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忍住收回意识的流光掩面吐槽:“女人果然靠不住,主人说得对,女人都是只讲求情情爱爱你死我活的,注定没出息。”

幸亏浮苏这会儿感觉不到它的吐槽,否则以后真就会拿它当烧火棍使。

只见景唤俯下身来把她的身子扶正,垂目含笑间,小清音咒自嘴中颂出:“只去片刻,等在这里,知道了吗?”

“不知道。”浮苏小时候就是那特拗的孩子,这会儿被剑意所伤,又彻底回到了小时候那倔得跟驴似的臭脾气:“就不许走,我会哭的。”

流光看不下去了,现在不灭心灯已经回到了莲台上不再散发出让它畏惧的光芒,在这节骨眼下当然得跳出来,否则真要上演小剑灵不宜的画面了:“宸君快走,你越留得久,她越纠缠。”

景唤却没走,而是伸指一弹流光的剑身,道:“连你也认得我。”

“您跟我家主人,一个是一言不和拔剑相见,一个是一言不和一钵拍倒,我不认得谁也不能不认得您呐。”景唤身上有流光熟悉到不行的气息,那是因为主人曾经常常和宸君一人执剑一人托钵,纵横三界八荒专治各种不服。至于其他人,流光不知道才是正常的,那时它处于蒙昧期,只有最深刻的记忆才能被流存下来。

“道君?”景唤问流光的同时,把要扒到他身上来的浮苏又给拨开了,那淡定从容脸不红气不喘的样让流光深表敬佩。

“是。”从这简短的对话看来,流光也并不是一直都这么嘴欠,不过是看对象是谁罢了。

最后一次把浮苏凑上来的脸给推开后,景唤转身下塔。白露甘霖也是法叶寺的镇寺招牌,景唤取来一小盏白露甘霖,端上塔顶让浮苏服下。不过,白露甘霖却要过段时间才能起效,浮苏刚喝下去时,还是孜孜不倦地想吃掉光头小禅师。

在甘霖将起效之前,浮苏又死不悔改地扑上来,但还没捱到景唤,药就起效了。药是起效了,但她扑的势头却已收不住,景唤冲她含笑一侧身,挥手召来流光挡在她身前让她扶着稳住身体:“这回可醒了?”

笑什么笑,给牙膏打广告啊!

浮苏心里其实特尴尬,可越尴尬越不岔,心里越要腹诽景唤。再想想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怎么回回一遇上景唤就必定要遭遇这样的破事。而且,而且…每一回都是她主动去强推他啊,幸亏这回没推成,否则她的冤孽薄上又得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不是应该在陨仙山吗?安清和柳歌姐他们怎么样,可脱险了,那魔头呢?”

“如愿塔。你伤得太重,我把你带法叶寺来疗伤,他们都已经脱困,至于那魔头暂且不必去操心他。你的伤只好七成,余下三成慢慢疗养既可,只是没好之前万不可运转剑意,否则…”景唤微羞一笑,下面的话没再说出口。

这个微羞的笑意,让浮苏恍如见到了几年前山林之间的少年,也是这样微羞的笑着。真是可口啊,虽然起因和结果都不美好,可过程其实还是不错的,不过佛子真的不能老吃啊,吃多了要消化不良的:“多有得罪,还请景唤禅宗见谅。”

“称不得得罪,本也无大碍,不必挂心。”景唤摆摆手示意浮苏不必说下去,转而看向悬浮于空的流光,思索片刻又对浮苏说道:“不知浮苏师妹可否将流光借我几个时辰,我有些话要与流光说。”

“景唤禅师随意,您与流光什么时候说腻了再让它自己回来既可。”在心灵契约在,流光只要一动念,她就可以把流光召回来,这个契约的厉害之处在于,哪怕是万里之遥,只一动念也不过转瞬之间。

景唤闻言,满意地拎着流光在手,又一手平挥出示意浮苏走右边下台阶。景唤在前,浮苏在后,浮苏看着景唤一如既往不盈一握的腰肢,无法不想起那些个呈裎相见的画面。此时的流光正默默兴奋,它发现了什么呀,看它看到了什么呀,漫天神佛在上,宸君被个女妖精给吃干抹净了呀!

