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不再回来了。前边正好挨着国道,先离开再说,看什么地方合适就留下来,随便找个普通工作。”

敬姐最终还是流出眼泪,扭过头擦,然后抱住裴欢说:“你个死丫头…走了也好,走了我就省心了。”

她们在孩子隔壁的房间休息,只睡了几个小时天就亮了。笙笙在孤儿院养成了特别好的习惯,七点准时醒了,乖乖坐着自己穿好衣服。

裴欢给她拿出买来的面包和牛奶暂时当早饭,别人的孩子起床都闹脾气,抱着妈妈撒娇,笙笙却端端正正地和她说谢谢,还等裴欢说了才敢吃。弄得两个大人看着心里都难受,裴欢抱着她哄,告诉她以后和妈妈不用这么客气,笙笙才点头。

敬姐当天还有推不开的工作必须赶过去,裴欢让她先走,她却不放心,陪着她们一直快到中午,不得不走。

出门的时候,敬姐看见笙笙想看电视,但她不像同龄的孩子直接去找遥控器,她特别懂事知道先来问敬姐,再去问裴欢,得到允许才打开。

敬姐实在有点忍不住,直擦眼角,拉着裴欢走到玄关,小声和她说:“这孩子吃了不少苦,你这当妈的真是…唉,也不该怪你,当时那种情况,蒋家不可能留下她,你要不把她送到孤儿院,她活不到今天。”

裴欢心里一阵一阵揪着疼,敬姐这么一说她更受不了,捂着嘴转过身。

敬姐拍拍她,“来得及,她还小呢,大一点就不记得了…没事啊,你别太难过,只要你对她好,她慢慢就懂了。”

裴欢叹气,送她出门,半天只说了一句:“我受什么苦都值得,就希望笙笙能开心一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哪怕连根拔起,从此离开生长的城市,离开深爱的人。

敬姐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我一直都想问,但怕你伤心。裴欢…你觉得值得吗?那年我见到你,你才十八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你无论做什么都无牵无挂,甚至有可能…这六年你真能接受蒋维成呢?你不用这么辛苦不用这么累。”

除了华绍亭的残忍冷血之外,他当年为裴欢考虑的那些事,并非没有道理。

敬姐终究是过来人,比裴欢年长很多,很多事当局者迷,外人却能看明白。

裴欢愣了一下,她似乎已经很久没去回忆当年,她几乎都忘了自己参加选拔时的样子。她低头笑,和敬姐说:“我知道很难有人理解,以前也特别痛苦,后来时间长了,再深的伤口也会好。”她说着说着自己也有点难受,看向笙笙,“以后我只想守着女儿长大,没有值得不值得。”

爱情不一定非要获得什么,爱让人付出而不是收获。她用前半生付出过,至今不悔,余生再无所求,

敬姐自知劝不动她,只好说:“裴欢,你真的和当年不一样了,其实我还是喜欢当年的你,哪怕脾气坏一点,但是无忧无虑,让人一看就想起好多美好的事。”

两个人心里都不好受,一时无话。敬姐没办法,叮嘱她注意安全,先离开了。

裴欢关上门,一回身正好对着柜子上的落地镜。

她盯着镜子看了很久,自己都无法忍受现在这幅糟糕的模样,她慌慌张张地翻出随身带的口红,对着镜子一遍一遍地涂,总算让自己看着不那么狼狈。

她必须坚强一点,要过的好一点。她伸手到衣服里,摸索着找到链子尽头的同心锁。

其实她心里很难过,一安静下来就难受得心如刀割,所以她不能停。

她早说过谁疼谁知道,女人这辈子走到这一步,哪能不伤心。

裴欢到房间里去收拾了一下东西,她当天离开兰坊没准备要走,只有随身带出门的包,里边有她常用的几张卡和很少的现金,维持不了多久。何况她就算带着过去工作的积蓄,怕敬兰会查,她一时半会也动不了,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找出一个袋子想出门买点东西,笙笙正坐在客厅里看动画片。这种时候她不敢带着孩子一起出门,可是把笙笙一个人留在屋里她又担心,正在犹豫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裴欢立刻冲笙笙做了个嘘的手势,笙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点紧张,下意识想要关掉电视,裴欢赶紧摇头阻止她,保持房间里的动静没有异样。

她轻轻过去把孩子抱起来,迅速跑到最里边的房间,她把笙笙放到床后,叮嘱她:“千万别出来,好吗?”

