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眼遮住那小女子的大石,裴之泽扬起的唇角带出一分邪气,八岁,啊,她还不足九岁,如此聪颖又如此率真,让他如何能不心动…

此时,裴之泽的心神已全部稳定下来,已有余暇思虑儿女私情了。

石后的人儿却尤自不肯放过她的兄长:“哥,人间为何有帝皇,有为官做宰之人?为何有里长,有县尊?他们或驾御着国家,或主宰着民生,他们统治着大宋朝千千万万百姓,引导人民向善。可百姓里,就都是遵纪守法之人吗?

当然不是!

每年,每月,县衙里有多少作奸犯科之人受审,又有多少无辜之人被人诬陷?这世间,有人死得无声无息,无人知晓,亦有人图财害命后尤自富贵尊荣…哥,如果我们今儿不是习惯来此,裴家兄长便要命丧鬼湖,哥,你平日也在书上看到过历朝历代的恶人、恶行,可是,你从不曾真正往心里去,你觉得那只是故事,那是历史,不是现实,不在你的生活中…你,还活在象牙塔…”

李花儿背靠在石壁,吐一口气,以前的她何偿不是如此?生活在单纯的环境,接触的人少,以至于根本想不到会有欺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在那人终于坦白后心疾发作而亡——她所有的真纯美好敌不过男人的贪欲花心。

第二世,她死于嫉妒,因为她的年轻与美貌,主母只因自家夫婿多看了她几眼,便寻了由头害死了她…

李花儿苦笑,美好的东西,同时很脆弱,要守护这些美好,需要的,何止是美丽事物自身的坚强与坚持?

揉捏太阳穴的手无力的垂下,无意间抚触到挂在颈间的布包,李花儿小小的唇泛起软软的笑意,那是娘替她缝制的,她那爱了她两世的娘亲,用她无私的爱,温暖着她全部的精神世界,支撑着她勇敢面对,而不是消极避世。

闭上眼,李花儿的手紧握着装着糯米的小红布包,这世间,如此美好,有娘,有姐姐,有哥哥,有慈爱的太奶奶,有真诚的裴之泽、善良的小姐妹——一堆花儿…世间,有如此多让她眷恋、让她喜爱的人与物,她如何能不坚强。

碧蓝晴空下,三个最大不过十三岁的少年男女背靠大石,各自沉思;鬼湖畔,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在上午并不炽烈的阳光照耀下,他们各自经历着人生的铸炼、思想的蜕变。

波折

“裴兄,是谁害你,心里可有数?不若去我家住吧,你虽聪颖,到底身畔没个大人撑腰。”

裴之泽看一眼好容易打起精神便先关照自己的李守道,心下感动,唇角轻翘,“左右不过是狗急了跳墙,却也只敢暗地里下手,今儿我吃了亏,以后不落单便无碍的。”

李花儿坐在石后晾衣裳,听了裴之泽的话,皱起了眉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裴之泽神情温柔地看一眼大石,轻笑道:“花儿莫担心,今儿回去,我就把那只‘狗’拴上链子,料他再不能伤我。”

李花儿冲天翻个白眼,这个自大的小子,“你当心拴狗时被‘狗’咬。”

“不会,家里还有家仆下人呢,你当我这两个月是白过的?”

“你收拢的人肯定忠心吗?别是那心志不坚的,临到头时又反水。”

李守道听得云里雾里,这两人在说什么?

裴之泽看一眼明显摸不着头脑的李守道,解释道:“贤弟不知,我家在此处的管事十年来贪了不少,我来后,一直在着人查探此事,最近估计是被他查觉了,穷途末路之下便不免挺而走险…”裴之泽说到此处,垂下眼,前些日子,老宅来了消息,兴许,还有别的一些牵扯也未可知。

李守道张了张嘴,可想着这是裴之泽的家务事,不好多言,只背靠大石迷惑地问裴之泽:“裴兄,你见识多,你说,这坏人真有那么多?”

