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别的且放一旁,明儿我就着人去探探你父亲的事儿,你…”看一眼李守道的表情:“…不会见怪吧。”

李守道方好了些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更加的沉郁,最后叹一口气,闭口不言,看他的样子,裴之泽便知道他是同意了。

“娘亲从小就教导我们敬

爱父亲,平日也总说父亲在外不易,便是少回家,但父亲心里是看重我们的,娘说,父亲在外奔波劳累,为的,全是这个家…”李守道痛苦而迷茫:“可我今晚听到的,又是什么?”

险情

裴之泽看一眼李守道,唇角翘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以前,他是看重你们的,只是,当他的心偏到别的女人身上,自然也就偏向那女人的儿女,你们,也就注定了会被他忽视、冷落,以至最终放弃;当有一天,他宠爱的女人与她的儿女做出了谋害你性命的事,为了保护他心爱的人,他就会如金人一般,三缄其口,不置一词,你,自然成了他私欲的牺牲。”

“我们就不是他的儿女吗?”

“你们是他的儿女,所以,他一直养着你们。”

“那为什么他对于我们被害却无动于衷?”

“他养着你们,但,也仅此而已。也许,他心里也有不舍,只是,很淡,相比起他如今放在心尖尖上的,你,你们,就无足轻重了。他没有害你们的心思,毕竟你们是他的儿女,但是,他也不会为了已经失去的,去伤害如今拥有的。”

“所以,妹妹说,他由着那个女人毒害了我。”李守道痛苦地看着裴之泽:“为善之人遭难,为恶之人横行,公道呢?天理呢?”

裴之泽神情漠然:“你若要公道天理,那就要手掌权势。”顿了顿,“你必须自己有能力撑起你娘亲与妹妹的天。最快、最省力、又最有效的办法,便是科举!”

看了看在连续打击下萎靡不振的李守道,裴之泽想了想:“知道我为何离家?因为,我只有离开家,才能保命。贤弟,如今,你还未至绝路,尤有可为,我希望你不要走到我现在的境地。”

李守道先是茫然地看着裴之泽发了一阵呆,过了好一会儿凝滞的脑子才明白了裴之泽话里的意思,他惊讶地看着裴之泽:“裴兄?”

裴之泽轻轻笑了笑,只是,那笑容,转瞬即逝:“我从六岁起,身边时不时便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意外,若无祖父相护,为兄只怕也遇不着贤弟。”

李守道虽憨厚,却不傻,自然听明白了裴之泽话里的意思,一时满心的郁愤被同病相怜的情绪所冲淡:“裴兄,我们,一定要中举。”

“并且要越早越好。”裴之泽的声音如金铁,带着杀伐之音,他必须要在祖父离世前中举。

晕黄的灯光里,两个少年四目相望,眼中,有着相同的决心。这一夜,他们各自明了(liao)了(la)对方的伤痛,坚定了各自的目标,也从此,开启了两人几十年宦海扶持行进的浮沉人生。

第二天早上,李守道脸色憔悴地出了房,倒让见着他的李石氏与李花儿吓了一跳。因为知道李守道不是择床不易安眠之人,于是,精明的李石氏很快套问出了儿子异样的缘由。听着昨日与女儿的对话被儿子与裴家的孩子都听了去,李石氏沉默了半天。

裴之泽看了看李石氏脸上凝滞的神情,站起身对着李石氏恭敬一礼:“伯母,我与你家大郎一见如故,对花儿…三娘子亦是真心喜爱。”裴之泽看一眼因他的话呆住了的李花儿,到底是少年,脸上颜色慢慢的越变越红,可是,他知道,此时不是退却之时,因此,鼓起勇气对着李石氏道:“小侄自幼丧母,如今亦是独居上槐村,身边无长辈教导关照,若伯母不嫌弃小侄愚钝不堪教化,请伯母、请伯母只视小侄如守道贤弟一般,小侄亦会与守道贤弟一般尊敬孝顺您。”说罢,长长一鞠到地。

李石氏赶紧起身上前将裴之泽扶起,一边忍不住苦笑:“你这孩子,怎的说出这般话来,我家大儿平日多承你关照引导,学业长进许多,我这做娘的,心里不知多感激你,花儿亦常赞你心有七窍,聪颖远胜旁人,有你在大儿身边,我亦十分放心。”

裴之泽笑道:“以后几年,我都要在此静心读书,还请伯母平日多加疼惜二郎。”见李石氏脸色稍霁,他又回头笑着对李花儿道:“花儿妹妹,以后给你哥哥准备好东西时,也别忘了我。”

李花儿白了裴之泽一眼:“好厚脸皮。”

因为与李家几人更亲近了,裴之泽心情很哈皮,“二哥我亦会事事为小花儿考量,小花儿岂不又多一个使唤之人?”

