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句叫她生生给咽了。交浅不能言深,周嬷嬷虽然没多少心机,但她年龄摆在这里,不似芷菱那般的小丫头,以为进了主子的屋子就能抬得起头做人。周嬷嬷颇有自知之明,知道她还算不得主子的心腹,不敢太过多嘴。

谢瑶点点头,淡笑道:“嬷嬷起来吧,今日不能叫膳,嬷嬷去给我拿几块点心过来。”

周嬷嬷闻言终于松出口气,知道谢瑶这是没再疑心她了。

谢瑶边换衣服边想,进宫可真是麻烦,因为怕在贵人们面前出丑,连一口水都不能喝,更别提吃早饭了。一旦进了宫去太皇太后没有赐饭,那就得挨饿一整天,想想她就胃疼。

一旁映雪还以为她在想心事,小心翼翼地说:“姑娘叫周嬷嬷去拿点心,这是不疑心她了?”

谢瑶实话实说,“不知道。”

她坦承了,倒把映雪给吓傻了。等到和谢瑶一起上了马车后,映雪看着抱着靠枕补眠的谢瑶,忽然意识到他们家姑娘不过是一个不到七岁的孩童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认为自家姑娘无所不能、算无遗策了呢?

看着缩成一团、睡的正香的谢瑶,映雪默默握拳,表示日后一定要更警醒一些,好好保护她家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015 进宫

谢玥最终还是没能跟谢瑶她们一起入宫。而映雪自打知道谢玥也有可能是给谢瑶使绊子的人之后,就一直是一副纠结脸。

舒适的马车里,谢瑶睡饱了回笼觉,见还没到宫门口,便与映雪闲聊道:“你纠结个什么呢?”

映雪按捺不住,几乎是她一问便不解地问:“大人如此宠爱姑娘,姑娘为五姑娘说句好话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为何不应下她,还赚个顺水人情呢?”映雪的潜台词是,姑娘你何苦得罪了人家,害得如今被人报复了去!

谢瑶轻轻摇头,温声解释道:“她不会感激我的…无论成与不成,她都不会。”

映雪一愣,忽然叫她说的后背发寒。和上一世的谢瑶一样,映雪先前一直在阳夏小城生活,成长的环境过于顺遂,反而不知高门大院里的艰险。

经过谢瑶的提点,映雪现在忽然明白过来,谢瑶如果帮了谢玥,成了,此事于谢瑶无益,若是不成,只会惹得一身怨怼,反而显得谢瑶无能。倒不如把仇恨值拉到谢瑾头上,结果好也好坏也罢,都与她毫不相干。

马车停下的那一刹那,谢瑶心底一颤。她就要进宫了,她又要进宫了…那个埋葬了她所有希望的宫廷,她又回来了。

搭着映雪的手跳下马车的时候,她小小的身子一抖,差点摔倒,还好被周嬷嬷及时的用身体垫住。谢瑶感激一笑,尚未开口,就听前方谢瑾讥笑一声,满是轻蔑地看着她。

谢瑶不以为意,由着映雪为自己整理好衣物,而后告别周嬷嬷等人,随着领路的宦官步行入宫。

她始终落后于谢瑾一步距离,神态温婉柔和,与平常人家乖巧听话的小姑娘无异。只是裙子的颜色艳丽了一些,裙摆花朵上的银线在黯淡的阳光下仍旧熠熠发光。

谢瑾见她今日穿着华丽,果然不喜,但谢瑶不在意。既然谢瑾恨她入骨,那她无论做什么谢瑾都不会对她好一些。比起圣母的去感化谢瑾,谢瑶宁肯和她作对到底。

不知道这些日子谢瑾的规矩学下来,有没有一点进步呢?想到这里,谢瑶浅浅一笑。其实她很期待谢瑾在太皇太后面前,会如何展现她咄咄逼人、厌恶汉人的那一面呢。

她们一行人不快不慢的走了许久,就在谢瑶有些气喘吁吁的时候,她们终于抵达御花园。北辽的皇城仍如她记忆中一般,有着高大而深灰的城墙,遮住平城原本便少的可怜的日光。皇宫虽大,气势磅礴,却像是一口阴冷的大棺材,让人感到浑身不自在。只有御花园这一处,因为太皇太后喜花,种了不少艳丽的花朵,让人尚且感到一丝暖意。

