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说谈什么就挂了。然然你昭昭哥的确智商高,但你不说我也不知道你要谈什么啊。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我本以为要等很晚,结果耀然六点就到师叔四合院外面,坐车里礼貌的喇叭。我屁颠屁颠去开门,耀然态度也是毕恭毕敬的:“师叔,我来接小昭。”

我说:“师叔不在,去朋友家帮忙鉴定棋具去了,明天才回来。”

耀然似乎很久没来过这里了,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手指望枣树下的木桌上一划,放眼睛下仔细看:“咦?没灰,没空酒瓶,桌子没倒下——半年没来变化真大。”

我默默想象上次耀然来时师叔家乱成什么样子,现在师叔也喝酒,但喝得没以前厉害了。

“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有点远,要不开你的车去?”我拉开耀然的车门,又默默关上:“里面是什么?”

黑乎乎的烤肉架,一竹筐木炭,各种肉类,不明物体…

我问:“不是我请你嘛?”

耀然一边搬东西进院子一边说:“你不是要吃肉嘛!下次你请我,记在帐上。”

这就是耀然的狡猾之处,每次吃饭最后都是他买单,然后跟我说记在账上,所以我永远欠他一顿饭。我悲剧的欠饭史就是从这天开始的。

于是我们就开始在师叔四合院里非法纵火。谁说七月流火,北京的七月真TM热死人。我完全不会烤肉,躲进堂屋吹风扇,远远的看耀然一个人蹲在院子中央那棵歪脖子枣树下摆弄烧烤架,添炭生火。看了一会儿我怕他被烟呛到,蹭出来帮忙,他却只拍拍身边让我坐下。

“别添乱,你实在要帮忙就帮我串肉串,这边是牛肉的那边是羊肉的——哎,都是生的,不能吃!”

他叹口气伸手摸我的头:“昭昭,师叔虐待你还是怎么了,都瘦了。”

我确实是瘦了,又长高了些,款式简单的T恤,松松大大的浅蓝牛仔短裤,加之喜欢走哪里都把手插兜里,竹竿似地,看上去比实际还要瘦两分。

我坐下来,抬头,北方的夜空高远,漫天都是星星。北方不比南方闷热,入夜温度就慢慢降了下来。耀然递烤肉给我的时候会放到嘴边吹两口气,然后再说一句:“昭昭,小心烫。”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明明灭灭的火光挺直的鼻梁为界,在他脸上投下半边阴影。我盯着耀然的脸看,呵呵的接过肉串,一口咬下去,舌头上立马烫个泡,当时还愣是没发现。

他屈起腿靠着老枣树的树干,左手拿酒瓶,时不时仰头对着瓶口喝一口。仰头的时候,下巴和脖子间就拉出一段好看的弧线。我见惯了耀然两根指头捏起红酒杯的优雅,猛然见他这么喝酒有点不习惯。他的脸颊有点泛红,不知道是醉了还是火光映的。

喝点小酒没问题,问题是他身边已经放了三个空白酒瓶子,第二天还有对局。我夺他的瓶:“丁南八段说,喝茶的人永远比喝酒的人清醒。棋手最需要清醒。”

一夺没夺到,耀然把酒瓶高高举起,我扑,他再举,再扑,他顺势往后一躺,我就扑到他身上了。下巴结结实实撞在他胸口上,上下牙咯嗒一声响。

痛得我蠕动半天没爬起来。

耀然伸手抱住我的背:“小昭, 别动。”

我没动了,趴了一会儿,他突然说:“其实我骗了你,你们真的很像。”

