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看着李花儿可怜的小模样,不由好笑:“花儿,这一大早的,怎么啦?”

李石氏拍了拍女儿的背,笑道:“她昨晚做恶梦,吓坏了。”

小叔凝目一看,“呦,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李石氏垂下目光,翘起唇角:“吓哭了。”

蓉花闻声从灶房探出头,取笑道:“小叔,你知道吧,花儿梦到娘没了,醒过来扑在娘怀里哭了至少三刻钟,她还梦到…”

惊见

“花儿打小缠我。”李石氏打断二女儿的话,回头狠瞪了蓉花一眼,又转头笑着和小叔说话:“她小孩子家家的,就吓哭了。”

蓉花被她娘恶狠狠的目光吓了一跳,撇了撇嘴,缩回了头。

小叔看着小侄女蔫头打脑没精打采的样子,不由劝慰:“花儿,梦都是反的,别怕。”抬头又冲李石氏道:“花儿打小孝顺,也难怪被吓坏了。”

“这孩子,到底年纪小。”李石氏含笑摸摸小女儿的头:“我带她去她外祖家,找袁婆给她收收惊。”

小叔点头:“大嫂只管去,家里有我呢。”

正说话间,看到迎面走来的儿子,李石氏到底湿了眼眶,又赶紧掩饰地转身往灶房走,边走边道:“先吃早饭。”

“花儿,你哥出了事…你外祖家怎么没人管?”走在回娘家的路上,李石氏突然停下脚步。

李花儿看看四周,低声道:“娘,太奶没了几个月,你也跟着走了,因为我们全家都搬到了县城,离着外祖家太远,便不像现在这样常来常往,兼且爹早早续了弦,外祖家的人都很生气…娘,你没了才三个月,爹就把那女人弄回来了…”李花儿咬着牙,压不住一肚子怨恨,“他原该服一年孝的…”

李石氏闭着眼,深吸口气,继而苦笑:“你太奶没了?难怪!”

李石氏心情越加沉重,李花儿紧紧牵着娘亲的衣角:“娘,原来,外祖性情那样迂腐。”何止迂腐,还无能软弱!“…四个舅舅,你在世时,常来帮着做农活,你不在了,他们,他们一点不敢违逆爹…娘,外祖家,除了你和太奶,一个一个,怎么都那么,那么…”

李石氏用严厉的目光瞪了女儿一眼,李花儿不说话了,却依然嗍着嘴。

母女俩一个心事重重,一个心里委屈,都不再说话,一路沉默着到了李花儿外祖家。

大黄狗依然是听到声音便站在院儿里迎着,李花儿看着大黄狗,心里酸涩,再三年,大黄也没了…俯身摸着大黄的脑袋,大黄现在才十岁,她仿佛记得家犬的寿命最长能到二十岁,那么,能不能让大黄再多活些年月?

“三姐!”一声惊喜的呼唤,小小软软的孩童扑在李花儿身上,李花儿回身一看,心情好了许多:“燕儿,三姐来看你。”

小燕儿睁大眼:“真的呀,三姐。”

“嗯。”李花儿边点头,边从兜里掏出两个核桃递给小燕儿:“瞧,这是三姐给你留的。”

小燕儿拿着两个核桃,羞羞地笑:“三姐,我不知道你要来,要不,也给你留好吃。”

李花儿点头:“三姐知道呢。”又看看左右的房子:“你爷爷和叔伯们呢?”

“爷爷又去集里喝酒去了,爹和大伯、三叔、四叔下地了,大伯娘和我娘去赶集卖蛋换盐,三婶儿四婶儿在后厨帮奶做饭,姐姐们在房里,哥哥们到学堂念书去了。”

李花儿敛目轻轻翘起唇角,她的这些表姐妹表兄弟们,在她落难时,只有小燕儿去看过她,对于李花儿来说,小燕儿,与外祖家的别人不同。

因为常来外家,与外家的人都是熟不拘礼的,因此,李花儿也不进房去见几位表姐,只与小燕儿在院子里说话。

两姐妹在亲热玩闹时,李石氏坐在自家祖母的房里正抹着泪:“奶,若花儿说的是真的,我的孩子们…”

太奶闭目坐了一会儿,听着孙女止不住的抽泣,一拍椅子扶手,苍老的声音厉喝道:“哭能顶个什么事?”

李石氏抽咽一声,压住满腔的悲意:“奶,除了在你面前,我还能找谁哭去呢?”

