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霁云愣了一下,思索片刻,“拿过来。”

容五把信笺递了过来,霁云展开,却是“午时,安弥逊,醉仙楼,地字号房间”几个字。

“去醉仙楼。”霁云沉吟片刻道。

正是正午时分。

醉仙楼早已是客似云来高朋满座。

刘全正在前面招呼客人,一抬头,正好看见从马上下来的阿逊,忙小跑着迎了上去:

“少主——”

“地字号的客人到了吗?”阿逊点了下头,径直道。

“地字号?”刘全愣了下,忙点头,“已经到了。”

虽然带着软帽,却明显看出来,是位小姐。

“好。”阿逊抬脚便往楼上而去:“你去忙吧,需要伺候了,我会让人唤你。”

刘全忙应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少主自来和容府交好,也同容府世女不止一次来这里用饭,现在才明白,原来方才那头戴软帽捂得严严实实的女子乃是容府小姐。

哪知一转头,却见一辆马车正快速驶来,马车旁护佑的随从自己也识得,正是容府的侍卫,顿时就有些糊涂,待看到从车上下来的霁云,更是瞪大了眼——不会吧,这个是容小姐,那少主要到地字号客房相会的那个女人又是谁?

太过惊慌之下,甚至连容五的问话都没听到,等回过神来时,霁云已经带着容五也往地字号的雅间而去。

刘全吓得一哆嗦,哎哟我的娘哎,事情怕是有些不妙啊!

阿逊却已在一个丫鬟的引领下进了地字号客房。

客房里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正背对着阿逊而立,听到门响声,猛地回过头来,一双妩媚至极柔情万种的眼睛定定的瞧着阿逊,颤声道:

“安公子——”

阿逊也看清了女子的容貌,脸上却依旧冷冰冰的,从怀里又抽出几张信笺甚至还有一个香囊一并掷到桌子上:

“谢小姐,把你的东西收回去,以后也不要再以任何方式送到我手里来。”

“为什么?”谢玉神情痛苦至极,两年了,眼前这个男人依旧是那般不成器,可自己也不知为什么,竟然就是忘不了他!为了他,自己推掉了多少好姻缘,可结果,无论自己明示暗示,这个男人竟是就没有一点儿表示。

爹爹唯恐府里会出了第二个谢悠然,这段时间对自己看的很紧,自己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个机会,无论如何,也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公子,难道你真不明白吗?自从那次安府门前你出手相救,我就,再也忘不了公子——”

“我出手相救不是为了你!”却被阿逊冷冷打断,“所以,谢小姐,还请你不要再自作多情才是!”

自己会来这一趟,就是不愿以后会有任何会引起云儿不高兴的可能存在,既然话说清楚了,阿逊就准备起身离开。

哪知谢玉忽然冲过来,张开手臂就挡住了阿逊的去路,泪眼盈盈的瞧着阿逊,不管不顾道:

“我不信,我不信!你那次出手不是为了我,又是为了谁?而且,只要你娶了我,我向你保证,一定可以帮你坐上安家世子的位置!至于那容霁云,她只会让你丧失安家继承人的身份…”

“阿逊!”门被人用力推开,满脸怒容的霁云一把握住阿逊的手腕,“我们走。”

阿逊反手握住霁云的手,深情的凝视着霁云:

“今生今世,能让我出手相救的,从来都只有云儿一个罢了。至于那安家世子的位置,我,从来不稀罕。”

说着,再不看谢玉一眼,偕了霁云扬长而去。

121 风起云涌

“站住——”霁云和阿逊转身要下楼,却不防身后一声断喝,满脸怒色的安钧之忽然出现,大踏步上前,扶住满脸泪痕伤心欲绝的谢玉,对着霁云两个怒目而视,“阿逊,容小姐,你们莫要欺人太甚!容小姐,即便你是容家世女,可也不是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的!阿逊,安家男子的威严不是用在如何欺侮女子身上,还不快给过来给谢小姐道歉!”

又转头温声对谢玉道:

“谢小姐,你莫怕,安钧之虽是一介书生,却好歹还有一腔热血,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你尽管说与我听,钧之拼着开罪容府甚而被爷爷责罚,也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谢玉定定的瞧着始终和霁云并肩而立,好像眼里除了那容霁云再不会看任何人一眼的阿逊,眼里是疯狂的仇恨的火焰——

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对待自己!

这样丝毫不留情面的拒绝自己,让自己成为容霁云眼中永远的笑柄,安弥逊,你竟敢这样伤我,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还有容霁云——

“当初,安府门外,安弥逊抱着的那个小厮,就是你,对不对?”