主人,我对你的敬仰倾天河之水都不能表达,要是宸君归位后知道自己被个小元婴一而再再而三地强推,会不会一掌劈了这祸根呐。就为这一幕,跟在浮苏身边也值了。流光不能在这时候跟浮苏嘴欠,因为景唤也能听到,所以它只能暗爽,没事,跟宸君攀完交情,再来欺负小元婴也是一样的。

在塔外的浩宁见到浮苏安安生生地出来,一颗心才算落地,禁制一开,浩宁就扑过去投进浮苏怀里:“师姐,你没事吧,你好了吗,伤还疼吗?都是我没照顾好师姐,要是别的师兄来就不会让师姐受伤了,是我修为低微才害师姐受伤的。”

要说人家浩宁只是着急上来关心一下,没想浮苏这么顺手地就把他抱住了,浩宁比浮苏要小很多,当年上山是也是个小破孩子。浮苏还真一手一脚当小孩儿抱过,所以她抱浩宁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自然而然地就抱了,还相当顺手地拍拍浩宁的肩说:“莫担心莫担心,我好好的,你看这不都好了。法叶寺连不灭心灯这样的重宝都愿借我疗伤,哪里能不好。”

浩宁一时间也脸红红,不过师姐的怀抱真的好让人安心呐,浩宁一想自己小时候也给师姐这么抱过,于是那点脸红也就褪消去:“师姐,你以后千万别这么傻了,若是为我们而伤了你自己,我们又如何过意得去。”

景唤看一眼,莫名有点扎眼,不过他很快归于——一大男人,弯腰弯腿扑在个姑娘怀里算怎么回事。

玉潭真人轻咳一声,师姐弟俩才分开,浮苏又向玉潭真人道谢,玉潭真人倒没什么。反正是自家弟子的功德和修为,耗损起来不用心疼,且自家弟子的功德修为有上世垫底,少一点也不碍,用来结善缘正好:“能治好伤便好,区区小事不需挂怀,我与令师亦是故交,借心灯不过举手之手何足挂齿。你伤似乎还没好全,若是不急着走,多在法叶寺留一段时日,日日受不灭心灯拂照也能早些好起来。”

“多谢真人,法叶寺到底是佛门清净之地,不敢相扰。师傅在天衍峰想必也会替我和师弟忧心,还当早些归去让师傅安心才是。”浮苏可不敢和景唤再继续处一个地,万一再遇上点什么要她强推他,她可不保证自己每次都能在恰到好处的时机醒来,也不能保证景唤每次都能那么坚定心神地逃脱她的魔爪。

“也好,景唤呐,你送一送。”法叶寺离乘云宗不过片刻就能到,因此虽然天色已晚,玉潭真人也没多留。

直到景唤驾云而起,浩宁也和浮苏紧捱在一起,浩宁一路上看着浮苏浑身浴血,似下一刻就会没气儿一般,这时眼见着浮苏好生生的,心里虽然安稳下来,但仍旧有些惊疑不定。

景唤暗暗摇头,这浩宁怎么跟离不开长辈的孩子似的,一味捱在浮苏身边。

流光默默地暗道:“您这是吃味了吧,宸君。”

到乘云宗天衍峰时,上元真人已在院前站立了许久,见到两个弟子安全归来,这才长舒一口气,又连连向景唤道谢。

不过上元真人也犯嘀咕,怎么弄来弄去又落到浮苏的这冤家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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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宸君还会各种被浮苏推倒,生命不息,推倒不止。当然,不是凭白无故事来的,这也是个梗,以后会讲到为什么总是要推倒天宸君。至于由不由浮苏推全,就看天宸君心情好不好了。

不会每回都会由着浮苏吃掉他的,毕竟天宸君现在还是羞射小禅师一枚呀。

第十六章 好事他不落下,坏事落不下他

在陨仙山得到仙剑的事,浮苏谁也没说,胜在流光山寨了她从前那柄剑,倒也不惹人注目。只不过上元真人却殷殷地替她张罗一柄好仙剑,让她有些无从解释起。自从那天从法叶寺回来,上元真人当着她的面没说什么,却让宗正送来一堆法器让她挑合手的用。

这么一来,倒让浮苏觉得自己这一千多年来其实一点也不孤独,只是她拒绝把沧海界以及沧海界的人当成真实的存在去相处。她看重每一个朋友,在意身边的人,但其实她仍然把自己困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踏出寸步。也许是害怕一旦接受这个世界,将来无法割舍,毕竟她一直一来心心念念地就是回家。

流光都四天了还没从法叶寺回来,似乎光头小禅师谈得挺欢快,这都乐不思蜀了。因为伤得有些重,这些日子她也用不上流光,所以也不在意它是不是乐不思蜀。

“师傅,您找我?”浮苏被小童叫到天衍峰主峰,小童说上元真人有事找她,她却不明白为什么不能传音,非要把她找来不可。

“坐下,为师这次挑的飞剑必定能合你意。”上元真人说着双手平摊,乌木剑匣遂出现在手上,上元真人打开剑匣,匣中是一柄通体赤红的剑,如刃上落满天际红霞一般:“这是为师很多年前得的一柄剑,剑名飞红,为师见你近来多穿红衣裳,便想起这柄剑来,现在看来倒很衬你。”