他仰躺在地上,头枕着歪脖子枣树的露出地面的根上。我斜趴在他身上,下巴勾住他的肩膀。满天都是星星,耀然开始慢慢讲一个故事。

从前有两个一起跟名师学围棋的小孩,一个天赋高些,一个天赋没有那么高。天赋高的小孩很顽皮,也很讲义气,下棋不认真,但因为天赋高,经常赢棋,所以更讨师傅喜欢。天赋稍低的小孩不高兴了。他发誓要超过对方,每天都很刻苦的学棋,常常看棋谱看到深夜。两个小孩天天在一起下棋,彼此都提升得很快。几年以后,天赋稍低的小孩突然发现,如果不跟对方下棋,自己就找不到围棋的乐趣。常常惊异于对方轻轻松就能走出的神来妙手,一面为对方高兴,一面自己暗地难过。一面是对手,一面是朋友。他想,我没有那么好的棋感,至少我可以练就强大的计算力。如果将来一起入段,他至少要有和他并肩的实力。

其实说白了是想经常看对方输棋,帮他擦干眼泪,然后很大气的说:“没关系啦,下盘棋我让你两颗子。”

后来这个小孩真的以计算力强大称霸棋坛,可是当年给予他动力的人早已不在人世。

这么多年的围棋生涯中,他从未像小时候那样,遇到不能战胜的对手,也从未像小时候那样,这般在意一个人。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当初那种懵懂,叫做初恋。

耀然的故事里,天赋高的孩子名字叫沈昭,天赋稍差的孩子,名字叫陈耀然。

同一个故事在不同的看到的是不同的风景,就像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其实耀然的故事和真相有些失实,比方说我不是天赋稍高的那个小孩,比方说师傅更喜欢的也不是我(岫玉云纹棋的传承说明了这点),再比方说,我赢他也赢得不轻松,我只是在他面前玩得欢,背地里拼命背定式大全。

但是他说他喜欢过我,我很欢喜。我只觉得满天的星星都在笑,叮叮当当,叮叮当当,悦耳得像儿时的铃铛。如果就这样告诉他,我就是你当初喜欢过的那个沈昭,我会努力进入职业棋坛重新回到你身边,我们会不会皆大欢喜。

我说:“说不定人家也喜欢你,你不知道。”

耀然叹口气:“当初下棋我把他逼得太紧了,他不喜欢我,他老往我棋盘上扔死蚯蚓。”

我默然:“那你喜欢他哪一点嘛?”

耀然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声音很轻。他的气息里有淡淡的酒味:“我喜欢他的干净。他的世界只有围棋,虽然从小爱恶作剧,本性却很善良,正义感也强。职业棋坛的水没有外人想象得那么干净。如果当年他和我一起入段,他一定不能适应这里面的勾心斗角,门派倾轧。我会尽我全力保护他。有人说棋手一生只遇得到一个宿命中的对手。我们相遇得太早了,人生还没开始,缘分就用完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像他这样的人,直到看到你。”

31中国棋院

“我开始很中意韩潜的棋。因为他入段后比较低调,一直在A市,我几乎没见过他的棋谱。我回A市时和他下过一盘指导棋,跟他下棋是件有趣的事情。他下棋很冲动,每每被逼到绝路,总是能下次绝妙的手筋,我若冲断他的棋筋,治理孤棋的手段也很巧妙。很惊异他棋里透露出的灵气,这种灵气,我很多很多年没再遇到过了…我一度不明白,他的棋和人差异怎么会这么大——直到注意到你。”耀然闭起眼睛笑:“第一次注意你是在A市的茶馆,韩潜喊了你一声沈昭。你当时随随便便穿了件薄毛衣,正是他死时那个年龄。有些东西不点醒不觉得,直到我听到韩潜叫你名字,才觉得你们很像。不是脸,是神态。”

“我这才知道,那是你的棋。”

“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一个努力想从水底捞起月亮的人。”耀然抱住我的手臂很紧,仿佛抱住的不是我,是什么一松手就会烟消云散的东西:“如果你想进入职业棋坛,让我保护你。没人有能欺负你,没有人敢欺负你。韩潜不会再找你麻烦,你只用下棋就好。”

我听见自己问:“那你想要什么?”

