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结束后,谢瑶得了很多赏赐。映雪悄悄告诉她,谢瑶得的瞧着就比谢三姑娘贵重三分,几乎与谢瑾无异。谢瑶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回府的路上,她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凝神思考今日发生的一切。

车子行至谢府和长公主府的交叉路时,谢瑶本欲下马车同谢瑾告别。谁知谢瑾的车子根本停都没停,趾高气昂地掠过谢瑶往谢府而去。

谢瑾要去谢府?

谢瑶很快明白过来,谢瑾这是自以为得了天大的消息,要向父亲邀功呢。

可事实上,她不过是做了太皇太后和皇上这祖孙二人的传话筒罢了。

谢瑶方才就在想,这场宫宴的目的是什么呢?只是单纯的赏花自然不可能,若说是太皇太后要给皇帝和几个皇子选妃,这个理由还勉强还说得过去。但谢瑶觉得,事实不止于此,她的姑祖母应该另有深意。

正是因为如此,当太皇太后问到她头上的时候,她揣摩着太皇太后的心意另辟蹊径,反众人之道而行之,没想到正中太皇太后下怀。当时谢瑶想的只是,太皇太后已经听了那么多的赞誉,特意再多问她一句,定然是想听到不同之语,就顺口夸了一句故乡。

但看事情后来的发展,这分明是这祖孙俩在一唱一和,演了一出好戏呢!

如果当时谢瑶的话不合太皇太后的心意,那么太皇太后一定会再问另一个预先准备好的人,说出类似的那番话来。只不过因为谢瑶是汉人,又是从洛阳那边来的,这句话由谢瑶来说最为合适,所以,太皇太后才会先问她。

谢瑶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一阵后怕,不知她当时若是说错一句,是否会被太皇太后就此厌弃。她虽然重活一世,但不可能事事知晓通透,应对太皇太后这等天生心思诡谲复杂的上位者,难免还是较为吃力。

谢瑶刚才想了一路,是因为她有些迷糊。当时她说的话,关键词是“洛阳”。太皇太后和皇帝联手唱的这场戏,就是想通过这些女子向京城的权贵们传达一个消息。皇室,有意迁都了。

可是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应该是谢瑶被赶出宫、再次回到宫中之后三年,大辽的国都才会南迁洛阳。

现在这一切,发生的太早了。

一定有什么关键之处,发生了她所不知道的,致命的变化。

不过,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这些国家大事连她父亲都还没有过问的资格,与她的干系自然就更少了。

回府之后,谢瑶先去给祖父请安。谢沛没有见她,只叫人传了话,道是四丫头辛苦了,回去好好歇着便是。谢瑶在门外一礼,便又去了父亲那里。

谢瑾果然在里头。谢瑶脚步一顿,想了一想,还是差人通传。

谢瑾特意来府上报了信,于情于理,父亲都要留下她过夜。就算谢瑾不愿意住下,父女两个起码也要一道用一顿饭。

于谢瑾的角度考虑,她从小不在父亲身边长大,难免有些小心思,想多和父亲亲近一二。就算她心里瞧不起汉人,看不上父亲的能力,但孺慕之情乃是天性,谢瑾也不能例外。

可谢瑶为什么要从谢瑾的立场上为她考虑呢?上次谢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朝她脸上扔筷子,事情才过去了不几天呢。

想到这里,她嘴角噙笑,进屋甜甜地向谢葭行礼问安。谢葭看见了她,自然留下女儿一道用膳。

谢葭与谢瑾虽是父女,但相处的时间很少,几乎是无话可说。和谢瑾一起吃饭,就像待客一般,气氛无聊至极。添上谢瑶,气氛立时不同,谢葭的神情不自觉的便柔和了几分,扮起慈父来也没有那般吃力了。

谢瑾一听说要和谢瑶在一个饭桌上用饭,立即狠狠地瞪了谢瑶一眼,但到底是不敢再出言侮辱她半句。谢瑶看她气得要死的样子,忍不住好心情地嘴角上扬。

谢瑶全当是在自己家中,对面坐了个邻居家讨人厌的小姑娘,自顾吃的十分幸福。谢瑾却是一脸纠结,闷着头扒饭,简直要吐血。

这时,忽听谢葭温和地问道:“阿瑾,过几日我们全家就要启程南下,你可愿与阿父同往?”

