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太后知道自己这时候反对也无用——郎情妻意, 两方家长都点头, 燕王作保。她却反对,就独她一个恶人。

吴太后想, 若不是因为怀疑清沅与燕王有染,这桩婚事倒不失是一桩有利于她的好事。清泠是顾家女儿,封家的长孙娶了顾氏,将来就与顾家脱不开关系了。

“我知道了, ”吴太后笑吟吟道,“这是一桩大喜事, 早些选日子办吧, 小封也该成家了。”

吴太后又给了封老夫人许多赏赐。

等封老夫人走后,吴太后留下清沅单独说话。

这两个多月下来, 吴太后心里多少有了一个判断。顾清沅如今的处境, 她很清楚, 所以她还谈不上恨她,更多是失望。

吴太后坚持屏退众人,单独与清沅说话。

叶小鸾磨蹭了一下,落在最后出去,吴太后给她一个严厉的眼神。叶小鸾只能惴惴不安地退下了。

吴太后先问新女官的事情,清沅已经为吴太后物色好了,事情都谈妥了。冬至之后就可以入宫。这位新女官是老康王妃的外孙女,身份高贵,从小由康王妃教养,对宫廷中事熟悉,这次是清沅好不容易说动的,愿意入宫助太后一臂之力。

这样的人选,当然比叶小鸾强得多。

说完了女官的事情,吴太后又问清沅:“近来宫外有什么新情况?都说说吧。”

清沅沉默了片刻,把庄非玉的事情说了。她不能瞒着太后,让太后还以为庄非玉是她们的人。

吴太后问:“燕王怎么会发现他的?”

清沅道:“诚国府抄家,抄得太仔细了。”

吴太后对庄非玉一事虽然不快,但这桩事情还不是眼下最紧要的。

庄非玉这条线废了,顾清泠又要嫁给封海平,种种迹象凑在一起,顾清沅也像是离背叛不远了。她盯着清沅道:“只是可惜你的一番心血了。如今就是夕露巷的私塾还能用了。”

清沅自从那晚从燕王府回去之后,就隐隐有一种感觉——吴太后大概要对她起疑了。

她和燕王之间越来越过分,再有清泠和封海平谈婚论嫁,事情太容易暴露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那天完全是迷了心窍,才会主动去燕王府。吴太后只要听到一丝有关这件事情的风言风语,立刻就会起疑。

她听吴太后提夕露巷,就道:“我一定会好好经营夕露巷。”

吴太后道:“那你年前,在夕露巷再办一次诗会。我要这一次动静更大。这一次,要让京中人都知道顾太后是燕王杀死的。”

清沅立刻道:“不可!”

吴太后看着她,冷冷道:“有何不可?顾太后难道不是他逼死的?退一万步说,即便许婕妤是因顾太后而死,那也是皇后管理六宫之事。何况许婕妤的事本就是他的妄想。而他逼死顾太后,就是子杀母,是天理难容的悖逆之徒,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清沅心中大震。

吴太后站起来,看着清沅道:“这些话,不是你一年半之前对我说过的么?”

清沅苦劝:“太后,我那时候一样说过,这要放到最后,是杀手锏。要等皇帝长大,彻底清算燕王的时候…太后,要忍得。”

吴太后说:“但近来我越来越觉得那一天遥不可及。我想立刻就看到成效。我再问你一次,你同不同意?”

清沅冷静道:“太后三思。近来燕王对太后渐渐放宽,女官一事上,他对太后做了让步。还有皇帝来见太后的时间,也有所增加。如今形势平缓许多,太后应该趁此机会休养生息,尽力陪伴皇帝,在宫中巩固人手。如此三五年后,皇帝也大些了,燕王…”

她本想说“燕王年龄增长,身体更不如现在”,但却无法说出口。

吴太后淡淡问:“燕王如何?”

清沅道:“燕王执政久了,必然会有纰漏。太后只要忍到那时候…”

吴太后走近她,与她靠得极近,两个人都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淡淡熏香。

“是啊,”她柔声微笑道,“我一直记得。你对我说过,要忍,要等。但是清沅…”

她伸手轻轻抚过清沅的脸:“你如今劝我忍,和一开始劝我忍,还是一样的心境么?”

要清沅做这件事情,不过是她的试探罢了。

清沅几乎屏住呼吸。吴太后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滑到下巴,她用指尖轻轻抬起清沅的下巴,低声喝道:“看着我!”

清沅抬起眼睛,与她对视。

吴太后逼她回答:“你还敢对我发誓,这劝阻十成全是为了我?没有一丝一毫是为了燕王?”

清沅反问:“太后听说了什么!”

她心中明白。吴太后一定是发现了蛛丝马迹。近来又是事情全都撞到一起——清泠的婚事,庄非玉的暴露。再加上她自己的大意。被怀疑只是早晚的事情。

但她还想挣扎一下。

吴太后猛然推开她,道:“跪下!”

