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唤倒没拒绝她,伸手挑了个果子随意吃着,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景唤。其实若依景唤小光头的心思,他对眼前这个“无名女修”还挺有好感的,除了那句“我不会对你负责”,以及昨天抡他一棍子之外。但依上世的脾气吧,哪哪儿都忍不得——宸君几曾被人强推过!

经过昨日一夜的静思,景唤那要一禅杖拍死她的心就淡了,不过他仍然觉得她需要教训,狠狠地教训。至于教训过之后要怎样,景唤还在寻思。若是一年前,景唤可能会有点恨恨然,又有点欢欣地接纳她,可现在…

“我怎么想起浮苏师妹来。”景唤啃着灵果,觉得嘴里的灵果酸得让人倒牙。想起浮苏吧,转头他又微有一丝欣悦,但很快这丝欣悦随着“无名女修”又被破坏干净了。

因为浮苏又招景唤了:“我…嘿…”

那颗灵果滚在桌上,浮苏下意识地要用剑意把它给挡回来,但她又想起现在在景唤面前不能使用剑意,只好该伸手去抓。结果她倒是抓到灵果了,那灵果正好落在景唤…咳,比较尴尬的位置上。她能说她还很欠的把人家给捏了一下么,她真的只是捏捏揉揉搓搓已经很顺手了而已,色爪入熟“裆”,那还讲什么客气。她的身体比脑子还更快作出反应,明明可以避免抓到,却相当相当欠揍地去捏人家。

流光虽然不在现场,可它和浮苏意念相通,当即淡云就发现它的配剑抖得跟被雷劈了似的:“浮苏,你死定了,噢…不对,是‘无名女修’死定了。顺便告知一个小秘密,宸君对你有好感哟!别自作多情,不是浮苏,是‘无-名-女-修’。”

听着流光特欠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浮苏真想跟它拼命。

景唤现在跟“无名女修”的想法差不多,他也想跟她拼命。

“你叫什么名字。”

“流光,救命,我最不擅长取名字了。”

“浮苏,你吃好了没有,我有些事想与你说。”就在浮苏决定用假名字糊弄景唤的时候,淡云很有存在感地跳出来。淡云话音一落,就见桌子上的气氛立刻不一样了,淡云忽然很有眼色地先撤下去。至于一左一右那两位做什么气氛这么紧张,那就不在她的管辖范围内了。

“饮彻浮苏何曾醉的浮苏?”

“是,名字取自浮苏酒,怎么,有什么不对吗?”浮苏只能硬着头皮了,好在浮苏酒乃沧海界有名的仙酒,叫这名字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光浮苏自己就遇着过两个,还一男一女,再找一个“浮苏”都能开桌打麻将了。

这让景唤莫明皱眉,这也太巧了些,抬头看向“这个”浮苏,再想起“浮苏师妹”,景唤一下子就凌乱了。浮苏却在心里哀嚎,如果有一天景唤知道前前后后都是自己在演来演去,再深的情份都得先剁死她几回再说。

“何门何派。”

“无门无派。”

“很好。”无门无派好整治。

说完很好,景唤就起身走了,留下浮苏在原地一头雾水:“他很好个什么。”

嘟囔完,浮苏就去找淡云,淡云跟她说的事很简单,她想清楚了,不管怎么样的结果,她会选择再抗争一次:“不管是为了等候万年的信念,还是为了我手中的剑,又或者只是为告诉他,我不好欺负,我都要抗争。”

“那便好,到时候我给淡云姐押阵。”浮苏话音方落,就听流光跟她通气,说“不用到时候,青冥老魔已经来了,立时便要到客店外的街上”。流光还相当幸灾乐祸地说“我看你又没剑,又不能运用乘云正法,怎么给别人押阵”。

果不其然,流光才收声,客店大堂里就传来青冥老祖的声音:“江淡云,你不是要老祖亲自接吗,老祖便亲自来了,还不速速出来。”

大堂里,几名仅剩下的大宗门弟子也非常有默契地避到角落里,这桩事他们不会参与。青冥老祖也只当没看到他们,自顾自地办着自己的事,大宗门的弟子向来对散修出事抱以旁观的态度,从来不会轻易插手,除非实在是交情深厚。