谢葭看似在询问谢瑾的意见,实则心中已有决定,只是为了表示对谢瑾这个嫡长女的重视,这才特意多问了她一句。

谢瑾顿了顿,放下筷子,郑重地问道:“阿父,阿母也会一起去吗?”

此言一出,谢葭的脸色就是微微一黑。

谢瑶没有说话,但也放慢了咀嚼的速度,侧耳倾听着父亲的答案。

她费尽苦心让父亲和元氏闹掰,好不容易终于得以脱离冷冰冰的长公主府。可如果谢葭答应了,那她期盼已久了的幸福生活,岂不是又要在顷刻间化为梦幻泡影…

谢葭究竟会不会带元氏母女南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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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生枝

原本勉强还算温馨和乐的饭桌上,因为提及元氏,气氛彻底僵掉。

谢葭突然胃口全失。他亦放下了筷子,沉声说:“你阿母的身体还未痊愈,不宜舟车劳顿,就留在京里修养吧!”

谢瑾闻言眉头一皱,当机立断道:“那我也不走!”

谢葭忍住拍桌子的冲动,耐心劝道:“阿瑾,你不要任性!你看看你,就是因为不在本家长大,疏于管教,礼仪举止才都上不得台面,进宫一趟还要临时抱佛脚。这样下去,你将来怎么找的到好人家?阿父也是为你考虑…”

依照当时的风俗,女子普遍早婚,通常十岁出头就定下了婚事。谢瑾今年虽然还不到九岁,但谈及婚嫁,也不算远了。

谁知谢瑾竟然腾的站了起来,冷笑道:“阿父你可不要诳我,我还要找什么人家?以我的身份,将来就算做不成皇后,也要做王妃,哪里需要看别人的脸色!”

谢瑾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一说出口,不仅谢葭气个半死,连谢瑶都惊呆了。虽说她们是谢家的女儿,但父亲只是一个刚刚辞官的小吏,朝中适龄的贵族之女多了去了,谢瑾何故如此自信?

难道说,有知情人向谢瑾透了话?

谢瑶不知其因,但她知道,这顿饭是不可能吃得好了。幸亏她刚才已经吃了八分饱,倒是谢瑾一直没怎么动筷子,肯定要气得胃痛了。谢瑶幸灾乐祸地想。

果然,谢葭闻言震怒不已,一张白净的面孔涨成了猪肝色,反问道:“你倒说说,你是什么身份?”

谢瑾小脸微扬,骄傲道:“我是当朝宜川长公主之女,陈郡谢氏本家的嫡出长女!今日我进宫去,太皇太后一直把我带在身边,她老人家可喜欢我喜欢的紧呢!难道姑祖母她不会为我安排一桩好亲事吗?又何须阿父为我担忧!”

她口口声声把元氏挂在嘴边,完全不提谢葭这个父亲,显然是没把官职低微的谢葭放在眼中。谢葭惊怒之余,心底满是酸涩。连他的亲生女儿都不把他放在眼中,更不必提元氏等人。

“罢,罢,既然你愿意留在平城,那就陪着你阿母吧。”谢葭苦笑一声,“倒是为父白白操了闲心。”

谢瑾见父亲这般,自知方才一时冲动,把话说的太绝,心中也生了悔意。但她欲言又止了半晌,到底是面子占了上风,半句软话都没能说出口。

谢瑶看谢葭实在是气得不轻,亲自倒了杯茶递给父亲。谢葭方才说的口干舌燥,刚好有些口渴。饮下一小杯微苦的清茗后,他脸色稍缓,但对谢瑾仍是极其冷淡地道:“你回去吧。”竟是连看都不愿意多看谢瑾一眼。

谢瑾虽然是他的女儿,可谢葭心里清楚,这个女儿长到这么大,早已经定了性,他想把她拉回来,已经不可能了。这样的性子,就算日后当真凭着身份嫁入皇家,只怕也难以长久…

谢葭早就不指望谢瑾光宗耀祖,只求她不要祸及家人便罢了。

谢瑾也没想到会突然跟父亲吵翻,她本是抱着和谢葭缓和关系的目的来了,谁知道不但没有达成目标,反而让父女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糟糕。眼下她被谢葭当着谢瑶的面扫地出门,别提有多难堪了。谢瑾死死咬着嘴唇,为了不让谢瑶看笑话,腰背挺得笔直,装作云淡风轻地快步走出屋子。结果一钻进自家马车,便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谢瑾走后,谢瑶怕谢葭余怒未消牵连到自己身上,不敢轻易开口。

