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云却不看她,只冷声道:

“管家——”

容福忙上前跪倒:

“主子。”

“我只问你,前年春上,我让你给小姑姑送去的那件镂空飞凤金步摇,你可是确实交到了小姑姑手上,而不是送错了人?”

容福忙磕头,恭恭敬敬道:

“启禀小姐得知,小的当时是亲手交到了二姑奶奶的手上,并未交给旁人。”

“是吗?”霁云神情愈发冰冷,“怪不得…去,告诉武府管家,让他回去替我问一下姑丈他老人家,缘何我送于小姑姑的首饰却带在他人头上,如此不问自取,又和贼人有何区别?”

周氏顿时脸色煞白,这才想起,自己因了昨天的事,今日里刻意打扮了一番,却忘了这件金步摇本是容氏的…

失魂落魄的回了家,气的武世仁直骂周氏昏了头,怎么竟敢带着容氏的首饰去容府!

又怒冲冲的甩了一张清单给周氏:

“这是容府一并派人送回来的,你和玉儿,现在马上把清单上的饰品给容氏还回去!”

看周氏和武香玉都是伤心欲绝的模样,跺了下脚,终于还是道:

“便是你们如何不舍,好歹也要把容氏先请回来再说,只要容氏回来了,那么多首饰,她自是带不了,你们喜欢的话,再拿去便是!”

周氏无法,只得和武香玉把这些年搜刮的容清莲的首饰全都还了回去,母女俩心疼之下,对着那些首饰竟是哭了一夜。

一直到天亮,因武世仁怕周氏去了再不济事——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奢华的日子,再这般捉襟见肘,武世仁早受不了了!

因此无论如何,也要把容清莲给请回来,而且听管家传达的容家那小魔女的意思,对自己好像有些不满,自己这次去,也算给容清莲做足了面子,姐夫那里也好交代些。

这样想着,便和周氏一道往容府而去。

周氏这次倒是学的乖了,甚至临出发前,特意去打听了别家妾侍的穿着打扮,到了容府,更是小心翼翼的直接跪在大厅外,一副再老实不过的样子。

便是最为挑剔的容清菲看了也相信,看来这个女人,果然是被收拾的怕了。

霁云这才松了口,亲自陪着容清莲母子三人到前厅去见武世仁。

听说霁云到了,武世仁虽是长辈,却是没敢大喇喇的等着霁云拜见,反而起身迎了出去。

本是和霁云并肩而行的容清莲看到武世仁,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便是霁云,在看清武世仁的长相时,脸色也变得难看之极。

119狭路相逢

那周氏早跪的双腿发麻,看到容清莲到了,顿时一喜,便想起身,霁云凉凉的一眼扫了过来,周氏一哆嗦,忙又乖乖的跪伏在地上,带着哭腔小心翼翼道:

“妹妹见过姐姐。”

容清莲愣了一下,眼睛顿时有些干涩,往日在府中,周氏何尝对自己这般恭敬过?反倒是自己,每日里远远的看见她,便要避开,不然,等老爷回来,轻则落一顿斥责,重则就要被关到那几乎能让人发疯的小黑屋里。

“姐姐,”周氏又磕了个头,哀哀道,“从前都是妹妹糊涂,惹得姐姐不开心,姐姐要打要罚,俱都使得,只是府里终究离不了姐姐,一应家事,还要姐姐照料,求姐姐不要和妹妹一般见识,今儿老爷也一起到了,姐姐看在老爷和几个孩儿的面上,随妹子家去吧。”

容清莲愣了一下,本有些不明白周氏为何如此说,却在注意到周氏面对着霁云恐惧无比的神情后了然,怪不得这几日这般安静,原来竟是侄女儿为自己出了头吗?

怔忡片刻,眼睛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霁云却是扯了一下容清莲的衣角,冲着武世仁沉声道:

“姑丈稍候,云儿还有些话要同姑母说。”

容清莲有些惧怕的瞧了武世仁一眼,却见以往自己面前暴君一般的武世仁这会儿却是温和的紧,竟是连连点头,一叠连声道:

“无妨,姑丈知道你和姑母姑侄情深,你们自去话别,自去话别。”

霁云也不和他啰嗦,径直转身朝旁边的书房而去,容清莲忙跟了上去。

到了书房,霁云临窗而立,却是久久不说话。

“云儿,”良久,还是容清莲先开口,“姑母知道,你是为姑母好,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容清莲慢慢转过身,神情却是有些悲凉:

“也好,姑母,云儿想问你一句话,若是云儿让你同他,”

顿了顿,终于续道,“和离,姑母以为如何?”