江淡云脸色一紧,提起剑就跨出门去,看来流光真把人忽悠得不轻:“青冥老魔,休得在此放肆,我江淡云虽修万余年方至大乘,却也并非庸才,岂容你如此污辱。想与我结双修道侣,可以,先问问我手里的剑答应不答应。”

“嗬,还硬气起来了,那日不是还咬牙切齿顾影自怜嘛,今日倒有气节起来了。我倒要看看你哪来的底气,还问问你手里的剑答应不答应。”青冥老祖高高在上的慢慢伸出一根手指来,虚空中向着淡云戳了一下。

淡云识得青冥老祖这一指的厉害,立时便招出剑来相抵,一剑划出火焰流转,青冥老祖那一指之威,竟被火焰吞噬一光,且火焰吞噬掉那一指之威后,红光更盛。淡云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她的配剑何曾这么厉害过,居然轻易便破解了青冥老祖的“一指破天”。

青冥老祖也很意外,他在天原积威数万年,“一指破天”还从来没被谁这般轻易挡下过。青冥老祖一下倒更有兴致了,似笑非笑地“哼”一声道:“原来是得了倚仗,怪不得如此硬气。你这倚仗最好能让你硬气到底,否则老祖我必将狠狠发落你。”

“狠狠发落”四个字青冥老祖说出来的语态相当暧昧,淡云面上更添几分怒意:“青冥老魔,你也最好就像你在天原积威已久的名声一般能耐,否则今日我必为天原铲除你这一方祸害。”

当即两人便你一招来我一招去打开了,大堂里有人张开了结界,倒也不用担心这略有些破旧的客店就此塌落。景唤这会儿还没出来,浮苏也不用多分心注意,免得景唤看出流光来。

虽然青冥老祖是渡劫期老魔,淡云这大乘期也不是白给的,再加上流光相助,剑修在打斗上本来就占便宜,任是青冥老祖也不过能将将和淡云缠斗个平分秋色。流光再怎么着也是上古仙剑,当年又剁过青冥老祖,它有的是优势。

流光的心理优势也在一定程度上感染到了淡云,使得淡云信心越来越充足。青冥老祖则越打越心惊,他甚至隐隐从其间看到了他最讨厌的最憎恶的某些东西。

“剑修真他妈全是些狗屎。”青冥老祖还以为剑意修到一定境界,剑修修为提升到一定境界后,剑意都会有这样的转变。当即青冥老祖便恨恨起来,那个让他恨恨的根由,便是已经陨落的李道宗。

青冥老祖正待要再施展其他招之时,景唤从里边走出来,浮苏一下心提到嗓子眼里,这时候只要淡非常一挥剑引起景唤的注意,凭大能下世那该死的直觉,估计她就没跑了。

幸好的是,小光头太明显,青冥老祖一眼就看到大堂里多了个光秃秃的脑壳,而且还颇有几分眼熟。青冥老祖便立时想到了沧海界的传言,宸君下世,托生成了禅宗法叶寺的小和尚。当年有仇的一个已死了,一个正生嫩好砍,女人可以再收拾,仇人时不待我,青冥老祖一下就转移了目标。

浮苏心叫要坏,小光头,你现在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就在浮苏觉得接下来肯定是一场大混战时,青冥老祖忽然停下来,原本是冲景唤去的,停下来时看的却是她…

我…怎么又是我!浮苏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招谁惹谁了,而且她有很不好的预感,看看景唤吧,看看魔修吧,好像什么都已经齐全,就看这回谁扑倒谁了。

第四十章 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浮苏站在原地并不敢动,众人的视线也都随着青冥老祖一道落在她身上,让她有种就算易着容也被看透本尊的感觉。特别是景唤投来的视线,让她直觉无处遁形。

只见青冥老祖凝望片刻之后,眼神豁然不同起来,似乎带着些畏惧,又似乎带着些崇敬,那是一种高山仰止般的崇敬,似如道修在谒道宗观时谒拜一般:“说,他在哪?”

