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有着蜀中女子特有的娇小身材、细嫩皮肤,也有着川中女子特有的豪爽,“大姐,你们这是去哪里?”

“去县城,妹子呢?”

女子笑声爽朗:“一样,正好,一路搭个伴。”

李石氏脸带笑容:“我娘家姓石,夫家姓李,妹子咋称呼?”

“呦,大姐娘家姓石啊,妹妹我娘家也姓石,一家人呢。”女子笑得更欢了:“我娘家在石马塘,夫家姓刘,家在离石马塘十几里的刘家湾。”

“石马塘?”李石氏惊讶了:“我娘家就在石马塘,大垭口。”

女子大喜:“唉呀,遇到娘家人了,大姐,你说的大垭口是袁婆婆住的大垭口?”

“可不就是!”李石氏脸上的笑容亲近了许多:“袁婆婆一身本事,一说起她,都知道。”

女子又上前一步:“大姐啊,这越说越近,离大垭口最近的,是石秀才老爷他们的村子,你娘家是不是住那里?”

李石氏笑得柔和:“妹子说的就是我爹。”

女子一下挽着李石氏的胳膊:“唉呀,真是娘家人呢,大姐呀,我爹是石善财,我叫石蕙芳,哥哥叫石仁宗,弟弟叫石仁代,你们住垭口,我们住河边,我打小就叫你家老爷子伯伯。”

李石氏想了想,回头又仔细看了看女子的相貌,几个呼吸后,笑了:“我记起来了,你娘姓丁,是吧?那年我和娘去赶场,你因和弟弟抢吃食,被你娘打了一顿…”

女子又羞又乐:“唉呀,大姐,你咋就把这事儿记得那么清楚…”

两个女人摆明白彼此的关系,一下亲近得跟亲姐妹似的,手挽手嘻嘻哈哈边走边说,倒让这行程一下显得轻松了许多。

李花儿看着那个女子几句话间便成了自家亲戚,不由大为惊奇,唤一声她哥,李守道便侧身让了母亲与那位叫惠芳的女子先行,自己等着妹妹。

裴之泽背着李花儿走上去,李花儿轻声问:“哥,那真是外祖家的伯叔亲戚?”

李守道失笑,拉着裴之泽慢行几步,与妹妹轻声耳语:“十里八乡,就那么些人,遇到谁不能扯出点儿亲来?”

“啊?”李花儿疑惑:“可是,她的名字和娘好像。”

看妹妹圆瞪双眼的模样,李守道喜爱地摸摸妹妹的小辫子:“外祖是有功名的秀才,他当年给娘起名儿叫蕙兰,因此,附近七八个大小村子晚于娘出身的女儿,都是叫蕙什么蕙什么的。”

李花儿讶然:“娘的名字是蕙质兰心的意思,她们呢?”

李守道抿住嘴边的笑:“名字里但凡有个蕙字,必是好的。”

李花儿再也忍不住,将脸埋在了裴之泽背上,裴之泽感觉到背上传来的轻颤,又听着她掩不住的噗噗声,知道她在努力忍笑,嘴边亦随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李守道抖了一会儿,到底仁厚,觉得自己这种行为不够厚道,便努力端正表情:“妹妹,不可刻薄。”

李花儿抖了一阵儿,抬起头时,小脸通红,嘴角带笑却狠瞪自家哥哥一眼:“我是刻薄人吗?我只是对事不对人。再说,大家敬重外祖,我高兴着呢,可完全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

李守道知道妹妹只是觉得这事本身可乐,不过:“正因大家敬重外祖,我们才更应该以诚相待,才不负了乡邻的一片爱戴之心。你以后行事间万不可轻慢,以免伤了父老之心。”

李花儿神情正经了许多,“我知道,正因他们真心尊重外祖,我们才更应好好爱护这心意。”

李守道满意地点点头,“娘教我们厚道待人,可不能忘了。”

李花儿重重一点头:“哥哥,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人戳娘的脊梁骨的。”兄妹俩一直都是耳语一般低语,可是李花儿此时才发现方才的行为略显轻浮,不免有些不安,“咱们方才的话没人听到吧?”

