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蟒看向浮苏。浮苏的肚子里那尚不过一粒黄豆大小的胎身便是它的希望,至于为什么知道,妖物对这类“非天道所降”又资质出色的胎身向来最是敏锐。一旦出现,千万里之外也能感应得到。龙河冰蟒本就生活于这条河里之中,自然是第一个感应到的,但它并不急,近水楼台足以得月。

但,这女人身边却有这般强大的魔修,强大到冰蟒见也不曾见过,那样强大的气息,纵使是冰蟒也不得不臣服:“若非我在此地。妖物早已横行无忌,我不曾妄害性命,于妖物之中已可谓正人君子,为何不能我来得此机缘。”

“只因并非是尔等机缘,不管谁要来,思量清楚再来。”苍诘话中带有属于高阶修士的强大威势。便是只向冰蟒而去,白重和浮苏也都能清晰地感应到那股滔天之势,很奇异的并不泄露丝毫魔息。

冰蟒看看苍诘,又看向浮苏,最终还是缓缓开始下沉。但在将要下沉之前,冰蟒又道:“我可以替你们挡去一些小妖,但…”

不等冰蟒把话说完,苍诘手中便弹出一物,冰蟒接了喜出望外,再不多言,不消片刻便沉入水中,水面又恢复往日平静,只除了那一条赤红血带依旧横于河面,许久才逐水流远。

白重向苍诘和浮苏道谢,却并没有多与两人交谈,他还得去收拾残局。浮苏见状有些不忍心,白重虽不及沉渊那般含冰似雪,却也是素来干净好看的一个人,如今浑身上下血染皂裳,许多人一道来,却只剩下他一个在疲惫地寻找着同门和其他宗门晚辈的下落。浮苏的不忍心来源于,这一切究其根本,是因她而起,这些妖物都是冲她来的,白重带人来降妖却平白受了无妄之灾。

此时,却见岸边渐有船划向河面上来,起先是一两艘,然后慢慢多起来。原来竟是附近凡世中人自发地聚集起来,帮着打捞或重伤昏迷,或身死的年轻修士。也许是修士们的面容太年轻,仿佛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便有人垂泪,其中的长者更是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愿害这些年轻灿烂的生命消失。

“老爹,这可是人类身上天道所爱重的一面?”浮苏在现代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到沧海界后,一直埋头苦修,甚少来凡世,就算是来也很少受伤,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是,这便是他最爱的,看着我们因同类的死去而悲伤,看着我们因心中有热血而舍生忘死。天道认为这是伟大的,值得珍惜的,是啊,这是伟大值得称颂珍惜,但天道不懂,情也伤人,义也伤人,这些善的好的他所珍惜的,伤起人来也同样不遗余力。”苍诘总说他入玄冥修魔道并没有什么原因,但其实,怎么可能一点原因没有呢,只是天长日久,渐渐的便连那一点原因也都消散去了而已。

“可是,我很感动呢。”寻常人身上小小的善,不,或许只是投桃报李,但浮苏却从其中看到了悲悯,不单单只是某一个人某一类人的悲悯,而是人与人之间互相的悲悯。白重虽也怀有悲伤,但却依然宽慰着划船而来的普通人,告诉他们肉身虽死,灵魂仍在,不过一轮回罢了。

但对凡世普通人来说,一生就是短短百年,至于来世,未知却可期的来世对他们来说是遥远的,所以他们仍旧执拗地对生命的离去而悲恸。

“修道的目的,不正是想到什么,便能做到什么。就此刻来说,我很愿意为他们做点什么呢,降服妖物,守护凡世中人短暂的一生不因外力而轻易丢掉性命,不必因…等等,流光,安世莲为相代表什么来着?”浮苏猛地醒悟过来点什么。

“舍身之花。”

“可我不想舍身。”浮苏虽然很希望能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做点什么,但可不愿拼此一身去成就伟大神话传说。浮苏此刻又记起当时自己心中所感,不免唏嘘:“使世间太平,在这太平之下,人人各行其道,不受干扰。”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心甘情愿的一天,前提是不要她拼命。不过照这么下去,可能某天需要她拼命时,她也说不定会蒙着脑袋迎上去呀!这可不行不行,天大地大也不如命大,还是小命要紧。