上元真人说完就把剑递向浮苏,浮苏却不能伸手去接,因为她只要一碰别的剑,别的剑就会化作飞灰,她现在唯一能拿的就是流光这嘴欠的。本来在陨仙山得到流光的事,浮苏跟谁也不想说,但是上元真人这样,她都没法再瞒下去。

思想起这具身体才几岁时,上元真人殷勤照料的情形,浮苏心中微微一动,摆摆手道:“师傅,弟子总担心树大招风,所以得了什么也不爱多言语,还请师傅原谅弟子。”

“怎么说?”

“弟子在陨仙山得到一柄剑,但是弟子瞒着谁也没说,上一位在陨仙山得剑的是乘云祖师,那是三界八荒都要侧目的人物,弟子不想引来过多关注。”浮苏觉得自己挺怂的,活这么些年,还是前怕狼后怕虎。但,她是真不想因为得到流光而被传成多少年多少年不世出的人物,在赞美声里,人总是容易迷失自己。

“你得了剑,在陨仙山?”上元真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剑名流光,不过弟子认为它其实不叫流光,应该是一柄上古之时声名震天的仙剑。弟子见到流光的时候,流光是一团火焰,好像以前的主人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只是流光不肯说。”浮苏说完又想起来,她在模模糊糊间,好像听过点什么,但她得再想想。

流光?上元真人虽不通佛教典籍典故,但对道家自身的却清楚得很。如果他不曾记错,流光曾是道宗用过的剑,只是那剑在一场大战中毁去了:“流光是道宗配剑,不过很多年前就已毁去,‘东海斩妖龙’里道宗就是用的这柄剑,这柄剑也就是在道宗的这一战中去的。不过,道宗非常人,若是重铸仙剑流光倒也不稀奇,那柄剑是道宗爱侣所赠,道宗不舍重铸也在情理之中。”

“对,流光好像提过道宗,道宗不会就是那个道宗吧?”浮苏差点被自己吓到口吃。

“我道门称道宗的共有三人,一位是始尊,一位是天尊,最后一位是道尊。曾持仙剑流光的便是道尊,也就是三界八荒万道共尊的李道宗。”至于李道宗,那就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了。上元真人也被浮苏吓住了,李道宗在三界八荒朋友多,仇人更多,一想到这个上元真人就头疼。

这三位的地位和现代道教的太清上清玉清一样,浮苏在现代虽然对道教没什么认知,不过托电视剧的福,还是知道道教有这么三位大神的。只不过她一想自己得到的流光居然是李道宗曾经的配剑,还是什么爱侣所赠,一下子就感受到了来自三界八荒的深深恶意!

“师傅,弟子以后可怎么办呐。”

上元真人也噎住了,确实不知道怎么办:“始尊、天尊都登临上界,只有道尊在我道门典籍上是陨落了的。你这样,就算想找道尊说说都没地方说去。你瞒着流光的事是对的,以后就当这事没发生过,等到你有朝一日大道得成,那时候再祭出流光去,便就无碍了。”

“是,弟子听师傅的。”浮苏才点头应下,流光就在晃啊晃地表示它跟小和尚谈完,决定回来了,浮苏遂把流光召回。

流光瞬间回到浮苏身边,它一看浮苏身旁有人,眼看着就要开始伪装,浮苏轻拍它一下说“不用”。流光立马就明白了浮苏的意思,不过它都叮嘱过浮苏不要往外说,她还是往外说了,这让流光非常恨铁不成钢:“不是让你别说吗,女人就是靠不住。”

“都蕴养出剑灵来了,果真是流光?”上元真人倒不是怀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李道宗的剑居然会现世。

“我就是流光。”流光暗暗问浮苏为什么要说,浮苏就把事情跟流光说了一遍。流光围着飞红剑又绕一圈,不过这回飞红剑倒没化成渣渣,流光也是识货的,飞红剑虽然也是烧火棍,可好歹是根不错的烧火棍,就不要把它灭成渣渣了:“把它收起来,以后不要给人看。”