裴之泽叹口气,想着李花儿那句“将来,你如何护住我们”,决定帮帮小丫头,引导引导这位生活环境简单又被保护得太好的救命恩人,“贤弟,你也不用太悲观,天下有作奸犯科之辈,却也自有唯护正道仁义之士。只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性趋利,利之所向,别说心性贪婪之辈,便是正真忠贞之士,也难免有心旌动摇时,只是,他们最后的抉择却大相径庭…”

裴之泽与李守道二人敞着衣襟,迎着湖上吹来的凉风,一人剖析得透彻,一人听得认真,一人诚心相告,一人全心接纳,两个少年,从人性论到天下,从天下说到朝堂官吏,又引至各样品性的仕子,“…人上一百,形形□,便是有魑魅魍魉之辈为恶,贤弟也勿须心惊,我辈风光霁月,堂堂正正,别人阴谋算计,我只需以阳谋破之,禀持本心、恪守原则、小心谨慎,不为外物所惑,可以立身。”

裴之泽尽心,李花儿在石后听得心花怒放,她年幼又是妹妹的身份,说出的话李守道听了效果总不免打个对折,可是裴之泽去的地方多,见识亦多,又出身不凡,他说的话,哥哥必是要认真对待的。

我们很多时候,听不进爹娘的训导,却能听进朋友的劝言,因为朋友与我们年龄相当,经历相近,思想没有代沟,更容易产生共鸣。

直到裴之泽住口不言,李花儿方在石后笑问:“哥,此时是不是有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

李守道在石外失笑,看一眼脸色开始泛红的裴之泽,冲他一抱拳:“多谢裴兄坦言。”

裴之泽清清喉咙:“贤弟客气,这个,不过是家里长辈教导加上自己的一点浅知陋见,若于贤弟有益,也是贤弟善于纳谏…若无贤弟与花儿援手,今儿,愚兄早葬身此湖了,回报以真心,岂非当然!”

李花儿看衣裳已有七成干,便起身绕出石后,笑道:“世人大抵奉行‘逢人但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裴家哥哥今儿一片真心,我兄妹二人谨记于心。”

裴之泽目光灼灼,看着笑语嫣然的小花儿心实喜之,翘起唇角,“不会忘?何以报?”

李花儿脸上的甜笑有了一丝裂痕,这臭小子,当着哥哥的面就敢调戏她!

转了转眼珠,转头看着哥哥:“哥哥以何报之?”

李守道严正一礼:“裴兄一片诚心,弟唯有以心相报。”听着哥哥的回话,李花儿掩嘴笑眯了眼。

裴之泽看一眼淘气狡黠的小花儿,心里喜爱又无奈,还得拱手回礼:“贤弟不须较真儿,笑言耳。”

李守道摇头:“弟确是真心。”

李花儿看着耿直的哥哥,再看看赧然的裴之泽,转移话题:“裴家哥哥,灵枢,索问好养不?”

习惯了世家的含蓄内敛及某些人的口不应心,面对李守道的坦然诚挚,裴之泽一时有些束手,听到李花儿转移话题,大大松了口气,赶紧接口:“睁开眼了,也能站起来了,就是淘气得很,总想往窝外面爬,要去看看它们吗?”

“方便吗?你今儿不是要处理家事?”

裴之泽点头:“没有不便,有你一起,更好。”小花儿聪慧伶俐,虽然年纪小,有时却能想到连他也没注意到的地方。

李花儿咬唇,刚有了溺水之祸,裴之泽一人回去,她还真有些不放心,虽说她的身子现在只有八岁,可是,心智自认还是比两个孩子成熟的,去了他家,便是帮不上忙,至少,不会让裴之泽不经意间再受伤害,如此,便点了点头:“那就去你家看看。”

看到李花儿看过来时眉眼里满盈的担忧与关心,裴之泽眼中浮上笑意,小丫头这是不放心他呢,是不是表示自己在她心里也是很重要的?

看到某人眉眼含情喜不自胜的模样,李花儿觉得脸热得厉害,这小子,才十三岁吧,怎么一副妖孽相?

