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道:“我知道,殿下不会上岸。”

船一靠岸,燕王就要见陵都的官员。只要一靠岸,陵都马上就会知道燕王重病危急,这个消息不出三五日就会飞到京中。

只怕京中要乱!

清沅道:“我们不在陵都停靠。”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任何消息尤其是有关燕王的病情都不能让岸上知道,不可外泄。她会另外悄悄安排人先进京给封海平递个消息,要他做好接应的准备。

姚御医对政务并不关心,也不知道这位顾夫人是如何打算,他只管治病,既然顾夫人答应说保证燕王一直躺着静休,不会搬动燕王,那他就没有话说了。

过了一会儿,皇帝过来了。他对燕王生病的事情一无所知,还以为燕王是要一早上检查他的功课。

所以看到静静躺在床上的燕王,他有些惊讶。

“四叔。”他唤了一声燕王。

燕王睫毛颤动,只有微弱反应,但没有醒来。

皇帝即便只有七八岁,也看出来不对劲了。燕王的脸色太过苍白,他被吓到了。清沅柔声说:“陛下,燕王有些不适。这几日都要卧床休养。”

皇帝问:“四叔吃药了吗?”

清沅点点头,道:“陛下今日就在这里陪殿下好吗?”

皇帝立刻点头,他趴在床边,轻轻伸手拍了拍燕王的肩,又唤了几声:“四叔,四叔…我在这里…”

他正说着,燕王忽然侧过头,清沅眼疾手快,连忙拉过皇帝,用帕子接在燕王嘴边。燕王又吐了一小口淤血。

皇帝瞪着眼睛看着,清沅又给燕王擦拭干净,这才看向皇帝。

皇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扑到清沅怀中,紧紧抱住清沅:“四叔…会像父皇那样吗…”

清沅没想到他还记得萧重均去世时候的事情,那时候他才五岁。可见这件事情对他是多么深刻的记忆。只是萧广逸现在的样子让皇帝想到那时候,更让她心焦。

她忍住伤心,安慰皇帝:“不会,四叔会很快好起来。”

皇帝哭得伤心,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之后就一直牢牢看着燕王。清沅心中多少有些安慰,萧广逸算没有白费心血在皇帝身上。

过了一会儿,陆续来有人要向燕王禀事。清沅让郑十九打发走了一些人,召了船上的两位将军,两位文书,还有几名心腹幕僚来说话。

众人只知道昨日夜里燕王有些不适,燕王是常常生病的,他们以为和之前几次一样,没有往严重里想。但是这时候,燕王不出现,却是皇帝召集他们来,他们立刻知道燕王这次病的格外严重。

几个人都去看了一眼燕王,然后来书房议事。

与其说是皇帝召集他们,不如说是顾夫人。

清沅把燕王的情形对众人大致说了,她说燕王现在还在昏睡,却把姚御医说的听天由命那一截隐去了,只说燕王需要几日时间来恢复。所以她希望船不在接下来两地靠岸,一直在水上走。而且船上补给足够他们几天不靠岸。

她虽然熬了一整夜,十分疲倦,但说话清楚有条理,话中意思众人都明白了。

她又抚了抚皇帝肩,说:“皇帝的意思,也是如此。”

燕王的几个幕僚,没有多犹豫,道:“是该如此。这消息传出去反而容易乱,又不在京中,免得路上旁生枝节。”

但护卫船队的将军陈恩瑞露出了不服之色,他是个心思深沉之人,一眼就看出燕王病得太重,而且更令他不痛快的是顾夫人竟将皇帝玩弄于鼓掌之间。若是燕王操纵皇帝还罢了,按理说,这时候燕王不能主事,皇帝该由他们这些将军辅佐保护,而不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

他粗声粗气道:“夫人,我们护卫的是圣上与殿下。一路不停靠,真是圣上与殿下的意思么?殿下昏睡,不能主事。圣上…是不是夫人对圣上说了什么?”

清沅已经料到会有人质疑,她并不着急,这时候万不能气急败坏,她淡淡笑道:“我与将军一样 ,侍奉圣上与殿下。姚御医叮嘱了,殿下这时候最好不要上岸走动,在船上还更平稳。留在船上,有利于殿下养病。至于圣上,我对圣上有建言,圣上采纳,是圣上圣明。大家都在圣上面前,将军若有话,不妨对圣上直说。不必问我。”

清沅说完,就对皇帝点点头。

皇帝嫩声嫩气问:“陈将军,你有什么建议?”

陈恩瑞看了看周围几人,另一个将军方嵘也盯着他看。众人都清楚,顾夫人的建议是对燕王最有利的。

若是陈恩瑞要他们靠岸,那就等于是对京中通风报信,要把这局势搅得一团乱。若是燕王不能醒来,那就对陈恩瑞之徒最有利。

陈恩瑞张了张口,他刚说了开头:“我想…”

清沅打断他,悠悠道:“我敢当着圣上,对天发誓,一切都为圣上,为殿下考虑,绝无私心。将军敢么?”