谢葭见女儿小心翼翼的样子,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温声道:“阿瑶莫怕,咱们就要回家了。”

“嗯!”看到谢葭让她熟悉的那一面,谢瑶终于放下了心。父女两个谈了谈今天宫里发生的事情,又畅想了一下南下回乡后美好的未来,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谢葭才放她回去。

谢瑶出来的时候,谢葭这里的管事赵斯竟然亲自出来送她。谢瑶推辞不过,只好由着这位父亲身边的大红人跟在她半步之后。经过一番交谈,谢瑶关于赵斯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这人——好像是个宦官啊?

可看他模样,虽生得白净了些,却没有大多数宦官那般过分谄媚的作态。果真是应了他的名字,是个斯文知趣的,难怪父亲回京没有几天就放心叫他管事。

赵斯送谢瑶出了前院便放慢了脚步,尽管他是净了身的宦官,可毕竟还是前院的人,没有谢葭的吩咐,不好随意到女眷们居住的后院去,他便就此与谢瑶别过。

明月高悬,照亮了谢瑶前行的石子路。夜风中,她小小的身影看起来十分单薄。可她姿态端正优雅,在几个丫鬟的拥簇中,不自觉的便显现出了几分气度。

赵斯恭恭敬敬地目送着谢瑶远去后,他身旁的小宦官一向跟在赵斯手下做事,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师傅,我弄不明白!大小姐走的时候你都没送半步,怎么反倒对这庶出的四小姐格外恭敬?”

赵斯瞧着斯斯文文的,揍起人来却毫不含糊,劈头盖脸的朝着那小宦官的脑袋上糊了一巴掌,骂道:“你懂什么!大小姐也就是托生到了长公主的肚子里,要不然…”赵斯是从宫里出来的人,什么样的事儿都见过不少。要说出身重要吗?重要!可出身是天定的,改变不了。既然改变不了出身,那就得靠着自己的手段往上爬…

都说三岁看到老,谢府这几个姑娘虽然年纪还小,但他看得明明白白的。谢瑾性情冲动暴躁,不得家主喜爱。谢玥胆小懦弱,上不得台面。只有谢瑶,虽是庶女,但她身上看不到半点被姨娘教坏的痕迹,又在几个子女中最得谢葭宠爱,他们这些下人不赶紧趁着南下之前抱紧谢瑶的大腿,等到了南边,主子们手边儿都有得用的人了,还用得上他们?

小宦官见赵斯欲言又止,正待催问,却见赵斯轻飘飘的白了他一眼道:“没脑子的东西,自个儿琢磨去吧!”

赵斯说的不错,他们这些从京里才跟着主子们的奴才,到了阳夏之后的确容易受到冷落。这不,还没启程呢,谢瑶就寻思起来要不要把屋里的这几个人排查一遍,或者给打发出去。

毕竟早上衣服被毁的事情于她而言虽然只是小事一桩,但有个包藏祸心的人在身边,这种感觉总归是不太好的。

还真是赶了巧,就在他们一家收拾好东西准备南下的时候,忽然出了点儿小变故。眼瞅着就要出发了,谢葭忽然被祖父叫了回去。常氏满心想着回家,见谢葭被叫走了,在马车里坐卧不安,生怕节外生枝。

约莫过了一炷香,府里来了人,一脸为难地请主子们先回府歇着。大病初愈的常氏闻言心中咯噔一声,脸色发白的下了马车。她生怕自己再落到元氏手中,吓得连路都走不稳。谢瑶见了赶紧上前扶她,可她身量不高,只能牵住常氏的手安慰道:“娘,你不用太担心,咱们一定能顺利回家去的!”

