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也不是办法。刘嬷嬷借口元氏病着,忙不过来,不肯给常氏请大夫。谢瑶去探了一回便急了。常氏这病瞧着凶险。但她还太小,没办法越过刘嬷嬷出去找大夫。

谢瑶就去了哥哥谢琅那里。

她去的时候,谢琅正在射箭。他虽是常氏所出,但体格健壮,生来力气惊人,年仅八岁就可以拉动成人所用的弓。

谢葭向来看重谢琅这个儿子。谢瑶的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祖父谢沛亦然,他们这一家子就常被伯祖父谢泓一家笑话。谢泓是西北大将军,镇守边关的能臣,是谢家的顶梁柱。生逢乱世,还是手中有兵最让人心里踏实。因此谢葭就指望着儿子将来给他争口气。

上一世二哥没让父亲失望,只可惜刚极易折,英年早逝,走得太早了。

谢瑶见他“嗖嗖嗖”不停的射箭,百发百中,忍不住拍手为自家哥哥叫好。谢琅听见声音,便停下动作,咧嘴对妹子一笑。

“阿兄,你的手怎么了?”谢瑶走近了才发现,谢琅的手都磨破了。

“我没事。”谢琅大大咧咧的将手藏在身后。

“阿兄…”谢瑶忍不住,还是红了眼圈。谢琅总是这样,有什么事儿都自己扛着。以前她和小弟不懂事,捅了什么篓子都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出面认错受罚。别人家同龄的孩子都打成一团,谢琅却从来不跟他们两个发脾气,事事都让着弟妹。这样的哥哥,简直好的不能再好,可惜她以前不懂得珍惜。

“怎么了?”谢琅见她神情不对,还以为她又受委屈了,“有谁欺负你了?”

谢瑶摇摇头,掏出帕子给谢琅擦了擦头上的汗,这才道:“哥哥去看过娘亲了没有?”

私下里,他们仍称呼常氏为娘。这是汉人习惯了的叫法。

谢琅皱着眉点点头,“瞧了一眼…就被娘赶出来了。”常氏是怕传染给儿子。她也不让谢瑶照顾,谢瑶从小身体就不好,病一回能在床上躺一个月。常氏就叫贴身丫鬟绮竹一个人照顾着。

谢瑶道:“咱们得给娘找个大夫。元氏不给找,咱们就去找阿父做主。”

谢琅为难道:“我何尝不知,只是阿父这些日子早出晚归,我们都见不到他一面…”

谢瑶摇头,“我是见不着阿父不假,可阿兄不同。你是男子,就住在前院里。就算你闯进书房,阿父也定能理解你一番孝心。”

常氏病后,谢琅不是没有求见过父亲,只是都被书房的管事给挡回来了。谢琅一向老实听话,说难听点就是一根筋,倒是没想过硬闯进去。但他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妹妹一说,他便应了下来。

谢瑶心知自己帮不上忙,便回了房间等消息。她想照顾常氏,可惜是有心无力。常氏说的没错,谢瑶自个儿心里也清楚,她的身子太弱了。等度过眼前这一关,谢瑶也要好好地调理调理自己的身体才行。

这晚用完哺食,映雪打听到了消息,第一时间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道:“姑娘,只怕不好了…听前院那边的人说,大人这几日心情不佳,好像是在谋求官职的时候碰了壁,把二郎君赶出来了呢!”

谢瑶的反应倒很平静,只是问:“阿兄现在何处?”

映雪道:“大人没有罚郎君,但郎君跪在书房外面,长跪不起。”

谢瑶点点头,她没有办法去前院,也不好叫丫头去前院传话。她想了想,起身去了幼弟谢璋那里。

映雪奇道:“姑娘这时候去小郎君那里做什么?”

