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看着远处,渔火渐渐亮了起来。即便她已经猜到了,亲耳听萧广逸说出来,还是一阵刺痛。

她又流下泪来,萧广逸慢慢用手指擦去她的眼泪,柔声说:“怎么说起我的伤心事,你却比我还伤心。”

清沅哭着笑道:“你真是个怪人。竟然还敢再娶一个姓顾的女人。”

萧广逸微笑:“要不然怎么办呢,我一回京,你就在那里,我只能认栽了。”

之后船行平稳,燕王只在丰城稍作停留,比原定的日子早几日回到京中。

京中人以为燕王回来,定有好戏看。原诚国公顾夫人的名声在京中已经全毁了。哪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会娶这样一个女人?

顾清沅原来标榜才女,孝女。才女先不论,有才无德一样遭人唾骂。不少人都在说,一个女人,能有多有才,会写两笔字而已!至于孝女,顾清沅的所作所为已经辱没了这个名头。哪个孝女会抛夫弃子,与人私奔!虽然顾清沅的高堂都不在了,但先人有在天之灵!她父母祖宗在天上看着,定会因她羞耻!

不少人义愤填膺,好像清沅真是谋害亲夫的凶手。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写信去骂她,甚至还有写信去封家骂清泠的,搞得封家都不胜其扰。

诚国公府门前的大戏还没结束,赵温甚至搭了个台子在门口,整日吹吹打打,还有伶人唱曲儿说词儿,甚至逼着赵逊的几个妾侍出来哭,时时变换花样,惹得天天都是百姓来围观。

本来这么多天下来人都倦了,来围观的人已经没那么多了。这下燕王一回来,大家忽然又想起这事情,都来了劲——那个顾夫人要回来了!

人人都想看看这个顾夫人有多妖媚,竟让诚国公为她而死,又让燕王为她痴迷。

有人说顾夫人已经被燕王抛弃了,又有人说顾夫人要跪着回来给诚国公上香。

按常理说,是个人都得回诚国公府看一看。

结果乌泱泱的人挤在诚国公府门口,却压根没等到顾夫人。众人连顾夫人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看见。

顾夫人没等到,来的却是近百人的侍卫,一来就驱散人群。赵温有些慌了。但这些侍卫个个凶神恶煞,冲进赵府就把赵温缉拿了。赵温大呼:“你敢动我!你知道这些都是谁摆的场子吗!你知道…”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按倒在地,捆了起来,嘴里一塞东西拖走了。

诚国公府被落了锁,每日只准送吃食进去,其他人暂时一概不准进出。

至于赵逊的后事,交给远亲,三天之内就办完了。

京中一片愕然,诚国公府闹了快一个月,结果未撼动顾夫人丝毫,倒是诚国公府三两天之内就又完了。顾夫人没去大理寺,赵温先去了。

清沅完全不回诚国公府。京中一切喧哗好像都与她无关一样。她身边随时有人保护,燕王不会让任何对她有恶意的人近她的身。

清沅回到京中,立刻先去封家看了清泠。清泠下个月快要生了,姐妹两个说了半天话。

清沅说:“这次这事情,多少还是牵连到你了…封家若是为难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封家人对她虽然客气,但是长辈看她的眼神,到底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清泠笑道:“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才不怕呢。再说了,这时候封家哪敢为难我?我肚子里可是有他们家崽子呢。长孙的头生子,老太太盼曾孙辈盼得跟什么一样。”

她又像想到一件好玩事情,道:“我正愁没办法解释早产呢!正好我就说因为姐姐这事情我受了惊,所以早产了!”

清沅笑笑,道:“你这个机灵鬼。”

封海平早些时候就接到清沅的密信,知道燕王在路上突发重病,十分凶险的事情。清泠隐约也有些知道。

她看着清沅的神色,问:“姐姐,燕王好了么?”

清沅点点头,清泠道:“我听小封说,这次多亏了有姐姐在…只是这事情还不能宣扬。”

即便是在宁州派里,封海平还是不能让太多人知道燕王这次病得有多凶险。可惜了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清沅的作用。

清沅道:“也没什么,有惊无险罢了。”

她把事情大概和清泠说了。清泠听罢,道:“这还叫有惊无险?这分明是生死一线了!”