上元真人对流光这破脾气倒很能理解,毕竟主人脾气也就那么回事,物肖主人,剑灵的嘴这么欠也情有可原。

“浮苏啊,还有一事需知会你,当年我从凡世带你到乘云宗时,以为你已无亲人在世。但近来有弟子下凡世时,却打探到了有人在问当年宋洲十里桥一事,似乎闻说你母亲也非凡世之人,若如此你母亲或还健在。承一份因,结一份果,这是你一定要去探清楚的,正好你需调养不能修炼,不若趁此机会去访一访,看这消息是否是真。”上元真人没料到随手拎回来,以为是父母尽失的孤女,却一千多年都过去了,居然还有个娘蹦出来。

“母亲?我已无印象,那时年幼,哪里记得。”浮苏就是十里桥的时候穿来的,什么母亲父亲之类的都不清楚,只知道自己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上元真人。

“去看看也是好的,若真是你母亲,想必寻你已有千余年,倘如此怎么也该去见一面。”上元真人都这么说了,浮苏只能答应下来,好在当年小,又过去了太长时间,估计就算是亲妈也没关系。

宋洲十里桥位于凡世以南,是温风软水的金粉之地,浮苏驾一叶舟在城外落下,不理会流光一直嘴欠的跟她谈论“浮苏和小和尚不得不说的往事”。流光说得多了不见她理会,也就没了意思,一进城门就停下声来:“浮苏,宋州有主人的道观,你认完亲要带我去看主人哦。”

“你主人真是哪都有他,好事他不落下,坏事落不下他,他倒是一世鲜明肆意地就过去了,现在就看我怎么过去。想想你主人得罪的都是些什么人吧,从前他随手收拾的小妖活到现在也是跺跺脚,三界八荒都要天翻地覆的主儿。”而且,李道宗要得罪人,人指定投八辈子胎都忘不了那仇恨。她现在要敢大喊一声“我得了道宗传承”,随时随地能有人把她剁成十万八千块,每一块都能分明地表达出阶级仇恨来。

“你光说主人的仇人,怎么不说说主人的朋友,主人仇敌是多,可朋友也多呀。”

“谢谢,你怎么不说你主人的朋友现在都远在上界,手伸不到这里来。”浮苏摇摇头,不再跟流光说这个话题,而是找到一个路人问胡家客栈在哪里。路人向右一指,胡家客栈就在前边右转的巷子里,依上元真人给她的消息,打探当年消息的人现在还留在胡家客栈。

进得胡家客栈一问,掌柜指点浮苏到楼上向南的雅间寻人,浮苏一路上都想通了,当即一点也不迟疑地上前叩门。接应她的却是个男子,还是个身上半点修为也无的男子:“你当真是远姑祖母的女儿?”

“先不忙认亲,你那位远姑祖母到底是何方人氏?”

那男子缓了缓神才一一道来:“远姑祖母乃金岳门弟子,当年…”

等到男子说明白,浮苏才弄懂,这男子叫孙天助,他那位远姑祖母叫孙鸿影。认亲当然是人家的目的之一,当最重要的目的却还不是这上,那位孙鸿影元婴期大圆满后没有寸近,寿元将满又意外受伤,只怕没几个月好活了。

“远姑祖母说你离开她身边时,身上带着一枚玉符,那枚玉符可还在?”孙天助似乎很着急着认亲,话一说完立刻就把画有玉符纹路的画轴给铺开在桌上。

浮苏确实有枚玉符,和孙天助手上的图画一比对,还真是一模一样。只不过一千多年都没想着认亲,怎么这时忽然找来,这事儿却透着蹊跷。

(远姑祖母来自于远祖一称,辈份排着是从父亲、祖父…远祖、鼻祖。孙天助和孙鸿影之间差着七辈儿。至于一千多年为什么才七辈儿,这个就很好理解了,现代族中亲人比较多的话,都会遇上比自己小很多的长辈!

我们经常说祖宗十八代如何如何,也就是从这来的。以自身来作分界,父亲、祖父、曾祖、高祖、天祖、烈祖、太祖、远祖、鼻祖是上九代。子、孙、曾孙、玄孙、来孙、晜(kūn)孙、仍孙、云孙、耳孙是下九代,合祖宗十八代)

第十七章 一窖酒引发的血案

金岳门是沧海界一个小门派,和四大宗门比起来如九牛之一毫,似金岳门这样的小门派,沧海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当然,小门派中也有佼佼者,如法叶寺,寺小名头大,法叶寺是禅宗第一寺,地位自然超凡。金岳门比不得法叶寺,却也同样是小门派中排得上号的。

宋州离金岳门不过千余里,金岳门中有弟子数百人,元婴期以上有数十人。浮苏现在的一叶舟是上元真人新给她的,比起从前那个简直是天上地下,驾一叶舟到金岳门不过一柱香时间。在山门前落下,孙天助上前跟门前剑童说明来意,剑童便放开了禁制,还向浮苏施礼。

在金岳门里,孙鸿影名头颇响亮,倒不是说修为高深,而是容貌出众。当年“沧海双姝”其中一个就是“鸿影仙子”,只不过如今仙子已老迈成了仙姑而已。

见到孙鸿影时,孙鸿影跟没事人一样在园子里赏花品茗,一看就是那种把小资文艺刻进骨子里,发挥到极致的文艺青年型女修。看到这情形,浮苏又仿佛能理解了,为什么这一千多年来没去找女儿,临到快扑街了才想起来找,文青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啊!