谢瑶道:“让他跟阿兄一起跪着去。”

映雪惊呆了,简直要给谢瑶跪了,“姑娘,这怎么使得!二郎君也就罢了,小郎君还小,这晚上的冷风一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瑶淡淡道:“既然你我都知晓这个道理,阿父自是再清楚不过。阿父就是再生气、迁怒于阿兄,也不可能拿阿璋的命开玩笑。”

映雪噎住了,忽然觉得她从未认识过自家小姐。

这样的手段固然有效,可是以自己的亲人为筹码,利用亲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实在是太毒辣、太可怕了!

映雪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她打小伺候的姑娘、变了。

谢瑶看到映雪的表情,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放心吧,阿弟不会有事的。我决不允许、也不会让他出事。我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娘亲的病早日好起来。”

映雪愣愣道:“奴婢省的。”

事情果然如谢瑶所料,谢璋往那里一跪,谢葭就坐不住了,急匆匆的跑出来把小儿子抱进了屋,谢琅也得以赦免。

但是谢葭白天在外面受了一肚子气,此时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他先是质问谢琅,“阿琅,你向来听话,为何闯进阿父书房?你太让阿父失望了!”

谢琅薄唇紧抿,直接的道:“娘亲高烧不退,没人给请大夫。”

谢葭一愣,意识到自己这几天外出忙碌,的确是疏忽了后院。他估摸着常氏是舟车劳顿、水土不服,所以才病倒了。谢葭也没有多想,叫来前院的管事赵斯,连夜去给常氏请了个大夫。

家主直接下命给一个妾请大夫,按理说这并不妥。但现下元氏病着,他插手这些小事,也就无可厚非了。

赵斯领了命要走,谢葭想到什么,又叫住他,“等等。请两个大夫来,再请一位去瞧瞧你们太太。”

公主府的前院一直是个摆设,赵斯这个管事的自然也是个摆设。如今家主来了,赵斯哪有不抱紧大腿的道理,没脾气的一一应了,麻利的出府请人。

安排好了事情,谢葭瞪了谢琅一眼,又问谢璋,“你怎么来了?”他了解谢璋,谢璋打小最怕冷,也没那个在寒风里跪着给母亲求情的孝心。

谢璋老老实实的回答:“阿姐让我来的。”

谢葭被他噎的一愣,“阿瑶?”他又看向谢琅,“你闯进书房,也是阿瑶的主意吧?”

谢琅倒是很讲义气,坚持说是自己的主意。谢葭就道:“是与不是,去问问阿瑶便知。”说着便叫人带路,往谢瑶的院子去了。

他们家以前的府邸没那么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父亲去女儿的闺房也很正常。孩子还小嘛!还不到七岁,跟常氏住在同一个小院里。可是到了平城便不同了,刘嬷嬷给谢瑶单独辟了一处小院。谢葭带着两个儿子要去谢瑶的院子里,就被闻讯赶来的刘嬷嬷给拦住了,坚持要这爷仨去正厅等着,她再派人去叫谢瑶。

谢葭正一肚子火没处发呢,刘嬷嬷正好就撞枪口上了。谢葭给她一顿骂,说刘嬷嬷不好好照顾生病的元氏,还不给常氏请大夫,他本想看在元氏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刘嬷嬷自个儿不长眼,竟还管到爷们的头上了。刘嬷嬷被骂的灰头土脸的,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还嘴。

谢葭到了谢瑶院外,有些惊讶的发现谢瑶竟在门口候着,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们会来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010 揭穿

谢葭一看谢瑶的小脸儿都冻红了,心里的气就消了大半,父女两个相携着进了小院。谢琅牵着谢璋,跟在后面。

谢瑶把父亲请到会客的正厅坐了,亲手给父亲泡了杯茶。等大家都暖和一些了,谢瑶才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谢葭说了。

谢葭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他堂堂七尺男儿,却连妻儿都保护不好,还要看京中权贵的脸色,他真是受够了这种日子。以往在阳夏的日子多好?那时候娇妻在侧,儿女承欢膝下…分了家后悠闲自在的,逍遥堪比活神仙啊!