“看着是个好的,不成想,你一闭眼,他连孝也不守就敢续弦,…有权势后,就变了么?”太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好的大孙女婿居然是这样凉薄的人,看一眼孙女,老眼一瞪,斥道:“赶紧给我收起那没用的猫尿,现在,该想想以后怎么办。”

李石氏赶紧擦净脸上的泪:“奶,你别急,你上了年纪,可别气着自己个儿,还没到那地步呢!奶,我今儿送来的参,您一定要用,不要舍不得,只要有您在,这家,就散不了——我也就有靠。”

太奶疲惫地靠在圈椅上,长叹一口气:“我虽知你爹和几个弟弟平日都不太顶事,却不成想,居然这么不成器。”

李石氏苦笑:“奶,不怪他们,他们都是平民百姓,哪能斗得过手握权势的。”

“胡说,那是他们的外甥,不是别人!有权势怎么啦?遇到有点权势的,就不敢出头,若我当年也像他们这样,哪里能保住宅子田地又养大独子?若像他们这样胆小怕事,我和你爹只怕早化作土里的一堆白骨了。”

老太太说到最后,已是气得呼呼直喘气,吓得李石氏倒顾不上自己伤心了,赶紧又是喂茶又是抚背地给老太太顺气,一边不迭声劝慰:“奶,您别急,现在,还什么事儿都没有呢,我既知道了,自不会认命的。”

被孙女好一通抚揉,老太太方顺过气来,压住怒气,又瞪一眼孙女:“你娘产下你时,你就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就扔在房后的大路上,不成想,过了一个晚上,你爹发现你还有气,又把你抱回来。好容易养大,身子也调理得好,人嫁了,孩子也生了几个,什么也不缺了,你却又把自己的身子骨儿糟贱得没个样子。这怪谁?”

李石氏低头不敢接话。

老太太双眼闪过一道厉色,狠狠一跺手里的拐杖:“…那时节都能把命挣回来,如今,你若不给我把身体养好,我就不认你这个孙女!”

“奶,我不想死。”李石氏咬牙发狠,“我还有儿子女儿没安排好呢,我不会死!”

看着孙女终于打起精神,太奶满意了:“这才对了!”

“奶,袁婆婆…”

太奶手抚着拐杖,闭目想了许久,“那老婆子…你们不是要搬到县城去?离得远,不见也罢,等你们把这一个难关闯过去,以后,再说。”

“奶,我还是担心,万一她对花儿心怀祸心…”

太奶半阖着眼:“孙女,那老婆子为何要在此地一住三十年?…当年,花儿年幼,她既护住了花儿长大,不曾害了花儿性命,要么确是心性坦荡,要么是心有顾忌不敢作孽,既如此,现在花儿都长大了,咱们还有何惧?”说着到曾外孙女,太奶笑了:“孙女,咱家花儿可是个有大造化的。宿慧呀,我这把年纪了,也只听说佛门大德高僧身有宿慧的,不曾想,我的后辈里,居然也有这般造化之人。”

李石氏想起女儿的惊惧,皱眉道:“只怕未必是福!”

听到孙女此话,太奶摇摇头,意味深长道:“孙女,你道参宝是谁都能遇到的?没有大福缘,大气运,谁承载得起?我原还想着这孩子命薄,身在农家,谁知,转头她就能自己把养身之物找到呢。还有你说的那个裴姓少爷,我怎么想,他拿走的那两只都不会只是野猫。不过,他拿走了更好,两人同有此际遇,总不能什么好处都让花儿占了。”

“奶,这事儿,你就别告诉我爹和娘了。”

太奶冷哼一声:“那些不成器的东西,我告诉他们做什么?别说你爹娘,家里,谁也别想知道花儿的事。”

李石氏松了一口气,看着身畔摆着的两棵参:“奶,这棵大的,您现在就开始用着,别想着省,小的就托人帮我卖了,介时,到县里买房买地的钱就都不愁了。”

太奶摇头,“大的卖了吧,这大的,估摸着没有十两重,也该有九两了。这棵去卖,能卖得更多。”

李石氏不赞成:“奶,再多银钱,也买不来命,就算为了这一家子后辈着想,您也该把身子养好啊。”

“你既有这孝心,我也就受着了。”太奶闭眼叹口气:“我不多活几年,不等曾孙里出个能顶事的,只怕,这个家,就要垮啊。”