李花儿嘟着嘴:“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不会种地,不会打猎,你能帮上什么忙。”

裴之泽得意一笑:“二哥我今儿就能为小花儿分忧解劳。”

李花儿看着他,裴之泽一笑后转头对李石氏道:“二郎厚着脸皮,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昨儿晚上不意听到伯母与花儿的话,回房后小侄与守道贤弟商议许久,伯父的事,不可轻忽,二郎这便着人去查,总要在事情发展到不可开交之前先把它解决了。”

李石氏想着自家的事却被这孩子全听了去,本有些难堪,可在听到裴之泽一番几近表白的话后,那些不虞与涩然就淡了许多,再加上女儿昨儿说的也对,这孩子除了从小亲娘早逝,却是要什么有什么,自家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他今儿一番作为,倒也能看出这孩子确实待他们一家诚心。此时又主动请缨帮忙,别人既一心相待,李石氏自也不会以虚情回报,故也放开了心胸,与裴之泽商讨着如何处理此事,一番计议,倒让李石氏更加喜欢上了这孩子。

事后,李石氏对女儿道:“你哥哥只比那孩子小一岁,可比起他来,你哥哥真是不能看。”

李花儿靠在她娘怀里:“你也不想想,他是什么出身?你没听他说自幼丧母,父亲续弦后又有了儿女?娘,打小经受苦难的孩子,要么蹉磨了意志,失去了上进之心,从此庸碌一生;要么扛住压迫,挺过苦难,变得更优秀。后一种人,意志坚定,视人生的坎坷为磨刀石,磨炼自己的意志,打磨自身的才华,遇难不退,激流勇进,如此,最易成为人生最后的赢家。裴二哥哥早熟,自也是因打小例受了不少苦的。”说着,不免又想起前世:“那时候,娘你走了,在爹爹的冷漠与那个女人的刻意为难之下,便是我这样又傻又笨的,不也被迫懂事起来吗?天真懵懂,单纯无忧,只是因为有人护着,有人心疼,有人挡住了外界的风雨刀剑。娘,裴家哥哥没人替他挡着,所以,他早熟,前世,我也无人相护,所以,短短时间便明白了人世的冷暖…”

中午,李其海来到裴宅,对妻儿说道明日去县尊府上拜访县尊之妻王氏孺人,李花儿一径低头不语,只偎在她娘身边听着李其海说些县太爷的性情,李其海说,观夫知妻,从县尊的为人性情,便也能看出些孺人的喜好。

李花儿心里冷笑,这位于人情上素来不太在意的爹爹,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只不知,是谁告诉他的。

交待完事情,李其海便道下午尚有公事需要处理,又回县衙去了。

拿着那位父亲留下备办礼品的银两,李花儿轻蔑一笑:“县尊性情闲淡,孺人便也如是?若听了他的,咱们准把孺人得罪了不可。”所幸裴之泽早打听好了王孺人的喜好,若不然,此次便要被她爹坏了事。

李石氏不以为意:“人情打点的事儿,他从不曾操过心,你娘我也从不曾指望过他。”

听着母女俩要上街备办礼品,裴之泽自告奋勇要为母女俩驱车,李石氏想着儿子也很少出来,便把李守道也叫上了,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街。

逛了点心铺子逛胭脂铺,买了锦缎又买细布,挑头花,看玉环绶,不只采办了明日要用的礼品,亦为几个孩子买了许多东西。倒是李花儿,在看到玉环绶时,决定亲自动手编络子,到时送人,也显诚意,于是又买了许多各色丝绦。

李花儿坐在回裴宅的牛车上,回忆着前世学的技法,用一双小小的手有些生涩地编制着,手生啊,明明记得真真的,偏手跟不上,一时有些着急,头上便见了汗。

坐在旁边的裴之泽看看李花儿头上的汗,疼惜地用衣袖替她擦了擦:“不急,便是编不好,送我,我也喜欢的。”