方才安弥逊一句话——这辈子他会救的,从来都只有容霁云一个,谢玉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那日,安弥逊扔下自己不管,死死抱在怀里的那个,并不是什么小厮,而是容府世女,容霁云!也就是说,这两个狗男女,早就勾搭在一起了!

“是我。”霁云点头,“敢问谢小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又冷睇了一眼安钧之,“还有这位安公子,你既读圣贤书,怎么这般不知礼仪?我乃是容府世女,也是你一介白丁可以大呼小叫的?看在阿逊面上,我今日不同你一般见识,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一番话说得安钧之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谢玉却是神情木然,终于慢慢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又变成以往那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缓缓抬头,看了眼安钧之道:

“多谢公子再次仗义相助,先是安府门前,现在又是这醉仙楼里,谢玉无以为报,只望公子此次能金榜题名,谢玉必每日里为公子祈祷,等着公子捷报传来。”

安弥逊这般羞辱自己,自己却偏要嫁入安家,然后助安钧之得到家主之位!

容霁云,安弥逊,你们两个人,我都绝不会放过,有生之年,我一定要把你们今日给我的耻辱,千百倍的还回去!

安钧之愣了下,旋即大喜,忙不迭道:

“承蒙小姐吉言,钧之,若有幸考中,必亲自登门致谢!”

谢玉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目不斜视的傲然而去。

安钧之好不容易收住脸上的笑容,故作严肃的看向阿逊:

“逊儿,不是叔叔说你,你也这般大了,怎么还如此胡闹——”

哪知话音未落,阿逊已和霁云齐齐转身离开,两人的侍卫也跟着走了个干干净净,竟是把安钧之一个人撂在了那里。

安钧之却是不过微微一哂,便径直往天字号房间而去。

待掩上门,安钧之再也忍不住狂喜的神情——

方才听谢玉的意思,是暗示只要自己考中进士,她便会嫁给自己吗?

有谢玉这个谢家嫡小姐在,自己又何愁做不了安家家主?

阿逊,现在,你尽可以这般张狂,可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下来求我!

“阿逊,你,会后悔吗?”霁云忽然抬起头,定定的瞧着阿逊——那可是安家,大楚最高贵的世家之一,安家家主这个词的背后,是无上的荣光、无穷的富贵、无尽的权势,是多少男人做梦都求不来的!

阿逊却是淡然一笑:

“云儿,那你呢,你想让我坐上那冷冰冰的世子之位吗?”

“我?”霁云踌躇了片刻,还是老实的摇头,“我不想——”

阿逊做了世子的话,两家的特殊位置使然,当今皇上又是那般多疑的性子,自己和阿逊是绝没有办法再走到一起了吧?

思量片刻却再次摇头,眼圈已是有些发红:

“我不想你离开我,可是我更不想你不开心,还怕你会为了我委屈自己…”

“傻丫头!”阿逊叹了口气,双手掬起霁云的头,让她对着自己的眼睛,“记住,以后,再不许说这样的傻话,安家也好,世子也罢,都忘了吧,我是阿呆,你一个人的,阿呆…”

安弥逊也不过是个代号罢了,既然这个名字会造成云儿的困扰,那便不要也罢,自己以后还做那个只有云儿一个相依为命的阿呆。

“阿呆——”霁云把头埋在阿逊怀里,心逐渐安定下来,自己怎么了,竟是这般越来越活回去了?明明两世加在一起,已是偌大的一把年纪了,“阿逊,你莫要太宠我了,会把我,宠坏的。我已经想明白了,无论你是阿呆,还是阿逊,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静静的瞧着阿逊:

“无论你是谁,或者,我是谁,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的,对不对?”

阿逊脸上露出温暖至极的笑容,张开双手,轻轻抱住霁云。

回了安府,阿逊便径直往老公爷书房而去。

听到外面的敲门声,安云烈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兵法:

“逊儿吗,进来吧。”

“祖父。”阿逊进了房间,却是一愣,几日不见,安云烈的鬓边竟是又多了几缕白发。

“打仗是年轻人的事,祖父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莫要再操心的好。”阿逊的语气有些生硬。

安云烈嘴角微不可查的露出一缕笑意,这小子,明明是关心自己,却偏还要用这种欠扁的语气。

不过,能看出,孙儿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当下也不以为忤,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祖父倒是想歇着,可是——”说着扔过来两封信笺,“你瞧瞧,祈梁也罢,西岐也好,还是不让人省心啊!”