清沅应声跪下。

吴太后道:“你不必问我听到了什么。你该想想你自己做了什么。这时候坦白还不晚。”

清沅知道这时候是万万不能坦白的。再说她能坦白什么呢?燕王连一句招揽的话都没有说,说的全是男女私情。

她能坦白自己是色令智昏了么!

她沉默地跪着。

吴太后道:“好,好。你以为我离不开你么?”

清沅叩首道:“妾万万不敢这么想。”

吴太后冷笑一声,道:“我已经让叶小鸾去天极宫了。她会跑过去,急急忙忙找郑十九,告诉郑十九,她是偷偷从两仪宫跑来的,着急找燕王。因为她无意中听到我要对你用酷刑,似乎是与燕王有关。”

清沅一颤,吴太后说:“你说等一会儿,燕王会不会来两仪宫?”

清沅不说话。

吴太后又问:“你又盼不盼他来?”

清沅面色苍白,咬紧了牙关。

吴太后说:“你是既怕他来,又怕他不来。对不对?顾清沅,我们都是顾太后身边的人,贪心都是一样的。”

她不再说话,就让清沅跪在那里。

约莫过了静默的小半个时辰,有宫人在外面高声道:“太后,燕王殿下到。”

门被从外打开。

一众人簇拥着燕王入内。

清沅只觉得眼前一亮,但她同时心如死灰。

吴太后仍端坐在那里,看向燕王,淡淡嘲讽道:“殿下怎么突然来两仪宫了?”

燕王只看到了跪在那里的清沅,她仍是完好无损的。他冷冷看了一眼吴太后,大步走过去,拽起清沅。

清沅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她动不了。但成年男子的力气,她哪里抵抗得住,她硬生生被燕王从地上拽起来。

她好像被野兽们撕成了两半。

燕王拽着她就向外走。吴太后开了口:“殿下,朝秦暮楚的人,我是不敢用的。你呢?”

燕王看了一眼清沅,她已经泪流满面。

清沅终于趁着这一瞬挣脱了他的手,她又向太后跪下,重重叩首,道:“请太后允许我留在京中,料理完舍妹婚事,之后就回霖州老家休养。”

吴太后终于一声叹息,道:“好。”

她得意看向燕王。

燕王没有特别紧张,还算从容,他仍是抓住清沅的手,将她拖了出去。

他一直把清沅拽出了两仪宫。一路上女官宫人全都看见了。叶小鸾也看到了,她只是扭过头去,但还是忍不住又看向他们。

到了殿外,燕王干脆把顾清沅整个人横抱,带上了他的车辇。

一上了车辇,帐子放下,这封闭的车厢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清沅再也绷不住,她问:“你为什么来!你难道看不出这是太后的设计么!你会看不出么!”

燕王抱住她,紧紧抱她在怀中,用帕子擦了她的额头——她刚刚重重叩首,那里已经红肿起来。

清沅在他怀中还不断挣扎,不让他触碰,他不耐烦起来。

“你死了心吧!”他大声道。

清沅怔住,燕王道:“你总要选一边的。要么是她,要么是我。她已经放弃你了,只有我,无论你如何…”

他满目痛苦,清沅心头颤抖。

她终于伸手环抱住他的腰,燕王紧紧揽她在怀中。清沅低声说:“我会回霖州。”

燕王低声道:“听着,在霖州等我。”

清沅不回答,她只说:“等清泠结完婚,我就回去。”

燕王握住她的肩,让她看着自己,说:“清沅,在霖州等我。”

清沅仍不说话。燕王叹气,道:“明年,我一定去接你。”

清沅终于低声道:“好。”

第252章 外传第三十一章

吴太后不再向夕露巷送钱来。然而清沅暂时不打算将私塾结束。

此处既是文友小聚的场所, 也确实在帮助周围的贫苦孩子。固定有十几个学生每日都来上学, 另还有几十个学生,不定时来, 还会有自己做了练习送她来批阅的。若是就这么关掉私塾,会影响近百名学生。

清沅算了算,她顶多只能再勉力维持两个月, 长久难以支撑夕露巷的开销。再者她年后就会回霖州, 此处难以为继。

清沅只能一边整理,一边仍是招待一些朋友来夕露巷, 看看谁能接手。等她回霖州之后得了空闲, 某些生意, 就可以送银子来接济。最紧要是要有人在京中夕露巷管事。

只可惜时间仓促, 这又是一桩十分费力的事情,清沅还一时找不到人接手。

这边清泠与封海平的婚事在紧锣密鼓筹备着了。清沅写了信给两个弟弟,叫他们都来京中。与封家这样的大族结亲, 两个兄弟必须要到,很多事情都要准备。

顾家当年在观云坊的老宅子早就被别人买走了。诚国公府又是如今这样。等顾晟兄弟两个来京中再买宅子再布置已然来不及。清沅只能让清泠在夕露巷出嫁。清泠并不介意,她说自己反正不怎么记得观云坊的老宅子了,夕露巷是她和封海平相识的地方,她在这里过得十分开心, 在夕露巷出嫁她很满意。