李花儿狠狠吐出一口气:“今儿让我爹说出那样话的,一定是那个女人,那个狠毒的妇人,最爱耍这些下作手段。”

裴之泽微低头对上李花儿的眼睛,轻声道:“花儿,现在,有我。”前世,你必然不曾遇到我;这世,有我帮你,你再不用独自挣扎;有我,我会护着你。

少年的眼睛很黑,很亮,带着不曾被伤害过的热情,有着经历过艰难险阻后的坚韧,前世,她不曾遇到他,今生,这个聪颖的少年说:有我。

李花儿失神地看着那双眼,直到那眼睛闪了闪,避了开去,方才回过神来,还不曾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害羞,已看到少年通红的耳与脸颊:哈,这小子,居然比她还害羞。

李花儿含着笑意低头继续打络子,此时,她的心绪平静了许多,手也变得更加灵活,打起络子来便更加顺利了。坐在后面的李石氏自也看见了两人的神情,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决定晚上和女儿再谈谈,裴家这孩子是好的,只是,到底还年幼,今后的事儿谁也说不清,女儿若早早动了心,却未必是好事。

第二天,李石氏领着三个孩子在下人的带领下进了县衙后堂,县尊见裴之泽也来了,不由有些惊讶,不过,又很快掩住了异色,领了裴之泽与李守道前堂叙话,李花儿则跟着李石氏去后堂见王孺人。

王孺人四十左右年纪,肤白脸圆,宽额长眼,神情恬淡,眼神中却透着精明,头梳朝天髻,配着精致的发饰、面饰、耳饰、颈饰和胸饰,穿着官宦家眷方允许穿的绫缣五色直领对襟式华衣,下着罗纱刺绣石儒裙,手挽披帛,腰挂玉环绶,衣料考究,服饰奢华。

见着下人领进来的母女,王孺人先是扫了一眼李石氏,又仔细打量她身侧的李花儿,这孩子八/九岁模样,长得秀丽不凡,身姿幼小却神情镇定,举止从容有度,跟随母亲行礼时不卑不亢,不急不躁,不似农家庶民,倒似哪家极有教养的官家千金。

王孺人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今日一见才明白这小娘子何以得了官人的眼缘与夸赞,果然不凡。

示意下人将行礼的母女俩扶起,王孺人示意她们安坐,又招手把李花儿叫到近前,拉着她好一顿打量,末了,笑着对李石氏道:“妹子莫嫌我怠慢,实在是这孩子招人喜欢。”

李石氏抿嘴笑道:“是孺人慈蔼,不嫌她行止粗鄙。”

王孺人细细抚摸着李花儿的十指:“妹子过谦,三娘子年虽幼,却举止雅静,举手投足间不见一丝躁气,小小年纪已有了内敛之意。”

李石氏未出嫁前,也是受到了自家祖母严格教育的,此时,她捡起了曾经的教养,褪去了农妇的随意,笑得质朴,言辞却文雅,“山间农家女,无世家千金的优雅精致,不过是得了些山林的静气;习些梵文,也不过囫囵吞枣,未得宁神静气的佛家法度,也只坐得住罢了。”

王孺人一听,喜不自胜,“三娘子学得了梵文?”

李石氏含蓄一笑:“不过是跟着民妇的祖母略学了学,登不得大雅之堂。”

王孺人却不把李石氏的谦词放在心上,回头吩咐身边的贴身丫头:“荷香,去,把我房里那本经书拿来。”丫头快步退了下去,临出房门前,尤自不着痕迹扫了一眼那让自家夫人开颜喜笑的母女俩,这母女俩,进屋不到一得钟,便把自家素来心高气傲的主母拢了过去,手段着实不凡。

走在回房的路上,荷香把那母女俩进门后的言谈仔细一回想,忍不住暗自点头,县中多少家势不凡的内眷见着自家出身显贵的主母亦要心怯,偏这对农家母女,进房后一举手一抬足间,行止一点不曾乱了法度,尤能不着痕迹间便讨了主母欢心,也着实有心了。只是,主母崇佛,别家官眷上赶着送她多少经书也不见她青眼,此时这般高兴着要拿经书来给那孩子看,那个八/九岁的小娘子真的识得梵文也就罢了,若只是虚言,只怕要让主母失望不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嗷好险,差点儿没完成榜单。呜,收藏不给力,偶也更得好艰难。

心魔

荷香拿着经书回去复命时,正见自家夫人欢喜的拿着一个络子爱不释手。

“…花儿先编了一个,不太好,这是后来重新编的。”

“好孩子,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这般体贴。”王孺人见荷香捧了经书进来,“这经原是三藏大师亲手所抄,我出嫁前,得宫中贵人赏下,一直带在身边。孩子,你看看可识得这卷经文。”

李花儿看看王孺人手里的经,“伯母,花儿需先净手。”

荷香听着她唤自家主母为伯母,不由惊诧,她这离开不过一刻钟,主母就允了这个孩子的亲近?