“青云宗浮苏,见过前辈。”浮苏站旁边好一会儿,也不见孙鸿影从她的花花茶茶里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只得上前一步施礼问候。

听到声音,孙鸿影才看向她,茶盏停在唇边,白盏描桃花,却抵不得孙鸿影望向她时嘴角似有若无的浅笑,眼神仿若含露绽放的花朵。修仙界无丑女,孙鸿影能被称作“沧海双姝”不是没有道理的,看看人家这硬件,坐着不言不语都如诗如画。浮苏再观想一下自己,心说:“这不可能是亲妈的,能晃瞎人眼的亲妈不会有这么大路货的闺女。”

孙天助这时已伏在孙鸿影耳边轻声说着浮苏的来路,浮苏没给孙天助看玉符,只说要和孙鸿影当面交谈,便是玉符也只能给孙鸿影亲看。孙鸿影听完,隔着花丛目若春山含烟看向浮苏:“你真是我的言言么。”

浮苏没忍住,遥想了一下自己如果跟着孙鸿影长大的情形,浑身一阵寒颤。她属于那种骨子里特糙的,虽然没糙到汉子的地步,但肯定跟孙鸿影不在一个界面:“我是浮苏,秦浮苏。”

十里桥下秦河水,上元真人给浮苏取名字时,便取了秦作浮苏的姓。

“可带了玉符在身边。”孙鸿影问浮苏,浮苏想了想还是把玉符取了出来。孙鸿影拿到手上细细察看了很久,又闭上眼睛,似乎在把这枚玉符和记忆里那枚作比对,最后孙鸿影睁开眼看向浮苏说:“言言,对不起啊,我不敢来找你。”

这时孙天助已经退下去了,浮苏不明所以地问道:“为什么?虽有近乡情怯,但这份情怯并不妨碍还乡吧。”

“我怕见到你,见到你我就忍不住会想起他,已经过去很久了,可现在看着你,我还是会想到他,你们的眼睛真像啊!言言,你走吧,我从不曾跟人说过那个人是谁,你不必知道,最好永远不知道,这样对你才好。已见到你,我的心愿便了却了,至于孙家,不管他们找你做什么,别管他们便是。这些年借着我的名头在凡世横行无忌,如今我要走了,他担心了,否则又怎么会如此殷勤地替我找你。言言,继续做浮苏吧,这样比较不会受拖累。”孙鸿影虽然不激动,整个人情绪淡淡的,但却着实是为浮苏着想了。

“所以,其实不是你在找我,是孙家的人需要新的倚仗?”浮苏问道。

“是啊,我固然想见你,可除了给你带去麻烦,做为母亲,我还能给你什么。言言,出了这个门就忘记这里听到的说过的,不要试图去找你父亲,只当…你是真的无父无母罢。上元真人这些年将你照料得很好,以后想来依然会如此,我会跟天助说,你不是言言,这样孙家的人就不会去烦你了。好在你是乘云宗弟子,他们也不敢揪着不放。”孙鸿影说完眉头拢起,长长叹出一口气,茶盏放下,神态间添了几分倦意。园中薄雾起,如烟似纱,把端坐其中的孙鸿影衬托得仿如要归去仙乡一般,美得都能令人窒息。

有亲妈自然有亲爹,浮苏倒不会想着去认爹,她又不是那“言言”,不过就怕那亲爹到时候冷不丁蹦出来,就跟孙鸿影似的,给她平静的生活带来波澜:“前辈,您也不必过于自哀,生恩养恩皆是恩,您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言说,但凡我做到的必不推辞。”

对于浮苏不改口叫“娘”,孙鸿影似一点也不在意,只支着额头在花间仿若一枝开在高高枝头,妍丽无比却将要面临凋零的花朵。名将白头,美人迟暮,怪不得不许人间见呢,见着果然能让人惊心动魄:“我这一世,从头到尾肆意飞扬,该尝过的都尝试过了,无一事需遗憾,只是到底亏欠了你。但是,有我们这样的父母,还不若无父无母,你瞧啊,我到现在还没有当母亲的自知呢。看着你,我不觉得多么伤感激动,只是有些愧疚罢了。”