李花儿回头看看身后,见那做丈夫的背着东西落在后面十几米,中间还隔着裴家的两个小人,又见前面娘亲与那女子正亲密说着话,也离着一大截,这才放下悬着的心。她倒不是怕别的,只是担心自己的行为伤了别人的自尊,那可就太惨烈了。

“哥,我以后肯定不笑话别人、伤人面子。”

裴守道听着兄妹俩私语,心里觉得特别温暖,这兄妹俩的善良,宽厚,经常能从各种小地方看出来,他们对自己的行为要求严格,不轻易伤害别人——哪怕只是如方才那样一点善意的谑笑。和他们在一起,会觉得特别放松,他们会包容你的任性,理解你的思想,你完全不必担心被误解;他们不自觉的就会时刻注意照顾你的身心,让你觉得既安恬又舒适。这种不带一点功利性的爱护,让他这样的人最是无法拒绝。

“三岁看八岁,八岁看终生”,这是祖父常挂在嘴边的话,祖父那样喜欢他,就是因为他打小就孝顺聪颖,所以,花儿会一直这样善良宽容,贴心解语吧,最重要,这丫头早慧啊,纳回家,以后的日子…某人带着笑,在肚里筹谋着。

山路最难行处,仅能容一人行走,李花儿要下地,裴之泽不同意,说她独自一人,他更不放心,于是,裴之泽双手攀着山壁,李花儿双臂紧紧扣着他的脖子,双腿缠着他的腰,如此,被背着过了那几十米的险路,那时,她都不敢往身下看。那处险崖有十几米高,最下面是一个深幽的水塘,那水,那塘,深入山壁之中,方才从那处上来时,李花儿冲那有水的山洞喊了一声,回音悠远,可见水、洞之深。

过了这处险地,其后的路却是一路畅通,太阳还挂在西边时,众人进了县城。

裴之道上大路时,把李花儿从背上放了下来,却仍然一直走在她身边,此时,李石氏在与那位惠芳告别,他便站在李花儿身边等着。李花儿心情复杂地看着记忆里盛满最初的快乐与后来的伤心以至绝望的小县城,狠狠发誓,这一次,她绝不让悲剧重演。

当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时,李花儿是有些诧异的,他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李守道顺着妹妹的目光,转过头,正看到那男人,便笑着快步迎过去:“爹。”

李其海看着儿子,脸上露出了笑容:“老三,路上没啥事吧?”

李守道笑得有些傻:“没有,都好。就是娘身子没以前好,累着了。”

李其海神情复杂看一眼领着女儿走过来到妻子:“几十里路,累了吧?”

李石氏垂下眼,唇角泛起一个柔和的笑:“还好。不是很累。”

李花儿叫了一声爹,笑得天真:“爹,娘说你太忙,抽不出空回家接我们,让我们体谅爹爹的难处,爹,花儿都懂呢。”又似不解道:“爹,为什么一定要赶在今天来?晚一两天不行吗?两三个时辰赶六十多里山路,连衙役叔叔都累坏了;方才路上我问娘,娘只说爹好容易传个信回家,咱们得赶紧,又说幸好没耽搁了两位衙役叔叔的正事。”

李其海噎住了,方要开口,却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问:“三娘子来了?”李其海闻声回头,却见居然是县尊,赶紧拱手,县尊挥了挥手,又示意众人免礼。

李花儿行了一礼,笑眯眯喊:“太爷,花儿给您请安。”

“好孩子。”县尊对于有礼的孩子自是喜欢,又听见了小丫头方才的话,怜惜问道:“走了这么远,花儿可是累坏了?”

李花儿眼中似有委屈,却偏不诉苦,只瘪了瘪嘴:“太爷,花儿不累。”

县尊叹口气,这孩子,真是太懂事贴心了,看得让人又喜爱又心疼,因此,不免问李其海:“李大,落脚处可收拾妥当?”