话一问出来,浮苏就在琢磨青冥老祖问的是谁,可惜流光又不敢轻易窘迫青冥老祖的神识,否则还可以告诉他青冥老祖在问什么。她只得胡乱猜测,想来想去都只有一种可能,青冥老祖在问李道宗,有鉴于那日流光在道宗观遇上的那道神识,浮苏选择了保守一些的答案:“我不知道。”

“那你身上属于他的气息从何而来。”青冥老祖又是一步逼上前,身上属于渡劫中期的威压如洪水冲堤一般向浮苏镇压去。

“我…”这时候好像很严重,青冥老祖又没说明白是谁,浮苏倒也不怕,直接就说:“得到了他的传承。”

接下来的一幕,让浮苏完全不自如何自处,景唤和四大宗门的弟子看向她的眼神都为之一变,那种眼神她很熟悉。魔修若非嗜血狂徒,正道一般便待之以漠然蔑视,不屑与之为伍。所以,这样的眼神怎么能不熟悉,她也曾用这相的眼神去看待遇到的魔修。之所以众人会以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只因为她的话一说完,青冥老祖就伏首拜倒口称:“小祖宗。”

还是流光替浮苏解了疑惑:“他八成问的是苍诘。青冥老祖当年便是冥祖属下,不过并不很出名,甚至冥祖自己都可能忘了他还有这么一名忠心耿耿的属下,且还与他数万年来同处天原。”

尼妹,看看景唤的眼神吧。现在绝对是恨不得一杖拍死她,肯定不带半点好言语和好商量。可她现在还能怎么办呢,似乎她如果承认,不但能摆脱掉景唤,还可以把淡云这事给平息下来。

让浮苏感到很宽慰的是,淡云看她的眼神没有变,只不过看着就一头雾水的样子。浮苏问流光,如果应下会不会有危险,流光思索许久才答:“没有,冥祖看你顺眼。不是给过你一个纸片片么,那纸片片应该足够让你安全。再者,你才见过冥祖,加上他胡乱塞来的那些乱七八糟功法,应付过去不成问题。他现在不疑你。稍后我再窥探一下他的神识。”

“行。先把眼前的事平了再说,这会儿我又挺庆幸我易容了,要不然乘云宗天衍峰下剑修浮苏是魔道中人,这得激起多高的浪呐。”浮苏说着矜持地向青冥老祖点点头,并不说什么。

青冥老祖则恭恭敬敬地问道:“小祖宗自何处来,意欲往何处去。”

“无需多问,你可还有事,若无事,我倒有事想与你说。”浮苏扬扬手向外走,青冥老祖一丝半毫停顿都没有。立时就甩开原来的目的,踏踏实实地跟在浮苏身后一道走。

客店大堂里其他人还好,景唤脸色却不太好,至于淡云她仍旧满头雾水中。淡云只暗暗叮嘱自己,浮苏的事万不可再跟任何人说起,谁来都不成,否则只会害了浮苏。因此景唤来问淡云时,淡云只说见过几面,并不相熟,至于什么乘云宗弟子一事,淡云半个字都没提及。

集镇外,青冥老祖驾起飞行法器,请浮苏上去。此时浮苏已将流光召回,流光也已经确认青冥老祖是真真切切的冥祖死忠粉,否则浮苏也不敢这么大摇大摆地上去。上得法器后,青冥老祖才开始发问:“请问小祖宗,冥祖他老人家现身在何方?”

“与你并不远,只是为天道所镇压不得出,你也莫问在何处,那地方便是连我也未必下次还进得去,不过因缘际会罢了。”浮苏可不敢说就在天原,只说不远,万一青冥老祖因为她一句话就发了狠要去救出冥祖来,到时候天道得劈死她。

“原来…若然如此,玄祖是否也还在。”青冥老祖问道。

这个冥祖也提过几句,浮苏便依照冥祖的话来答:“玄祖被镇压在另一处,天道如何能放心玄祖与老祖宗在一处,自只能分而制之。如今老祖宗修为被封印,想来玄祖也是一样,眼下时机未到,万不可冲动,还是当积蓄力量徐徐图之。”

青冥老祖连称“正该如此”,然后又道:“小祖宗从前是名散修?”