“啊?”容清莲愣了一下,几乎是冲口而出,“那怎么行。”

语毕又觉得自己语气似是有些太冲了,忙拉了霁云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缓声道:

“云儿,姑母知道,你是,心疼姑母,可是,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妹妹和弟弟的爹呀,便是为了他们兄妹二人,我也只能这样,忍着…总之,怨不得别人,是姑母命苦罢了…”

说着,眼中已是垂下泪来。

“我知道了,姑母。”霁云以手支着额头,很是疲惫的样子,“我有些累,就不送你们了。对了,姑母的嫁妆,云儿已经帮你清理过,那周氏母女已经全部还了回来,姑母拿好,以后若受了什么委屈,记得你背后还有容府——让管家送你们吧,云儿歇息片刻…”

虽然很是失礼,可自己,绝不愿意再看见武世仁第二面。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听着“武”这个姓有些耳熟,却原来,竟然是他!

那日公堂之上,除了自己的衣服,要以苟且之罪对自己处以杖刑的,不正是这个人吗?

怪不得,当初爹爹会那般伤心欲绝,不但是因为独生爱女受此侮辱,更因为那和外人勾结要置自己于绝境的还是他的亲人吧?

甚至最后,负责审讯爹爹贪渎之事的仍是此人,公堂之上,这武世仁装的一副大义凛然,其实却是为了借打杀爹爹求得自己上位!

那之后呢?

对,好像就是容家家破人亡自己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了半年后,爹爹带着自己到了一处乱坟岗,哪里有刚起的一处新坟,听过往的行人讲,哪里埋得是一位自缢身亡的官家夫人,好像是因为娘家犯事,不忍心拖累婆家,才会投缳自尽…

爹爹却搂着自己,在坟前静静坐了一天,最后起身时,一直喃喃着,阿莲,为什么要这么傻呢,阿兄,并没有怪你…

现在终于明白,其实,那处孤坟里掩埋的,就是小姑姑吧?小姑姑的死,自然也不是因为怕拖累婆家,而是因为知道了夫君其实也是残害容家的帮凶,愧疚之下,才会投缳自尽?!或者,是武世仁以为姑母终于毫无利用的价值了,便逼得她走上这条绝路;更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

武世仁使了个眼色,周氏忙上前恭恭敬敬的伺候容清莲上了轿子,自己则乖觉的上了最后面那辆小小的马车。

将要走出院落时,无意间回头望去,正好对上敞开的书房里,静静站着的霁云暗沉沉的一双眼睛,武世仁心里不由一哆嗦。

一直到离了容府很远,武世仁还有些浑身发凉,心里暗道,怪不得周氏会在容霁云手里吃那么大亏,那样一双让人胆寒的眼睛,哪像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只是也就奇了怪了,明明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容霁云,怎么这丫头的样子,却像是对自己讨厌的紧!又瞥了眼旁边的轿子,难道是容氏说了自己什么坏话?

这样想着,对容清莲不觉愈发厌烦。

霁云缓缓关上窗户,一回身,不由一愣,却是阿逊,不知什么时候,正站在自己后面。

“云儿——”阿逊脸上本是充满了暖暖的笑,却在对上霁云的眼睛后,一下愣住——这双平日里总是澄澈无比的眼睛,今日里却是完全变了模样,恐惧,仇恨,憎恶,痛苦,甚至还有自我厌弃…

“别怕,有我呢,有什么事,都交给我,云儿,不怕…”阿逊伸手就把霁云搂在了怀里,一遍遍的在霁云耳边呢喃着。

阿逊特有的低沉声音,阿逊特有的温暖气息,阿逊从来都是敞开着的温暖怀抱…

霁云僵硬的身体慢慢软了下来,吸了吸鼻子,更深的把自己埋入阿逊的怀里——

“阿逊,我想杀人——”

“好。要杀谁?”

“阿逊,要是我从前曾经很不堪,你会,怎么做…”

“告诉我,他们的名字,把他们做的,千百倍还回去…”

“那我呢?”

