅的手都在发颤。

产婆来了产房,萧广逸还不肯离开,清沅也死死抱着他的手。产婆都无奈,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闹得像要生离死别似的。

一波阵痛过去后,清沅总算清醒了些,她吸了吸鼻子,忍着眼泪让萧广逸出去了。

之后她忍着一波又一波的阵痛,期间还晕过去一次,被产婆拍脸拍醒了,给她灌了肉汤,又给她嘴里含了糖。

清沅只觉得浑身都疼,像从马背摔下来一样,她哭着问:“什么时候了?我是不是难产了?”

产婆笑着说:“中饭时候还没到呢!顺利得很!”

清沅哭的力气都没了,像从地狱里走了一遭一样,最后她一会哭着喊妈一会儿又喊萧广逸。

直到朦朦胧胧中,产婆高亢的声音:“出来了!出来了!”

她终于放心昏睡过去。

夜晚时候,清沅才醒来,她还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但她一睁眼就能看到萧广逸。

“孩子呢?”她声音沙哑。

萧广逸坐在她身边,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低声道:“孩子很好,你受苦了。”

他告诉清沅,她生了一个女孩,是他们的小梅花来了。

清沅长舒一口气,她总觉得这一胎会是女儿。

过了一会儿,乳娘将孩子抱了来,清沅痴痴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又看看萧广逸,道:“她很像你。”

萧广逸微笑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好像怕吵到妻女一样。

清沅笃定道:“保准是的…”

燕王妃生下一女的消息传回京中,两仪宫很快也知道了。

这一年因为情形特殊,宫中贵人没有外出消夏。顾皇后也依然是在两仪宫度过这个夏天。

顾皇后卧在榻上,房间里用了足够的冰,并不闷热,她手中轻轻挥着一张浅红色的笺纸,那正是清沅做的碧水纸。

“清沅啊清沅…”皇后低声喃喃,“你的运气真好…”

八月中秋时候,顾皇后终于向太子提出一个请求,她想去看看皇帝。

她要太子安排一个无人知道的密会。她悄悄去看一眼皇帝,然后悄悄回两仪宫。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太子问她,用意为何。

他不知道皇后的用意,看一眼皇帝又能如何?若她是想当着众人面出两仪宫,去看皇帝。他还能明白,但她又不想让人知道。

顾皇后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所说的皇帝在恢复,到底恢复到如何了。”

近来皇帝对太子很少说话,太子觉得皇帝身体在恢复,精神却变得奇怪起来。也许从中风恢复的病人就是如此。但太子依然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皇帝与他对视的时候,甚至会目光躲闪。

中秋前一日,太子终于安排了这一次见面。没有人知道顾皇后从两仪宫离开,来到天极宫,悄悄看皇帝。

只是太子安排了午后时候,一般这时候皇帝都是吃过药,呼呼大睡的午睡时间。

太子低声道:“娘娘可以坐在屏风后面。等一会儿圣上醒来的时候,千万不要出声。”

顾皇后点点头,她正要绕到屏风后面。一向这时候睡得安稳的皇帝忽然睁开了眼睛。

房内此事只有皇帝,皇后与太子三人。

皇后立刻转过身去,她借了一个嬷嬷的衣服穿,从背后看是嬷嬷装扮。但皇帝已经看到了她的脸,他一把伸手拽住顾皇后的手。

顾皇后竟挣不开。太子向前一步:“父皇!”

皇帝已经张口,他用力喊道:“纾…纾然…”

顾皇后愕然回头,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听过皇帝这么唤她了。这是她的闺名。

皇帝看着她,满面都是欢喜,眼中甚至流出泪来:“纾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一章很长,所以更新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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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室内帷幔低垂,只有一缕光线能透入,香炉淡淡的香味溢出,与药味混在一起,遮盖了皇帝身上将死的气息。皇帝睁大了眼睛,只是死死拽住顾皇后的手。

“纾然…”他又唤了一遍。

顾皇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然后她缓缓坐到了皇帝身边,伸手捧住皇帝的脸,柔声道:“陛下。”

皇帝笑了起来,眼泪直往下掉。顾皇后的嘴角翘了起来,她张开双臂,让皇帝靠着自己。两个人紧紧相拥在一起。皇帝抱住顾皇后,喃喃道:“你…你…去哪了?”