“是,苦不得法,千余年才破得元婴境,若再迟一些只怕便见不着老祖宗了。”浮苏这个“老祖宗”的叫法是流光提供的,看青冥老祖的反应,这个称呼相当正确。

“那又如何,如今小祖宗得冥祖他老人家亲下传承,日后成就不可限量,何必为区区境界而烦忧。”青冥老祖绝对是冥祖一生推,脑残粉外加死忠追随者:“是了,方才小祖宗说有事与属下相商,不知小祖宗所言何事,但请小祖宗吩咐。属下在天原倒略有几个可用之人,小祖宗若有需要只管差遣。”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老祖宗暗中已与玄祖有了联系,因此眼下不便将老祖宗的消息放出去。再者说,老祖宗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老祖宗出世,自会亲自向世人宣告,旁人可代不得此劳。”浮苏说完把冥祖给的那小纸片子拿出来,当时苍诘的话是“这东西遇上我玄冥中人,管可保得住你的性命”。

不知道苍诘是不是感激她告诉了他谢鸾歌的真实姓名,反正这是她离开前收到的。

果然,青冥老祖一见纸片子精神一抖擞,恭敬地以神识一触,立时便又一拜到底:“冥祖但有所命,属下莫敢不从。”

那纸片子虽然不是什么法宝,甚至没有任何用处,但上边附有一道新鲜得不能再新鲜的冥祖神识,那神识只表达一个意思——这丫头我罩的。依青冥老祖所想,冥祖怎么可能随便就把这样的东西给人,他却不知道他们的冥祖在一千多年前就被某个“容色逼人”的女子给温软了心肠。再加上如此漫长的寂寞岁月,冥祖虽还是那个冥祖,但有些东西到底不同了。

就拿银飞鱼的事来说吧,流光评价过——这要放几万年前,你就是活到腻味得作死。

青冥老祖又接着问“小祖宗”有什么打算,意欲去哪里,浮苏答道:“自有些儿女间的琐碎小事要亲去处治,这些你便不必过问了。倒是…那江淡云一事,老祖宗素来不喜他人这般行事,男欢女爱你情我愿那是本事,逼抢胁迫便落了下乘。”

青冥老祖连道“明白明白”,又允诺道:“只不过看她容色尚可,修为尚可,便想捉来一用。属下在渡劫后期已许多年不曾见动静,便有些急了,还请小祖宗若再次见到冥祖他老人家,好生替属下开脱几句。如今得了他老人家的消息,属下自不必再靠双修突破,属下只盼着他老人家早日脱身。”

“那便好,我自去处理事情,你也好生修炼,来日好再次为老祖宗效劳。”浮苏这么说青冥老祖便又言语了几句漂亮话,又让浮苏办妥了事情早些归来,他会在天原以南的挂星潭相迎。

浮苏满口子答应下来,又让流光注意着别让青冥老祖在自己身上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流光在,青冥老祖要动手脚自然会被察觉。不过青冥老祖哪儿敢,有冥祖那纸片子在,青冥老祖早信得不能再信了,什么都作得假,唯神识作不得伪。

“终于搞定,不但摆脱了小光头,淡云姐也没事了。就是我这张脸还得三天,幸好易容这事算错有错着,要不然以后我就不用混了。噢对,我得赶紧出天原,要不然景唤在天原遇到我,肯定会起疑心。”浮苏现在一想到可能会被冠以“魔修浮苏”的称谓,这浑身一颤,她可不想被当成沧海公敌。

玄冥是跟沧海界暂时井水不犯河水,可冥祖这样恐怖的存在,只要一出现,肯定会招致群起而攻之。到时候,四大宗门就会坐到一起商量着怎么围剿“玄冥女魔头浮苏”。

这时流光却在暗暗犯嘀咕:“为什么这般轻易就确认了浮苏的身份,青冥老祖活这么多年,脑子里又不是一团草。单凭浮苏身上属于冥祖的气息就拜倒,这有些不太对劲,那青冥老祖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再想想那日在庐山,那冥渊魔修也是仔仔细细看过浮苏后离去的,离去前还说什么“好计策、好谋划”之类的。这样一来,流光也不明白了,它当然知道浮苏不会是魔修,主人跟魔修那死掐的德性,浮苏如果是魔修,压根就不可能通过主人设下的禁制。

这样一来,流光愈发糊涂,一切怎么越变越诡异。

但是流光又不知道怎么跟浮苏说,它怕浮苏一疑起来,修道之心都会动摇。那本来就是个意志力不强的,万一它把她给说得动摇,主人在上,绝对饶不过它去。

诶,暂且不去管这些破事,如果真有什么大麻烦,主人在上,肯定会保佑的,主人主人,你是万能的对吧…哪怕已经挂掉很多很多年了。

第四十一章 舍身安世,心似莲华

自天原出来后,过得几日浮苏便回复本来面目,又复穿上一身红衣裳,这才安下心来。为避免景唤有不大好的联想,浮苏还特意驾着一叶舟往东海去,流光确定再三,景唤还在天原没有出来。