“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

霁云伸手圈住阿逊的腰,头伏在阿逊的胸膛上,静静的谛听隔了一层布料后那坚定而有力的心跳,喃喃道:

“阿逊,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阿逊,我会在你身边,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去那里,你也要,一直一直的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不要欺骗我,不要辜负我,更不要,丢下我一个…

再不要承受,上一世被无情丢弃的那种痛。

阿逊低头,轻轻的亲吻着霁云的发丝,然后是额头,鼻子,最后是那张殷红的小嘴…

霁云踮起脚,温柔的回吻了过去…

两个依偎的身影,成了夕阳下最美丽的一道剪影。

“今日里,都有谁在云儿面前出现过?”一直静静坐在马车里的阿逊忽然开口道。

云儿今天的情绪太反常,明显是被吓着的样子,还有说杀人时,那彻骨的恨意——

一想到那人可能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形下,如何重重的伤害过霁云,阿逊神情就变得阴沉无比,杀人是最简单的,可胆敢伤了云儿,可不是简简单单挨一刀就行了的。

阿逊话音刚落,一个鬼魅般的黑影就出现在马车里:

“启禀少主,今日出现在小姐面前的总共有三十二人,除容府仆人三十人外,还有两人,一个是容清莲的夫君武世仁,和武世仁家里的小妾周氏。”

“他们说过什么?”

“小姐说,想让容清莲和武世仁,和离。后面的事,就是少主您看到的了。”

“和离?”阿逊愣了一下,待睁开眼睛时,那黑衣人已经静静的退了出去。

又觉得不对,云儿的样子,明显是大受打击,若只是容清莲武世仁的家事,又实在说不过去。

只是,既然云儿想让他们和离,那自然就要和离。

阿逊调整了下姿势,轻轻做了个搂抱的动作,又恬然闭上眼睛。

刚进府门,迎面又有一辆豪华马车快速驶出,车上的布幔本是微微拉起,却在看到阿逊的车驾后,刷的放了下来,两辆马车交错而过,车上人却是没有交谈一句。

阿逊倒是一点儿也没在意,另一辆车上的安弥逊却是恼怒无比——按辈分,这小兔崽子明明还要叫自己一声叔父,可每一次见面,却都是高傲的很,竟是比自己还会摆谱!

等自己此次大比考了状元,再想法迎娶了谢府小姐,到时候就不信安云烈那老匹夫还会死命坚持着把安府交给安弥逊那个小畜生。

一旦自己做了安府家主,安弥逊,我一定要你跪下来求我!

阿逊下了马车,安志已经笑嘻嘻的跑过来,利索的施了个礼道:

“少主,您回来了?有人给您送了封请柬来。”

阿逊漫不经心的接过来,上面却是一行秀丽的蝇头小字:

“明日午时,醉仙楼地字号,有要事相商,不见不散。”

却是没有落款。

120醉仙楼之约

“武家派人说,他们寻了合适的人手,想要自己经营铺子,小姐瞧着…”

张才小心翼翼道。虽是小姐没说,可张才却也隐隐感觉到,小姐似是对武家人很是不喜。而且今天一大早,武家派人接管商铺时那副得意嘴脸,真是看了就让人想吐。

“是吗?”霁云正在修剪菊花的手顿了一下,神情倒没有太大起伏,曼声道,“给他。把咱们的人全部撤回来。”

“是。”张才忙要退下,霁云又叮嘱道,“记得,以后那三间商铺同咱们商号再无任何关系。”

自己正想着怎么把手里的商铺还回去呢,倒好,瞌睡了送个枕头来。

张才又忙应了,心里却是长出了一口气——武家那般不知好歹,这样对他们还是轻的呢。明明小姐尽心尽力帮他们赚了那么多钱财,他们倒好,竟是一副容府占了他们莫大便宜的样子!

他们是不知道这几间商铺之前有多惨淡!现在这么兴旺,还不是全靠了小姐?一点儿不知道感恩不说,竟然还来个过河拆桥!

以为上京这样的地方,也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想立足就能立足的吗?

听小姐的意思,是要给他们个教训了?