陈恩瑞越发觉得这个女人可恶,他怒道:“我有何不敢!我若有半分私心,天打雷劈!”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天边一声闷雷,接着又是一声雷响。

众人都讶异,没想到这真是天助了。

皇帝道:“打雷了!”

清沅并不使陈恩瑞太过难堪,这船上有一半士兵都由他调遣。她立刻道:“听着雷声,一会儿就会有暴雨,估计陵都也会有大雨,正好以此为借口,不用上岸了。”

陈恩瑞不再言语,面色铁青退了下去。

这一天皇帝哪里都没去玩,只是在书房里看书,一会儿去看看燕王。他看习惯了燕王的脸色,也不觉得可怕了,好像燕王随时会醒来一样。

清沅表面上镇定,但这对她来说时时刻刻都是煎熬。今天熬过去了,明日要是燕王还是这样,或者更坏,船上的人还能这么一心么…

清沅高估了陈恩瑞,结果这一天刚刚过去,才到入夜时候,陈恩瑞就带着几个侍卫闯进了书房。清沅正在燕王病榻边照顾,一听陈恩瑞闯进书房,她立刻去了前面书房,去之前低声叫身边的小内侍:“翻窗子去找方嵘将军,叫他速来。”

清沅走去书房,就见陈恩瑞的手下正在翻箱倒柜。

她冷冷道:“你们在干什么。”

陈恩瑞道:“殿下病重,有几件东西必须要妥善保管,不能落入心怀不轨之人手中。”

清沅不说话。她知道陈恩瑞敢这么做,就是动了杀心了。不仅是对她,甚至是对燕王。

这些人都是杀人如麻之辈,燕王在时,他还能老实。燕王一不能控制,就想反噬。

她站在那里,任他们翻找。

找了半天,侍卫向陈恩瑞禀道:“将军,没有找到。”

陈恩瑞脸色有些扭曲,他说:“一件都没有找到…”

他忽地看向顾清沅——从刚刚开始,这个女人就太过镇静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清沅面前,问:“夫人,请把东西交出来。”

清沅淡淡道:“不知道将军要找什么。”

陈恩瑞道:“金印,虎符!”

他站得太近,清沅侧过脸去,闭口不言。

陈恩瑞能看到烛光下,她侧脸的线条和洁白的肌肤,他淫心顿起。他一把伸手捏住清沅的下巴,喝道:“说!”

清沅咬着牙,什么都不说。

正在这时候,有侍卫禀道:“方将军到!”

方嵘在外高声道:“陈恩瑞,你作乱犯上么!”

陈恩瑞也高声回道:“方将军,我此处事情就要完了,你稍等片刻!”

方嵘怒道:“圣上在此!”

只听门外的侍卫跪倒一片。陈恩瑞一怔,清沅趁此挣脱,立刻挥手一个耳光甩给他。

方嵘陪着皇帝入内。皇帝小脸发白,他说:“陈将军,你在做什么?”

陈恩瑞看着他们,对方嵘说:“你来得正好,我也不瞒你了。这个女人骗了我们,殿下的病比她说的重十倍,并不是养几日就能恢复的!我已经抓了一个内侍审问了,他说殿下昨夜吐了有大半盆血,连姚御医都束手无策!”

方嵘吃了一惊。

陈恩瑞又道:“方将军,你想想清楚!我们要为这疯女人搭上前程么?难道靠岸让京中朝廷太后知道目前的状况有错么!”

方嵘沉默地看了一眼清沅,还有皇帝,他低声说:“我跟随殿下多年…”

陈恩瑞道:“你不愿动手,也没关系,但你至少不要阻我!”

他说着就用力一掰清沅的手,清沅疼得眼泪立刻流出,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皇帝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只觉得阴森可怖,又见清沅神色痛苦,他终于大哭起来:“停下!全停下!”

但这时候谁也不把他这个小皇帝的话放在耳中。

“说!金印和虎符在哪里!”

清沅万念俱灰,她闭上眼睛,不愿多看一眼陈恩瑞那张脸。

正在这时候,她耳中却听到一个不属于这房中的声音,一种金属一下一下撞击的声音,由远及近。

“你们在吵什么。”一个声音冷淡道。

清沅蓦然睁眼,就见萧广逸正站在那里,他拄着无将剑一步一步走了出来。无将剑乃重器,撞击着地面,令人胆寒。

众人呆住,然后所有人除了皇帝和清沅,全都跪了下来。陈恩瑞飞快地松开清沅的手腕,慌忙跪下:“殿下!”

萧广逸面色苍白,但神色清明,他拄着剑,似笑非笑走到陈恩瑞面前,抬起一脚就将他踹翻在地。陈恩瑞发出一声呜咽,并不敢多半句话。

萧广逸淡淡道:“方嵘,命人将他看押起来。船上所有侍卫由你调度。”

方嵘领命而去。

清沅知道这一番动作花了他多少力气,她立刻去扶住他。萧广逸紧紧握住她的手,又对皇帝温和道:“陛下累了,快去休息吧。”

等众人退去,一场闹剧结束,清沅低声道:“你快躺下休息。”

萧广逸只是专注看着她,问:“你把我的印收起来了?”