李其海赶紧回道:“已安排妥当。”

县尊满意点头:“那就好。”

李花儿的手一紧,而后乖巧一笑:“太爷,您也住衙门吗?花儿能去看你吗?爹爹在衙门的房间离您远吗?花儿能去拜见孺人伯母吗?”

县尊慈爱地摸摸李花儿的小辫儿:“好。”

李花儿小大人一样叹口气:“可惜爹爹住的地方我们不能住,要不,就好了。”

县尊惊诧:“为何有此一说?”

李花儿眨眨眼:“虽然咱家没银钱在县城买房,不过所幸太爷在衙门给爹爹安排了住处,娘在家才安心,不过,娘说那里我们是不能住进去的。以前娘来送东西给爹,都是在客栈里住一宿就回去。”

县尊猛地回头,眼神莫测地看着李其海:“此次也在客栈定了房?”

李其海额头往外猛冒汗,一时呐呐不能言。

县尊看着李其海的表情,脸色冷了下来,不再理会他,只是蹲□更加怜爱地看着李花儿:“好孩子,跟伯父去县衙吧,伯父与伯母住在衙门后院…”县尊停住了话,他一时激愤,此时才想起来和这孩子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娘与哥哥,而这孩子现在还是别人家的。

裴之泽在一旁把早把一切看在眼里,解围道:“大人不须忧心,裴家在县中的房子一直安排有人打扫,也还宽敞幽静,伯母他们可以暂居我家。”

县尊挤出一点笑意,“裴三公子与小花儿哥哥年龄相近,正可一起温习功课。”

裴之泽笑着应是。

县尊此时心情大坏,又说了几句话,便转身领了衙役并贴身随从快步走了。县尊原本听说裴之泽李花儿一行人到了,才轻装简从而来,谁知却发现自己的书办平日经常欺骗自己,这样的发现,如何让他不恼。

李其海神不守舍把妻子儿女送到裴家,出了裴家大门后,茫然看着周围盏盏亮起的灯笼,一时不知该去何处为妥,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回了县衙。

李其海还在裴家时,县尊已叫了好几个下属来问话,得到的消息气得素来崇尚简淡宁静的他差点砸了砚台,此时屋中被问话的衙役看着风度大失的县尊,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县尊在房里转了几圈,定住心神后又坐回椅子:“孙六,你是捕快,寻踪觅迹、探案摸底是你的长项,这样,你去把书办李大与那妇人的事给本官查清楚、查明白,明天卯时前必须报予本官。”又严厉瞪一眼衙役:“不许走漏消息。”

孙大苦着脸应了一声,飞快退了出去,一路小跑着往衙门外走,一边叹气,他这一晚上,是别想消停了,县尊的意思是把这事儿当个案子来查呢,这可真是…一边又腹诽,这李书办也真是的,你在外沾个花惹个草也就罢了,怎么倒像把那外面的野花野草看得比结发之妻还重似的,你这样让素来重情义的县尊大人怎么能不生气呢?何况,人家县大老爷想收的义女还是你那糟糠妻生的呢,一边又忍不住嫉妒,你说这李书办怎么那么好命,怎么就有那么好一个女儿,他孙六平日干事儿也不差呀,怎么就没能生个那样招县尊大人喜欢的女儿…

县尊在椅子上坐了小半刻,仍忍不住皱眉:“嫌弃为父母送过终、守过三年孝的结发之妻,却与一个守寡之人不清不楚,李大怎么能干出这样糊涂的事儿来?哪怕相好的是妓子、是倡人、甚至小倌,也好过…李大这样的人,怎可为亲!”

戾怨

县城裴宅

李石氏眼神严厉:“花儿,你是不是发现县尊来了,才说的那些话?”

李花儿坐得规规矩矩,却低头不语。

李石氏斥道:“一家子,一荣皆荣,一损皆损,你知道不知道?”