常氏觉得入京以后自己这个女儿好像长大了不少,谢瑶这句话虽然没什么根据,可分量却不轻,奇异的让她方才狂跳不止的心脏逐渐恢复了镇定。常氏左手牵着小儿子谢璋,右手牵着谢瑶,谢琅走在前面,母子四人暂时都聚在常氏的院子里。

又等了整整半个时辰,主院那边才终于传了话过来。原来是谢家的三姑娘谢琢幼失怙恃,千里迢迢的从边疆来到京城,就是为了投奔本家亲戚的。原本谢琢寻思着元氏正病着,等过段日子再叨扰谢葭一家。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要南下。这下子谢琢可着急了,匆匆收拾了行李,一大早从将军府投奔过来。

常氏听了,这才算是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现下已经过了出行的时辰,他们只得耽误一日再走。元氏不在,常氏是府中唯一还算拿得出手的女眷,就由她去迎接谢琢,为谢琢安排落脚的地方。谢葭怕侄女怕生,还特意叫谢瑶过去陪着。

说来还真是奇怪,谢琢对常氏还是客客气气的,可一见到谢瑶,立马便亲热起来。常氏在旁瞧着挺高兴,没想到她们两个这样投缘。谢琢虽是孤女,但她祖父镇守边疆有功,女儿能和她处好关系,总归是好事一件。而且常氏常常觉得亏欠女儿没有同龄的玩伴,这下谢琢来了,可算有人同谢瑶作伴了。

谢瑶见到谢琢却是灵机一动,等她问清楚谢琢身边只有一个伺候的人之后,谢瑶立马做主,把芷菱送了过来照顾谢琢。谢琢这边的确是缺人手,就没跟她客气,爽利地道了声谢。谢瑶却有点儿不好意思,她这算不算转移危机?

这天晚上轮到映雪值夜。自打谢瑶送走了芷菱之后,映雪的表情就轻快了不少。临睡时没有旁人的时候,映雪显得自在了许多,挺高兴的说:“小姐,芷菱走了,我可算是松了口气了呢!”

谢瑶是看出来了,进宫那天衣服坏了的事好像吓到了映雪。她突然有些不忍心告诉映雪真相。但她转念一想,趁着年纪还小,周围这些人的段数还不算太高的时候,能把映雪调-教出来最好。如果映雪这个贴身大丫鬟一直拖她的后腿,那么谢瑶就得好好考虑一下,她将来还要不要带映雪进宫了。

考虑到一时半会儿很难再栽培出几个映雪这样忠心的丫头,谢瑶摇摇头道:“不,你放心的太早了。依我看,那件事是芷萱做的。”

映雪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说:“怎、怎么会?芷萱她一向稳重妥帖,倒是芷菱,挨了小姐的骂,难免怀恨在心…”

作者有话要说:刚才默默戳到第四章,看到自己当时说如果六级过了就加更…但素!等出成绩了这文是不是都要完结了啊摔!给我的智商跪了…

019 南下

光线昏暗的屋子里,谢瑶长发披腰,愈发显得那张白皙的小脸莹白可爱。

时辰已经不早,小孩子向来觉多,谢瑶头脑渐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的道:“你想啊,出了这种事儿,当主子的肯定第一个要追究你这个守夜丫鬟的责任。但你我是信的过的。如果不是你,那会是谁呢?周嬷嬷?不会,她年纪也不小了,再换几次主子,她折腾不起。况且她毕竟有些年纪,不会用这么低级的段数。瞧她担心我穿艳丽衣服会冲撞到谢瑾的样子,不像是在作假。倒是那两个年轻的丫鬟,就算卖了我,还有机会找到更好的前程。”

“那主子为何不疑心芷菱呢?”

谢瑶反问道:“你看芷菱去谢琢那里的时候,可有一丝喜悦之色?”

映雪仔细想了想,还真没有。

“芷菱对我或许是有几句怨言,但在看到赵斯都来巴结我之后,她当然不愿意去三小姐一个孤女的房中伺候。她还是盼着靠着我往上爬的。”

映雪好像明白了什么,脸色沉重下来,“如果是真的,那这个芷萱真是太可怕了…按道理来说,她恰恰就是小姐唯一不会怀疑的人。”映雪一顿,着急道:“哎呀,小姐,既然如此,为何不把芷萱送人呢?”