“好孩子,正该如此诚心。”王孺人满意颔首,吩咐下人端上净水来服侍李花儿净手。

李花儿眼观鼻,鼻观心,捧起经文小心翻开。

“《法华经药王菩萨本事品》。

…若人得闻此法华经,若自书,若使人书,所得功德,以佛智慧筹量多少,不得其边…”

未染尘俗的孩童手持经书,神情宁静,口吐梵音,清朗纯净的童音传递着佛国的真义,虚无间,阵阵檀香散溢,人们浮动的心绪如遇净水,清洗涤荡,脱去人世间的芜杂,神智间留下的是清明与安宁。内堂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堂外经过的人亦停下了脚步,驻足倾听,更有虔心的信徒合什闭眼,口唇无声蠕动。

一卷经文,念了足有半个时辰,其间,内堂无一人走动,堂外无一人闯入,直至童音久久不曾再传出,外堂的人才散了去;再看那个女童,内堂的人在心里已不自觉的多了些恭肃。

王孺人睁开眼,眼中带笑:“好孩子,好孩子。”看着笑容静谧的李花儿,王孺人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却已得了几分真传,上次我听经听得这般舒服还是离京前。”

李花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含笑看着这位出身不凡的贵妇人,“《法华经》又名《妙华莲华经》,原是三藏法师在十一岁时熟读过的。花儿今年八岁,也读过了。”

孩子的稚语不但未让人心生不喜,反因这点好胜心,冲淡了方才那过于出尘样子的影响,觉得这样可亲可爱才是孩子应有的模样。王孺人倾身将李花儿揽入怀里,慈爱地摸摸她的小辫儿:“是,是,我们的花儿可能干了。”

李花儿笑着眯了眯眼,然后靠在王孺人怀里听她与娘亲拉家常,问问地里的收成,乡邻的景况,听得李石氏说要搬到县里来时,王孺人更是将自己陪嫁的管家出借,让他帮着李石氏寻摸合适的宅院与田地。李石氏自是稳稳接过王孺人递来的橄榄枝,道为了儿子的进学一定要进城,又对王孺人真心道了烦劳。

王孺人是大家出身,说到后来,不免从农事扩而大之,论到了琴棋书画诗酒花,李石氏也都能接上几句,让王孺人再次体味到了久违的与友畅谈之乐,直至县尊着人来道时辰不早时,她仍意尤未尽,直叹时间过得快。

李花儿今日很少插话,只是静静听着两位长辈说话,这样畅然表达、眼神明亮的娘亲是她不曾见过的,这样清雅谈吐,见识不凡的娘亲是前世不曾表现出来的,她的娘亲,聪敏贤惠,人如其名,蕙质兰心,只为着那个结发的男人,她埋没自己的才情,掩了自己的喜好,为他侍奉双亲,养育儿女,写诗画花的手不碰笔墨,反握农具,柔质纤纤的身体不曾养于后宅,却日日在田间劳作,她的娘亲,原是有着这样迷人炫烂的光华,这么多年,无人得见,无人心悦…

看着李花儿眼中泛起的泪花,本已站起身的王孺人一惊,“花儿怎么啦?”