三年前,与大楚一战,祈梁元气大伤,不得不向大楚臣服,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倒也很是安稳了一段儿,可现在这封情报却报说祈梁又开始往两国边境加派兵马,明显居心不良啊!

至于西岐,这几年来更是国泰民安,再加上那监国的皇叔穆羽委实是个有天分的,竟是把西岐治理的若金汤铁桶一般,国势之强,已然直逼大楚…

安云烈充满期待的眼神却是在瞧见阿逊丝毫不感兴趣的把那两张信笺再次退回来时,变得黯然——

以阿逊的天资,若是肯专心兵事,将来安家的荣耀必然不可限量,可惜,孙儿面目残缺,除此之外,怕是除了那容家小姐,再没有其他什么的,让他牵挂吧?

有时,安云烈甚至有种直觉,说不定真是把自己和老妻和容霁云放在一起让孙儿选择,八成,孙儿毫不犹豫舍弃的,也会是自己这一方。

阿逊却似是根本没注意到安云烈的伤神,撩起袍子,双膝跪倒:

“孙儿有一件事,求祖父成全。”

安云烈愣了一下:

“好,你尽管说来便是。只要是老夫能力范围内。”

阿逊又重重磕了个头:

“祖父放心,于祖父而言,倒也不是什么为难事,只是对于孙儿来说,却是头等大事。”

“孙儿有意和容府结亲,还请祖父应允。”

“你——”安云烈默然良久,“逊儿,你也知道,那容府小姐身份非同一般,乃是皇上亲封的容家世女,你若是和她结亲,不但有可能失去安府世子的继承权,还会被世人嘲笑…”

“是。”阿逊神情却是没有半点变化,一字一句道,“孙儿明白,孙儿,不怕,亦,无悔。”

除了不能和云儿在一起,这世间,还有什么,是自己可怕的呢?

“好,我知道了。”安云烈疲惫的挥挥手,“你下去吧,祖父再想一想…”

阿逊起身,眼睛却在来自西岐的那封信上盯了一眼,便即转身而出,神情中却有些淡淡的忧虑:

穆羽吗,自己曾经的少主,竟然已是西岐监国皇叔?!倒是一番好手腕。想到当初,自己之所以会和霁云相识,也正是源于此人,心里竟是微微有些不太舒服——

记得在谷中时,两人倒也算有过几面之缘,那人性子执拗,竟是和自己相仿佛…

西岐。

三年时间,穆羽已经完全长成一个身材修长的俊逸男子,更兼处事稳重、冷情果断,竟是再完美不过的一个帝国统治者——

姬二瞧着御案旁认真处理国事的穆羽,心情真是舒畅无比,却在看到御案上一份关于四个月后大楚、西岐、祈梁三国君王上京会晤的奏折时,脸一下垮了下来。

看穆羽并没有注意自己,姬二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一出宫门,便飞也似的往后面的药圃而去。

“二爷——”看到从天而降的姬二,灵老愣了一下,嘻嘻笑道,“今儿怎么这么得闲?”

“什么得闲!”姬二磨着牙道,“还不是因为阿开那个臭——”

小子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当初灵老一探阿开的脉搏,便知道那小子其实是个姑娘,本想告诉羽儿的,却被自己给拦住了——自己当时本是存着好意,唯恐羽儿会误会那丫头故意女扮男装怕是有什么歹意,一怒之下把人给杀了。就想着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他真相。

哪知最后,却爆出阿开的真实身份竟是容府少主,照自己看,什么容府少主啊,八成就是那据说死了的容霁云本人!

不过这话却是更不敢说了,当时羽儿知道容霁云离世后那般自愧自怨如同疯魔一般的情形,若知道阿开是女娃,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容霁云本人,怕会不管不顾的掳了人就走——

自己可是瞧得明白,虽是羽儿心里一直以为阿开是男子,可那般维护之下,傻子才看不出来是有了情意。

只是那样的话,以容家的威势和楚昭当时对阿开的维护,怕是他们所有人都别想活着离开大楚。

在知道阿开其实是容府少爷之后,羽儿之所以会决然离开,却并非是惧了楚昭或者容家,不过是万分悔恨自己没有护好容霁云,甚至钻牛角尖之下,说不定以为是自己害死了心爱之人的姐姐,同时也是自己的恩人,万般愧疚伤心之下,觉得再也无颜面对阿开!