谢瑶摇摇头:“还不急。这次元氏计划失败,肯定正气急败坏着呢。她没这么容易妥协。依我看,她必然还会有后招。在我们身边安插几个钉子,用不着大惊小怪。若是我们太早把这根钉子拔掉了,反倒会让元氏采取更让我们头疼的举措。”其实说到底,那晚上谢瑶睡的实,事实究竟如何已经无从追究,但无论是芷菱也好还是芷萱也罢,谢瑶想让映雪记住的,是她们谁都不能相信。

映雪道:“小姐放心,等咱们回了阳夏,还有映霜姐姐呢!奴婢再不济,这些日子也会保护好小姐,绝不让那些个心眼子不正的家伙害到您!”

谢瑶含笑应了,想到映霜,也是稍稍松了口气。映霜是父亲当年亲自为她挑选的丫头,比映雪年长一些,性子也更稳当。就是因为这样,谢瑶才会留映霜在阳夏看家。

次日一早,他们再次早早起床,准备出发。常氏见谢瑶和谢璋两个睡的正香,就没再特意叫醒他们两个。她叫奶娘抱着谢璋,自己抱着谢瑶上了马车。等谢瑶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常氏的怀里。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捂住脸,羞道:“娘…你抱着人家多久啦?”

常氏温柔地笑道:“才一个时辰。天才刚亮呢,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谢瑶摇摇头,从常氏怀里钻出来,一旁的丫鬟绮竹早已备好了洗漱用具,见谢瑶起身,便上前服侍她洗漱。谢瑶咧嘴一笑,道:“多谢姐姐。”她是真心高兴啊,脱离了平城之后,她就可以翻身做主人了!这种被人尊敬、被人伺候的日子,别提有多舒服自在。

天渐渐的暖了,枯枝上逐渐发出了新芽,到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赶在炎热的夏日到来之前,他们终于回到阳夏。

谢葭曾经是阳夏的父母官,虽然他现在被元氏折腾的辞了官,但还是有很多在当地有头有脸的官员和士绅前来迎接他们一家。常氏带着几个小孩子先回家去了,而谢琅身为谢葭在阳夏这边实际上的长子,也被父亲带去应酬。

常氏看着夫君和儿子的背影,欣慰地笑道:“终于都过去了。”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苦尽甘来?他们家的日子真的渐渐的好了起来。谢葭一扫之前在平城四处碰壁的霉运,很快就谋到了一个新的官职,而且还比他之前的职位要高出一些。

谢葭以前是正七品县令,现今竟一举跃过了从六品,被推举为正六品上的功曹。功曹就是各级主官属下掌管人事的佐吏,像以前谢葭是县令的时候,他也有自己的副手。如今他就是被调任到郡里去,做郡守的副手。虽说做功曹不似过去那般能做一县的一把手,但跃过六品就意味着,谢葭已经成为了郡级的官员,相当于现代市里的干部了。

于是谢瑶也跟着水涨船高,从区长的女儿升级成为市人事部长的千金。

鲜卑人穷兵黩武,重武轻文,文官的品级都不高。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拥有实权。这不,谢葭还没走马上任,来巴结的人就已经络绎不绝。就连一向瞧不上他们家的祖母高氏,也叫人递了话,说是想孙子们了。

要说高氏想他们了,那绝对是在扯淡。原因很简单,谢葭就不是从高氏肚子里爬出来的。高氏一直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既然连他这个庶子都不受待见,高氏又怎么会想念名义上的几个孙子?

谢瑶忍不住发表意见,“阿父,我看祖母分明是为了二叔。”

谢葭有点诧异地看了女儿一眼,竟然忘了责怪,而是问:“谁告诉你的?”

谢瑶吐吐舌头,装起了小孩儿,“我自己猜的。”

“阿瑶说的不错!”一旁的聂怀义哈哈笑道:“子敬,你那老母分明未安好心!以往她仗着你阿弟在郡里做御丞,向来不把你们看在眼中。如今见你手里捏着郡里的人事了,就打起了你的主意,想必是要为你那好阿弟铺路。”

聂怀义是谢葭的至交好友,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两人一人喜动,一人喜静,却意外地合得来。成年后聂怀义从武,凭着英勇善战一路升迁至正四品公府司马,掌管包括陈郡在内的几个郡的兵马。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里,手里有兵就是老大。因此不说郡守,就连省级干部知州大人也对聂怀义恭敬有加。