往东海去的路上,浮苏还特意到华山和天玄宗拜访了安清和柳歌,柳歌闭关还没出来,安清倒是在,两人盘桓数日浮苏才去向东海。华山离东海仅比天玄宗远上那么一小段路,浮苏此去东海,倒也不全然是为躲景唤,也是因为她想再去当年悟剑意的海岛上。去那里,倒也不是为追忆往事,而是那里确实是个修炼的好地方,把天虚幻境祭出,整个海岛那就跟自家后院没区别。

“修为境界非一时一日可成,浮苏,也不能太急。”流光生怕她着起急来走捷径,修炼一途,真无什么捷径可走。丹药灵石固然好用,但以丹药灵石堆出来的,往往难得问鼎大道。

“我知道,不过这几日似有所感,总要静下心来好好体悟一番。几年前才乱打乱撞破丹结婴,我难道会想着立时便突破元婴期不成,若我真是这么急的脾气,也不会千余岁才破丹成婴。”浮苏从来就不是个急性子,做什么事儿那是能慢慢来就慢慢来。

体悟之类的东西,身为剑灵,流光还真没法从浮苏的意识与记忆里翻出来,这似乎是很难以言喻的,所以流光也从不多问她。而且,最近流光有自己的事要想呀,它从见到浮苏的那一刻开始琢磨记,一直琢磨到最近发生的事,其中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真正去要去抽丝剥茧时,又发现怎么什么都没有。

浮苏心里却没有这样的疑问,不管是现代还是沧海界,她都不过是一小民,有听说过针对小老百姓的阴谋诡计吗?别开玩笑了,那么费脑筋的东西,谁耐得工夫冲你使。

也正是因为浮苏这种心理,更加让流光没法找出个头绪来。

东海之上有多如繁星一般的岛屿,浮苏要去的那座海岛则孤悬于一片广阔的海域上,视野之内只能看到的海水,连地平线都在遥不可及的海面以外。这海岛地方也够偏,如果不是特意路过,基本上不会有人来。浮苏一踏上海岛,第一件事就是祭出天虚幻境来,天虚幻境一张开,整个海岛便隐然云雾里,从外再看已不留半点痕迹。

让流光自行警戒,浮苏则从乾坤镯里拖出一个蒲团,坐在上边就开始发呆。没错,她是真的在发呆,脑子里的念头如无羁之马,她要做的就是放任自己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放出来,然后随意地去想,想到哪里就是哪里。

一开始,流光还跟浮苏保持意念相通,最后流光实在受不了她胡思乱想,上一刻还在想“大道何如”,下一刻居然就开始琢磨“银飞鱼的三百六十五种做法”,再过会儿更离谱“上哪儿再找肉吃”。

流光默默吐槽:“你现在除了能吃宸君的肉,吃谁的肉都算谋杀。”

然后浮苏脑子里又想到了那天自己忽然扑到沉渊身前抱他时,沉渊那臭不可闻的神情,还有沉渊那句“别仰慕师兄,师兄是你师嫂的”。噢,如果她对沉渊那样俊美出尘、世间难寻的男修都不感兴趣,那他得找个什么样的呀。

“难道别人控制服,我控光头?”浮苏觉得这个很有可能,没事,天下光头何其多,只要不是个跟景唤一样,吃他肉都能要命的光头就行。

“不过,口味是不是也太重了点。嗯,说到口味重,执着剑意往上便是相,相就是剑意里最重口味的吧。相由心生,我…我最近心里全是些吃肉扑倒强推的念头,那得成什么样儿呀!”浮苏遥想一下,粉红色的火焰卷成一团****的样子,她就觉得自己还是到此为止比较好。

“唔,相由心生,相由心生…佛家有着相一说,那么将相放下便当成寂灭吧。相,此身便最大的相吧。破丹成婴后,若能将身相放下,是否便是元婴出窍。”这种事,浮苏原本可以去问上元真人,不过谁让她向内心求法呢,自攻自受什么的最强大了。

“出窍是离相,那化神就是破相,返虚是无相,大乘…噢,那还太远,到时候再说。”