许是在京中过的太过窝囊,谢葭愈发怀念起在阳夏的那段日子。在谢葭心中,比起凶悍的元氏,温柔可人、和他情投意合的常氏更似他的妻子。也正是因为这样,谢葭才会不顾他人想法,在得知常氏生病的时候第一时间为她请了大夫。

谢瑶见他不说话了,害怕错过这个良机,忙道:“阿瑶话多,后宅小事,让阿父操心了。不知阿父这些日子办事可还顺利?”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求官的事情,谢葭就更是心烦。都说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他一个七品的县令根本就不够看的。谢家的声望倒很高,但人家一听说他是太皇太后庶兄的庶子的庶子,脸上的热情就消退了。按理说他尚了长公主,那也算正经的皇亲国戚吧。结果元氏演病重演的太逼真了,外人都觉得长公主是真的要不行了,能荫蔽谢家到几时还不好说呢!

这几日谢葭四处碰壁,原本以为就是这些原因导致的。今日他听谢瑶一说,才意识到元氏和刘嬷嬷两个把后院闹腾的乌烟瘴气,他们家的名声也被败坏光了。

谢葭摇了摇头,借口说小孩子还小,没有把这几日的困难说与他们听。谢瑶不听也能猜出个大概,因此并不多问,另起了一个话题,“阿父,你去看过阿母没有?”

谢葭道:“没有啊,不然也不知道你娘亲病了。”话一出口,谢葭忽然意识到不对,谢瑶向来唤常氏为娘亲,那她此时口中的阿母,难不成是指元氏?

他忙改了口,“你是说长公主吗?刚来那日见过一次,她推说不愿以病容见我,之后便未曾去过了。”

谢瑶笑道:“阿父,咱们还是去看一看母亲吧!阿瑶今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得去向母亲谢罪呢。”

谢葭恍然笑道:“你这小机灵鬼,是想叫阿父帮你说情吗?”

谢瑶抬起头,一派天真的笑道:“也不尽然…阿瑶听说,阿母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喔。”

“什么?!”谢葭大惊-变色,脱口道:“我怎么未听说过此事?”

“阿父莫急,”谢瑶不缓不急的开口,“是这样,阿瑶这几日去给母亲请安,见母亲面色愈发红润不说,膳食也是日日荤腥,太医和随侍的下人们无一察觉不妥。阿瑶这才想着,是不是母亲的病已经好得差不离了。”

元氏是因风寒病重,吃不得油腻之物,膳食理应清汤寡水,眼下这般的确反常。谢葭略一思索,也不急着去看元氏,先叫人带两个儿子回去睡了,这才带着女儿一起前往主院。

天色已近有些晚了,元氏那边听说谢葭来了,一个个都手忙脚乱的。今儿个常氏不在,元氏索性不装了,下地跟女儿玩起了投琼,就是掷骰子。她躺在床上这么些日子,除了折腾常氏之外真是一点儿乐趣都没有。

这一听说谢葭要来,元氏赶紧叫人收起骰子,脱了外袍躺回床上去。婢女忙拉下床帐子。

元氏有点心慌,拉住刘嬷嬷问:“你说都这么个时辰了,良人怎么会突然过来?”

刘嬷嬷安抚道:“主子放心罢,方才不是说那几个小贱种跑去前院,惹恼了大人吗?听说又是‘摇光’那位捅的篓子。大人恼了,八成是带人来向主子请罪的。”

元氏这才松了口气,缩回帐子里装虚弱。

一旁谢瑾冷笑道:“这回可有好戏看了!以往阿父那么向着那个贱蹄子,这回她可惨咯,哈哈哈!”

谢瑾急着看谢瑶的笑话,抢在最前头迎了出去。刘嬷嬷怕谢瑾不懂事儿再闯了祸,赶紧跟了出去。

饶是他们在府中消息灵通,也抵不过谢葭来的突然。谢瑾只以为谢葭是带谢瑶来请罪的,给父亲匆匆行了个礼后,便瞟了眼谢瑶,没好气的说:“有些人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竟然敢叫人擅闯阿父的书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谢瑶充耳不闻,向谢瑾行了颔首礼,温声道:“大姐姐好。”

“谁是你姐姐,哼。”谢瑾不屑的别过头。

谢葭见谢瑾这般无礼骄纵,简直是跟元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心中十分不喜。但谢瑾再如何也是他的女儿,谢葭按捺住呵斥谢瑾的冲动,先挑主要的问:“你阿母的病可好些了?”