李石氏也无奈地摇头,几个弟弟都是忠厚老实的,也不懒,可是都没什么出息,只能在地里刨食;自家那个爹,一辈子,就是个吃现成的主,指望不上,当年,他能考上个秀才,已是侥天之幸了。

“奶,我这趟就是来送参的,现在就回去了,你记得,只卖小的那参啊。”

太奶被孙女扶着起身把两株参藏好,柱着拐杖慢慢往屋外走:“东西我会找可靠人处理。”

李石氏搀扶着祖母的胳膊:“别的都没啥,奶,你一定要好好养着身子,花儿说,你一没了,我没挺几个月,也跟着走了。”

太奶狠瞪一眼大孙女:“快给我闭嘴。”回身合什冲虚空拜了几拜,又喃喃祝祷半天,方朝大孙女身上拍了一下:“快做外祖母的人了,嘴上还没个把门儿的。”

祖孙两人相携着到了院子里,看着和燕儿玩儿得高兴的花儿,太奶慈爱地冲她招手:“花儿,过来。”

李花儿站起身跑过去,抱着太奶的另一只胳膊:“太奶,您最近吃东西香不?您别省着,想吃啥就叫外婆给您做啥。”

太奶笑眯了眼,被孙女和曾外孙女扶着坐在檐下的一张竹编圈椅上,张着没剩几颗牙的嘴,乐呵呵道:“吃呢,太奶吃什么都香,放心,太奶呀,还要看着我们花儿嫁了人,才会闭眼呢。”

花儿一听这话,小嘴儿嗍了起来:“太奶,您要长命百岁呢。”

太奶哈哈大笑:“好,百岁,百岁,太奶呀,挣着命,也要活到百岁。”

李花儿滚到太奶怀里,笑眯眯道:“嗯,太奶心胸开阔,福气长盈,肯定百岁。”只要生活条件跟得上,依太奶现在这副身子骨、精神头,又有参宝养着,便是不足百岁,也必然差不了几年,上一世,太奶也是没病没灾活到了八十九,临终前,尤且神智清明。这位老祖宗,睿智精明又性情豁达,可是周围这十里八村儿有名的长寿老人呢。

太奶看着李花儿端详半天,想了想,抬手把腕上一直带着的银镯子褪了下来套到了李花儿手腕上:“带着,这镯子呀,太奶戴了六十多年,现在给我们花儿戴,花儿也就能像太奶一样长寿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李花儿拨拉着明显大了太多的镯子,苦恼道:“娘,你带着吧,这太大了。”

李石氏笑看女儿一眼,贴身小棉袄的小心思,她清楚得很,女儿这是怕自己有个万一呢,也不矫情,接过镯子便套在了自己腕上:“娘先戴着,以后你大了再给你。”

李花儿松口气,甩甩又重新轻松了的手,高兴地“唉”了一声——太奶一生少病少灾,娘带着太奶的镯子,也一定会平安康泰的。

“娘,太奶戴了六十几年,猛一下手上没东西了,肯定不习惯,咱有钱了,再给太奶买一对吧。”

“好。”

“娘,买金的。”

“好。”

李花儿回到家,开始炮利人参,她知道怎么炮制,只要避着人,也没啥问题。为此,李石氏把一家人支使得团团转,除了李花儿的哥哥,小叔和二姐一刻也不得闲,好在李石氏在饭菜上下了功夫,倒让两人很高兴。李守道知道妹妹和娘有秘密,不过,也心照不宣帮着瞒着。

等李花儿把留下的两株参都制成了粉,装入一个瓷罐密闭封好,这才松了口气,至少,不是内行人,是不会知道这个瓷罐里装的什么东西的。

想着又有好几天没去过鬼湖了,也不知那两只狸猫如何,李花儿跑到她哥读书的房间:“哥,你去看裴二郎了吗?”

李守道挑眉:“他不是总在湖边等你,你怎么倒来问我?”

李花儿别扭地扭扭手指头,这说得好像她与人幽会似的。

“你没找他借书?”

“近些天没有。”

“哥,他养了两只狸猫,咱今天一起去看看吧。”

“这个…”

“走吧,快点,成天宅在家里,你体力快连我都赶不上了。”

“胡说,我背着你能走好远,你背得动我吗?”