看一样某人的身高,李花儿撇嘴,果然是家境好不缺乏营养啊,这身高,差不多快有一米六了吧?再看看明明只比他小一岁,却矮了大半个头的哥哥,李花儿咬牙,以后一定要让哥哥吃好点,以后长高长壮,要不,在气势上就差了人一大截。

三人相携,边走边说,“裴二哥,你这才十三岁,就有成人高了,以后再长,可止不住势头了。”

裴之泽笑睨着小丫头不忿的小模样,“花儿可要好好吃饭,要不将来只能长到我现在这么高。”

李花儿咬牙:“我娘就这么高,我长这样,也够了。”

裴之泽背过身去忍笑,这小丫头脸上的羡慕藏都藏不住,还口是心非。

李花儿看着双肩抽搐的某人,哼道:“自有比你高的。”

裴之泽得意道:“我爹身高八尺,二叔矮一点儿,三叔八尺四寸,将来,我肯定不只八尺。”

一米八几?这小子说不准真能长成大高个儿,李花儿冲着裴之泽眦牙,最讨厌人在她面前炫耀身高了。

看着小花儿跟炸毛的小猫似的,裴之泽特想帮她顺顺毛,手指动了动,看一眼身畔的李守道,叹一声无天时、地利,更无人和,只能睨着小花儿笑言:“灵枢索问想吃东西,逗着不给它们时,它们的样子…你到时看看。”和小丫头此时的模样可真像呀,双眼圆睁,乌黑的猫瞳里泛着恼意。

李花儿多灵敏呀,闻弦歌而知雅意,自是知道某人在取笑她呢,恼得竖起眉毛:“你才和它们一样。”

裴之泽含笑不语,不能再逗了,再逗小丫头便要生气了。

说说笑笑,路就变得短了,很快到了裴宅。裴宅宁静依旧,门前的老家人依然是看到裴之泽便迎上来,裴之泽笑着让他自去忙,自己领着兄妹俩往宅内而去。进了书房,安顿二人在此宽坐看书,裴之泽自己则出了书房,他平生第一次这样近地触摸到死亡,早压了一肚子怒火,此时一刻也等不得了。

裴之泽走后,李花儿手拿着一本游记心神不宁翻了几页,感觉自己心绪烦乱,也看不进去什么,便把书放到一边,闭目默念经文,这个习惯是打从学会梵文后养成的,不过,效果却非常好,一篇经文,念完一半,她的心已静了下来,不再胡思乱想。

此地裴之泽是主人,裴宅的下人便是有慑于管事往日权势的,在裴之泽的弹压下,想来也不会没脑子到公然挑衅主家。至于说到裴之泽年幼——李花儿唇畔浮起笑容,那小子,可不是一般的无知小儿,精明厉害着呢,自己这个老鬼在他面前都难免吃瘪,想来对付一个管事,应该问题不大。

通过游记可以了解各地风俗民情、如今社会的现状,而这些,正是她最欠缺的,静下心来的李花儿拿起游记,便安心看起来。李守道一进书房,便浸入了书海,却是没有妹妹的坐立不安,此时更是早已浑忘身在何处,兄妹二人各拿一本书看得认真,只是,却没安静多久,便听书房外一阵喧哗,有人嘶吼,有人斥骂,吵起一团…李花儿丢下手中的书,几步跨出书房,她到底还是担心裴之泽年幼没经验,被人糊弄过去。

院中众人也无人注意到书房出来了人,李花儿一看,院中站了十几个人,有两三人按住了那日见过的管事,另有一憨头憨脑的大个儿被另几人按住,此时尤自不安份,嘴里喊着:“…管事便是没功劳也有苦劳,少爷没缘没故便要送官,以后,谁还会尽心尽力做事?多年情份也抵不过少爷一句空口白话。”

裴之泽负手站在院中,冷笑道:“二憨子,你果然憨得没边儿,爷若没抓着真凭实据,能着人拿他?你只记得他提拔你,却忘了吃的是我裴家的米粮,你这样分不清是非之人,爷留之何用,莫若放你回家自已讨食去吧。”