这句话听起来并无丝毫不妥之处,就像是一句平常的问候。谢瑾不疑有他,正要答话,却见刘嬷嬷凑了过来,抢道:“劳烦大人惦记着,主子的身子已经有了些好转,只是这天儿还冷着,病情反反复复,还是不见大好啊!”

那就还是在病中了。

谢瑾被一个老奴抢了话,心中不悦,但看在刘嬷嬷是元氏心腹的份上,忍着没有发作,只是走到谢葭面前,拉住父亲的手臂,娇声道:“阿父!阿母病的可严重了,你可要常来看我们啊!”她顿了一顿,示威一般扫了谢瑶一眼,“可别被某些狐狸精给骗去了!”

谢葭见她们主仆一点儿规矩都没有,心里烧着一团火,但此时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证实,不得不隐忍不发。他抬起头,“走,进去看看你阿母。”

在来的路上,谢瑶已经叫映雪去厨房那边找了阿梅。这些日子阿梅得了谢瑶不少好处,对映雪简单的要求自然一口答应。映雪办好了事情正要走,却被管着厨房的徐姑姑给拦住了。

映雪倒也不怕,面色坦然的给徐姑姑问了好。其实她心里已经紧张的要死。但好在谢瑶提前就嘱咐过她,如果遇到徐姑姑了该怎么办。故而映雪虽然心中略有几分忐忑,但还能撑出个样子来,不至于被吓破了胆。

徐姑姑问道:“这么晚了,映雪姑娘来厨房做什么?可是四姑娘想吃什么了?”

徐姑姑是宫里派来帮着打理谢府的人,自从她来后,谢瑶谢玥这些庶出的子女吃的喝的都上了好几个档次。谢瑶对她不可谓不感念,也没少叫映雪打点厨房这边。谢瑶偶尔想吃个夜宵,徐姑姑从没拦过。

只是要夜宵的话,只需要跟做点心的大师傅说一声就好了,映雪拉着阿梅嘀嘀咕咕的,看着便奇怪。徐姑姑才多问了这么一嘴。

原本徐姑姑也没指望着听到什么劲爆的内容,谁知映雪却老实道:“大人叫人来问问太太的吃食。姑娘知道的信儿早,让奴婢提前来知会阿梅一声儿。不是什么大事儿,没敢惊动徐姑姑。”

徐姑姑眼皮子一跳,没想到映雪这么实诚。但她是宫中混出来的人精了,一下子便明白过来,这是她主子教的,这是在逼着徐姑姑做选择呢。

徐姑姑突然有些后悔她刚才多嘴问了映雪那么一嘴了。

这事儿她要是没沾上边,那她一个刚来管事的姑姑,出了什么事儿顶多挨两句骂,大不了罚俸。左右宫里那边儿短不了她的银子。可现今她提前知道了这件事,那就必须做出一个选择。简单的说就是站队。是站在元氏那边,还是站在谢瑶那边。

从表面上来看这是一个非常容易的选择。元氏是谢府主母,而谢瑶不过是汉人所出的庶女。可临出宫前柳姑姑的一番话,不得不让徐姑姑深思。

从宫里放出来,代表太皇太后侍奉长公主,这是个体面活儿。徐姑姑能被推出来,那也是她有本事,会做人,跟柳姑姑走得近。柳姑姑得了她的孝敬,不把她当外人,临走前悄悄提点她,谢家跟皇上一辈的姑娘,活下来的有五个。瞧太皇太后的意思,至少一个皇后,两个妃子是跑不了的。

柳姑姑见过谢瑶,刻意嘱咐过了徐姑姑,这谢家的四姑娘是个聪明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徐姑姑就记在了心上。