这次谢葭被举荐为陈郡的功曹,就是聂怀义帮忙出的力。为了答谢聂怀义,谢葭特意举行了家宴。常氏抱着谢璋先避了出去,谢琢虽是将门虎女,不大在意男女之防,但她识趣的很,知道对谢葭而言她这个堂侄女还是外人,便也跟着回避。谢琅作陪那是理所应当的,不过谢瑶能留下来和大人们一起吃饭,那就是仗着她脸皮厚,再加上谢葭的宠爱了。

前世谢葭就对谢瑶这个女儿十分疼爱,但也不知是怎的了,这一世谢葭简直是把她当成眼珠子来疼。尤其是回到阳夏之后,谢葭每日都叫人往谢瑶屋里送好东西,就连对待爱妾常氏也不曾如此爱重。谢瑶不知的是,原来谢葭把她当成了小福星,觉得自己南下之后的好运都是由女儿当初的“无心之言”带来的,所以才会对她如此宠溺。

聂怀义是粗人,父母早已双亡,不受世俗束缚,故而敢对谢葭的庶母高氏言语不敬,谢葭却不得不好言道:“不管怎么说高氏都是我的嫡母,虽说分了家,每三日去请安亦是应当应分的。”

聂怀义无奈道:“你去便去吧,只是…”

谢葭见他担心的样子,狡黠地笑笑:“阿兄放心,不该答应的事情,子敬自然不会轻易松口。”

聂怀义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兄弟二人痛痛快快地喝起酒来。两人喝到兴头上,就连谢瑶偷偷溜走了都未曾在意。

谢瑶跑到了母亲常氏那里。常氏正在给谢璋喂饭,一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常氏做贼般飞快地藏起手中的勺子,谁知还是被眼尖的谢瑶逮了个正着。谢瑶好气又好笑地道:“娘!您又给阿弟喂饭了!教他自己吃嘛!”

常氏心虚地笑了笑,她真是拿爱撒娇的小儿子和气势十足的小女儿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搪塞道:“他还小呢,不会自己用饭。”

谢瑶瞪了谢璋一眼,吓得谢璋一哆嗦,赶忙缩在常氏身后。谢瑶嗤道:“娘亲不在的时候,阿弟和我一道用膳,自个儿吃的可欢了。慈母多败儿,您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阿弟都满五周岁了,眼瞧着就要开蒙,哪里还小?”

常氏真是服了这个口齿伶俐的女儿,投降道:“好好!我不管了便是。”说着将勺子放到谢璋的小手里。

谢璋委委屈屈地看了自家姐姐一眼,见谢瑶不为所动,只好乖乖地自己动手了。

不怪谢瑶对谢璋如此严格,实在是上一世谢璋的所作所为太不像话了。那时候他二十好几的人了,没有功名在身、不爱读书也就罢了,父亲费尽心力给他安排的差事,他去了两天就坐不住了,还和人家同僚们的关系僵到了极点。若他只是不学无术还不算什么,谢璋还在京城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仗着自己是谢家的人,不知道做了多少糊涂事。

最过分的是,在谢瑶生命的最后那几年,谢璋看上了皇帝的三妹妹彭城公主。若彭城公主愿意下嫁便罢,但可惜彭城公主心高气傲,对谢璋厌恶到了极点。心急之下的谢璋,竟然起了霸王硬上弓的心思…恼羞成怒的彭城公主一状告到皇帝那里,又拉拢了谢玥等人从旁佐证谢瑶与人私通之事,这才导致了谢家最终的灭亡。

谢瑶临死前,太皇太后与祖父早已去世,谢葭病重,长兄战死沙场,幼弟被赐死,谢瑾出家为尼…除了那个凭着告密得以偷生的谢玥,他们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再也不是那个在朝中举足轻重的谢家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要防止未来的悲剧发生,就要从小事开始改变。正是过去那些没有被他们放在眼中的小细节,累积而成导致了最终的覆灭…

常氏见谢瑶发呆,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想什么呢?”她总觉得自己的小女儿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不过有一个懂事的女儿,这种感觉并不坏。

谢瑶仰起脸,靠在常氏怀里,懒懒地说:“娘,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能搬到洛阳去啊?”