她忽然觉得,父亲的考虑并不是没有道理。鲜卑人信奉萨满教,宫中各个门廊、过道上都摆放、刻画着瑞兽。鲜卑瑞兽状如大狗,细看类马似牛,五爪如虎,吻上生角,背上长翼,看起来十分骇人。谢玥一向胆小,只怕还没见到太皇太后,就先被这些瑞兽吓哭了。太皇太后叫她们家的姑娘进宫是为了施恩于谢家,一旦谢玥失仪于宫中,反倒不美。

谢瑶胡思乱想间,她们已到了御花园,太皇太后却还没有来。柳姑姑代为迎客,一见到谢瑶便是一愣。谢瑶先前那套衣服还是柳姑姑帮忙给选的,一见她换了一身,柳姑姑便知是出了变故。

柳姑姑不动声色的将她们迎了进去,对谢瑶无一丝特别之处,看不出一点亲昵或者疏远之意。谢瑶以同样的态度相对,既不如当初在府中一般过分礼遇,也不因为熟稔了些就显得轻慢,反倒让柳姑姑格外满意。

今日的赏花宴,太皇太后不光邀请了谢家的姑娘,北辽有名的贵族高氏、林氏都有姑娘进宫。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先帝留下来的公主,当今皇帝的妹妹们作陪。谢瑶知道这三个公主将来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人物,但现在她们都还小,在宫中地位不高,反倒不比她们这些贵族之女来的重要。

尤其是谢氏的三个姑娘,被安排在除了太妃和王妃们之外、距离太皇太后最近的位置,与三位公主相对而坐。

除了谢瑾和谢瑶之外,今日来的还有谢家的一位三姑娘,名为谢琢。谢琢是大将军谢泓唯一的孙女,生母叱罗氏是鲜卑人,但只是一个早逝的妾室。谢琢性格爽朗,颇有将门之风,前世和谢瑶最为相投。只是后来,谢琢嫁给了元谐,她们之间也冷淡了不少。

谢瑶见到谢琢,还来不及感慨前一世的造化弄人,就听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因为那个人,说的是汉语。

在平城,鲜卑语仍是主流。就算是谢瑶这样完完全全的汉人,也要从小学习鲜卑语。因此在皇宫里听到这样流利的汉语,实在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谢瑶心想,那个男孩子的身份一定十分尊贵,才敢这样堂而皇之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朗读汉人的词赋。她本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这样淡淡的想着,谁知在见到那人时,她竟少有的失控了。

她不曾想到,那人竟是她曾爱过、恨过,今生一心想要报复的元谐!

命运的齿轮果然发生了改变,她本不应该这么早与他相遇。她从未见过九岁时候的元谐,但在方才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便认出了他。

因为此时,没有哪个少年会在宫中穿戴汉服,就连一心钻研汉学的皇帝元谦也不敢贸然易服。

只有元谐,看似温润如玉却又固执至极的元谐,才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如此行事。

这一刻,谢瑶仿佛醍醐灌顶般,蓦地想通了什么。她无法阻止浑身血液逆流到头顶,冲动之下,她竟忍不住蓦地站了起来!

她终于明白,自己前世惨死之时为何那般不甘了!那时候她以为自己是懂得元谐的,他才华出众,风流不羁,有勇有谋,敢于在一片反对声之中我行我素。她以为她是他的坚持,是他不会轻易舍弃的女人,所以在生命终结之前,她满怀着希望,他会如盖世英雄一般将她从暗无天日的地狱中解救出来。可她没有料到,却恰恰是她深爱的那个人,亲手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时候皇帝驾崩,众王心怀鬼胎,生怕她成为太后之后会像她的姑祖母一样垂帘听政,就假造遗诏要她性命。她本以为元谐会力排众议保住她,但可笑的是,元谐为了自保,或者更进一步说是为了日后的夺-权,他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她,撇清他们之间的一切关联。