她来到谢府后,元氏装病一事瞒不过她,元氏心虚,没少给她好处。徐姑姑是拿一半,推一半。除了元氏,府里就只有谢瑶那边敬着她。谢瑾自持身份,压根不把徐姑姑看在眼里。徐姑姑冷眼瞧着,就谢瑾这性子,就算日后走运当了皇后,也肯定走不了多远。

但这些还不足以让徐姑姑在元氏和谢瑶之间做出选择。最终让她下定决心的,是元氏的态度。

元氏打一开始就戒备着她,觉着宫里派人来是捣乱的。后来好容易分了一个厨房给她管,但徐姑姑是发现了,元氏这是想把她困在厨房,再不能在旁的地方施展拳脚。徐姑姑今年年底才过三十,自然不乐意一辈子就做个管厨房的婆子。她得想旁的出路。

徐姑姑云淡风轻的笑道:“你去吧,四姑娘还等着你回话儿呢。”

映雪总算不再提心吊胆,松了口气,端端正正的一礼,“多谢徐姑姑。”说罢跑回谢瑶那里复命。

作者有话要说:

011 发怒

此时主院元氏的屋里,正上演着一场拉锯战。元氏死守住床帐子,不让谢葭看她一眼。她口口声声称自己不愿以病容见良人,生怕过了病气给他。谢葭心中好笑,这元氏又不是什么绝世美女,没病的时候也不见好看到哪里去,何必学着人家李夫人那一套?反倒是东施效颦了。

谢葭问烦了,索性退后两步寻了个位子坐下,叫刘嬷嬷一干服侍的人过来问话。谢葭虽然只是个小吏,发起火来却有几分气势,“大太太这病拖了这么久还不见好,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刘嬷嬷等人扑通一声跪下,把什么屎盆子都往自个儿头上扣,反叫谢葭不好再骂了。谢葭见她越说越没边儿,心知这老婆子无赖的很,轻咳一声打断了她,“行了,去把太太的药方子拿来。还有伺候太太吃药的,都叫到我跟前来。”这个点儿了不好叫太医,问一问熬药的奴才便是。再说太医嘴严,也问不出什么来。

谢瑶刚想插个嘴提醒父亲还有厨房的人,就听谢葭补充道:“对了,还有膳房负责太太伙食的也别忘了。”他想起来刚才谢瑶提过那么一句。

让拿药方子的时候还好,结果一提膳房,刘嬷嬷就是一怔。现在那地界可不归她们管了。只求徐姑姑那边明哲保身,不要捅出什么篓子来才好。

药方子都是现成的,很快便拿了过来。谢葭略通医术,草草一翻,见都是些应付寻常风寒的温吞药物,心里就起了疑。又把给元氏熬药的小太监叫来问了两句,小太监年纪小,在刘嬷嬷凌厉的目光下,吓得腿都直打颤。谢葭见他无用,就道:“叫膳房的人进来吧。”

徐姑姑就领着给元氏做饭的赵太监、还有提膳的阿梅走了进来。赵太监是元氏从宫里面拽出来的,跟徐姑姑也是老相识了。要是别人空降过来管着厨房,在公主府呆了这么多年的赵太监自是不依。但徐姑姑是太皇太后宫里出来的人,赵太监精细着呢,徐姑姑人一来就被他捧得老高,还搁徐姑姑面前骂过去管厨房的那个赵婆子,也不顾他当初舔着脸跟赵婆子认了个姐弟。

来之前徐姑姑就提点过他了,他们是宫里出来的人,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太皇太后。他们只要实话实说,那就是顺着太皇太后的意思了。

赵太监便原原本本的把元氏每天都叫了什么膳给说了出来。再问阿梅,两人一致。

生病之人还大鱼大肉的吃着,的确是有些不像话。谢葭皱眉,刘嬷嬷就跟着揪起了心。谢葭刚来的时候,刘嬷嬷还死活压着元氏让她忌口。可元氏是什么脾气,装了几天就恼了,让她吃汉人的那些菜,比让她死了还难受。

刘嬷嬷不敢责怪主子,就拿眼睛乜了徐姑姑一眼,恨她不会做事。徐姑姑却跟没看见她眼色似的,主动跟谢葭请罪,说是她没管好手底下的人,给太太用了不该用的东西。谢葭摆摆手,他知道徐姑姑是新来的,这事儿怨不上她。

刘嬷嬷正想给元氏开脱几句,就听谢瑾道:“阿父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啊!阿母不就是吃了点儿爱吃的东西吗,咱们家又不是吃不起,有什么大不了的!”