幸好,要真是哭天喊地扑上来肉麻麻的,浮苏肯定受不了:“这样也好,一千多年不见,太殷勤反而虚伪。”

听浮苏这么说,孙鸿影迎着栏杆外的花侧着向她笑:“嗯,也是。言言,你喝茶么,我给你斟盏茶吧。”

浮苏点点头,俯身接过茶来喝,她听得出孙鸿影话外的意思,她在说“我不曾为你做过什么,给你倒杯茶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喝完茶把小盏放下,孙鸿影含笑看着她,没有再说话,两人对视许久后,孙鸿影摆摆手说:“走吧,日后不管我是死是活,不要再来。”

看着孙鸿影的神态,浮苏觉得自己应该洒滴泪叫上一声“娘”,或者会让孙鸿影好过一点。可是,她怎么叫得出来呢,几欲张嘴却到底喊不出来,孙鸿影只是笑着摇摇头,示意不必了。最后浮苏就这么转身离开,甚至没有再回头,她怕自己一时心软,说出“我留下来陪你”这样的话来。

孙鸿影如果只是受了伤,她可以带着孙鸿影去法叶寺求不灭心灯,但孙鸿影一千九百多岁了,元婴期寿元不过两千,求不灭心灯已经没有了意义。对金岳门这样的小门派来说,每一个元婴期弟子都至关重要,所以如果孙鸿影还有得救,金岳门绝对会倾力救治。而且,孙鸿影求生的意志并不强,她似乎已经厌倦了这个世界,厌倦了活着的每一天。

人活到这样的地步,当真生无可恋。

数日后,曾经“沧海双姝”之一的鸿影仙子离世,留下的是很多曾经很美好的故事和传说。孙家的人还是到乘云宗来找过浮苏,但浮苏却没有去见,她和孙鸿影有生恩,但却不承孙家任何恩怨,自不会去担起那么大一家子人的生死存亡。

每个人都必需对自己的命运负责,而不是依靠他人。

辞别孙鸿影后,浮苏就回到了宋州城,她还得带流光去道宗观一行。沧海界佛道两家香火很是鼎盛,道宗的道观更是如此。宋州的道宗观位于城东醉白池,据说这里原先叫白池,李道宗在此醉过酒,便有了醉白池这个名字。

一进道宗观,叽叽喳喳的流光就沉默下来,待浮苏走进道宗殿时,她居然听到了流光的哭声:“你不是吧,要这样吗?”

“你管我。”

“好吧,我不管。”

她一不管,流光还越哭越伤心。摇摇头,浮苏去看道宗塑像下的石碑,上边写着道宗生平。虽说道宗的很多传说早就被人传得耳熟能详,但不妨有浮苏这样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所以她看得很认真。

“这么厉害的存在,怎么陨落了呢?”道宗的一生简直是在用生命向世人展示一个过程——牛逼是怎样炼成的,虽然结局不完美,但这不圆满的结局除了更加让人唏吁外,丝毫不损道宗牛逼拉风的一世。

“主人什么都好,就是喝不得酒,主人一喝醉酒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西荒之地有人酿了一种名作神仙倒的酒,主人不信能醉倒神仙,于是他把人家窖里藏的酒都喝光了。然后出了酒窖,主人就发酒癫了,他下冥渊去挑战六大魔头,后来事情就成这样了…”

那一战从冥渊打到陨仙山,道宗陨落,然后道宗的朋友和仇敌之间来了一场大混战,所谓上古与今时的分界线就是从那一窖酒被喝光后开始区分的——浮苏觉得这简直就是“一窖酒引发的血案”。

好吧,道宗就算喝醉个酒都比别人牛逼拉风,永载沧海界史册了啊!

就在浮苏感慨着的时候,忽然听到流光惊惊颤颤,哆哆嗦嗦地吐出几个字来:“主…主…主人?”