到后来浮苏的胡思乱想八成就是和修行一道相关的,流光试探着听了听,见没听到什么太奇怪的东西,就继续听着:“向内心求法真不愧是强人法,离出窍期还远着,返虚的奥义都已经找到。她再精进一重剑意就可以陨仙山得主人传承,那样的话,她还真要成强人了——沧海界史上最强大的元婴期女修,嗯,这名头要得。”

浮苏想到最后,流光只能感应到一堆一堆空白,再一看浮苏,她居然已经睡着了!流光抖几抖后,认命地环海岛一圈,见无异样后才钻回乾坤镯里,只不过免不得要嘟嚷几句“异端”。

次日浮苏睁开眼醒来,入眼是一片雾色,海岛上红日东挂将缭绕其间的雾气染成浓淡各异的色彩,置身其间倒仿如在七彩云霞里一般:“流光,来。”

她一喊,流光就从乾坤镯里钻出来飞入她手中,她持剑一个起势,剑花便将雾气荡开数寸。红衣彩雾,赤剑流火,无人欣赏,但浮苏心中甚悦。腰一个侧转,剑尖垂下,几缕火光消去后,又陡然一下蹭蹭升腾起尺许,火焰最后竟慢慢成形,似要在剑尖生出一朵火焰花儿。

“安世莲。”

“什么?哪里像莲花了。”火焰莲花,听着倒很厉害,不过浮苏怎么看都不是莲花。那薄薄倾斜地单独一片花瓣上跳跃着一柱明黄的焰心,哪个品种的莲花也不长这样。

“安世莲虽然有个莲字,但是跟莲花没有半分关系,浮苏,你说我该恭喜你呢,还是该安慰一下你。”流光一分心火焰花就消散了。

“会不会好好说话。”浮苏心中自然不明白怎么回事,这事拿去问上元真人都未必有答案。

流光难得叹口气,道:“从字面上理解,安世,莲字你可以忽略它,在佛道两家的典集里应当都有记载,是舍身之花,舍身安世,心似莲华,谓之安世莲。我现在看出来了,天道八成是真的拿你当成宸君的劫来用,你舍身饲宸君,便举世可安。”

啊呸,浮苏打定主意,以后看到景唤就远远滚开,那么伟大的任务,还是让天道再另选个人去完成,她可不打算拿自己的小命去安世:“要不我们趁小光头还是小光头的时候,先去剁掉他。”

“你尽管试试去,我就不信下得去手,就算你下得去手,在你下手之前,天道也会把你灭成渣。”流光默默叹气,浮苏运气也太好了点,不…不对,是主人眼光也太独特了点,怎么一找就找到这么个主。

“我不想死。”

“谁让你死了,你都是宸君的人了,宸君这么横的人,天道都不能随便弄死你。嘿,你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宸君本身,你知道禅宗怎么破魔的,一旦宸君发狠,而他现在又没有上世的记忆,那你就真的只能等死。”流光说着又凝神看向浮苏,笑眯眯地道:“安世莲便是心中的相,浮苏,等从海岛出去我们就去陨仙山,接下主人那一剑的传承。到时候就算是宸君,他不过个下世,比不得主人传承霸道。剑修,才是这天地间最霸道的存在,你放心,宸君就从来没打赢过主人。”

“那是道宗,我哪能道宗比。”浮苏一想到自己会死在小光头手里,就想消极怠工,反正修炼来修炼去都是要挂在小光头手里的,干嘛还这么辛苦。

“嘁,执着一化相,你就立马塌下来,真是扶不起的秦浮苏。”

“我修为这么差劲,接个什么传承,暂时还不能去,我这经脉里,存不下那一剑浩大剑意。”浮苏内窥一下经脉,经脉中灵力更加精纯,隐隐带着火光。但是她的修为境界并没有得到提升,依旧是元婴初期。

“剑意不在于经脉是否能承受,而在于你心神是否已强大到足已承受剑意。”流光把话藏了一半,剑意入体肯定会很痛苦,这种痛苦出自于灵魂。它不能让浮苏有准备,要的就是那一刻的冲击,如果浮苏能扛下来,那么她就将得到剑意传承,如果不能,她将会失去成为它主人的资格。

浮苏并不打算立刻就出海岛,她能很快精进剑意,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修为境界上有突破,这倒真是让她有些烦恼。剑意越大,她的灵力就越显得杯水车薪,如果是真正的寂灭剑意,以她现在的修境界,一剑挥出去,丹田就得空得像刚被洗劫一空的金库。

“浮苏,这海岛上,你确定没有人烟吗?”

