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这般波澜不惊,怪不得这般悠然恬淡…

青衣公子却摇摇头,淡然道,“只是沾了崔姓的边,在下并非出自清河。”

文栩点点头,眼里却明摆着不相信她这套说辞,不过也没说破,只是另开了其他无关紧要的话题,与他扯了几句闲语。

喝完一碗茶水,三人似乎也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青衣公子告了个歉,便起身准备上车,站起身来却被文栩叫住。

“不知日后还能否再见崔公子?”

青衣公子看了看他,嘴角挽起一个浅笑,慢悠悠地说道,“若是有缘,必定会再见。”

文栩端着茶水笑笑,再见面?

恐怕将不再是这般的平静宁和了罢…

马车上。

“小姐,那位文公子有些蹊跷。”灰衣的男子皱着眉说道。

青衣公子偏过头去,带着点宠溺的味道,笑着问道,“哦?哪里蹊跷了?”

那丫头倒是先开了口,“就你看得出么?方才那人一直目送着小姐上车,这么远了还没动,小姐明明是男子扮相…”

青衣公子不禁大笑起来。

这三人,便是青沙,假扮男装的青流和秋景浓。

秋景浓没理会青沙的胡闹,下巴抬了抬示意青流继续说下去,青流便继续道,“这文公子虽然佩了把宝剑,手上却根本没有薄茧,手指细腻,腕力虚浮,并非武者。”

“佩剑或许只是防身?”秋景浓饶有兴趣地靠在马车靠背上,说道。

“可那人把剑佩在左边。”青流比了比动作,“这样佩剑的,要么是左撇子,要么,就是云国人。刚才他用右手喝茶,所以不是左撇子。”

“你怎么知道云国人左佩剑?”秋景浓直起身来,眉宇间多了几分严正,“谁教你的?”

青流一直和秋景浓待在一处,秋景浓尚且不知道,她一个养在深闺的侍女怎么会这样清楚。

青沙看了秋景浓一眼,发觉事情可能有些大发,便也顺着她朝青流看去。

青流却脸一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秋景浓也不逼迫她,仿佛很快就不放在心上,合上眼睛闭目养神起来。

很快,马车就到了华州刺史府,秋景浓叫车夫将车停到后门,遣了青沙下去通报。

待青沙跳下马车,秋景浓这才扭头去看还在失神的青流,轻声道,“说过有些人不能爱,你们偏偏都不听,罢了,既然他对你亦有心,我也不会拦你。”

方才刚刚褪去红晕的脸上立刻又烧了起来,青流低着头,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听见帘外有脚步声,料想是陆葭伊出来迎她了,秋景浓弯着腰朝外边走去。

一只手已经搭上帘子,秋景浓忽然笑着回头瞟了一眼青流,道,“怪不得那时他那样积极去传信。”

话毕,便掀开帘子出去了。

青流愣了那么一愣,才回过神来,赶紧跟着她下了马车。

人比秋景浓想象的要多,秋景浓以为,自己选择在后门通报,已经表明了不想张扬的态度,况且陆夫人都是看着秋景浓长大的,自然不必出门迎接,没想到不但陆夫人,就连尚且未出府的小公子陆之洲也迎在门口。

秋景浓甚至觉得,如果陆栎不是有事不在府中,恐怕也要出门迎接了。

见秋景浓下车,众人竟要行礼。

秋景浓赶紧快走了几步拉住陆夫人,道,“夫人折煞阿浓了,何必出门远迎,阿浓进去见夫人便是了。”

陆夫人倒也没再守着这些繁文缛节,秋景浓一扶,便直起了身子,反手握住秋景浓的纤细手掌,道,“没想到阿浓竟然还未忘记我们家葭伊…”

秋景浓摇摇头,道,“哪里的话,无论如何,陆家也是因为我们大司马府才遭了难…”

说到这,秋景浓抬眼看了看站在一边的陆葭伊,后者猫样的大眼睛里已经满是水汽。

陆夫人连忙将秋景浓让进门里,“快进来吧。”

陆夫人也知道秋景浓只是来看陆葭伊的,寒暄没说几句,就叫陆葭伊陪着秋景浓去四处闲逛了。

秋景浓此时是男装打扮,和一袭鹅黄轻纱的陆葭伊走在一起,颇有些一对璧人的感觉。

陆葭伊自小大大咧咧惯了,如今身为华州刺史家的千金,反而少了深闺大族的拘束,自在得很。

两人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闲逛了一番,秋景浓便提议去一个地方。

华拓山般若寺。

“你去那里干什么?”陆葭伊虽然口上这么问着,脚下却真的朝着华拓山拐去了。

秋景浓若有所思地说道,“话说回来,你来了这么久,有没有去见过智闲大师?”