李花儿吸了吸鼻子,含泪一笑:“伯母,花儿今儿才知道娘亲原是喜欢诗画的,可是,她这些年日日在田间耕作,便是家里的哥哥姐姐也只以为她略识得几个字罢了,花儿与哥哥姐姐们不孝,让娘亲劳苦一生…”

孩子声音哽咽,王孺人叹息一声,心里也觉酸涩,弯腰用手帕轻柔吸干孩子眼中的泪:“以后花儿要更加孝顺娘亲才是。”

李花儿重重一点头。

王孺人拉着李花儿的手,将母女俩送至外堂:“妹子,以后咱姐俩多亲近。”

王孺人真心喜爱这对母女,当见到与丈夫站在一起的李其海时,神情不免带出了一分心中的不平,不过,到底是惯于应酬的官家夫人,她很快掩了过去,只笑着招呼了裴之泽与李守道过去问了几句话。

出了官署,李其海说要留在县衙,让李石氏母女三人自去,回头又跟裴之泽说了些客气话,看着载着他们几人的牛车走远,便回身去找县尊,却被告知孺人正与县尊说话,无奈,便只能在外堂坐等。

内堂里,王孺人正气咻咻与县尊告状:“说什么石家妹子不通文墨,嫉妒行恶,性情蛮横不能容人,又说什么他与那寡妇意气相投,诗书唱和…不过是结发之妻为他操劳家务变得苍老了嫌弃罢了。”

县尊无奈地给妻子递上茶:“你喝口水歇歇气,消消火,不过一个外人,怎么就气成这样?”

王孺人冲县太爷翻了个白眼:“我气什么?还不是气你们这些男人忘恩负义,薄情寡义。”

躺着也中枪的县尊大人无辜之极:“这与我什么相干?”

王孺人狠狠喝了口茶,按捺住心中的怒火,“石家妹子前天才到,我想着她们一路辛劳,好好休息一日再见不迟,不曾想,昨日便有人来替那不相干的人说项,话里话外,全是不得已,委屈,倒似那不守妇道的倒占尽了理一般…”

王孺人皱着眉:“昨日我居然还真信了几分,现在想起来,真能把人恶心得一个月没胃口。”

县尊想了想,点了点头:“我前日着人查了李书办,他与那个寡妇的事,已有好些年了,昨日得知他们已育有一子,又听捕头为他说了许多好话,想着他也情有可原…”

王孺人冷笑一声:“果然,这捕头一家定是得了这书办的好处的,昨日来说项的便是捕头家的妇人。”眯着眼,王孺人转动着手上的茶杯:“官人,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自从传出咱们要收花儿为义女,我耳边听到的,全是她们的不是,我原已歇了九成的心,只是,今日一见,我却拿定了主意,这个义女,我王七巧还就收定了。”

县尊含笑:“这是为何?”

王孺人横了自家丈夫一眼:“是,还是官人眼光独到,一眼识得金镶玉,替为妻送来了观音坐前的玉女,为妻在此谢过老爷费心。”

县尊拈须大笑,声音极畅快,得了妻子的谢比六月里饮冰水还更让他感觉舒服。

王孺人看着丈夫的得意的神情,亦忍不住笑,夫妻两人相濡以沫二十年,一生遗憾未有一女膝前承欢,如今,见着一个资质心性皆是上佳的,自是喜爱无限的。

乐呵一阵,夫妻俩相视一笑,王孺人接着先前的话:“今日见过石家妹子,你可知道,她祖父原是我朝第一科的举人,只因苦研甲骨文,心神损耗过度,英年早逝,留下年幼的儿子与青春年少的妻子。

石家妹子的祖母亦是个刚强之人,一生未再嫁,独自抚育幼子成人,他过了童子试,也是你县中一名生员。石家妹子,也是耕读之家出身的,却是比你那位屠户家出来的书办清贵吧。”

县尊苦笑不语。

王孺人叹口气,“石家妹子人如其名,有兰的惠质与灵气,更有好教养,放下闺中情趣,担起农家活,贤惠扶助夫婿,慈祥爱护儿女,她必是不曾想到,自己辛劳一生,却被夫婿在外败坏名声,落了个无知、粗蛮的名声。”又问县尊:“有人说李书办的儿女蠢笨如木石,今日我却知花儿灵慧远超常人,不知你见的那孩子如何?”

县尊叹口气:“书办家那儿子,性子质朴真纯,只是,今日我却发现,他眉带郁色,不知是否知道了他父亲的作为。”

王孺人诧异道:“这才一两天功夫,如何能知道?”

“若只他们一家三口,恐怕是得不着这些消息的,只是,那陪着他们来的裴家公子,却是个精明厉害的,别看他只十三四岁,却比许多已过弱冠的更有智计城府,有他相助,李书办的作为岂能不为那一家三口所知?”

“如此倒也说得过去,怪不得今日花儿那孩子话带悲意郁气。”想着那个才八岁的孩子眼中对母亲的怜惜,王孺人一阵鼻酸又一阵心羡,花儿若为她的义女,必也会这般爱她吧。

“如此,官人,如今该当如何?”