谢瑶那时才终于明白,他有他的坚持,但她从来都不在其中。

今日重逢,谢瑶忽然想明白一事。元谐心机之深沉,恐怕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她本以为元谐天生便是那般固执之人,可现在看来,倒像是元谐自己给自己制定好了一个“人设”。

元谐生来早慧,最得先帝宠爱。但他排行靠后,注定与皇位无缘。为了在太皇太后和新帝手下保住性命,他不得不展露出自己的一部分劣势来,让他们觉得他并非威胁。

不守规矩,固执己见,大胆妄为,这样的人不可能与各方面都很出色的皇帝竞争皇位。

可元谐是有野心的。为了不让自己彻底失去上位的可能,他选择了“亲汉”这样一条道路。而事实证明他选对了路,鲜卑人汉化乃是大势所趋。皇帝亲政之后,不但对他十分放心,还委以重任。若不是谢瑶死的太早,谢瑶真的觉得她很有可能看到元谐黄袍加身的那一天。

认清了“敌人很可怕”这一事实之后,谢瑶开始思考第二个问题。

她还要不要和元谐作对?

刚刚重生的时候,她的确满怀斗志,想让元谐把她受过的伤害统统尝一遍,让他知道被心爱之人背叛的滋味。可现在…看着年仅九岁的元谐,谢瑶忽然觉得,似乎没有那个必要了。

因为现在一切都还没发生过,前世就如同一场梦一样。她不确定自己要不要为了那一场惨痛的虚空大梦,而搭进去难得的今生。

但是想要放弃报仇吧,又显得圣母了一些,不像是她性格…

就在谢瑶纠结不已的时候,她忽然被人推了一下,险些摔倒。谢瑶堪堪稳住身形,不悦的看过去,只见谢瑾皱眉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六殿下行礼!”

谢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张行礼补救。好在她现在还是个孩童,偶尔发呆出神还不会惹起别人的怀疑。元谐见了果然没有丝毫不快,摆摆手道:“小娘子不必多礼。”

鲜卑人多称姑娘为小娘子,谢瑶一听到这个称呼就会想起“大官人”,想起大官人就会想到一些不太和谐的故事…所以她用汉语道:“奴婢是汉人。”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殿下的汉语说得可真好。”

元谐和煦地笑道:“原来姑娘是汉人!彦和方才献丑了。”

谢瑶笑笑,没有再接话。

就在与元谐极其短暂的几句交谈间,谢瑶忽然坚定了心意。前世的死太过惨烈,元谐注定是她的一个心结。她将来要进宫的话,迟早还是要和元谐打照面。与其一直纠结下去,不如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她只要保证自己今生不会爱上元谐,就不怕再受到任何来自他的伤害。如果元谐日后对她不利,她只要见招拆招,报复回去就行了。眼下她实在没有必要为了还没发生的、而且可能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而烦心,那样便是庸人自扰了。

想清楚之后,谢瑶终于恢复了平日的镇静,安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规规矩矩地等待着太皇太后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016 牡丹

约莫一刻钟之后,太皇太后终于姗姗来迟。谢瑶早已将这位姑祖母的面容铭记于心,因而此时此刻她并未好奇地抬头,只是规规矩矩地同众人一起行礼。

太皇太后落座后只说了一声免礼,之后,便要众人自在说话,酒过三巡后再一同去赏花。这就是太皇太后的体贴之处了,她知道这些姑娘们定是一早上便饿着肚子赶进宫的,这时候肚子里只怕早已经唱起了空城计。

众人感激不已,纷纷感叹太皇太后仁德,不少人借机上前谢恩敬酒,谢瑶却仿佛钉在座位处一般一动不动。

她在很认真地吃东西。

面前的矮案上摆着四样蒸菜,四样凉菜,四碟点心,一壶果浆。谢瑶早上垫了肚子,此时并不是很饿,一样尝了一口后便有一下没一下地夹着碟子里的花生放入口中。热菜早已经凉了,味道还不如宫外的厨子。倒是几样小菜,样样都很可口。

她正无聊地等着太皇太后叫大家一起去赏花,一旁的谢琢忽然对着她道:“这位便是四妹妹吧?”