陆葭伊皱皱鼻子,不甘心地说道,“原来你不是来看我的,是来看那个怪老头!”

什么怪老头…也不知道智闲大师给陆葭伊说什么了…

秋景浓觉得有些心累,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道,“我这些日子的确没惦记你,管你在华州过得好不好呢,偷跑出来,自然只是为了去见智闲大师。”

陆葭伊自然知道她是在故意说反话,不过让她感兴趣的是——“你是偷跑出来的?”

秋景浓点点头,笑道,“可不是么。”

“你行啊,叶瑾不在,就没人管得了你了。”陆葭伊用肩膀撞了撞秋景浓,赞许道,“怎么,打算离开华州就去北境找他?”

秋景浓信服地点点头,“知我者,莫若葭伊。”

陆葭伊闻言得意洋洋地一扬头,算是接受了秋景浓的一番表扬。

两人正嬉笑打闹着,迎面走过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男子来,自顾自挡在了两人面前。

秋景浓记得之前说过有缘再见的话,可没想到这么快。

面前含笑施礼的人,正是早些时候在华州城外茶寮碰见的那个文栩。

“没想到重逢之期竟然如此之近。”文栩显然也是毫无预料的,眼神坦荡无比。

“崔公子。”

第72章 驸马温绪

秋景浓还礼道,“倒是巧了。”

陆葭伊听他这样唤秋景浓,眼珠一转,立刻一脸揶揄地看着她。

崔公子?

文栩也看见了挽着秋景浓胳膊举止亲昵的陆葭伊,更加吃惊起来,“陆二小姐?”

还说自己不是出自清河崔氏,虽是落难的凤凰,可到底还是心气高傲的大小姐,他还没见陆葭伊和谁这般亲昵过,他若不是出身高贵,何以得到陆二小姐青睐。

陆葭伊施了个礼,道,“见过温公子。”

秋景浓倒是不明白了,陆葭伊什么时候和云国扯上关系了?

“文某便不打扰二位,告辞了。”文栩说完,便真的干脆利落的告辞离开了。

秋景浓不明白他怎么唱了这么一出,盯着他的背影,戳了戳一旁的陆葭伊,“那人你怎么认识?”

陆葭伊眨巴了两下大眼睛,若有所思的低声说道,“他是云国长公主的驸马,来游说我爹爹。”

云国长公主的驸马?

秋景浓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哪个长公主?”

现在的云帝不是才反了的兆王么?

“还有哪个,就是那个和兆王里应外合的嘉信长公主沈烟景啊。”

沈烟景…

那这个驸马就是…温绪。

文栩,温绪,呵。

秋景浓歪头看了眼陆葭伊,“然后呢?”

“然后什么?”陆葭伊不解地反问道。

“成功了?”

陆葭伊干脆地朝秋景浓翻了一个白眼,“没有。”

“温绪已经来了半月有余,大有游说不成便不离去的意思。可如今长宁局势如此多变…哦对了,还有你公公不是逝世了,你家叶瑾袭了爵么,我爹爹考虑到你和我这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关系,已经决定要站在你们雁国公府这边了。”

陆葭伊一口气说完,猫样的大眼斜睨着秋景浓便不说话了。

秋景浓好一阵消化,方才笑出声来,打趣道,“没想到你偏居一隅,消息还是这么灵通啊,百晓生。”

陆葭伊一嘟嘴,不满地反驳道,“好歹我华州也是天子脚下啊,怎么就偏居一隅了?”

看看,看看,这么快就变成“我华州”了,倒是想得开啊。

秋景浓抬手抱了抱陆葭伊,信誓旦旦地说道,“葭伊,总有一日,我会带你回到长宁…”

陆葭伊被她冷不丁地一搂吓了一跳,呆愣了片刻直接将粉拳捶到秋景浓肩上,“你干嘛啊,这是在大街上啊!”

她的清白啊!

还要不要嫁出去了啊!

秋景浓无赖道,“我们不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得关系么,抱一抱怎么了?”

陆葭伊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抬脚往华拓山走,嘴里还嘟囔着,“你倒是嫁人了,我的清白可要紧得很呢。”

她以为,自从秋景浓嫁给了叶瑾,真是越发无耻了!