“是啊,怎么了。不对,这话不该我问你吗,你也确定过没有人了。”

“有一道神识扫过来,应当是大乘期修士,虽然一触既走,但我还是察觉到了。”

“是什么人,魔修吗?”

第四十二章 宝剑应出鞘,明珠应出匣

循着那道神识追去,流光能感应得到,并不是魔修。浮苏得知不是魔修,心就先安一半,流光却忍不住补刀:“别以为正道就谁都讲道理,谁曾见主人和宸君讲过道理,魔修与道修佛修之间的区别只在功法上。魔修之所以不见容于天道和正道,那也不过是因为魔修中的大多数行事都血腥得很,正道与魔道便也只有这些许区别。”

“我也不去找那人,管他讲不讲道理。”浮苏觉得人家既然在自己修炼的时候没打岔,那就没有伤人意,既没有伤她的意思,那她就不必要非把人给找出来。

“嗯,倒也是不必去找。”流光说着又四处乱窜,它要将这海岛再仔细地察看一遍,免得再有错过的,那实在太丢上古仙剑的体面。因整个海岛都在天虚幻境之中,流光也不必时时贴在浮苏身边,它可以自由活去,于是它就给浮苏闯祸去了!

等到浮苏再次感应到流光时,流光委委屈屈,声音蔫蔫地说:“浮苏,你快来救我,这里有个比你还老的老妖婆。”

“我肯定打不过,我还是跑吧。”浮苏有意逗逗这嘴欠的小剑灵。

让浮苏意外的是,流光居然沉默片刻道:“那你便走吧,这老妖婆不知什么来路,还是小心为上。”

流光与浮苏并非单方面的心意相通,浮苏若留意一些,也能感应到流光的想法:“流光,我跟你开玩笑的,安心,我虽不如道宗那般能横绝沧海界,却也不会扔下你不管的。且,道宗也并不曾抛舍下你,他魂魄消散时,都惦记着给你安排好,足见在他很看重你。道宗与你并肩战斗没一万回也有八千场,至死也与你共进退到最后一口气,你并不曾为他所舍下。”

“你不喜欢我,我知道,你早就想着抛下我另寻配剑了。”流光嚷嚷地道,它虽然不懂人类的情感,可是它也会伤心的。正因为浮苏不喜欢它,所以浮苏刚才说要走的时候,它都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招来浮苏更嫌弃于它。

“是呀,起初是不很喜欢你,又招事,又嘴欠,还经常往我伤口上撒盐。你也得承认,你有时候看着我陷入困境,会特别幸灾乐祸,觉得特别爽快。可…那不能抹灭我们曾并肩对付魔修,生死与共过的事实。”浮苏一边安抚着流光,一边感应着流光所在的方向,驾起一叶舟朝着流光所在的地方快速行走。

“那…那你会像主人一样最后留下我一个吗?”流光小心翼翼地问道。

剑灵也是怕孤独的,浮苏这一刻才体会到这个,遂难得柔和而笑,道:“这个我不能保证,但是流光,我——剑修浮苏在此以心承誓,将与你并肩战斗到魂飞魄散的最后一刻。我是说,如果有那样的时候,我不得已将你留下,也只是因为‘宝剑应出鞘,明珠应出匣’。”

浮苏念的最后那十个字是李道宗的原话,道宗的话,流光自然很熟:“我在主人眼里怎么算得宝剑。”

这倒是实话,赤霄在李道宗那里排不上号,李道宗手里声名煊赫的仙剑不知凡几。但道宗却偏是最爱赤霄,这却没解,不过浮苏不知道流光是赤霄,也无从在这方面安慰起,只得说:“但你在道宗眼里比宝剑还要珍贵,你是道宗爱侣所赠,有此情在,比起你来,旁的剑不过死物罢了。所以你能在数万年后蕴出剑灵来,而它们不能。比如赤霄,那是道宗最常用的配剑,不也不曾流存下来,却偏偏留下你来。”