“少爷,泽少爷,求您老开开恩啦,我家二憨是个老实人呀,他平日做事吃苦耐劳,从不偷奸耍滑,泽少爷呀,求求您,不要撵二憨啦。”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哭喊着从院外扑到裴之泽脚下,“泽少爷,求求您,我们一家三代在庄子上做事,从不敢有一丝怠慢啦,您便是念着二老太爷的面儿上,也不要撵他呀。”

老妇人趴在地上嚎啕,一张老脸上又是泥又是泪,简直看不得了。

院中原本还不肯服软死命挣扎的大个儿此时却老实了,嗡声嗡气道:“娘,你怎来了?”

老妇坐在地上回头骂道:“你个遭瘟的,你一个下人你敢和泽少爷打对台,你是嫌日子过得太轻省是吧?虽说年纪不过和咱家大孙子一般,可是,泽少爷是主家,便是要把我们打死,也是随他高兴,你还敢犟嘴,你不想活了?”

院中的人都静了下来,看着裴之泽,是呀,再是主家,可这也还是个孩子呢,一个孩子,能懂什么,不全凭着自己高兴?真的什么都听他的吗?众人的眼光慢慢带上了异色。

裴之泽皱紧眉头,看着垂下脸也掩不住得色的管事,果然,这是要挑动下人,只是,自己手上的证据,却又需下人配合才能有用…

家规

十三岁,在农家,也帮着家里做农活,可是他们懂什么呢,不都是大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何况是生在富贵乡的少爷?泽少爷来这么久,除了玩儿,别的什么也没做,平日什么也不愁,恐怕还不如农家的孩子懂事…可是管事却在此处管理了十年,和主宅的主人们是有情份的,到时,主宅的老爷若说管事没事,少爷还是少爷,管事也仍旧是管事,自己今儿做下的事,却把管事得罪的死死的,事完后,少爷一拍屁股走了,还要在此处讨生活的自己怎么办?

院中按住管事与二憨的人都情不自禁松开了手。

李花儿看一眼院中众人,裴之泽皱着眉冷着一张脸,管事为掩住脸上的笑低下了头,男人们陷入两难,几个妇人各自轻扯着自家男人的衣角…轻笑一声,李花儿几步走到老妇身边,在她耳边轻声问:“大婶儿,你要保管事?你知道不,他拿你和你儿子当枪使,自己却好借机脱身。他今儿把泽少爷推进了鬼湖,呵呵,谋害主家性命,大婶儿,你是想吃人命官司?”

老妇大惊,“你胡说!”

李花儿把衣袖举至她面前:“你摸摸,我的衣裳还没全干呢,便是和哥哥救你们少爷时打湿的;你再看看你们泽少爷,他的衣裳,可是平日平整的样子?他们世家子,平日最是重风度,你何时见他衣冠褶皱到今日这般地步的?他不说这事儿,是因为他是少爷,要维持世家子弟的脸面,更不须和自家人下人交待此事,不过,管事见了官,这事儿,县太爷却必是要审的,你如此帮着管事,莫非是同谋?”

“没有,没有。”老妇也顾不上撒泼了,拼命摇头否认。

“大婶儿,现在,要洗清二憨与你自己的干系,只能戴罪立功,揭露管事一条道可走了。”

老妇犹疑不定,李花儿转了转眼珠,明白她必有顾忌,“你怕他的手段权势?或是他手里有你的把柄?再或者,他于你有恩?”

老妇为难:“管事救了我孙子,若非管事开恩,我家请不起郎中,我小孙子就没命了。”

李花儿摇头:“你知恩图报,原是好的,只是,你忘了,他请郎中的钱哪来的?裴家的;他拿着谁的工钱?裴家的;你们种着谁的地?裴家的;管事是谁?一个奴仆,泽少爷是什么人,裴家嫡亲的血脉。说到底,管事于你们有恩也不过是慷他人之慨,拿着裴家的钱做人情,你只记他的情,倒不记裴家的恩?你想想,裴家的长辈若知道自己的儿孙被害会如何震怒?