清沅道:“过来了就好了。”

清泠犹豫了一下,说:“姐姐…燕王这病…”

要在从前,她一定要对清沅说,千万不能嫁个多灾多病的,但事情都这样了,这两人都是非君不可。她怕的是清沅伤心。

清沅轻轻抚着清泠的肚子,小宝宝在里面乱动。

她低声说:“我知道,他这病是太愁人了。”她说得平平淡淡。清泠却为她揪心起来。

清沅看她神色,反而笑了起来,道:“你该为我高兴才是,我们都下了决心,一天时间都不浪费,要赶在年前完婚。”

清泠这才笑起来:“对啊!这是大喜事,我怎么也多愁善感起来了!”

没过几日,大理寺就判原诚国公夫妇的和离书为真,赵温为一己私利,污蔑抹黑顾夫人,侵吞诚国公府财产,财产充公,被判流放。

燕王正式对顾氏下聘。

第264章 外传第四十三章

这一次清沅从观云坊顾家老宅出嫁。

清沅回京之后回观云坊住了几日, 又将老宅重新装饰了一番。另外还时不时去夕露巷, 看看私塾的事情。至于婚礼的事, 她自己操持, 并不时去宫中和礼部, 亲自关心婚礼的安排。

京中有关诚国公之死的议论还没有彻底消退, 燕王和顾夫人已经开始筹备婚礼, 据说要在年前完婚。这让见多识广的京人都震惊了。皇室中虽然常常闹些丑事,什么驸马养小妾, 公主打驸马之类的事情,但是燕王这样的人物, 居然会坚持娶顾夫人, 还是让人无比震惊。

从前与清沅来往的文友,都断了联系,泛泛之交都还罢了,有几个来往多年的是真令清沅伤心。

其中徐老先生是清沅父亲顾泽行的忘年交, 这么多年他一直视清沅如自家子侄。如今清沅要嫁给燕王,他也以为清沅是琵琶别抱, 贪慕虚荣。他写信给清沅, 劝她回头, 又说清沅父亲若在世, 绝不愿看到女儿做这样的不贞之举。即便清沅要嫁给燕王, 至少该等三年之后, 以证清白。

这位老先生已快八十岁, 清沅不愿想他有什么恶意, 但是她也没有精力时间去对他解释。何况这其中的缘由,不必对外人道。

她只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萧广逸就足够了,她自信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父母。在她的心中,早在霖州时候,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了。

这个婚礼,是为了圆一个心愿,也是为了昭告世人,他们要的是余生光明正大的相守,哪怕这余生只剩下一天。他们都会是彼此最郑重的唯一。

清沅这日在观云坊整理完了,乘马车回了燕王府。

燕王回京之后,病还没全好,但是一回京中这,就有许多事情等着他,他每天至少有半日要在宫中处理政务,陪伴皇帝。

幸而如今他知道清沅会在王府等他,他回去之后都能好好休息。

燕王一回到府中,清沅先照顾他吃了药。然后歇一会儿,两个人在书房中说说话。

王府中人已经见怪不怪——新王妃还没成婚,却已经住进王府,料理事务了。这都是燕王说了算,燕王乐意,旁人岂敢多说一句。

燕王说了诚国公府的后续。赵温被流放,至于赵温背后的那些人,他都查明了。这次能弄这么大动静,当然是两边人都在纵容他——吴太后正好说自己不管事,不去约束赵温。而燕王这边宁州派也有许多人看不惯这门婚事,有嫉妒顾氏的,有疑虑顾家的,还有认为燕王只是一时被顾氏迷惑,未必是真想娶顾氏。正好赵温要闹,他们便冷眼旁观,甚至给他银钱支持,算是推波助澜。

这样闹大了,要是燕王抛弃了顾氏,或只将顾氏养在外面,也算好事。

没想到燕王回来之后,迅速镇压了赵家,对一切反对之声一概不理,态度强硬,坚持完婚。

如此一来,朝中大臣都没了辙。而且燕王回来之后对外放出要改税制的风声。税制大事,盘根错节,影响方方面面,朝中大半人都懒动怕动,一听这事就头疼。

与改税制一比,朝中倒是宁可燕王忙着结婚去了。这时候哪还顾得上挑剔燕王娶的是什么女人。至少燕王没有娶明嘉皇帝的后宫太妃。

朝中沉默下来,吴太后再反对也无用,成了孤掌难鸣。

萧广逸这会儿舒舒服服躺在榻上,要清沅给他揉按穴位。清沅疑心自己的力道不够,作用不大,萧广逸要她揉按,不过是讨个便宜。

不过她也喜欢细细在他手臂上抚摸揉按。

“吴太后要我明天进宫去。”她一边按着,一边柔声告诉萧广逸。

萧广逸睁开眼睛看她,道:“要不要我陪你去。”