流光被吓尿了。

第十八章 乘云御气,月下高歌

浮苏也被吓得不轻,她听得出来,流光这是在喊人,不是感慨或者讲述时的语气。李道宗倘若没陨落,这得是三界八荒多震撼人心的消息,就为这个消息,大魔大仙们都得从洞府里走出来,然后…然后大千世界又将热闹非凡。

更吓死人的是,浮苏在陨仙山取得道宗传承,传承这东西,比师傅教弟子关系还要更近一些。浮苏一想到自己可能要跟在道宗旁边,被各路妖魔鬼怪随时当成炮灰秒杀,她就觉得日子没法过了。

“不是说已经陨落了吗?”刚才还感慨这么厉害的存在怎么会陨落,现在浮苏就觉得还是陨落了好。

“主…人…”流光还在抖着呢,哪顾得上答浮苏的话。

但是让流光意外的是,那道神识之光仿佛与它不熟似的,虽也与它有牵连,但这种牵连比起主人来说要小很多。而且更诡异的是,这种小并不是从它而言的小,而是从那道神识上来说,好吧,它语蔫不详了。

那道神识扫过流光和浮苏,轻轻“嗯”一声,传递过来一句话:“吾非道宗。”

一人一剑都松了一口气,流光虽天天念叨着主人主人的,可它最近经常吐槽它主人,所以它现在生怕见着它主人,万一被回炉重造可怎么使得。至于浮苏,她已经够麻烦了,不需要再来个天大的麻烦锦上添花:“那您是?”

“尔等不需知晓。”

这道神识说完便散去了,流光蔫了叭叽地趴在乾坤镯里说:“浮苏,这个世界真的太危险了,那道神识不知道是友是敌,他知道我和你跟道宗的关系,你还是赶紧好好修炼吧。”

浮苏的伤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不灭心灯不仅是法叶寺重宝,还是整个禅宗的重宝。加上有大能下世的景唤小禅师给耗功德修为给她疗伤,她要好得不快都对不起人家。

想到景唤吧,浮苏就越觉得自己不好好修炼,不用谁来收拾她,景唤就把她给收拾了。想想天宸君那一句净法还施咒吧,指不定随便吐出几个字来,就能把她给抹杀干净:“流光,我们也算在一条船了对吧,你好歹也是上古仙剑,能不能替我解解修炼上的疑惑。我破丹结婴时,本就不得法门,是受益于…咳,所以我现在很困扰,怎么修炼都不得寸进。”

“这种问题,回去问上元真人,我又不是你师傅,我也不是主人,不负责给你答疑解惑。”流光现在还在乾坤镯里继续抖它的,反正它只要一想到主人还在,而它吐了那么多槽,它就不想活了。都怪浮苏,它这都是跟浮苏学的,所以说女人麻烦呐。

一想也是,浮苏便驾起一叶舟回乘云宗去。到山门落下时,却发现乘云宗今天来往的人很多,各个门派的都有,浮苏不解地向守山门的剑童问道:“近日宗门可是有什么事,为何这般热闹。”

“回师叔,再过半个月便是乘云宗三百年一次的剑阁大比,来的都是各宗各派的年轻弟子。师叔快些回去吧,想来师叔也需得参与其中。”小剑童说完打开禁制让浮苏通过。

浮苏一上天衍峰,就先去主峰找上元真人,上元真人见她归来,遂问了问寻亲的事,浮苏一一告知,然后上元真人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半晌才轻叹一声说:“岁月无情,红颜薄命,只是孙鸿影那般容色,怎地浮苏你一点没传承到。”

“谁规定肥田就不能长歪瓜劣枣,既然许鸡窝里飞出金凤凰,那就得许凤凰窝里长出火烧鸡来。”流光又嘴欠上了,真该把它留在道宗观里让它抖。

“师傅。”浮苏难得地发个嗔。

上元真人轻笑一声揭过这个话题去,便说起剑阁大比来:“我乘云宗的剑阁大比三百年才一次,不似其他门派数十年一次,所以每一次剑阁大比宗门都十分看重。元婴期以上的弟子才许参加剑阁大比,因此从前也不曾与你说过,如今你恰好过了这道坎,又修得剑意,自当去剑阁大比一掠锋芒。”

至于各门派的明争暗斗,宗门里的波涛暗涌,上元真人都不跟浮苏说。他知道,这些跟浮苏说了也跟没说似的,不如让大弟子宗正把浮苏带在身边随时提点。宗门里的波涛暗涌,跟天衍峰干系倒不大,不过为免躺着也中剑,还是要注意避让。

“师傅,最近我不能运转剑意。”

“为师知道,还有半个月,这瓶丹药你拿去服用,十日之内必会痊愈。另外,我天衍峰的弟子凡是上剑阁大比,从来没有出过前十,浮苏啊,你若是堕了为师的面子,你懂得的。”上元真人说完笑眯眯地看向浮苏。

浮苏哭笑不得,上元真人居然也跟她卖萌,这还是她最开始说的好不好。要命,她最不喜欢这种无意义的比试了,除了把沧海界各大宗门的弟子按厉害程度排排坐吃果果之外,一点益处都没有:“是,弟子懂。”