大婶儿呀,依我说,将来,你们不忘给管事送碗牢饭也就罢了,难不成你还打算赔上一家子的性命?大婶儿,你是不是以为官老爷会帮着管事,反而不帮同是官绅之家的泽少爷?”

老妇的手紧紧攥了起来,李花儿又问:“泽少爷是主家少爷,便是管事不曾害他,他要撵走管事,他的父辈也未必就不会由着他,别人谁会留管事?更何况管事还要泽少爷的命呢?管事眼见就活不成了,你还死心眼儿地搅和什么呢?你们家三代在裴家做事,大婶儿,你忘了,你的儿子孙子以后还要吃裴家的饭呢,此时不赶紧为后代谋算,更待何时?”

老妇也是个行事果决的,她原是得了管事的吩咐依计行事,想着管事的只是行事不周,惹了少爷,想着卖个人情,也当还了当日的相救之恩,只是,此时听了一番提点,却不只是主家发少爷脾气,居然还牵扯涉到人命了,她方才扑过来时就摸到少爷的衣衫是湿的,此时哪有不信的。

冲李花儿一点头,两手把泪一抹,老妇规规矩矩跪在当地,冲裴之泽磕了个头:“泽少爷,老妇年老昏溃,行事没有章法,您大人大量,不要和老妇与我家的浑小子计较。前些日子,管事拿了一刀肉到我家,说西山那一块良田以后三年就划给我家种,老妇贪心,想着若管事犯了事,那地就落不到我家头上了,才有了此举,求泽少爷开恩,饶了老妇。”

老妇人一番话刚落,一个四旬左右一直在旁观望的汉子不乐意了:“顾大旺家的,管事明明说了那地留给我们种的,你怎么却说是给你家了?”

二憨同时冲着他娘嚷:“娘,你怎么能这样?小侄儿的事儿你都忘了?”

老妇以她这年龄少有的敏捷飞快站起身,冲到二憨身边,“啪啪”几个耳光重重抽在儿子脸上,厉声喝斥:“我把你个憨子,你说那地是谁的?主家的?咱种的是裴家的地,吃的是裴家的米,管事是关照过孙孙,可是,我们却不能为管事黑白颠倒,管事从庄子上确实捞了好些银钱,这事儿,大家谁心里没个数?”

二憨被抽了几耳光,怔在当地,又听得她娘这话,泄气地搭拉下头,嘟啷道:“说要记恩的是你,现在又这么说。”

老妇冲二憨背上又狠狠拍了一巴掌出气,这才又小心地挪到裴之泽跟前,做小伏低陪着笑脸:“泽少爷。”

裴之泽回头看一眼已低头敛手站在自己身后的李花儿,翘着一边唇角转头冲老妇温和笑道:“你是顾大勇的娘吧?你家大儿种地是把好手。”

老妇的笑脸如菊花般绽放:“唉呀,唉呀,你看这说的,呵呵,我家大勇,泽少爷居然也知道我家大勇啊,您看,泽少爷,老妇回去就让大勇来给您请安。”

裴之泽轻笑,也不置可否,只轻抬下颔,对着院中众人道:“主宅有规定,最偏远的庄子,依着众人的忠心、平日劳作是否尽心、是否有重大灾患来评判,在年末给予一定添补,管事年年贪墨…”见院中众人皆是短打扮,想起这都是些目不识相丁之辈,裴之泽咳一声,“贪墨就是私自寐下该交的银钱——他从你们手里取了四成半收成,却只上交了四成,这不只于我裴家有损,于大家,也是拿了大家该落到手上的赏金。”

“赏金?”

“啊,赏金!”

“居然有赏金?”

“那我们的赏金都进了管事的口袋了?”

“十年呀,十年,他贪了多少?”