谢瑶一怔,忙放下筷子,“是。三姐姐好。”

谢琢比她大一岁,五官生的平庸,甚至连端正都称不上,但她一直笑呵呵的,一看就很讨人喜欢。

谢琢点头笑道:“四妹妹客气了。我老早就听说过你,只是可惜一直没有碰着。妹妹生的可真好看,不知小字为何?”

谢瑶:“单字为瑶。”

谢琢爽快道:“那我就叫你阿瑶好啦!咱们岁数差的不大,姐姐妹妹相称太过麻烦,你就叫我阿琢如何?”

谢瑶犹豫了一瞬,从善如流地改口唤道:“阿琢。”

小女孩之间交换了闺名,好像便突然熟悉起来了一般。谢琢笑了笑,毫不见外地问道:“你方才和六殿下说了什么呀?”她在边关长大,听不懂汉话。

“只是简单地请安而已。”谢瑶随意应付了一句。

“哦!”谢琢却谈性十足,“你看,大姐姐跑去和六殿下说话了呢!”

谢瑶有些意外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谢瑾正在缠着元谐说话。两个人还都是孩子,倒谈不上什么男女之防。不过谢瑾此举还是太过大胆了。

谢瑾会主动去找元谐说话,的确出乎谢瑶的意料。她没有想到,谢瑾这样讨厌汉人,却愿意主动亲近一身汉服、满口汉话的元谐。难道元谐真的有那么大的人格魅力,能让谢瑾抛去对汉人的成见?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稀疏的阳光下,他面如白玉,温和地与谢瑾谈笑风生,当真是如神仙一样的人物。

谢瑶收回视线,淡淡地附和了一句,“是啊,倒是想不到,大姐姐投了六殿下的眼缘。”

谢琢轻轻的“切”了一声,“哪儿呢!那是六殿下脾气好,对谁都十分宽厚。”

谢瑶不愿同她多谈元谐,正想转移话题,就听宦官高声通报了一句“皇上驾到——”。除了太皇太后之外,所有人都立即起身跪下,元谐也上前迎驾,向皇帝行礼。

好在先前有元谐打基础,等她见到元谦的时候,谢瑶已经没那么激动了。起码她能按捺住自己细细打量他一番的冲动,老老实实地低下头。

她真的太意外了。前世元氏有压着她,没叫她进宫,没想到竟然错过了这么多。

皇帝一来,宴上的气氛立即一肃,连活泼的谢琢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谢瑶倒得了个清静。

等到元谦象征性地说了两句话,氛围才渐渐恢复了先前的热闹。但无一例外的,大家都用眼角余光偷偷的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帝王。

谢瑶也未能免俗。她借着喝果浆的姿势,飞快地打量了元谦一眼。叫她吃惊的是,元谦的目光竟然也落在她的身上!

谢瑶有点呛到了,强忍住咳嗽的冲动,好歹没有御前失仪。

她悄无声息的,没想到太皇太后却发现了她,跟一旁的柳姑姑说了句什么,就见柳姑姑点了点头,朝她这边走来。

谢瑶今天遇到了太多意外之人,意外之事,连续出了好几个小状况。不过她毕竟不真的是一个六岁的孩童,没有那么容易情绪化。她镇定的跟着柳姑姑向主座走去,姿态优雅,礼仪周到,让旁观一切的谢琢不由得怀疑,谢瑶真的只是一个卑微的庶女?她年纪虽小,可看那气质做派,分明比谢瑾那个真正的嫡女还要高贵端庄上百倍。

谢瑶走近了才发现,太皇太后不单叫了她一个,谢瑾和元谐也一并来到了太皇太后面前。

近看太皇太后,她梳着高高的发髻,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面容温和,好像慈爱的邻家妇人。但在场没有一个人敢轻视这位历经四朝的女中豪杰。

因为轻视太皇太后的人,已经死绝了。

谢瑶规矩地行礼问安,出于稳妥考虑,她说了鲜卑语。只见太皇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说的却是汉话,“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听彦和说,你的汉话说的不错。”