李花儿眼皮也没抬一下:“咱们只要把哥哥护好,不要再让他被人害了性命,别的,什么也不重要。”

李石氏气怒地狠狠一拍桌子:“你是不是觉得你长本事了?啊?娘说的话也不当回事了?”

李花儿仍然低着头:“娘,什么一荣皆荣?爹他要真把我们放在心上,就不会好几个月不回家,上辈子也不能放纵着那个毒妇害了哥哥,虎毒还不食子呢,他,连虎也不如。”畜牲不如的东西。

“住口!”

“娘,你以为咱们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就行了?不让县衙的掌权人知道爹是个什么德行,不让爹知道他做的不对、受到众人的一致谴责,爹他根本不会把这一切当回事儿,只有所有人都说他不对时,他才会被迫反省。娘,他是个多么自以为是、刚愎自负的人?你和他过了十几年还不知道吗?”

房门外,裴之泽一手捂着李守道的嘴,一手用力扶住兄弟虚软的身体,为自己听到的一切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本是担心花儿母女俩住得不舒服,这才拉了李守道一起过来看看,却不想听到这样的密事。

房里的母女俩都情绪激动,再加之裴家这处房子没几个下人,又都是规矩的,两人压根儿没想到此时还会有人听到她们的对话。

李石氏用帕子捂住嘴边的呜咽,“你这孩子,你知道娘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娘担心你这压不住的戾气!女儿啊,你不放开前世的仇怨,你这一世也会毁在上面的。”

李花儿狠狠吸了几口气,冷笑道:“放开?娘,我怎么能放得开?你被他们气死,哥哥被他们害死,二姐一辈子过得那样苦也是因为爹爹的冷漠,把我卖了更是直接害了我的命。娘,我亲身经历的这一切,我日日夜夜积压下的仇怨,愤怒,绝望与痛苦,你让我怎么放开?

娘,我就是要毁了他的仕途,你别和我说一荣皆荣的话,我不听!我这辈子有哥哥,我拼了命也会把哥哥护好,不会再让爹害了我们一家人的性命!

娘,你不用靠爹给你挣脸,我们都不用靠他,我们有哥哥呢,哥哥没有裴家哥哥那样举一反三的聪慧,可是哥哥勤勉踏实,咱们卖参的钱买了房与地后,剩下的就全给哥哥买好吃的,咱要把哥哥养得壮壮的,脑子补得足足的,这样,他读起书来就不会累着。

娘,哥哥虽不像我这样什么都挂在嘴上,可是,哥哥他孝顺着呢,她会为你挣回一个诰命的。”

李花儿说着说着,又笑:“我一直怀疑上一世娘您死得不明白,你临终前几天,口、鼻、牙都有出血…娘,这一世,我会天天盯着他,盯着他,如果他再敢害你们…”李花儿神情狠厉:“我就敢弑父!”

“啪!”一个耳光重重地抽在李花儿的脸上,打偏了她的脸,却没打掉她脸上狠毒恨怨的表情,她格格一笑:“娘,你打吧,这世上,只有你打我,我一点不生气,只是…”李花儿眼带狂态:“只是,娘,你一辈子做人只知厚道,你把哥哥也教得过于敦厚诚实,二姐又是个天真不知事的,娘,如果我也和你们一样,谁来守护咱们家?谁能保证上一世的凄惨命运不会再次降临到我们头上?娘,我本就是冤死的厉鬼回来的,只是,我这个厉鬼并不执著于报仇,娘,我回来,是要护着你们的,是要让你们快乐福足地过完一生的——为些,我不惜做尽恶事。”

李石氏再也忍不住,抱着女儿痛哭失声:“女儿呀,你就知道你心疼我们,你怎么就不想想为娘的心?你知道不知道,娘的心现在有多疼啊,啊?——”李石氏狠狠捶着自己的胸口:“你知道不知道,听着你这样,娘的心痛得跟撒碎了一样啊,痛得娘恨不得把它挖出来——”李花儿看着自家娘亲痛彻心肺的模样,漫上的心疼盖过了仇恨,她一把抱住李石氏嗵通捶着胸口的手,“娘,你别捶,别捶,你把自己捶坏了。”