“可不只呢,我现在种着的地,每年都要孝敬他,若不成,便要把地给别人种。”

“我也一样,每次来我家,没好吃好喝招待,都不成…”

… …

裴之泽一句话,激起千层浪,院中原有的寂静霎时被喧闹打破,众人想到被管事揣进腰包的居然有着自家的银钱,个个气得眼睛通红,那原本松开了管事的两个壮汉此时手上更是下死力地按压,不做点什么出气,他们就不是男人!

管事竭力嘶喊:“没有,没有,他说假话。”

裴之泽冷笑:“你是说没赏金?”

管事因为用力挺起脖颈,一张脸涨得通红:“泽少爷,你假传主宅号令。”

裴之泽翘着唇角:“蜀地这处产业,是离主宅最远的,家里老爷们都是君子,这才给了你欺上瞒下的机会,你是不是山大王做得太久,忘了我裴家的法令,以至连爷的话也敢质疑?”

管事奋力挣扎,看着裴之泽唇畔冰冷的笑,电光火石间猛然想起一条几乎忘到脑后极少用到的裴氏家规——“嫡子有五金的权力”,想着此处连房带地带山林,可不就在五千贯以下吗?泽少爷说有赏金,原本没有的,也能变成有。

管事颓然垂下头——他经营了十年,居然抵不过人家玩儿两个月,不成想,这个平日看着只知贪玩的少爷,居然有着如此手段。

裴之泽安排人看守管事明日送去县衙,就遣散了众人。先安排红叶服侍李花儿梳洗,自己则领着李守道去拿了自己的衣裳换洗,又着人把预防风寒的汤药熬了送上来。

收拾妥当的三人坐在书房,悠闲地喝着茶。

“妹妹,你这穿的谁的衣裳,可真好看。”

身上的衣裳轻薄柔软,方才红叶把衣裳送来时明显眼中带着羡慕——李花儿眨眨眼,转头看裴之泽。

裴之泽轻咳一声,这衣裳是他令人制好的,只是,却从没想到有机会让花儿穿上身,看一眼一番打扮后显得越发粉嫩俏丽的小花儿,裴之泽眼神有些飘浮,“红叶,那个,贤弟,婢女的衣裳…是否有不妥?”

李守道恍然:“原来是红叶的吗?无甚不妥。裴兄,你家婢女真是有福了。”穿得这般奢华。

李花儿斜睨着裴之泽,这臭小子,最后一句话明显带着歧义,明明表示了不好让她穿婢女的衣裳偏还让哥哥听成了另一个意思。

裴之泽眼神闪烁,“咳,贤弟,我方才已着人去知会伯母你们中午留在我这儿。”又温情款款地对着小花儿笑:“花儿,多谢你方才帮我。”

李花儿翻了个大白眼儿:“蜀地的婆姨泼辣干练,颇有决断力,便是农妇,脑子也不笨的,从不缺精明厉害之人,你切莫看轻她们。”前世,她便是因着她们没受过教育而不曾将她们放在对等的地位,这才吃了无数的亏。

裴之泽汗颜:“我还真是从没遇到过这样撒泼不要脸面的。”差点被打乱了手脚。

洗得香喷喷的李花儿慵懒地斜靠在扶手上,懒洋洋问:“查清楚了?是管事推的你?”

看着懒猫似的小花儿,裴之泽唇畔的笑带上了一丝不自知的宠纵:“推我的人是他,不过…”说到这,裴之泽收敛了柔软,危险地眯了眯眼:“…将我查他之事透给他的人,还要找。”

“是不是他自己发现的?”

“‘子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若非需谨慎保密,我也不至于用了两个月时间来查。没人透,他是不会知道我要处置他的。”

不知道是一午上劳心劳力累的,还是此时此地太舒服,李花儿一幅要睡着的模样,带着鼻音咕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裴之泽看一眼懒散的小丫头,又看看天色,“花儿,一会就要吃饭了,你先别睡。”

李花儿勉力撑开眼:“没睡,谁睡了。”

看着小脸粉红眼睛都要睁不开的某人犟嘴,裴之泽轻笑着摇头:“要看灵枢索问吗?”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