清沅微笑摇头:“你去了可不是火上浇油?我去与她说一说。这么多天了,她总算愿意见我了。”

她刚回京时候几次递话给两仪宫,说想给太后请安。太后一直回绝,不愿见她。

“明日你要不放心,可以让皇帝在两仪宫。只要皇帝在那里,太后总是心绪更好些的。”清沅道。

燕王想想:“依你说的。”

第二日一早清沅还未到两仪宫,皇帝先到了。他给吴太后请了安,道:“今日上课的老师有事请假,我可以陪母后半日。”

吴太后道:“怕不是你的老师有事,是你皇叔心里有事!”

皇帝没听明白,不过他能得这半天假,还是开心。他和吴太后说了一会儿话,笑着问道:“母后,我能找萍儿她们玩吗?”

吴太后正想支开他,本不愿意的,也松了口道:“去吧去吧,知你坐不住。不许瞎胡闹…林夫人,你陪着皇帝去。”

皇帝不等林夫人,跑去找萍儿几个丫头了。

萍儿几人是他这次在霖州一路玩的时候买来的小姑娘。他在宫中虽是人人捧着,但外面贫苦百姓又不同,更是奉他如神明一般。他小小年纪,已经尝到了一句话改变人的命运的滋味。

皇帝带回来的几个男孩家境不同,可以跟随读书,或在侍卫身边习武,将来一样侍奉皇帝。只是这几个女孩都是无依无靠的赤贫,只能入宫做宫女。

皇帝把这几个女孩带进宫来,吴太后自然不喜。在她看来,这些都是下贱坯子。如今皇帝年纪小还好,跟在皇帝身边还没什么。只是时间过得快得很,几年一过皇帝十几岁时候只怕要弄出什么事来。所以皇帝一回来,吴太后开口把这几个小丫头都要了过来,放在两仪宫她眼皮子底下,谁要敢有半分妄想,她定不饶过。

等皇帝离开,吴太后正在沉思间,宫人禀道顾夫人来了。

吴太后照了照镜子,让人把顾清沅领了进来。

她定定看着清沅。这是去年冬天以来,他们第一次见面。清沅看起来清瘦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太忙碌有太多事情要准备。但是她看起来仍是那般风流袅娜。

吴太后想转过目光,却做不到,她只能看着清沅给她行礼,然后慢慢走到她身边。

“太后…”清沅道,“太后能见我,我心里欢喜。”

吴太后淡淡道:“真的么?说来哄我的吧。”

清沅笑了一声道:“我这几个月的信,太后应该都看了。事情我在信中都细细说了。与燕王的婚事,绝不会半分损害皇帝与太后。”

吴太后不说话。

清沅又柔声说:“太后应当看得出来,燕王对皇帝,一直悉心培养,绝无半分不臣之心。他若真想搅动这朝局,刚入京的时候就选些美貌健康的少女,这时候说不定孩子都有了。太后知道的,我…这么多年了,从未生育过。”

吴太后嘴犟:“若你们有了孩子呢!”

清沅微笑道:“那可能微乎其微。这一路从霖州回来,我并无动静,太后大可放心。”

吴太后吃惊地看着她。

她没想到顾清沅这样厚颜无耻地承认已经做了燕王的女人了。

她本不想生气的,这一下火气全被挑起来了,她冷冷道:“好。你不说霖州之行还好。你既然说到了,那我问你,燕王急病的时候,你做了什么。你拿命护着他!若在从前,顾太后还在的时候,你会这样么!你还记得你是我这边,皇帝这边的人么!”

清沅静静笑了,她说:“太后是真不明白么?那种情形下,若燕王有个不测,京中的情形,难道是圣上和太后能掌控住的?皇帝在霖州,太后在京中,只怕朝中几派分立,重臣互相倾轧,太后恐怕真的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了!”

她说:“我是拿命护着燕王了,但也是在护着皇帝,护着太后。太后…你与燕王难道当真是势不两立的仇人么?这段时间燕王的变化,太后真的无动于衷么?”

吴太后面红耳赤。

清沅又道:“顾太后已经死了。我已经走出来了,太后也该走出来了…”

她一句一句全说在要点上,吴太后再没有反对的理由。

吴太后面色铁青,忽然问:“皇帝说燕王病得很重,此事是否当真?”