谢瑶神色不变,乖巧地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名为阿瑶。”说罢又对元谐一礼,“六殿下谬赞了。”

“阿瑶吗?”太皇太后扭过头,对柳姑姑笑道:“这可不就是你教过的那个孩子?难怪如此懂事。”

柳姑姑和谢瑶虽然没有师徒之名,但柳姑姑教导过她几天,谢瑶也算是她的半个徒弟了。谢瑶被太皇太后夸奖,柳姑姑也觉得面上有光。她嘴上连称不敢,心中却是对谢瑶更高看了几分,先前隐有的托大之意也渐渐地偃旗息鼓了。

简单聊了几句后,太皇太后起身道:“走吧,咱们去园子里逛逛。”

一旁御座上一直不吭声的皇帝连忙站起来跟上,亲自扶着太皇太后,乍看好一幅天伦和乐的景象,谢瑶却深知元谦成年后急欲摆脱太皇太后控制的痛苦。

想要站在权力的最高峰,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就像现在的元谦,隐忍的功夫做到了极致,看不出一丝一毫对太皇太后专权的不满。

就连御花园中摆满了的各色鲜花,也都是皇帝为了让祖母开心,特意派人从南方运过来的。其中以艳丽夺目的牡丹最得太皇太后的喜爱。跟着的这些人都是些人精,一个个顺着太皇太后的心意夸起了皇帝的孝顺,把这些牡丹赞美到了极致,甚至连瑶池荷花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好了好了,你们惯会哄我。”太皇太后摆摆手,忽然指向谢瑶,笑道:“瑶丫头是从南边儿过来的,听闻洛阳牡丹最是闻名,你说说,这些牡丹与之相比如何?”

谢瑶被点了名也不惊慌,上前一礼,方认真答道:“此花甚好。”

她说的简洁明了,但却并无新意,仍旧是在夸赞这些牡丹。不仅围观的众人没把她的回答当回事,就连太皇太后眼底也隐约流露出失望之色。

礼仪虽然周到,但若失之灵活,那便是死板了。

谁知谢瑶却不缓不急地补了一刀:“但此花虽好,却不及洛阳万一。”

所有人都愣住了,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竟然这般不识抬举,敢说皇上送给太皇太后的牡丹不够好!

围观众人纷纷用一种同情而惋惜的表情看向这个漂亮的小姑娘,谢瑾更是幸灾乐祸,一副“你嫌命长了吧”的表情。

柳姑姑也担忧不已,主动为谢瑶说起了好话,甚至跪下道:“启禀太皇太后,谢家四姑娘还小,冲撞了娘娘和皇上,都是奴婢教导无方,还望娘娘息怒。”

她毕竟是奴婢,就算在太皇太后面前有几分脸面,也不能未经主子问话便主动说话。所以柳姑姑这才先跪下请罪,太皇太后就算是有天大的火气,也不会当着大家的面做的太难看了。

谁知出人意料的是,太皇太后不但没有发怒,反而大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好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不明白太皇太后唱的这是哪一出。

只见太皇太后抚掌笑道:“阿瑶说的不错,此花虽然也是从南方快马加鞭运送过来的,但早已失之鲜活,不过明日黄花,算不得什么稀罕。”

刚才上赶着阿谀奉承的人这才发觉,原来他们的马屁都拍在了马腿上,根本没弄清楚太皇太后的心意上前就夸,实在是太愚蠢了。

要说此时最尴尬的当属皇帝了,他精心准备的牡丹却被太皇太后三言两语说的一文不值,当真是颜面扫地。谁知元谦却毫无异色,反而十分淡定从容地向太皇太后请罪,“这都是孙儿的疏忽,只想着皇祖母思念家乡,看一看南方的花儿也是好的,不想却弄巧成拙。”

太皇太后亲自扶起元谦,十分和蔼地笑道:“皇帝说的这是哪里话?难为你一片孝心,哀家欣慰不已。只是略有感慨,此生恐是难能回归故地…”

元谦淡淡一笑,不见不被怪罪的释然,也没有一丝对老人家感慨起来的不耐烦。他墨眸漆黑,好似一潭古井,无波无澜般平静地回答:“皇祖母何出此言?多闻南地温暖,孙儿愿奉皇祖母南巡。若是皇祖母愿意,迁都洛阳也未尝不可。”

他说的轻巧,众人却无不变色!就连谢瑶也不由心底一沉,暗道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容默默28日考雅思,这里是存稿君~好紧张的有木有…如果过了一定双更一周庆祝!