清沅知道封家这全是看在封海平喜欢和燕王的面子上,才不计较。要不然就如今顾家这状况, 尤其是她们姐妹的状况, 是说什么都不会同意长孙娶清泠的。

清沅这边连发了几封信件催促顾晟入京, 叫他们一刻都不许拖。顾晟在霖州,并不清楚京中发生的许多事情,所以不明白为何这门婚姻办得这么急。照他的想法,应该好好准备个一年半载。但他向来听大姐的话,只能赶紧带着二弟,又请了族中两位顾家长辈,一起赶往京中。

顾晟临走时候,还特意去了一趟清泠的前未婚夫家,告诉他们清泠在京中就要成婚的事——清泠不仅要嫁人了,而且还嫁的是封家的长孙,封海平将军。年纪轻轻就手握禁军,守卫京中。

他算是为清泠出了一口恶气。

快到冬至时候,清沅每日都忙得累到倒头就睡。正好少想些花花心思。

冬至前夕,清沅找了松鹤楼的大厨,在夕露巷安排一桌席面,宴请文友。这些人有些是为私塾出过力的,有些是为太后摇唇鼓舌的。

清沅想着自己快离京了,过年时候会更忙,不如趁这时候聚一聚,聊表谢意。她之前笼络这些人还是花了些心思的,之后不知道太后如何用他们,但她总该有始有终,做事漂亮一些。

宴席开始之前是茶会。清沅亲自煮茶,众人一边品茶,一边议论时政。

正是议论激烈时候,清沅正要开口,就听到夕露巷外一阵声响,有人呼喝道:“燕王殿下到!”

众人吃惊,面面相觑,不知燕王为何会来此处。

按理说,他们这些人都是明确反对燕王一派的。个别人已经面色不安起来。

清沅心中一沉,但面上还是维持微笑,道:“既然殿下了,总不能闭门拒之。大家一起见见燕王吧。”

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在两仪宫的时候,燕王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救了”她了。两仪宫没有一个蠢人,全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宫中消息管得严,话还只能悄悄的传。

但不管如何,她在吴太后那里的地位算是毁了。

如今他还要光明正大来夕露巷,他这一露面,又把她在夕露巷的经营给毁了。

众人一起迎接燕王。只见燕王没有着亲王常服,只是穿一身黑色便服,然而他面容清瘦,气质严峻,一身便服仍有威压之感。

众人行礼之后,只觉得这真是天潢贵胄,不敢直视。

燕王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他一眼看过去,这十几个人有一半过了五十岁,年轻又平头正脸的只有少数几个,但更像是乳臭未干的狂妄小子。

燕王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清沅。她垂着眼睛,脸上看不出喜怒。

燕王柔声说:“今日既然是文友相聚,便不用拘束。孤时常想广开言路,诸君不妨畅所欲言。”

话虽如此,燕王这座大神一坐下,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当面抨击。

还是清沅在一旁打了几句圆场,大家才渐渐放开来说话。燕王一直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微笑,并回答众人问题。

说着说着,燕王就提到了之前那一首为太后抱不平的诗,他微笑着问清沅:“作者可在席中?”

清沅点点头,将诗人引荐给燕王。

诗人脸有些红,但并不害怕,他说希望燕王能善待太后,母子亲近是天性,不应该阻拦太后与皇帝相见。

燕王先赞了一句诗人文采,又道:“然而诗中所述,与事实大相径庭。诚国公夫人可以作证,如今太后每日都可以见到皇帝。只是皇帝忙于学习,皇帝生为先帝独子,又早早成为天子,天下重任在身,怎能与普通孩童一样,整日与母亲一起嬉戏。”

他这一番话听起来十分有道理,好几个人都不由跟随点头。

到最后,燕王又问清沅:“孤听说夫人正在寻人接下私塾?”

清沅不开口。

燕王不想看她这样强撑,直接道:“这私塾,孤会让人照顾。”

他这话一出,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称赞燕王心胸宽广。

等燕王走了,众人也很快离开。松鹤楼的大厨都没出场,清泠从后院过来,看到清沅坐在书房中,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笑道:“好好一桌席面,人都没上桌,倒便宜我们自家人了。”

清泠也知道燕王这一来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清沅养的那些喉舌都没有用了。

她又说了两个笑话想逗清沅开心,但始终没用。清沅勉强笑了两声,道:“你去吧,先去吃一点,我一会儿就来。”

清沅翻开笺纸,觉得该写些什么,提笔却不知道该写给谁。

有人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

清沅抬起头,就见燕王正站在那里。她一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燕王已经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