县尊拈须沉思片刻:“咱们都有心收花儿为义女,只是李书办的品性着实不堪,于公事上,他倒也不曾有过疏漏,只是,于内事上他这般糊涂耳软又喜新忘旧,实是…”

王孺人也咬牙:“被个没名份的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着实愚昧。”

县尊看看老妻不忿的样子,笑了笑:“若无裴家公子相护,那一家三口只怕要被人欺凌得不能翻身,只是,如今有他插手,只怕,事情还有转机。”

王孺人恨道:“若无那李书办,可多好。”

县尊看着自家老妻又开始犯小性儿,不由好笑,没有李书办,又何来招他们喜欢的小花儿!

等吧,等吧,事缓则圆,不急躁,不冒进,如此,才行得稳。

回到裴宅,一大三小坐在一起商议,得知花儿与李石氏皆得了王孺人的真心喜爱,裴之泽笑了:“县尊对贤弟亦是真心喜欢的。”

李花儿神情恹恹,只垂着眼听着,却不发一言,裴之泽早发现了,此时便推了推李守道,示意他看看他妹妹的样子。

李守道一看,“花儿,你这是怎么啦?”

李花儿抬头瞟一眼自家哥哥,又垂下头:“哥,我们都是眼瞎神昏的。”

李守道一惊,“怎么?”

李花儿歪在椅子扶手上:“两个姐姐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咱们娘原也是个闺阁才女,她喜欢一切清新雅致的事物,她也想坐在书房喝一杯清茶,画一卷山水,可是,我们却拖累了她,这么多年,她日日为我们操劳,忙不完的农活,做不完的家务,曾经的灵气被生活磨尽,丢开了琴棋书画,每日柴米油盐,哥,是我们拖累了娘。”

李守道惊诧地看着生他养他十几年娘亲,“娘——”

李石氏看着垂泪的女儿,又看看嗔目的儿子,浅浅一笑:“娘嫁了人,生了你们,自要放下少女的情怀,做为妻为母当做的事。”

李花儿的泪滚滚而下:“每个女子,都是娇艳的花,精心照料呵护,花期便绵延;风刀霜剑相催,则花败叶落;娘,你所遇非人,才消磨得如今这般憔悴,那个本该护你之人如今又反过来残害你…娘,世上的男人真可怕,爱你时百般呵宠,不爱时,残忍狠毒,娘,若要落到如你这般境地,花儿此生不愿嫁人,花儿做在室女,在家守着你一辈子。”

李石氏头痛地看着女儿:“你这孩子,如今怎么看待世情这般悲观?”

“娘,女儿替你不值。”

“你这孩子,走,回房娘好好和你讲讲,你现在这样,要不得,平日在外人面前还好,知道敛了性情,让人看不出半点不妥,怎么一回家,一松懈下来便这般没骨气?你这死孩子,你这是要气死你老娘是不是…”

看着李石氏气怒地揪着李花儿的耳朵拎了出去,裴之泽第一次没有心疼,因为他自己都很想敲开李花儿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的什么,怎么就如此厌世了?没来县城前,明明她还那么积极,乐观,开朗的。

果然,都是那个男人的错!

裴之泽咬牙,这两个月,花儿与他相处时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如花解语,如温茶贴心熨胃。而自打来了县城,花儿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悲观厌世,思想认知极端;待别人都一切如常,但只要涉及到她父亲,她必然心态失衡,言辞失度,就如着魔一般…

是了,裴之泽重重一拍,因为前世的凄惨经历,她父亲成了她的心魔,不将这心魔打散,只怕她一生都要受到影响。

裴之泽拉了李守道到跟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交待了一番,又叫了下人进来,问他们打探到的情况,那两个下人原就是他从老宅带出的他祖父交

给他的最得用之人,加上李花儿提供的一些情报,一天时间,他们把事情打探得清清楚楚,便连李花儿前世不知道的,他们亦是查得明明白白。

得了消息,裴之泽自信心更足,与两个心腹交待了一番,又赶了李守道出门,自己也趁着天黑前的功夫出去布置一番,咬着牙,裴之泽发狠,他好好的小花儿,如今变得面目全非,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怎能放过,不将这些心肠狠毒的人一压到底出了花儿心中的郁气,他都对不起祖父打小给予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