那敢情好,没有小姐帮他们筹划,看他们还能在上京逍遥多久。

周荣腆着肚子、背着双手,得意的在商铺里踱着方步,上京果然满眼繁华,绝不是自己那个穷困的老家所能比的。

要说姐姐还真好福气,能嫁了武世仁,这虽是小妾,却瞧着比正儿八经的管家太太也不差什么了。

不错,这周荣正是周氏的娘家兄弟,原本是在家做个小本生意,这几年仗着武世仁的势,也积累了些薄财,听说武世仁升了京官,便举家来投。

那周氏一边哭哭啼啼去找了容清莲,说是求夫人给兄弟口饭吃,一边和武世仁计较——

前些时日,这铺子握在容家手里,自家人可没少受拿捏,这样的旺铺,谁经营着不能赚钱?更何况自家兄弟也是商场上的老手,生意上也只会比容家那黄毛丫头厉害才是。

武世仁前段时间也被拿捏怕了,两人当即一拍即合。容清莲又本来就是个耳根子软的,晚间,武世仁又是难得的和颜悦色,说是怕侄女儿太过劳累,不若派周荣去帮着分忧…

因此这一大早的,周荣就跑来接手店铺了。

原本想着容家的人会百般推诿,哪里料到人家很干脆,拍拍屁股就走了,甚至神情里还有些喜悦。

周荣就有些愣怔,却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这几天在上京,倒是见到了一个老熟人,却是小时候的玩伴周发,当年他家穷,就把孩子给卖了,周荣再没想到,周发现在竟混到了堂堂谢府当差,听他口气,已经是大管事了!

谢家,那可是和容家肩头一样高啊!

听说周荣要接管姐夫家的生意,周发当即就打了包票,说是有他照应着,保管叫姐夫家这几间铺子日进斗金。

有谢府照应着,又怕容府什么!

武香兰还是从两个庶出的弟弟嘴里,才知道本是交由表姐掌管的铺子却是被周氏的兄弟接管。

顿时又惊又怒,忙忙的跑去母亲房里,刚要开口,却发现周氏和武香玉也在,忙又顿住。

武香玉却已经迎了上来,笑道:

“姐姐,妹妹昨儿新得了个花样,正说要给姐姐送去呢,可巧,就见着姐姐了。”

说着,就要拉了武香兰去自己房间。

“是啊。”周氏也难得的温柔,“那花样挺好看的,是你妹子好容易才得着的。”

见识过容府的富贵和权势,又被武世仁耳提面命,周氏也想明白了,想要女儿找个好婆家,还得指望容清莲身后的容府。

以后,大可以把这母子三人泥菩萨一样给供上。

反正只要赚钱的营生都掌握在自己手上,说两句好话又不会掉块儿肉。

只是容清莲好糊弄,香兰那个死丫头,瞧着却是个有主见的!

因有武香玉缠着,一直到午时,香兰才有机会单独和母亲相处。

“娘,您的那些铺子,原本不是云姐姐帮着管的吗?怎么这会儿子,又交给了那周荣?”

容清莲早看出女儿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没想到却是要说这些,愣了下道:“倒也不是要交给周荣,这不是你爹说,你云姐姐要打理偌大的容府,她那么点儿的人,怕是会累着。”

“既是怕累着,何不让表姐荐几个人来,偏要交由周荣接管?娘亲这样做,云姐姐会怎么想?”香兰真是恨铁不成钢,虽然那是自己亲爹,可这么多年了,爹的心思,娘竟然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吗?

“应该,不会吧?你云姐姐,她不是那般小心眼的…”容清莲讷讷道。

武香兰气极:“娘你怎么——”

娘怎么这么糊涂,自己什么时候质疑表姐的为人了?

算了,还是得空了自个去容府上一趟,让表姐帮着想想法子吧。

哪知到了容府,却是连霁云的面都没见着,下人说是小姐有事外出了。

武香兰不得已,只得怏怏的回了府。

“香兰来过了?”听了容福的回禀,车里的霁云张开眼睛。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只是可惜——

自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姑姑和武世仁和离,若说这之前,还想着,容清莲性子再软,凭容府的权势和自己的手腕,好歹也能护着她这一世的安康,却再没料到,她的夫君,却是那么一个无耻卑鄙的小人!

会保护容清莲,不过是因为她是爹爹的妹妹,并不代表,可以为了她,就打破自己既定的规则——绝不允许有任何一个可能会危及到爹爹和容府的因素存在是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出现而改变的。

而武世仁,就是这样一个危险的因素。

所以,想要再得到自己的庇护,姑母就必须和武世仁和离。

能让自己不计得失全力护着的也就是爹爹和阿逊他们几个罢了。

至于姑母,没了容家这个依仗,想来不久就能清醒过来,到底谁才是能让她依靠的…

“以后,再有武府什么事,无须再禀告我,你们自己看着打发就好。”放下布幔,霁云又吩咐道。

容福忙应下,心里已是有了计较,虽不知道什么原因,但看小姐的模样,应是已经厌了武家,回去便要告诉手下那些管事,以后二姑奶奶的事,就不要聒噪小姐了…

“迂!”车夫忽然一声厉喝,车子猛地停住。

正闭目小憩的霁云吃了一吓,又听外面有些搅闹,忙坐直身体:

“什么事?”

“禀小姐,”却是容五的声音,“方才有人扔了一包物事过来,属下已经检查过了,却是,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