耀然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他腾出一只手慢慢抚摸我的头发:“昭昭,我只求你不离开我。”

我对于耀然,是前世那个沈昭的影子。早逝让耀然忽略了我当年的缺点,而漫长的时光又在他记忆里打磨一个我不认识的沈昭。这个幻象过于完美,也过于易于破碎。

我几乎不敢面对。

但我还是很幸福的说:“好。”

夏天有些热,师叔那四合院的锈迹斑斑的门是敞开通风的。

其实我的脸本来向着堂屋的方向,不知为什么偏过头去看院门。

然后我就看到了韩潜。

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虽然有白西服撑着,却看的出来比以往更加瘦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惯常的狭起来,看着我们。

我慌忙挣脱耀然要坐起来,他却一把拉住我:“昭昭,你跟韩潜似乎没关系了。”

我赶紧说:“早没关系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现在会来。我去和他说两句。”我想了想,又加了句:“你就在这里等我。”

耀然点点头:“好。”

近看韩老板似乎有点憔悴。他看看院子那头的耀然,又看看我,只说了一句:“沈昭,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蒙了:“韩总你不是在苏州参加升段赛吗?”

“赛完了。”

我的内心活动是你赛完了继续炒你的房地产啊,来找我做甚?我们早就井水不犯河水了。

他右手一直攥着什么东西,松开手掌,是他常用的手机。韩潜把手机递给我,屏幕上是他的短信。

我顿时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我把短信仔仔细细的读了一遍,又掏出自己的手机,最后悲剧的发现——果然发错了!

韩潜手机屏幕上就一句话:“我想你了,你想不想我?”

我说发第一遍的时候耀然怎么不回我,原来发到韩老板手机上去了。我顿时想哭——韩潜你收到短信好歹也要吭一声啊,我好回一句发错了啊。你现在来找我,我要怎么解释…

韩潜说:“收到短信时,我升段赛最后一场对局马上就开始了,没来得及回你。下完棋有应酬,空下来时已经很晚了。我想你一定睡了。所以我决定当面跟你说。”

“说什么?”

韩潜眯起眼睛,摇摇头:“没什么,这都不重要了。”他远远的冲着耀然扬下巴,耀然在院子那头看着我们:“我一直很纳闷你从小时候到现在,就没说过喜欢哪个女孩子,原来你喜欢男人。”

我挑眉:“韩总有意见?”

“没有,其实只要够尽兴,我不介意我的床伴是男人还是女人。男女都无所谓。”他耸耸肩,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这次来我是要想告诉你,小东西,我是七段了。最后那盘棋我赢了。”

“哦,恭喜韩总。”

“你总是不理解我。”韩潜突然仰起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点燃,仰起头深吸一口,吐出一个白的烟圈:“你不知道自己的价值,也不知道我们合作的意义。”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我的脸:“如果如果我说这几年的棋都是我自己下的,你信不信?宁缺勿烂,找不到合适的合作人,我宁愿自己下棋。我六段棋手当了四年,终于升七段了,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你,你能不能不要板着个脸?”

我只能干笑:“你当我真以为你后面跟的是个医生啊。”

“小东西,不要一脸不相信。那的确是我的医生,我心脏不好。”

韩潜很讽刺,他的手段我是见识过的,在棋迷和媒体面前伪装我可以理解,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你有必要连我也骗么?

我转身要进门,胳膊猛然被拉住。韩潜用力从来不知道轻重,抓得我胳膊生痛:“小东西。”

我只好皱着眉头:“啊?”

他掐灭了夹手里的烟头:“回来吧。”

“韩总说过,能替我帮你下棋的人排得出个长队,”我自己都听出了声音里的讥诮:“何必来找我。我早不是那个能天天跟在你后面而不引起怀疑的小孩子了,况且我的棋退步了很多。当初是我年轻不懂事,同一个错误我沈昭不会犯两遍。”

他执拗的抓住我的胳膊不放,眼睛里是我当年见过的疯狂:“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有你的棋里的灵气。如果我有一天站到了棋坛最顶端,我希望我背后的人是你。这样我的神话才完美。”

韩潜最终还是松开了我的胳膊,因为耀然在背后笑:“我不知道韩六段在说什么,不过等你哪天赢了我,再说这话也不迟。”