“修道便是顺应己心,莫强压心中所想,易成魔障。此处已无事,我们先走,这里出这么大一件事,四大宗门必会派得人来,只怕还会找到我们头上。我们需得回玄冥避一避,人一多起来难免露马脚。”苍诘自己不担心,浮苏也还好,但乐游他们却不能继续待下去,会被识破身份。既然要回玄冥便都回去,沈家那边,苍诘已费大工夫布下传送法阵,如今他只要心念一动,便能立时出现在沈家园子里。

浮苏点头,她确实不能留,万一小光头来了怎么办,罪证正在自己肚子里成长,而且她还顶着这张脸,小光头万一生气想揍死她可怎么好:“也好。”

回到玄卢山,苍诘把乐游他们几个打发去修炼,他自己则坐到了浮苏对面:“浮苏,为父有一事不明,想问一问你。”

“什么事?”浮苏没见苍诘这么严肃过。

“你并非天生便有悯世心肠之人,为何在河面上看到那情形时,想要渡化那诸多凡人。”苍诘还算了解浮苏,胆小怕死,能不出头就不出头,从来没什么悲天悯人的心肠,更不会闲得无聊发什么善心。可那一刻,浮苏是真的做到了“悯世以安”四个字,至于“舍身”,佛门中且只有少数人能做到,何况浮苏这样最惜命贵命的道门修士。

“以短暂悲永生,如同萤火怜星海,或许是这种反差让我觉得他们足够可爱,足够值得我在某一刻为他们做些什么。兔死狐悲,草木尚且非无情,更何况我们是人啊,不感情丰沛一点,不在那样的大悲大哀面前起些又蠢又天真的念头,怎么能算是感情丰沛的无知人类呢。”

我们是人…

苍诘念叨着这四个字久久没有言语,自入玄冥那一天起,他就忘了自己心中也曾怀有无限善念。他曾本着对凡世间人类的同情为他们做过一些事,也对身边的修士常怀善意,从不口出恶言,践行恶事,但最终却被加以恶言,行以恶事。

“人性本善还是本恶?”

“我不知道耶,大概也看自己的选择吧,向右一点成圣,向左一点成魔,这就是人生选择题的美妙所在。”浮苏说完看向苍诘,现在的苍诘似乎有点不对劲:“老爹,你怎么了?”

“忽然想起当年入道门时,师傅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道者,德之所积也,修行既修心。”苍诘如今并不想着成神成圣的事,到他这个地步,寿元天道都已经不能再束缚他,成不成神,成不成圣对他来说,已不重要,余生不过痛快活而已。

“老爹…”这是要由魔入圣的节奏啊!

圣境九重,不知老魔你想主哪一重,自远古以来便没有人修入圣境。

天道制衡人世,圣境制衡天道,浮苏忽然了悟:“老爹,你不是想成为制衡天道的存在吧。””许多年前确实这么想过,圣境不通男女之婚,我有你阿娘,入圣境作甚。”爱情至上的大魔真是…让人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第八十一章 和风霁雨,九陌尘清

漳洲城在一场春末的细雨里渐绿起来时,妖物们也不复再来,各大宗门的修士虽觉奇怪,但细细察来又并无异样,便自漳洲城退去。修士们一退,苍诘便又带着浮苏回到漳洲城,因着近日来乡人们多被告知尽量少出门,浮苏这几日不在漳洲城的事倒没人知晓。

回到漳洲城后,苍诘便又日日夜夜守着三娘子,准确地说是守着三娘子肚中未出世的孩子。浮苏则又是整日里闲逛,说也奇怪,自从肚子里多出那黄豆大小一粒后,她的修为就不得寸近,原本已届化神期大圆满,近来竟有境界回退的现象。浮苏也听说过境界回退的事,不过却只出现在受重伤或破某一境界失败的修士身上,却没听谁说过怀个身孕也会掉修为啊!

再联想起流光依稀说过这个孩子来路不寻常,浮苏心头就有一千万头神兽在咆哮着狂奔而过,这得是什么破孩子,才会还这么一点点就知道怎么拉低亲妈的人品修为呀:“流光…你抖什么?”