谢葭正烦着呢,被谢瑾这么一打岔,当即沉了脸色,“有没有规矩?退下!”

谢瑾从小只有逢年过节能见着父亲,可谢葭却是她从小到大训斥她最多次的人了。谢瑾自诩天之骄女,连父亲谢葭都不放在眼里,被骂了也不害怕,反倒气呼呼的说:“阿父你就会向着外人!我说的不对吗,阿母身份尊贵,想吃点儿什么不行?多大点儿事儿啊!倒是她——”她手指向谢瑶,没好气的说:“她今晚闯了这么大的祸,阿父你打算怎么罚她?”

被点名的谢瑶没有害怕,反而暗暗摇头。这位谢家的大小姐,读空气的能力还是那么差劲。

谢家是名门大族,祖上虽多为名将,近年来却往书香门第的方向发展了起来。毕竟现在时代不同了,南齐北辽已对峙多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眼下比起打仗更重要的,是治理这个尚不稳固的国家。谢葭从小耳濡目染,学习的是圣人之道。他学问一般,但打小就生活在礼仪之家,大家族里就算偶有争斗也是暗中悄没声儿的角逐,哪有几个像谢瑾这样粗蛮无礼的?谢葭也意识到谢瑾是疏于管教了,自然不会再忍着她。

多费口舌无益,他干脆叫人把谢瑾带回了房,回头再请人教她规矩。谢瑾气的跳了脚,用力想要挣开嬷嬷们的手。可她毕竟尚且年幼,脾气虽爆却没多少力气,最后还是狼狈的叫人拖回房关了起来。

谢瑾刚出门,谢葭请来的大夫就到了。原本谢葭给元氏请大夫是出于礼貌,但这时候他哪里记得当时是怎么想的,心里难免为自己感到不平。他本是担心元氏,才一并给元氏请了府外的大夫瞧瞧她怎么一直不见好。谁知道元氏这病却很有可能是装出来的。如果真的是那样,谢葭觉着他可就真是白费了一番苦心。

刘嬷嬷一见谢葭竟然从府外请来了大夫,还是前院的赵斯直接领回来的,当即红了眼睛,跪倒在元氏床前拦住,恳切道:“大人一番好心,太太想必感激不尽。只是太太身份尊贵,乃是千金之躯,又岂是外男可以随意接近的…”

谢葭愈发觉得有鬼,也不理这老奴,对大夫使了个眼色,大夫便上前道:“这位嬷嬷请放心,小的只需将红线系于太太手上,便可为太太诊脉。”

刘嬷嬷才不听,直冲着谢葭磕头,哀声道:“大人三思啊!宫里的太医若是知道了,还当大人瞧不起他们宫里的人,难免为谢家招祸…”

床上的元氏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良人,妾身养养便是了,用不着再请大夫瞧!”

元氏的声音中气十足,一听就不像病重之人。刘嬷嬷急的直跺脚!这个主子未免太扶不上墙了!