清沅点点头。萧广逸又问:“你知不知道,若我没醒来,你收了这些东西会怎么样?”

清沅看着他,说:“你若醒不过来,那无论发生什么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她已有死志。

两人对视一瞬,紧紧抱在一起,萧广逸低声说:“清沅,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

第263章 外传第四十二章

萧广逸虽然醒来, 但是这一次重病并没有过去。

他原本不该下床, 是因为刚刚醒来, 不见清沅在身边, 只有郑十九惊慌失措, 紧接着听到陈恩瑞在外面的厉声威胁, 他才拼了力气起身。他必须要在众人面前露面, 才能打消他们的疑虑。

只是等人一退去,才说了几句话, 他已近乎虚脱,神色恍惚。清沅和郑十九连忙将他扶回床上。

他躺了一会儿, 虽然倦极了, 还是勉强睁着眼睛,只盯着清沅看。

清沅轻抚着他的额头,柔声说:“没事了,你睡吧。”

萧广逸还是看着她, 他嘴唇动了动,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清沅握着他的手, 又吻了吻他的手, 说:“真的没事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你要休息好了, 才有精神。”

他终于熬不住, 一合眼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 萧广逸慢慢醒来, 他一睁开眼睛, 就看到清沅趴在床边睡着了。

见他醒来,郑十九正要出声,萧广逸摇摇头。

他默默看着清沅的睡脸,顺着视线过去,就能看到清沅的下巴和脖子上都有青紫的淤青。他伸手抚了上去。

清沅立刻睁开眼睛,她眼中好像还含着泪水,一看到萧广逸醒来她的眼神一亮。

萧广逸仍是要看她受伤的地方,他沉声说:“这是陈恩瑞伤的?”

清沅摸了摸那伤处,她并不在意,只是连忙起身叫内侍去请姚御医过来。

萧广逸坚持道:“你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他还伤了你哪里!”

清沅道:“这点皮外伤算什么?你别动气才是真的。再者事情已经平息了,他现在再也伤不了我分毫了。你却要是气得病情加重了,那才叫我欲哭无泪呢。”

萧广逸道:“是我把你和皇帝都置于险境了…”

清沅坐到他身边,低声道:“好在你醒过来了。”

两人低声说着话,姚御医过来了,又给燕王施针,然后对燕王问诊。

他说看情形,燕王的血是暂时止住了,但是还是要小心,这段时间在饮食上一定要注意。

燕王这两天颗粒未进,早就腹中空空。他这样下去也受不了,直到这天晚上,姚御医才让清沅给他喂了些米汤。

这小半碗米汤吃了许久,燕王又是一头冷汗,但好歹没吐出来。

之后两日,燕王的精神终于渐渐看得出来好转。他虽然还是不能起身走动,但可以坐在床上见人议事了。

他议事的时候,就让皇帝在一旁听着,清沅也会陪在一旁。若是之前,定会有人看不顺眼清沅在一旁听他们议事,但是经历过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他们再没资格再挑剔清沅,也多少明白了燕王为何会钟情她。

众人再见清沅时候,目光都变了些。尤其是方嵘将军,他对清沅态度更加恭敬。

清沅知道方嵘在那一晚未必十分坚定,但是与陈恩瑞对比起来,他已经值得信赖了。至于陈恩瑞和方嵘的将来,都交由燕王决断。

又过了五日,这日傍晚,燕王穿好衣服,握着清沅的手,慢慢踱去甲板上吹吹风。

夏末的夕阳像金子一样融进了江水。燕王大病之后虽然还很虚弱,但却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风一吹过,他好像身体和精神都十分舒爽。

“清沅,”他柔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病中做的梦,我听见你对我说,一回到京中,就准备婚礼,你不想等了,一天都不想多等。”

他醒来之后几天都没有提这话,因为他真疑心是梦中事。但经历过此事,他确实不想再等了。就算之前答应过清沅了,这时候他还是想反悔。

清沅只是看着他笑,柔声道:“原来你都听见了。”

燕王喜出望外,他拥住清沅,道:“我放心了。只要你在我身边,京中人说什么随他们去吧。”

清沅头靠在他肩头,道:“好。”

她又低声问:“你还听到我说什么了?”

燕王说:“你似乎说了许多话,一直在唤我,但那时候我实在睁不开眼睛。你若是不嫌烦,不妨再说一遍给我听。”

他微笑道:“肯定都是些好听的,顺我心意的话。”

清沅听他能开玩笑,只是微笑着挽着他的手,道:“也未必都是顺你心意的话…我还说了玉苓的事,我都知道了。”

燕王一愣,他喃喃问:“你都知道了?”

清沅说:“是玉苓给你下毒。”

燕王沉默片刻,回忆道:“玉苓是受了顾太后的指使和蛊惑。她一开始不知道给我吃的是什么,但我每次从边境回到府中,时间一住长,就会生病。她知道之后更不敢声张,只能任顾太后摆布。我从没想过我会遇到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