顾皇后看了太子一眼。

这情形,太子已经全明白了。他一瞬间如坠冰窟,他突然明白了,全明白了,皇帝这一段时间的异常是为什么——皇帝对袁贵妃七皇子毫不关心。皇帝愿意对宫人说话,对御医说话,却不愿对他说话。还有皇帝刚刚能说话时候含糊念出的“书”原来是这个“纾”,他问起两仪宫更不是担心皇后不安分…

皇帝是忘记了许多事情,忘记了皇后是被他囚禁的,忘记了皇后的过错。在皇帝心中,皇后仍是那个他最爱的女人。他渐渐苏醒,从昏蒙之中慢慢能辨认能说话,却看不到皇后在身边,心中可想而知有多惊疑!

太子这时候立在一旁简直想放声大笑。

这几年的闹剧,着实好笑。眼前这一幕,就是大戏里最荒谬的一幕。

也许他脸上自嘲的神色太过明显,顾皇后一边抱着皇帝拍着皇帝的背,一边给太子一个眼神。她无声地对太子嘘了一声。

太子微笑着退到屏风后面。

顾皇后仍扶着皇帝,用帕子轻轻为他擦了擦眼泪和口水,柔声道:“陛下,我一直在两仪宫啊…”

“你不…在…”皇帝费力说。

顾皇后猜他的意思是说,她不在他的身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皇后声音温温柔柔,就像回到她刚刚认识皇帝,刚入宫不久时候一样。

“我心里时时都挂念着陛下,恨不得立刻就飞到陛下身边来…”说谎对她来说轻而易举,随口就来。

皇帝已经没了辨别的能力,听了这话只觉得欢喜。他靠着皇后温暖的身体,手不住颤抖。

“可是有人不让我来…”顾皇后又抚着皇帝的手,幽幽道。

“谁…谁…”皇帝声音大了起来,“太子…?”

顾皇后的声音顿了顿。太子仍是坐在屏风后面,面色不变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慢饮。

“不是太子,”顾皇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太子是我们的好孩子,今天就是太子救我出来的。陛下,是那些大臣…是丞相…”

皇帝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好像含混地咒骂着什么。

顾皇后的声音越发温柔悲切,她说:“陛下,你还记得吗…当初那些大臣就不喜欢我…”

她说的是多年前,皇帝还没有登基,她还是东宫里的良娣。因为太得宠爱,也受了些非议。

“如今陛下一病,他们也不愿意我接近陛下,接近太子。”顾皇后随随便便胡说八道。

若皇帝的神智还有一半清醒,他立刻就会识破皇后。但他已经病得太重太久,他的脑子就像陷在一个迷宫里,他只有抓着仅有的那一点记忆不放。此时顾皇后的声音又听起来那么舒服,那么温柔,这正是他所爱的那个声音。他在迷宫里,只能顺着这个声音被她牵着走。

“纾然…”他又一遍遍唤皇后的名字。

皇后也不厌其烦,一遍遍答应。

“陛下,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这下我哪里也不去了,就在陛下身边。我在。陛下,我在。谁也别想让我走。陛下,我不走。”

她不厌其烦,像哄骗幼童。

她脸上在笑,心里也在笑。

前些日子她还想顾清沅运气好,看来她的运气比顾清沅更好。她们顾家的女人,真是强者有强运。

皇帝终于累了,沉沉睡了过去,但他的手还抓着顾皇后的手不放。

太子从屏风后面转出,他沉默地看着顾皇后。

若要说顾皇后来之前就料到有这一出,太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连他都没有料到,连日日照顾皇帝的御医都没有预知到。顾皇后再神都不会预料到皇帝的病情会是这样的发展。

母子相对,太子的脸色冷漠平静,顾皇后脸上还残留着哄骗皇帝时候的温柔甜蜜,她笑盈盈地看着太子,过了片刻才道:“怎么,生气了?”