李石氏悲痛又气恨,抱着女儿,又捶女儿的背:“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娘生你就是为了让你这样糟贱自己?你这样不惜自己,还不如当初娘一生下来,就按在尿桶里溺死算了——也省得我现在这样心疼啊…你个不孝的东西,你怎么就不想想,如果你哥听到你说这样的话,他又该多痛心?你白瞎了他这么多年把你当宝似的护着啊,你只知道自己心疼家里人,当我们的心就是铁打的吗?啊?”

屋外,裴之泽扶着满脸是泪的李守道坐到屋前的石阶上,又默默把自己的手绢子递给他。此时,李守道却是什么也顾不得了,娘和妹妹说的话,让他方寸大乱,可是,他一定要弄清楚一切,因此,不用裴之泽提醒,他也努力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惊着屋里的娘亲和妹妹。

屋里,李花儿从下午见到李其海后便一直被坚冰包着的心被李石氏一声声悲泣狠狠砸出一条缝,眼中的冷漠开始一点点消散,她苦笑:“娘,我这只是说最坏的情况,咱们现在还没到那地步不是。”

情绪的过度激烈让李花儿疲惫不堪,她靠在自家娘亲怀里,虚弱道:“娘,你也担心得过了,县太爷不会为了点私事就把爹的差事给撸了的,他们这些男人啊,自命风流,认为私德有亏只是小节,只要忠心为国的大节不损,便无大碍,所以,娘啊,现在这样,只是给爹带去了一点点麻烦。”

李石氏抱着女儿,今日奔波一天,本就劳累之极,此时一番折腾,她觉得更累了。

“唉——,女儿呀,你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下策呀。县尊要收你为义女,这中间若因为你爹的事出了差错,你岂不要少了一对关爱你的长辈。”

“娘,收认不收认,不是什么大事,收认是锦上添花,不收认,咱们自己也能把日子过得有滋味。”别说自损八百,便是同损一千,她也不在意的。

“可是,你若有个七品知县做义父,以后,娘也放心…”

“娘,你最好自己打起精神照看好我们,别人,谁也靠不住。”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相信人呢?”

“娘,世人可信吗?”

“这孩子,怎么又偏激了?这世上,有忘恩负义的,自也有知恩图报的;有见利忘义之辈,却也有一诺千金之人——好比如裴家这位公子,你怎么就那么信他?”

李花儿带着睡意的声音传到外面已几不可闻:“因为我们没什么值得他图谋的。他家势超凡,资财不缺,他与我们相交,全因心里确实喜欢,当有一天他不喜欢了,他甩手走了就是,咱家人的性情也不会去缠着他。这样的人家,他在渡假的这段时间里,无伤大雅接触一下,是体验升斗小民的生活…”

八岁的身体,在身体精神的双重疲惫下,很快陷入睡眠,人事不知。

窗外,裴之泽扶起李守道,默默回了房。

“裴兄,今日之事…”

“贤弟,我的命是你与花儿救的,愚兄决不会把今日听到的话告诉任何人,哪怕,是我最亲近的祖父!”裴之泽慎重承诺。

李守道看着裴之泽诚恳又坚定的眼神,终于放下心来,颓然坐倒。

“到底是妹妹做的恶梦,还是…”前世?世人都信前生来世,只是,真正听到,他为什么就觉得一切像老天开的玩笑呢?这么不真实,仿佛是个拙劣的故事——他一直崇拜的爹爹,怎么会变成那样?

可是,可是妹妹突然一天变得聪慧又懂事、娘亲突然说要搬家、妹妹方才那些充满仇恨与冤苦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小叔什么也没做?”

听着李守道不自觉问出的话,裴之泽抬起头张了张嘴,李守道迷茫地看着他:“裴兄?”