秋景浓大笑着跟上去,心底的石头稍稍落了地,或许陆葭伊已经不再念着谢竟之了,葭伊原本就是洒脱的人,本就不该被谢竟之困住伤情。

若是真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葭伊能放下也是好事。

两个人吵吵闹闹地一路也不觉得累,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山脚下。

等到了半山腰的般若寺,两人却是气喘吁吁了,秋景浓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秋景浓和陆葭伊到般若寺的时候,正赶上今日没有达官显贵来进香,在门口等了片刻,前去通报的小和尚便回来将她们让了进去。

进了禅房,一见到秋景浓,智闲大师便要施礼,吓得秋景浓干忙将他拉住。

“大师这是做什么?”秋景浓心有余悸地说道。

智闲大师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罢了,贵主既然如此,老衲也不便多礼了。”

贵主…

秋景浓心一塞,从前智闲大师说的谶言,有些实现了,有些却没有。

“景浓今日前来,是想问…”

没等秋景浓说完,就被智闲大师打断了,“贵主想要问的事,乃是天机…”

说着,还朝陆葭伊瞟了一眼。

陆葭伊是什么人,比谁都机敏,智闲大师这样说,她自然是知趣地摆摆手退出去了。

秋景浓原本没打算瞒着陆葭伊什么,不过智闲大师是东道主,她也不好说什么,因此只是给了陆葭伊一个人歉疚地眼神,并没有阻拦。

待陆葭伊踏出禅房,关上门,智闲大师才故作神秘地说道,“贵主必定是想问,为何我的谶言只实现了一半?”

秋景浓点点头,他说那大殿里有一个皇后,秋景露真的当了皇后,可他又说自己也是皇后命,她却嫁给了叶瑾。

“贵主不妨静观其变。”智闲大师眼观鼻鼻观心,漠然道,“既然贵主已经做下选择,便无需多想,各人,有各人的命。”

选择?

那时叶瑾说,他曾被预言将会君临天下。

那时慕子宸说,只要她现在说一句话,就把她从叶瑾手上抢过来。

所以,是那时吗…

秋景浓拉回被记忆扯得好远的思绪,定定地看着智闲大师,各人,有各人的命…很久以前,她姐姐秋景裳也这样说过…

“贵主选择了叶大公子,老衲…甚是欣慰。”

他是看着叶瑾长到十岁的,那孩子心性沉稳,通达事理,他不会看错。

“你是说子瑜会反?”秋景浓蹙起眉,不会的,只要有她在,雁国公府便不会反…

“老衲话只能说到此处了,因着贵主是无命之人,老衲已经妄言许多,决计不能再露天机了。”智闲大师摇摇头,看起来的的确确不会再说任何事情了。

秋景浓叹了口气,“我只问最后一句,子…叶瑾会安然无恙的,对么?”

智闲大师似乎没想到秋景浓会这样问,神情有片刻的呆滞,缓过神来竟然笑了,“你放心,他自然是无恙的…”

秋景浓这才放下心来,却总觉得智闲大师方才说得话有哪里不对,一时间也想不出来,便施礼告辞。

走到门口,手将将触到禅房的门,身后突然响起智闲大师犹犹豫豫的声音,“老衲…”

“大师还有什么事?”秋景浓转回身,目光灼灼,令人失神。

智闲大师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总归是为这人破了戒,说了不该说的话——“贵主今日遇见之人,非缘,是劫。”

劫?

秋景浓微怔片刻,施礼道谢。

出了门,就看见陆葭伊百无聊赖地围着禅房前一棵老槐树转来转去,一见秋景浓出来了,立刻跑了过来。

“如何,想问的问清楚了?”

秋景浓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她想问那谶言,可是智闲大师顾左右而言它,她究竟还是没搞懂,不过智闲大师说叶瑾无事,也算是叫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因此,这趟出行究竟有多大意义,她也说不上。

“你这又摇头又点头的到底什么意思啊?”陆葭伊不耐地说道,继而又认命似的挥挥手,道,“不过那怪老头一直神神叨叨,也不知道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秋景浓闻言停住脚步,侧头笑着看了看自言自语的陆葭伊,“智闲大师怎么招惹你了,一口一个怪老头的叫着?”

般若寺虽没什么名分,可现在的地位也是实际意义上的国寺了,也不知道陆葭伊这丫头为何对智闲大师这般不敬…

“我刚到华州,他便说我,命定之人,兴于沙场。”陆葭伊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禁闭木门的禅房一眼,道,“他如何便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