笙笙点头,裴欢让她藏好,然后从外锁上了她房间的门。随后裴欢才慢慢靠近大门口,门外的人格外着急,已经开始砸门了,裴欢深深吸了一口气,贴近猫眼向外看。

“裴欢!”

她拉开门,门外不是敬兰会的人,而是蒋维成。

他一进来迅速把门关上,四处看了看,然后才问她:“笙笙呢?”

裴欢惊魂未定,来不及缓一口气,问他:“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蒋维成很着急,没时间跟她解释:“孩子在哪?”

“里边房间,我把门锁上了。”

“钥匙给我,快点!”

裴欢急急忙忙跟着他把门打开,笙笙乖乖地躲在床后,蒋维成过去把她抱起来,笙笙一看到是他,高兴地扑到他怀里喊:“蒋叔叔!”

这一声让蒋维成停在原地,他仔细地看看笙笙,终于忍不住捏捏孩子的鼻子逗她,又放轻声音问:“笙笙乖,想不想和妈妈出去玩?”

“那蒋叔叔不和我们一起吗?”笙笙抱着他软软地反问,问得在场的两个大人对看了一眼,都觉得说不出话。

蒋维成冲她笑:“不了,你先和妈妈去,我让人送你们,到了之后听妈妈的话,等我有空就去看你们。好不好?”

笙笙看看裴欢,又转向蒋维成,点点头。

蒋维成把孩子递到裴欢怀里,又问她有没有要带的东西,整个过程他也不和裴欢解释,但显然他对她眼下的处境心知肚明。裴欢只顾着拿自己的包和昨天敬姐给孩子买的一些东西,随后她就去给笙笙穿外衣。

“你得到什么消息了?”

“如果不出意外华绍亭现在就在来这里的路上,他早上给我打过电话,已经在查敬姐,很快就能知道她这处房子。”

“他和你说什么了?”

蒋维成没什么表情,似乎并不意外:“自己的女人嫁给别人六年,还生了个孩子,你说他能说什么?”

“那他…”

“他就问我一句,六年前半夜你在医院,我去的时候你的孩子还在不在。”

裴欢突然紧张了,她揪住蒋维成问他:“你怎么说的!”

“我说不在了,当然不在了!他派身边的亲信抓你去引产,难道还能有假?那刚成型的孩子血肉模糊的扔在铁盘里他难道没看见么!”

裴欢松了一口气,她突然站起来,看着蒋维成说:“所以你先找到这里…想送我们走?”

蒋维成直催她,“楼下已经准备好车,幸亏这里离高速不远,开快点很快就能跨省。”

裴欢听了这话却突然不急了,“我的私事不能再往蒋家身上赖,绝对不能让他误会孩子是你的,否则你麻烦会更多。阿成,我已经不是蒋家的儿媳了,你帮我的我已经还不清,要是你还…”

蒋维成真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最后没办法,他过去帮忙给笙笙外套的拉锁拉上,抱起孩子就往外走,“裴欢,你有时间跟我客套,笙笙可没有!你是不是想看她被老狐狸打死?”