017 生疑

前世的这个时候,谢瑶未曾见过元谦。可她和元谦多年夫妻,对元谦的了解很深,她很清晰的察觉到,眼前的这个元谦并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男人!

如果说元谐是天生的政治家,玩弄权术于鼓掌之间,那么元谦就是天生的帝王,深谙帝王之道。他聪慧、隐忍、胸怀大志,他旷达、仁厚,是鲜卑一族空前绝后的明君。

可再好的皇帝也是人,他不可能没有一丝一毫自己的感情,尤其是在年轻的时候。谢瑶入宫那年,元谦刚好及冠。那时候的他年轻、有朝气,充满了豪情壮志。相应的,他在感念祖母多年养育之恩的同时,不可避免的对太皇太后的专权感到极度的不满。那时,他对太皇太后虽然也是毕恭毕敬的,但做戏的成分居多。

而现在…谢瑶吃惊的发现,元谦仿佛入定的老僧般,完全没有了自己的情绪。他虽然在笑,可那丝淡淡的笑容飘渺的如同风中的蒲公英般,一吹即散。

竟然好像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似的。

如果说这是元谦有意做出来的,谢瑶无法相信十三岁时候的元谦,竟然会比二十岁时的他城府更深,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随着她的轮回转世,许多事情都发生了重大改变。元谦经历了她不知道的巨变,性格也相应的有所改变。

一时间谢瑶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但她终究不能仅仅凭着自己的猜测贸然盖棺定论,只得暂时收回思绪。

元谦悠悠道来的一句话,如同蓦然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引起了轩然大波。在那一瞬间,几乎是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惧的神情,但又同时低下头来,默契地装聋作哑。

可事实上,在场一个个的都竖起耳朵,打算听听太皇太后的意思。王妃们和官家小姐们想的是,这趟宫宴来的可真值!她们回去之后可算是有惊天秘闻向自家夫君、父兄邀功禀报了。可怜了那些随侍的下人们,只是一心盯着主子们的风吹草动,算计着他们什么时候应该及时地跪下,承受池鱼之灾。

一国之君随口说出迁都这种大事来,此时若有朝臣在场,定会有那刚烈耿直的大臣一脸愠怒的上前与皇帝争辩,说些国都不是儿戏,老祖宗定下了平城,怎可随意迁徙之类的话。

但今日的赏花宴上邀请的都是女眷,无论是皇帝的堂婶们,还是皇帝的姐妹,或者谢瑶这种年幼的贵族女子,都不可能为了出风头当面与皇帝辩驳。更遑论她们这些女子为了避嫌,多数避的皇帝远远的,只有谢瑶和谢瑾被太皇太后带在身侧的缘故,离的较近些。

或许正是因为没有人敢反驳他,元谦才会这样自在随意的说出“迁都洛阳”这等大事来。

此时此刻,太皇太后的反应是最关键的,因为她是唯一一个有资格训斥皇帝的人。

只见太皇太后极其微妙地一笑,先是夸赞道:“皇帝有这个孝心是好的,”突然,她脸色稍沉,话锋一转,“只是国家大事不是儿戏,皇帝身为天子,理应以社稷为重,怎可以一己之私决定国家大事?”

太皇太后教导皇帝,语气不怒而威,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慑力。这本不是外人可以听取的内容,所以大家再次默契的装起了聋子。

皇帝淡然称是,既没有被教训的不满,也没有满腔心思被人误解的委屈。倒是元谐看气氛尴尬,在旁插了句嘴,故作轻松地笑道:“迁都固然不可,但皇兄若要南巡,可否带上臣弟?”

元谦浅浅一笑,一副拿他没办法的表情,“你呀…”

太皇太后也慈爱地笑了起来。

一场宴会至此,宾主的目的皆已达到,圆满的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