阳夏距离洛阳并不远,谢瑶一家在洛阳有一处院子,他们偶尔会去洛阳小住。谢瑶心里还是盼着能早点搬去洛阳的。阳夏虽然是个很适合居住的小县城,但相比之下,还是逊于繁华的洛阳一筹。

况且谢瑶知道,她的祖母高氏是个难缠的主儿。如今她好不容易脱离了元氏的束缚,可不想再在高氏的阴影下生活。以往高氏对他们采取视而不见的策略还好,如今突然对他们家关注起来,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让人心塞的事儿,还是早早远离极品为妙。

随着谢葭的升迁,他们再住在阳夏显然是不合适的。常氏心中有数,坦然笑道:“快了罢,等咱们去给你祖母请了安…”

谁知道,事情就在这个当口,又出了变故。

作者有话要说:官员品级架空为知州省长,郡守市长,县令区长。

关于领土,北辽掌关内,河南,河东,河北。山南(藏地)仍为外族。南齐掌陇右,淮南,江南,剑南,岭南。

020 祖母

事情要从谢瑶名义上的祖母高氏说起。这个高氏出身名门,却是在乡下长大的庶女,性格泼辣,比起贵族之女倒更像是个乡野泼妇。随着年纪渐长,高氏逐渐收敛了一些,但还是摆脱不了骨子里的刁蛮。她膝下仅有一子,就是谢瑶的二叔谢菽。尽管夫君谢沛子嗣单薄,霸道的高氏还是不允许他纳妾。谢沛老实听话,也就这么凑合了一辈子。

至于谢葭的生母能生下他,那完全就是一个意外。她生下谢葭后不久,就被高氏虐待而死。严格说起来,谢葭和高氏是有杀母之仇的。可那个时候谢葭还小,高门大院里的事情根本说不清楚。为了生存,谢葭只能恭恭敬敬地尊称高氏一声阿母,一直到他成年娶妻,独自开门立府。

高氏不是没有想过除掉谢葭这个眼中钉,但一来谢沛就这么两个儿子,小时候护他护的紧,二来高氏也怕外面的人嚼舌根,说她容不得人,所以谢葭倒是平安的活下来了。但也就是仅此而已,父亲木讷,嫡母把他当成透明人一般,谢瑶觉得自家老爹的性格还能这么健全,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谢氏是陈郡最出名的清贵世家。尽管这个时候还没有后世谢氏一门手握兵权、权倾朝野的盛况,但家族世代有人为官,后宫亦由谢氏把持已久,可以说在整个朝廷,谢家的影响力都很大。

因此在阳夏的本家,谢家的府邸也修建的十分气派。可谢瑶却不喜欢这个地方,房屋虽大,却因为人丁稀少,院子很空。华丽的雕梁画栋难以持久,虽说一年一年的上了新漆,但仍然可见惨淡模样。这样带着一丝森然气息的古宅,从来都不讨小孩子的喜欢。谢璋最为反感,才进了宅子就闹着要走。一路闹到高氏屋里,谢瑶都吓不住他。

一家人全都拿这个时候的谢璋没办法,因为他开始哭了。肉嘟嘟的小团子,哭的小脸儿皱巴巴的,谢瑶看着都觉得心疼,更别提一向疼爱幼子的父亲。但来都来了,过门不入太不像话。谢葭只好硬着头皮拖着小儿子进去,心想着一会儿该怎么向嫡母请罪。

谁知高氏看到他们一家的时候却很高兴的样子,见谢璋哭的可怜,还把他抱在怀里哄了几句。高氏反常的和善不但体现在谢璋身上,她细长的眼睛一扫,竟然还提了谢瑶一句,说她长高了。谢瑶就呵呵了,她这人记仇得很,上一世高氏骂她是小娼妇的事情,她现在还记得。那时候谢瑶不过五岁…就因为她爱穿汉服,高氏便那样辱骂她,不知道说了多少难听的话。

这一世她重生在六岁,高氏想必已经骂过她了。但五岁大的孩子不大记事,高氏怕是觉得她都忘了吧?

能忘了才怪。被高氏提及的谢瑶只是呵呵笑了几声,也不搭话。今天她不是主角,看戏就好。瞧高氏这样子,必然对谢葭有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