太子不回答。顾皇后轻轻掰开皇帝握着他的手,看了一眼熟睡的皇帝,给太子一个眼色。他们又转去隔壁说话。

一到隔壁,顾皇后就叹道:“你不愿意我这样欺骗你父皇,那你要我对他怎么说呢?说实话?说是他将我囚在两仪宫的?”

她看了一眼皇帝病榻的方向,道:“你看他如今这样,能受得了么?甚至,能明白么?你又看我今日对他说这些的时候,他多高兴?他生病之后,你见他这么高兴过么?”

顾皇后又道:“不管怎样,他把袁贵妃忘记了,也是一桩好事。”

太子道:“母后又何必栽赃大臣,甚至丞相。我宁愿母亲把事情栽到我身上。之前我为母亲打开宫门,前提就是要母亲不要再追究朝臣。”

顾皇后知道太子这话当真,立刻安抚道:“皇帝已经怀疑你了,我怎么忍心栽赃你?你是我的孩子啊…”

她看着太子,道:“重钧,你记着,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太子看着她,她的目光坚定,又握着太子的手,低声说:“母亲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你不愿做的事情,母亲都可以为你做…”

太子猛然甩开皇后的手。顾皇后忍住眼泪,微笑起来,道:“好了,今日不早了,我该回两仪宫了。”

第二天早晨,太子领着内侍总领还有御医敲开了两仪宫的门。

皇帝醒来之后发现顾皇后不见了,发了疯一样哭闹。药也不肯吃,水也不肯喝,只要顾皇后。

裴闻仙对一切事情的判断都是以治病为先,其他事情他都不太关心。既然皇帝要皇后,就该让皇后来,要不然这样闹下去怎得了。

太子无法,只能将顾皇后接到天极宫。顾皇后依然穿旧衣服,垂着眼睛,面色冷淡,对其他人的请安视而不见。

她只拽住太子的手,对他悄声道:“记得我对你说的,母亲愿为你做任何事…”

众人簇拥着皇后,让她坐到皇帝面前。这一次皇帝一看到皇后来了,立刻平静下来。

“皇后…”他又紧紧拉住皇后的手。

顾皇后看了一眼裴闻仙,对皇帝柔声道:“陛下不吃药怎么行呢?”

皇帝听了她的话,就开始乖乖吃药。

天极宫这边皇后开始陪伴皇帝,这事情就藏不住了。

安平是最先来天极宫给顾皇后请安的。太子把皇帝失忆,只记得从前的事情告诉了她。

顾皇后微笑道:“如今这样不是很好?圣上也想要我照顾。”

安平道:“母亲能好好照顾父皇,那确实再好不过。”

顾皇后又要安平住回宫中,不许再回康王妃那里。

安平只是淡淡一笑,在皇后耳边低声道:“母亲,你才回来就要把我们都捏在手里么?我们就不要因为这事情吵了吧,免得吵起来让太子生厌,甚至吵得父皇想起来什么。”

她说完就离开了,顾皇后只好让她去了,对唯一的女儿,她还是能宽容的。

太子妃乔简简终于不得不面对顾皇后。

她实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就到这一步,这一下皇帝也到了皇后这一边,乔家成了完全的恶人。

太子陪着她一起去皇后面前,皇后正专心致志给皇帝喂水,太子妃行了礼,皇后放下水杯才道:“快起来,让我瞧瞧。”

乔简简战战兢兢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美妇人,虽不施脂粉略,但眉目清楚,年龄在那里也不怕,姿态仍是优雅贵气。

乔简简竟然想到了顾清沅,与顾皇后总有一丝相似之处,说不定顾清沅老了就是顾皇后这样。

她原以为顾皇后不会给她好脸色,不想顾皇后只是微笑问些家常话。

但乔简简也不再那么单纯了,顾皇后越和蔼,她只觉得这个人越深不可测。

顾皇后又问起乔简简的父亲:“听说你父亲前段时候病了,如今怎样了?”

乔简简只觉得冷汗都要从她额角流下了,她舌头发麻,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顾皇后又问一遍:“怎么了?”她的语气比刚才淡些。

乔简简努力张口:“已经…家父已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