裴欢被他说得心里一慌,实在没办法,拿起东西跟他下楼。

蒋维成出来的太着急,只带了两辆车,腾出一辆来给裴欢和笙笙,他安排了司机,裴欢死活不肯接受,“我的右手恢复得差不多,自己能开车,你的人就别跟我蹚这趟浑水了,否则蒋家又要牵扯进来…就当我借你一辆车,之后等我稳定了,想办法还你。”

他站在车窗外,看她这样说突然笑了,还是那双眼睛,却有点自嘲,他说:“果然是离婚了啊,一辆车还要和我算清楚,就是我六年前做过的那些,我什么时候要求你还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听你的,我只借车给你,想去哪也都随你,这样总行了吧?”蒋维成看着她们叹气,伸手摸了摸后座上的笙笙。

笙笙有点舍不得他,蒋维成也只好安慰着。

他看着笙笙无辜的小脸,又回身和裴欢说:“老狐狸早晚会遭报应。”

裴欢欲言又止,蒋维成打断她让她系好安全带,他回身让人先上楼。

裴欢突然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她慌忙摇下车窗拦他:“阿成!你疯了?快走,就当你没来过这里!”

蒋维成无所谓地退后了两步,给她的车让出前路,然后双手插在大衣兜里说:“我上去等着他,反正他早晚要找到这里。”

“你等他干什么…他气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何苦…只要你今天走了这件事就和蒋家没关系!”

蒋维成叹气,“裴欢,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是为了你,敬兰会前一阵处处和我们作对,这笔账也还没算。”

“好,你不我也不走。”裴欢反倒上了执拗的脾气,说着就要拉开安全带。蒋维成被逼得过来一把按住她说:“我已经和Alice订婚,她愿意为我退出娱乐圈,刚刚起步的事业全部放弃了,难得的是她和我妈的脾气也相投,老太太总算认了这个儿媳。”

裴欢抬眼看他,他很认真,“我们正式的婚礼已经在准备了…裴欢,今后你离开沐城,我也结婚了。和你说一句实话,你要是再半夜出事,我未必还能去,我将来有妻子和家庭,我得对她们负责任。”

所以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每个人年少轻狂的时候都有豁出一切困守的执念,裴欢曾经是他的执念,全世界都反对,他也一意孤行,但终究没有善果。

裴欢心里百感交集,到最后一句话也没法再说,她不再和他争,忽然想起大衣口袋里的东西,蒋维成却不让她再说任何话。

他的手伸向她,裴欢没有躲,车窗全部摇下,他探身进来抱抱她。

他轻声说:“告别了好多次,但大家都在沐城,还能见见。这次你是真的要走了,一定保重。都是做妈妈的人了,凡事别任性,好好照顾笙笙。”

裴欢说不出话,只能按着他的胳膊点头。

蒋维成笑笑,他的脸离她很近,就像过去还在南楼的时候,有时候他存了心思来逗她,非要这样亲昵。

那时候裴欢总是躲,但她今天没动,蒋维成低低地笑,只是普通地拥抱然后就分开了。他一边示意她可以走了,一边小声调侃:“唉,当年看见你还是个小家伙呢,迷得我团团转…其实我不甘心的,要不下辈子吧?怎么样,下辈子我还来拐你做老婆。”

裴欢和他挥手告别,很快就发动车子,在眼泪汹涌而出之前离开他的视线。

她开车带着笙笙快速往高速上走,孩子坐在后座上一直默默地往回看,她在惠生的时候就和蒋维成关系很好。

裴欢哄她,说将来蒋叔叔有时间会来看她们,笙笙才好受一点。

过了一会儿,笙笙又有点不理解,凑过来问她:“妈妈,为什么蒋叔叔不走,还要上楼?”

裴欢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摸摸她的头说:“有人要追过来了,蒋叔叔带人上去拦住他们,我们才有时间好好开车出去玩。”

其实她哪能不懂蒋维成的用意,敬姐的房子里要是没人,华绍亭肯定会直接顺着高速去追,蒋维成必须留在那里等到华绍亭来,才能帮裴欢拖住他。只是再争下去,双方难免矫情,都下不来台。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可是到最后,她欠他太多。

笙笙哦了一声懂了,“蒋叔叔一直对妈妈好,也对我好,妈妈为什么不带他和我们一起呢?”

裴欢脸上的眼泪擦也擦不干,好在她声音还算平稳,盯着前方并不回头。

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说:“因为蒋叔叔值得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