耀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背后的。他有点微醉,眼睛亮亮的,伸手把我圈过去。韩潜看他的表情那叫一个愤怒。这种愤怒在我刚刚察觉的时候就一闪而逝了,他礼貌的转向耀然:“以为陈九段的冷静,应当不会在生意场上意气用事。辟谣费了我很大力气。”

耀然把我拉到身边,笑道:“警告而已,要是小昭这次入段赛再超时判负,这谣言就不一定辟得了了。”

“鄙人以为凡是靠家族的人很不光彩。”

耀然的声音带着点轻笑:“我以为,永远是输的那方比较不光彩。韩先生好走不送。”

韩眯转身就走。师叔的院子外面是传统的窄窄的北京胡同,他走了到拐角的地方,我叫住他:“对了,那天短信,我发错了。抱歉。”

韩潜突然停住,身子弓起来。从我的角度看,他一只手似乎捂住心口。他没有回头,只是扶住墙站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事情不对,赶忙跑过去,看见韩潜抖着手从前胸的口袋里拿出红色药片塞嘴里咽下去。我站在他身后,小心的问:“不舒服?要不要进屋坐会儿?”

我突然很担心:“你、你不会真的心脏有问题吧?”

韩潜吞完药后闭着眼睛站了会儿,脸色苍白。他伸手拍我的头:“怎么会?我一早从苏州飞过来,飞机上感冒了,吃感冒药呢。不错,人长大了,懂得关心人了。”

那天耀然是喝醉了,睡在师叔家沙发上。第二天一早我睡眼惺忪的起床,他已经收拾好要出门了。我问他昨天晚上韩潜那句“凡事靠家族”是什么意思。耀然笑笑:“韩潜做生意,碰巧我家也是做生意的,生意场上给他弄了点麻烦——其实没什么。”

他说得很轻松,我也没多问。从那以后,我很长时间都没见到韩潜。定段赛在十月末,提前两个月报名。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报考职业棋手的,要么具备业余五段以上的实力,而且要有报名资格的道场棋社推荐,要么在全国业余围棋比赛上获过奖。我凭着晚报杯团体赛冠军的资格报的名。表填好后捡了个天气好的下午送到中国棋院。

看惯了A市围棋协会再看北京棋院,我惊异于它的气派,但是看了中国棋院后我突然不觉得北京棋院有多气派了。三角形立体建筑,深朱红色底墙,每面都撑着一长排白色基柱,铺着长长的白石阶梯,典雅厚重得不像棋院,倒像是朝拜的殿堂。全国四百多位职业围棋棋手,不管身在何处,全部归在这里。就连耀然也不例外。

我傻站在棋院门口看了半天,忽然眼前一黑,脑袋上就多了一个包。林染笑眯眯的举着本卷起来的杂志看着我:“哟,好久不见,小昭。”

我郁闷的看了他一眼:“我不认识你。”

林染笑得那叫一个开心:“我没怎么用力啊,怎么就打傻了?手上拿的什么,入段报名表?”

他翻我的报名表,我翻他手上的杂志,翻了会儿我一脸黑线:“林九段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把黄色杂志带进中国棋院啊?”

他一把夺过那本《时尚女星泳装秀》,拖我进去:“来来来我陪你去。围棋部在二楼,从这边上去…我来中国棋院办点事,正好勉为其难带你去。”

交钱交表都很快,林染在掂量着工作人员桌上那厚厚一沓报名表:“今年有报名资格的选手多。啧啧,这次肯定超过五百人了。”

我问他:“五百人里大约有都少能入段?”

林染很惊讶:“陈耀然没告诉你?!”他叹息:“陈耀然不说就算了,他一向对你的棋很有信心…你现在不是丁南八段的弟子了嘛?他也没跟你说吗,这五百来人里能入段的只有二十个。男子十八人,女子两人。”

“定段赛分预赛和决赛。预赛八轮,在各个地方举行,决赛十三轮,统一在中国棋院举行。预赛前五轮全败的话,除了淘汰,还要罚款五百块。决赛十三轮输够五轮就淘汰。最后决赛前男子前十八名,女子前两名授予职业初段段位。”

林染讲这些的时候手就没停过,哗啦哗啦的翻入段申请表。翻了半天抽出一张举起来:“马甲君我可找到你了!”