“我…”流光无话可说了,谁让它一直自称流光,现在浮苏都已经彻底相信它是流光了:“我其实不…不叫流光。”

“嗯?”浮苏一下子停下来,她愣住的原因是觉得流光很有可能是道宗手里的哪一柄名声震天的仙剑,那样更糟糕好不好。只是流光都够呛,再来一柄听一听名字都能声威顿长的,那还让人让人好好过日子。

“我其实叫赤霄,不过你以后还是叫我流光吧,赤霄这名字太惹眼了,就这俩字祭出去,你以后就真的没有太平日子过了。最好就当我是流光,主人若不是失去流光,也不会以天火铸烧出我来,我…我是无法毁去的,除了主人之外。”所以某种名义上除非道示再次现世,天下间没谁能灭得了它,宸君么,也可以再斟酌斟酌。

赤霄!浮苏就差尖叫,她“嘿”笑一声问流光:“我现在把你扔下还来得及吗?”

“除非你不想当剑修了。”

那就是还得去拯救仙剑流光呗,浮苏驾起一叶舟落在一处山腰,烟云如一捧绫纱缠绕于山间,流光所处的方位,恰在绫纱之上。到得那处后,浮苏只双足抵云气,两胁生朝霞,倒真是个极美的所在,想来那“比她还老的老妖婆”也是个爱美的。

“流光,你就不能探探她现在在想些什么?”

“不能,修为境界太高,除非没有防备,我才能探得到,有防备我不成。那得怪你境界太低,你修为境界若是高,我哪会这么没本事,想当年我跟着主人纵横三界八荒,何曾吃过这样的亏。”流光在散去随时可能被抛舍下的恐惧后,立时又恢复嘴欠本色。

“前辈,晚辈乘云宗天衍峰下浮苏,晚辈所配之剑乍生剑灵,是此无状冲撞前辈清修,晚辈在此诚恳致歉。不知前辈此时可方便,能否容晚辈进来取剑,若前辈能应允,晚辈将万分感念。”凭浮苏现在的修为,不可能在不引起那女修注意的情况下把流光取回,只得过明路来。

里边半晌没有传出动静来,流光倒是告知浮苏,那“老妖婆”就在旁边,而且听到了她的话,只不过没反应而已。

“前辈。”

“你身上为何有魔修的气息,你是玄冥魔修?”

“不是,晚辈去天原时,曾遇过魔修,想来便是那时沾上的。晚辈乃乘云宗弟子,乘云宗乃沧海界道门剑修宗派,怎么会是魔修。”浮苏生怕这又是个几万年不曾出世的修士,所以把乘云宗在沧海界正道的地位都给表述出来。

“如此便来取走你这聒噪的配剑。”

看来正道就是比魔道更好说话,看看人家,只听说不是魔修,便立马答应让她取走流光。进得石洞里,浮苏便看到一名头发已雪白的女修,容颜并不如何苍老,维持在三十左右的样貌,神情很平淡,她进去了,那女修也不怎么多看她,只是一指右侧的剑匣,让她自己去取。

流光被困在剑匣里,连抖都抖不得,可把它给闷坏了,这下一出匣,立马便抖几抖,这才舒坦下来:“浮苏,赶紧走,谁知道这老妖婆还有什么乌糟事。”

“好。”浮苏答应流光后,便转身向那女修一礼,道:“前辈,如此晚辈便告辞,以免扰前辈清修。不过,前辈若有事需吩咐,晚辈也必愿前辈代为走一趟。”

“果然不是玄冥魔修,那便好,可以走了。”

“多谢前辈。”浮苏说着便以意念与流光道:“流光,你可有被下禁制?”

流光连说“没有”,就在浮苏要拎着流光走时,那女修忽然叫住了她:“等等,你的配剑叫什么?”

“回前辈,晚辈之配剑名作流光。”

浮苏本以为不会有什么意外,但就在她话音落下时,那女修忽然一剑劈来,浮苏下意识便以流光相挡,剑意一出,竟是方才悟到的第四重剑意。一朵火焰安世莲便自剑端凝出,然后一朵花为两朵,二朵又生出四朵,直至生出一百零八朵来才嘣然相撞,整个山洞都被撞得摇摇晃晃,似乎再来一下就会被夷为平地。

这剑意浮苏自己都懵了,她没料想到第四重剑间竟这么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