皇帝回来之后,当然把这事情给吴太后说了。他先说燕王吐了一大盆血,又说燕王吐了几大盆血。吴太后当然知道不真,人若是吐几大盆血早就死了,但燕王病得很重,不省人事总是真的。

清沅却不回答,她对这事情根本不在意,她反而微笑起来,只是看着吴太后,说:“那玉苓的事情,太后是否知道呢?”

吴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说:“什么玉苓的事。”

清沅叹了一口气,道:“顾太后有些事情会瞒着我,但未必会瞒你,你才是她的儿媳。太后…你瞒我瞒得好苦。你以为我听了玉苓的事情,还能割舍得下燕王么?”

吴太后知道这门婚事,她再没资格质疑。她捂住脸,她的眼泪顺着指缝溢出。她哭着摇头:“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不许!我不许你嫁给他!”

她哭到几乎崩溃:“我不同意!”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清脆的童音道:“朕同意!”

清沅与顾太后一齐看向屏风边,就见皇帝正站在那里。

他站得笔直,好像想让自己显得更高些,面孔虽然稚气,但是一脸认真。

吴太后一阵眩晕,但也止住了哭泣,她惊奇地问:“贤儿,你说什么?你明白么?”她好像不信皇帝懂她们在说什么。

皇帝说:“朕明白,朕同意皇叔与顾夫人的婚事。这是好事情,母后为何不同意?”

吴太后长舒一口气,她又看了一眼清沅,说:“你走吧。”

清沅用帕子为她擦了擦眼泪,说:“我明白…萱华…”她低声唤太后的名字。

吴太后扭过头去,但她还是没有忍住握了一下清沅的手,然后放开。

清沅从宫中回去之后就将这事情告诉了燕王。

她问燕王:“这话是你教皇帝说的么?”

燕王也十分惊讶:“我岂会这样利用皇帝?这是他自己的决断。”

清沅感叹:“你是没有看到皇帝当时的神色,听到他的声音。他很果断。”

燕王满意又惆怅:“孩子长得太快,一年一个样。”

清沅微笑道:“那你更不用着急了,皇帝会长得比你想的还要快。说不定你还没回过神来,他就要娶皇后了呢!”

燕王听她这话,只觉得满心都是光亮和柔情,两个人依偎着说了半天将来。

这边婚事明面上再无人议论反对,京中的流言虽多,也伤不到他们分毫。

诚国公府的事情也都安顿好了。清沅唯一挂念的就是几个孩子。如之前她担忧的,赵家长辈果然不把几个妾侍和妾侍子女放在眼里,盯着家财的,盯着爵位的,几个妾侍在赵温手上吃了许多苦头,钱也没留住。

她不想再回去与赵家有纠葛,她在幕后安排。爵位由赵逊的长子袭了,然后财产公平分给几个妾侍。又找了几个出色的老师给孩子。最重要是在赵家宗族中挑选了个还算老实的亲戚,再加上几名忠仆,为年幼的诚国公打理家产。

这间种种都安排好了,她又让人在寺院里留了一笔香火银子,为赵逊供奉,可以供许多年。如此一来,她在赵家该做的事便了结了。

八月中旬,清泠平安生产。生下了一个健康的,足月的女婴。封家俱是欢喜,清沅连着去看了小妹几日。

孩子白白胖胖,一看那个头,封家人都知道这日子怎么回事。不过小两口的事情,长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顾晟,顾羡的孩子,清沅都没能看到出生。这是几个小辈当中的头一份,清泠说:“这孩子有福气,一来就赶上姐姐的大喜事。”

清沅只是微笑,她也觉得近来都是好事。两个弟弟快到京了。这是他们连着两年回京,还都是为了喜事。

顾晟这几个月真正过得眼花缭乱,先是诚国公死了,接着姐姐的名声连霖州都在议论,他大半个月不敢出门。结果夏天一过去,京中又来消息说燕王和大姐赶着年前完婚,要他快些入京。

他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燕王。但是他一回京,大姐把他直接带来了观云坊老宅。他真真切切看到老家,眼泪夺眶而出。他哪还能说一句燕王的不好?

九月时候,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回来了。

安平公主竟然回到了京中。

清沅时不时给她写信,还以为她不会那么快回来。但是这次安平公主一听到燕王要与清沅成婚的消息,立刻赶回了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