自己冷眼瞧着,那丫头怕是不止对羽儿毫无情意,甚而还相当憎恨,就期望着回西岐后,他能把大楚的事情给忘记。而羽儿也果然如自己所想完全沉浸于国事之中,表现出一个完美的帝国统治者的潜质。

这一瞒,就瞒到了今日。

只是,若是四个月后,羽儿同穆喆一同去上京,万一遇见阿开…

想的太专注了,竟是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灵老不停递来的眼色:

“灵老,你说,要是羽儿知道阿开——”

“参见王爷——”灵老忽然跪倒。

姬二一个激灵,忙回头看去,果然是穆羽正缓步而来,却在听到“阿开”这个名字时,脚下猛地一顿,旋即笑道:

“灵老今日怎么这般多礼?对了,舅父,你方才说,阿开——”

122昭王府

周荣翘着二郎腿坐在柜台后面,脸上是怎么也掩不住的喜色。

早知道京城商铺这么赚钱,自己早跑来上京了!

“掌柜的,”小二送走几个零星客人,抽空跑过来道,“咱们柜上的货物可是撑不了几天了,掌柜的看…”

周荣哼着小曲站起身,无所谓的摆摆手:

“知道了知道了,放心,货物明儿个一准会送过来。”

就想着出门去寻周发——从接过这店铺,周荣就和周蕙合计过,以后一应事务都要和容家划清界限,不然铺子见了多少银子,容家要是还门清,指不定哪天,又会打着容氏的旗号,把钱弄了些去。

而且又靠上了谢府,周发可是打了包票,生意上的事,都有他罩着呢。

刚走出铺子,迎面正好遇见武世仁的贴身长随武员,说是老爷吩咐让从账上支五百两银子。

周荣忙又跑回去,很快捧了银票出来,心里却是有些肉痛,也不知姐夫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么个富贵散漫性子,昨儿个才从账上支了六百两,怎么今儿又来拿银子?

又一想,罢了,反正自己得的油水也不少。

想了想又回屋捧了两枝漂亮的飞凤钗出来,嘱咐武员给姐姐和甥女儿送去。

安排好一应事务,周荣便提了壶好酒,又切了二斤牛肉,包了一大包上好的茶叶,便往谢家商铺而来。

因容家商铺和谢家商铺相隔并不太远,周荣就想着悄悄些去寻周发罢了,哪知刚一下车,周发就从里面迎了出来,哈哈的笑声怕是能传到几里开外:

“啊呀,我说左眼皮一直跳呢,却是我兄弟来了。”

正好张才从铺子里出来,周发得意洋洋的提高声音道:

“哎哟,这不是张管事吗。”

又一指周荣:

“这是我兄弟,你前儿也帮我兄弟照管了这么多天铺子,真是辛苦了。张管事闲的话也来和我们和两杯。”

张才本来就得了容福的吩咐,说是以后不许再管武家任何事,本还有些纳罕,现在看周荣和周发亲热的模样,心里顿时了然,又实在看不惯周发这般猖狂嘴脸,更兼恼怒周荣明知道小姐和谢府人是冤家对头,却还上杆子贴过去,明显不是打小姐的脸吗?

当即冷笑一声道:

“闲什么?院里喂了只养不熟的狗,我日日供它吃喝,到了到了,差点儿被咬一口。这就回去把那畜生赶到大街上吃自己去!”

一番话明显意有所指,周荣气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好半天才气的狠狠的呸了一口。

周发却是一乐,大爷可是吩咐过,真能搅腾地武家和容家翻了脸,就立马给自己记上一大功,当下假模假样的安慰了周荣一番,又拍着胸脯保证,货物很快就会运到。

等送走周荣,周发便立马打发人去联络一向给他们供应货物的那间商号的管事,哪知去的人很快回来,说是那管事家里突然有急事,两天前就已经回老家了。

周发顿时有些傻眼——自从和容家对上,周发手下这几间铺子生意早已是大不如前了。

周发虽是不甘心,却也很是无能为力,实在是容府的商号也不知从哪联系的货物,一水的都是上京难得一见的稀罕东西,或者是同样的东西,他们家的铺子却愣是敢买的比其他任何一家都低。

幸好,勉力支撑了大概有半年时间,周发又通过其他渠道,认识了一个叫刘封的人,刘封的货物虽是比不得容家的,可好歹也算是上品了,供应的货物档次,远不是一般的商家能比的。

却又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家里出了事?

“小姐,刘封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回家养病去了。”容七小声禀道。

霁云漫不经心的点了下头,仔细清点着桌上的东西——

人参、燕窝,干果,蜂蜜…

“把家里做的各色蜜饯一样拿一罐来,对了,哪种酸梅味儿的多拿几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