裴之泽叹息:“祖父从小教我识人用人,我见的人,也算有一些。你小叔,一看就是性情怯懦之人。”裴之泽摇头:“这样的人,可以用,却不可以托之以事,更不能以大事相托。放在不重要的位置,让他凭劳力吃饭就行。”那就是只温驯任人宰割的羔羊,还没什么分辩力。

“裴兄,我拜你为义兄可好?”

裴之泽看着脸上神情别扭的李守道,这孩子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不过,他终于懂得谋划,确是好事,这孩子,还是在为今夜所闻之事担心啊。

裴之泽摇头:“不,我不能做你的义兄。”

李守道脸一白,却又听裴之泽笑道:“因为我喜欢你妹妹。若换了庚贴,做了你义兄,她就成了我妹妹了。”

啊?

李守道傻了:“喜欢花儿?可她,才八岁。”

“听了方才那番话,你觉得她还是八岁?”

李守道苦恼地反复揉着脑门儿:“她说的那些孩子气的话,你觉得,她长大了吗?”

裴之泽想了想,也忍不住摇头:“有些人,活几辈子,也学不会算计。最后,她居然就只想出了那么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最烂的法子。”裴之泽头痛之极地叹气:“让人怎么放心?”

烦燥地在屋里走过来转过去,怎么办,怎么办,小花儿那么傻,怎么才能让她不干傻事?几千几万贯的银钱往来裴之泽没愁过,几个州几个州的旅途他没担忧过,遇到盗匪他不曾心怯过,可是,现在,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他却有了束手无策之感。

“若是能时时带在身边,多好。”那样,有他盯着,还有什么可挂心的?

“裴兄,你傻了?”李守道觉得这位素来精明厉害的兄弟这会儿却有些傻:“我的妹妹,怎么能时时呆在你的身边?”

裴之泽嘿嘿笑:“将来就是我的了。”

“你家世不凡,我们只是普通农家,你祖父能同意你娶我妹妹为妻?”看一眼发愣的裴之泽,李守道难得精明一回:“你莫不是想让我妹妹为妾?裴兄,你觉得,我会舍得?”那个他放在心坎里疼的妹妹,他怎能让她与人为妾?

看着李守道被愤怒充斥的眼睛,裴之泽讪讪摸了摸鼻子:“你当然不舍得。”

李守道紧紧握拳:“我会努力向学,将来金殿传胪,便再不会有人看轻妹妹。”

裴之泽苦笑:“我可从没看轻过花儿,打从第一次见面,便都是你妹妹欺负我,好不好?”

李守道哪会相信:“花儿虽说性情有时急躁任性一些,却不是盛气凌人之辈,你这谎,说得也太没谱了。”

裴之泽觉得很冤:“不信?你去问她,是不是她第一次见面就骂我了,凶巴巴的跟她的灵枢一个样,惹恼了就给你一爪子,挠得你一手血道道,挠完了,就躲在你抓不住的地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你,让人想抓住打一顿,却又抵不过心里的不舍。”

看着一肚子牢骚的裴之泽,李守道诧异,难不成妹妹还真的挠这位仁兄了?这样想着,突然仿似才明白过来,一幅恍然大悟样:“怪不得你今日要背她,好啊,你敢打我妹妹的主意。”

眼见着要糟,裴之泽往后退一步:“贤弟,这么久,我可一直都是依礼相待的,便是今日,也确实路途太远,差役又催得急,若不然,你体力好一些,也轮不着我来背花儿不是。我上路前,也没想到差役会这么赶啊,本以为还会在集镇上住一宿,然后乘车到县城的。”

李守道头一次切身感受到妹妹说的体力不好的坏处,让他想指责那个心存不良的裴之泽也站不住脚。憋气又气怒地瞪着裴之泽:“以后离我妹妹远一点儿。”

裴之泽笑了笑,怎么可能?这样爱护家人的小花儿,他只会抓得更紧,又岂会远离?不过,这话却不能现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