拿着丹药回庐山,浮苏叹了口气,莫明地又想起孙鸿影来。她像一首用富有哲理的语言写出来的赞美诗,复杂难懂却美好出尘。这样的女子,曾被谁所俘获,又为谁承受漫长孤独的岁月独身一人至生命终结呢。她用一生去沉迷一个人一场情爱,虽然到最后她似乎已经不堪重负,但她却仍旧那么美,那么好。

“因为女人都笨呗,还有什么可说的。”

“替我护法,剑阁大比我是逃不过去了,还是早点把伤养好才是正经事。”浮苏也没有去取上元真人给的丹药,她不爱服丹药,有限的道教知识里,她只有一个概念是清晰的——一切依靠外力获得进阶的手段都是不可取的。

流光见浮苏入定,便启动了庐山上的禁制,现在庐山上的禁制由它掌控,这是浮苏为了方便,这山上谁还能比流光更警醒呢。

再从入定中睁开眼来时,已经是八天过去,浮苏检视一下,身上的伤已经好全了。手一抬召来流光,剑意从丹田流入经脉,再通过流光的剑身挽起一片剑花。剑意终于可以使用了,这种畅快感让浮苏忍不住跃入院子里,上下翻飞一套乘云剑法被她施展得气象万千。

“…算此身此世,无过驹隙,一名一利,未值鸿毛…乘云御气…月下高歌。”浮苏念的是乘云剑法扉页上的题词,她能记得的不多,就这几句。不是剑法精要,不是剑法口诀,却每每念来都能感觉到这才是乘云剑法的真义。

“记不住就不要乱念。”

一套乘云剑使下来,浮苏额头已有薄汗,她从没把剑法使得像现在这样畅快淋漓过。剑意果然是好东西,不过流光还是在抖:“你这么抖下去,将来我跟人斗法把你祭出来,不用打,笑也能把人笑死。”

流光默默地不吭声了。

把流光搁下,浮苏入内室沐浴更衣,她得去天衍峰见上元真人,告诉上元真人她伤好了,再跟上元真人探讨一下剑意。修道需向内心求法,剑意却不是,剑意还是和师傅多求取些经验才是上策。

换了身衣裳出来,拎上流光,浮苏一出现在上元真人眼里时,上元真人就仿如看到一柄流着火光的剑,小浮苏是越来越喜欢穿红衣裳了。上元真人是不知道浮苏为什么有了穿红衣裳的习惯,不过看着比从前青灰蓝黑的要顺眼得多:“伤可好全了?”

“回师傅,都好了。师傅,弟子今天来欲向师傅取经,弟子于剑意一道上有些许疑惑,还盼师傅为弟子解答。”浮苏说完拜倒。

上元真人含笑平推手托起浮苏,道:“有何所疑,且与为师道来。”

浮苏便把自己遇到的疑惑一一说出来,又把乘云剑法练了一趟给上元真人看。按说乘云剑法练到浮苏这程度,会有云水之气溢出,乘云剑法练得越驱圆融,云水之气就越盛。当年乘云祖师的乘云剑法使出来,可弥散十里烟云,十里之内脸贴着脸都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浮苏最疑惑的就是这样,为什么她的剑法已经很熟练了,却始终无法练出云水之气。上元真人一句话就给她解答了,指着她手里的剑说:“流光。”

“又怪我,又怪我,什么都怪我,早跟你们说过了,拉不出屎来不要怪茅坑挖得不好。”浮苏使乘云剑法的时候流光一点也不抖,因为浮苏用的是沧海剑意。流光心里畏惧寂灭剑意,却压根不怕不五行剑意。

“云水相融,你火焰交身,水火相抵消,如何还出得云水气来。”上元真人说完让浮苏去折一根树枝:“门口的蟠梅有万余年,想必承受得住你的剑意。”

浮苏虽然配不得其他剑,但树枝不是剑,这个没关系。浮苏到门外折了一根蟠梅枝,梅枝在手,流光悬在上元真人旁边,它倒要看看浮苏能使出什么样的剑来。

浮苏伸手一斜扫而出,乘云剑的起势一开,一丝淡淡的云水气便从枝头溢出,尔后渐浓。乘云剑法练到一半,室内已满布浓浓的云水气,已经达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浮苏念头一转,又转换了不屈剑意,不屈剑意一起,云水气不见淡,反而愈浓愈冷,四周的柱子门窗上都结起一层轻霜。等她开始想着那天在陨仙山最后对那魔头使出的剑意时,霜化云收,水气一丝不见,但空气中有种很凝重的气息,仿佛只需要一根擦燃的火柴,就能把整座大殿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