“反正,你得把身体练好,要不,将来应试有你苦头吃,听说,没有好体力,好些人在应试的时候昏倒在考场的,白白错过了机会。”

兄妹二人拉拉扯扯上了山,熟门熟路往鬼湖走去,快到鬼湖时,隐隐听到“咕咚”一声,继而又似有拍打水花的声音,兄妹二人相视一眼,加快了脚步,转过最后一个转角,一眼看到通往鬼湖的另一条山路尽头,一个人影飞快跑进了林中。

湖中的水花声渐渐弱下来,李花儿眼神比李守道强,一眼看到湖中一片熟悉的衣角,惊呼:“哥,快,快,裴,快救,那是裴之泽。”

教兄

李守道衣服也顾不上脱,飞身跳进湖里,拼命往湖中划去,李花儿站在岸边,急得直跳脚,一边担心哥哥的安全,一边担心裴之泽等不到哥哥救便沉进湖里,要知道,这湖深得很,如果沉了下去,哥哥未必能把他捞起来…

好在,裴之泽求生欲很强,就算不会水,仍然本能地挣扎着,时不时冒出水面不曾沉落,也因为掉下水不久,他往湖中扑腾得并不太远,不过十几米,在最后关头,李守道一把抓住了衣角…

李守道踢着水,拼命拉扯手上的衣裳,借着浮力,好容易把已往下沉的人扯出水面,却有些力竭,岸上的李花儿见状,跑到离两人最近的岸边,也跳了下去,拿出以前学会的本事,扑腾了过去,帮着哥哥把已经不会挣扎的裴之泽拖上了岸。

兄妹俩爬上岸边的石头,半拉身子还浸在水里呢,也顾不上别的,李守道赶紧拍裴之泽的脸,李花儿抹一把脸上的水,把耳朵凑到裴之泽的胸口听了听,“心还跳着呢,只是,像要停了。”

咬了咬牙:“哥,你把他领口解开,然后脸朝下放在腿上控水。”如果控水没用,便要做人工呼吸及按压心脏的急救了。

李守道听妹妹一说,动作也不慢,伸手把裴之泽的衣扣解开,只是,要抱起裴之泽时,力有未逮。

李花儿急忙上前,帮着哥哥把裴之泽扶到哥哥弓起的腿上趴着,形成背朝上,头下垂的样子,一边拍打裴之泽的背。

“咳,咳…”一阵呛咳声,一直一动不动的裴之泽终于有了反应——李花儿虚脱地坐倒在地。

裴之泽痛苦地咳了一阵,把积水咳出了不少,李守道见状松了口气,蹲□支撑着他让他不至于软在地上,裴之泽跪在地上一阵咳,又一阵喘,胸膛一阵急剧起伏后找回一些力气,在李守道的帮助下站起身来。

李守道用裴之泽的衣摆给他擦了把头脸,一边皱着眉问:“你怎么掉水里去了?不会水还不知道离水远点儿?”说着,还伸手按了按裴之泽的肚子:“喝了一肚子水吧?喝饱没?”

裴之泽劫后余生,又惊又吓下回身抱住李守道:“兄弟,你救了我的命。”

李守道闻言拍了拍裴之泽的肩背,半扶半抱着他找了远离湖水一块石头坐下,轻声安慰几句后,突然想起来,回头冲妹妹问:“花儿,你怎么也跳下来?”

“我看你没力气拉他上岸,就下来帮你,他本来就昏过去了,时间久了,我怕…”言外之意李守道自是听明白了,便不再责问妹妹。

李花儿看看湿透的自己,“咕咚”跳湖里了,吓得刚放下心的李守道大叫:“你干什么?”

李花儿踩着水,冲岸上她哥挥手:“全身都打湿了,我游一会儿,去去暑,反正你在旁边看着,有什么担心的。”说完,转头便往湖中游去。裴之泽那人死要面子,此时失态,她还是离远点儿吧,也让他发泄发泄恐惧的情绪。

李守道在岸上高喝:“别往湖里游,别往湖当中游,你给我就在岸边。”

李花儿无奈,还没游出多远呢,又游了回来,不满道:“哥——”

李守道神色严厉,怒斥道:“裴兄方溺了水,你就一点不知道我担心?啊?赶紧上来。”

李花儿扶着一块浸在湖里的大石不动,圆睁双眼看着他哥,就是不上岸,她老早就想下湖试试了。

李守道恨道:“你不听,不听,你信不信我告诉娘你来了鬼湖?”喝一声:“赶紧上来!”

李花儿听哥哥提到娘,底气一下泄了,不甘不愿嗍着嘴磨磨蹭蹭上了岸,却不敢看她哥火冒三丈的模样,转头问裴之泽:“还好吧?”