我大惊,凑过去看,看见表上贴着张二十来岁的男子的照片,塌鼻鼠眼,倒八字眉,长得十分有创意。林染再三向工作人员确认:“二十五岁的男选手就他一个?”

对方肯定道:“就这一个。别看长得不怎么样,棋厉害着,业余棋界挺出名,拿了好几次全国业余围棋锦标赛冠军。以前总有人劝他入段都不理,今年不知怎么突然想着来报名了。”

32定段赛

他的神色有些郁卒,我问他:“怎么啦?”

他对着那照片委屈:“我觉得马甲君还该长得好看点。”

敢情林染你交网友还要求相貌…

我点醒他:“哎,林九段,你在找上次那网友?报名还没截止呢,说不定你认错人了。”

林染仔细打量表上的照片:“我有强烈预感这次没认错。二五岁,职业高段棋手的实力,赢几次业余比赛的全国冠军是正常的。小昭你那是什么表情?马甲君很厉害的,连我跟他下棋都不敢大意,就是性格不太好——你看这双小眼睛,就是小心眼暴躁脾气的证明…哎哟你踩到我脚了!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还有事。”

林染说要办事,匆匆走了。我只恨刚刚那脚踩得不够用力。

回去的时候正好六点,北京堵车高峰期。公交车摇摇晃晃到家天色已经要暗了,师叔已经在院子里准备好了晚饭。

这辈子十五年间,我唯一称之为家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小长大的福利院,另一个就是师叔家。我认为家不仅仅是每天放床的地方。家是一个不论你去了哪里,永远会有一个人等你回去的地方。比方说福利院和蔼的院长,比方说我师叔。师叔今天刚从朋友家回来,很高兴,喝了二两小酒,讲一点听来的故事。晚风习习,霞光渐散,桌上的菜虽不多,样样吃起来清脆爽口。

有一句庸俗的话这样比喻:“幸福就是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

我想我的幸福不过如此,一张棋盘两罐棋子,出门后有个回去的地方,那里师叔摆一盘残局等我回来。

晚上惯例上网下快棋,六个马甲在六个围棋网站全都打到了强九段,依次登陆,等人来挑战。下棋的时间久了,网上渐渐有些名气,来找我下棋的人中不乏有职业棋手。林染也在,他在对局室里看我顶着马甲六号的ID下棋,不时跟前来围观的业余棋手点评两句:“黑56该镇头,不能让白棋中央和下面连成势。咦,马甲君这手‘托’不错,看似白棋出头了,下面被黑棋一托,就成了无根浮云。好手好手!”

“好手”之后林染就不见了,我的对手是管理员,把他踢出了对局室。三分钟后他又爬进来,安静的看了会儿,突然私聊:“马甲君,你有没有发现你的棋变化很大。你的棋形非常舒展,而且落子比以前更轻灵。怎么说呢,就像一张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看似稀稀落落,跳进去就是死路一条。通常人棋风轻灵就容易虚浮,你思考棋路却沉着冷静。”

这还多亏了师叔,每天都有人来找他赌棋,赌金开得非常高。这种棋连下两个月,换跟谁下都能沉着冷静了。

我很喜欢林染这种朋友,虽然现实中不合,网上却彼此了解。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一直这样和他做朋友。以前都是我给他看自己的棋谱,现在他也会把平时对局中遇到的鬼手变招摆给我看,我们两人开一间空的对局室慢慢研讨。

他仿佛才想起:“这次定段赛由我主持。”

我大惊:“为什么是你,中国棋院人才如此匮乏了?”

“哎呀哎呀没办法,最近正巧大家都好忙啊,中国棋院就让我去了。马甲君你有提前收买主考官的机会,请我吃饭吧,我不会拒绝的。”

林染说得颇为大义凛然:“马甲君跟你说个事。既然你要请我吃饭,我们就要见面了。那我还是开诚布公的跟你说吧。骗了你这么多年你别生气其实我也很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