谢葭见刘嬷嬷挡着那里不肯动,瞧了赵斯一眼,后者便带人将刘嬷嬷拖到一边。刘嬷嬷不敢挣扎,只是声嘶力竭的喊叫,一片拳拳之心,倒像是个忠仆。她心中暗道,事已至此,只能看元氏机不机灵、能否随机应变了。

帐子一拉开,元氏就闭上眼睛装死。谢葭透过床帐子的缝隙瞧了一眼,轻轻冷笑一声。看元氏养的白白胖胖的样子,脸上还有两坨淡淡的红晕,哪里像是有病?果然,大夫诊了脉,很快便起身笑道:“恭喜大人,太太的风寒已然痊愈了。只是瞧着像是有些积食,小的开个健肠胃的方子,喝两幅药便无大碍了。”

说的元氏脸上一红,当即斥道:“你这满口胡话的蒙古大夫!我夜夜咳嗽的睡不着,哪里见好?”说罢重重咳嗽了两声,像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大夫被她骂懵了,却听谢葭道:“赵斯,给大夫包上二钱银子送回去。”

大夫战战兢兢的谢过了,赶投胎似的跟着赵斯出府。他再老实,也看出这屋子里的气氛不对,生怕殃及自己,连诊金都不打算要了。还是赵斯硬塞给了他,又用一盒精致的糕点堵上了大夫的嘴。

赵斯回来复命的时候,就见谢葭站在元氏床前,冷冷的望着元氏。其余下人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刘嬷嬷跪在那里不停的磕头,见元氏傻愣着,就把祸都往自己身上揽,说是她撺掇着元氏装病,但是主子也没什么坏心,就是太过思念大人了云云。

谢葭只是冷笑着盯着元氏,看的元氏后脊发寒,不舒服的说:“良人看我做什么?我是生病之人,莫不是还是我做错了?”

谢葭嘲道:“可不是生病?呵,积食…”

这话太扎人,刺的元氏也红了脸,一气之下竟跳脚道:“谢葭我告诉你,你别跟我这儿阴阳怪气的!我叫你回京来是帮你!你总搁南蛮子那儿混能有什么出息?回平城来多好,天子脚下,我也能帮你谋个一官半职的。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还跟这儿拿刀子捅我的心!”

“好、好、好!”谢葭连道三个好字,气的胀红了脸,指着元氏道:“合着都是我不对,倒是你这个欺上瞒下的倒成了有理的了!元婴,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是公主,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但你也别指望我千里迢迢的被你骗过来,还会继续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

元氏看着谢葭,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后悔自己当初怎么瞎了双眼睛,非要嫁给谢葭不可。先帝的公主多,抚了匈奴和南朝的有十几个。到了她这里,已经不需要再往外面送了。和她排行接近的姐妹大多嫁了京城的权贵,偏生她心气高,看不上那些小门小户出身的,非要嫁个贵族世家出来的子弟。因缘巧合之下她见到了谢葭,见他生的格外俊美,又是出身于陈郡谢氏嫡系,当即便动了心,求了太皇太后好些日子这才嫁了进来。

她大婚之前就听说谢葭有一美妾,也就是常氏,但她并不在意,认为常氏不过是一个卑贱的汉人,成不了什么气候。成婚第一年,元氏就有了身孕,争气的生了个儿子。元氏正扬眉吐气呢,结果常氏突然怀孕了。元氏当然容不得这个孩子,常氏的孩子怀了三个月便不明不白的没了。谁知又过了一年,常氏又有了。谢葭为了保住常氏的孩子,只好往元氏屋里去。过了几个月,元氏怀上了,她自顾不暇,便让常氏生下了谢葭的次子谢琅。之后不久,谢瑾又落了地。

元氏生下长子长女之后,谢葭以为元氏该知足了,便很少去她屋里过夜,谁知元氏的心反倒大了起来,硬要回京城去。谢葭不肯,她一气之下便抱着长子长女离开了阳夏,还带走了当时正怀孕的妾室吐奚氏,这一走就是四年。

四年时间,足够让一个骄傲的公主低下头来面对现实。她是女子,在这个时代就算再强势,也不可能犟得过夫君。她把谢葭骗过来,其实就是想服软了,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而已。结果就这么被谢葭揭穿了去,她当然是又气又恨。

“那你想怎么样?”元氏咬牙道。

谢葭道:“既然你喜欢平城,那你就留在这里罢。可是孩子们,我全都要带回陈郡!”

作者有话要说:谢葭其实并不是胸无大志,只是不想娶公主,找了个托词。

012 小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