裴之泽在兄妹二人争执时找回了一丝自制力,此时苦笑道:“死里逃生,还好。”

李花儿躲到一块大石后拧衣服上的水,一边冲外面喊:“把衣上的水拧干,虽说这天儿热,穿着湿衣裳也会生病的。”

于是三人各自拧自己的衣裳,一边拧,李守道边问:“裴兄,你怎么掉水里了?脚滑?”

裴之泽的动作顿了顿,摇了摇头:“我躺在石上,舒适安闲,半梦半醒间,就掉进了湖里。”

“你是做梦翻身掉水里了?”李守道想叹气,明明不会水,还有胆子在水边睡觉,让人说这位仁兄什么好?

裴之泽还不曾接话,李花儿已在石后冷笑:“哥,他时常在那石上躺着,怎么就单这次掉进去了?你没见先前那个快速闪过的身影?他定是被人推下水去的。”

“什么?被推下水?”李守道惊诧之下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八度:“光天化日之下害人性命?谁敢这般胆大包天、妄顾王法?”李守道十二年的道德观、人生观、价值观受到了严重冲击,简单不敢相信自己身畔会有这等凶残之事发生。

村里的人家,大家平日都是互相帮助,和睦相处,便是偶有口角,也不过是吵吵嘴了事,便是有那矛盾大一点的,不过是怄气互不说话,便是连打架也少有,何时听说过有害人性命的事?

李花儿坐在石后,“哥,你还在想着远亲不如近邻吧?所以不敢相信身畔的人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强自按捺住心神的裴之泽看一眼李守道,看他果然垮着双肩,神情惊诧,眼神困惑而迷茫:“上次石家二伯娘,半夜急病,大家谁不着急?连素与她不和的顾敏他娘都催着顾敏爹帮忙,连夜抬人赶去了集镇找郎中…平日大家拌个嘴,吵个架,便是吵得面红耳赤,一肚子怒气,可是,到生死攸关的时候,大家都会出力…都是淳朴的乡邻,亲人一般,何至于灭绝人性到要害人性命的地步?”李守道紧握双拳:“…何况,裴兄,还只有十三岁,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要招致这样的残害!”

裴之泽看着李守道愤怒的神情,心里涌上的有难言的感动,还有复杂的羡慕及感慨,这孩子只比他小一岁,却如此淳朴宽厚,他不理解人为何要互相伤害,相较而言,比他小几岁的花儿,却早熟敏感,明明是同一环境相伴长大的兄妹,为何,差别这么大?

“哥,你太天真了!”李花儿坐在石后,唇角带着冰冷的嘲讽:“嫉妒、憎恨、厌弃甚至贪欲爱恋,都会使人为恶;人之为恶,起于欲,为了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了抢占财货、权势、美色,便是圣天子,也会为恶。何止在受到伤害后才会行凶?”

李守道所有迷思被李花儿一句“天子为恶”狠狠打散,他倒吸一口凉气,瞪着妹妹栖身于后的大石:“妹妹,不可胡说,天子是能胡乱议论的?”

李花儿冷笑:“哥哥,前朝玄宗抢占儿媳之事,天下皆知,有何说不得?”

李守道语结,吭哧半天,咬牙断喝:“总之,天子,哪怕是前朝的天子…”

李花儿轻笑:“哥,文人都讲风骨的,坦言,敢言,是为当今仕林风气,你连这点认知与胆识也没有,以后如何在仕林立足?如何有能力护卫娘亲?如何做我们姐妹的后盾?将来,如果大姐夫,二姐夫,甚至我找的夫婿欺压我们,你怎么办?你和他们去讲理?如果是依理而行之人,又何至于做恶?哥,你十二了,以后,我们,都要靠你,你不能只死读经书…”

前世,哪怕哥哥有一点儿危机意识,也不至于毫无防备之下被人连命也害了,“哥,如果你不了解人性之恶,你,最好一辈子别出这个山村…这样,才不会在无知觉间便丢了性命。”

丢了性命?李守道失神地看着湖水,口中喃喃自语:“何至于?何至于?”

裴之泽觉得湿衣贴在身上难受,忍不住脱下长袍,搭在一边的石上,耳中听着李花儿对她兄长的诘问,不知是湖水映的,还是阳光反射,一双平日并不凌利的双眼,此时精光灼灼,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