浮苏本想问问流光还知道些什么,却不料浮苏早在她乾坤镯里抖得跟抽风一样了。上一次见流光抖得这么抽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却不知道流光又知道了什么事情,居然如此兴奋。

流光才不会告诉浮苏小光头来了呢!每每一想到浮苏怀着小光头的种,还天天跟不同的男人出门被人误会成养宠,流光就默默期待着小光头找来的那一天。以为要过很久才能看到这一幕,没想到这么快就来到。幸福果然总是这般突出其来呀。

当然。如果浮苏不出门。碰不上也是白搭,于是流光果断决定秉承前任主人的良好美德,在“坑主”的道路上行走得一发不可收拾:“闷了,抖着玩不行。辰光这般好,你不出门么。”

从玄冥再回漳洲城,浮苏还没出过门,主要是这几天浮苏都因自己修为境界而操心着。一听流光说出门,浮苏确实有些心动。整日闷在宅子里,说是有花有草有树有水,但哪如在大街上行走着热闹安适:“那便出门走走,既是来凡世,多看看市井中生活也甚好。修行本就有入世修和出世修,我历来修出世,如今在凡世,也看看入世如何也是好的,说不定还能有所增益。”

“对对对,就是这么说的…”浮苏愿出门。流光再高兴不过,连连说一堆违心的废话后。便欢欢快快与浮苏一道出门,只等着浮苏的热闹。

今日是乐游与浮苏一道出门,乐游生性沉稳,几人里就他年龄大一些,日日相处着倒似是个颇懂照顾弟妹的兄长,槐光他们很警服乐游,浮苏也挺喜欢与他相处。听得浮苏要出门,乐游看看天气,便点头放下手中的玉简陪同浮苏出门去。

甫一出门,浮苏便遇上邻家大婶,那邻家大婶便是上回浮苏调笑要把槐光送予的那位。邻家大婶此时倒似已完了浮苏的玩笑,扬手便笑着打招呼:“秦娘子也出门呐,可要一道,仙长们把妖物收了去,咱们可又有太平日子过喽。对了,秦娘子听说了没有,沈家那二老太爷回来了呢,真真是了不得的人物,好像是说与仙长们有关系,很是得脸呐。”

“哪个家,沈秀才家么?”浮苏略感意外,按说这事苍诘应该知道,苍诘如果知道没道理不曾跟她提起。

“可不是,那是沈秀才的叔公呢,不过早些年沈老太爷子和二老太爷大吵一架,那之后二老太爷便再没回来。不曾想昨日却回来了,如今正在打听着归乡置产安居呢,那二老太爷怕是得了仙长赐仙药,如今瞧着还是几十年前的模样,与沈秀才站一道倒似是兄弟不似是爷孙。”大婶说起那沈家二老太爷来,眉飞色舞得很,这大婶年约五十许,当年便是见过二老太爷的。二老太爷生得好,年轻是便是个姿容出色的,如今姿容未变,又更添了阅历带来的沉稳气度,更加显得风采夺人。

凡世间分分合合的小事,浮苏倒不放在心上,至于那二老太爷是否得了什么造化,她也并不关心。沈家不管有什么事,都有苍诘去解决,有他在沈略那一家子出不了什么事:“大婶,这是你说过的幼孙么,我瞧着…”

“怎么?”

浮苏忽然一怔,这孩子的资质竟如此出色,按说凡世中人身上总有丝丝尘垢,但这孩子年已六岁,却仿若一枚净透琉璃,竟一丝尘垢也不曾沾染。她打量那孩子的时候,那孩子便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她,似乎也在打量她一般:“你叫什么?”

“旺旺。”

这什么破名字,不许打广告。浮苏遂看像大婶,大婶笑笑摆手说:“孩子下月才要去进学,这是小名,正要请个先生替孩子看看取个名字呢。”

浮苏遂动了心,按说她也可以收个小弟子了,只是一直没得着机缘,如今资质上好的孩子就送到眼前来,她也不能不动念:“家父早些年读过私塾,虽无功名在身,学问却是极好的。如今闲居乡里,早便说要找几个可调|教的孩子带在身边教文讲学,大婶若不嫌弃便把这孩子交给家父如何。”

“这…”大婶瞧着浮苏像是大家门子里出来的,可到底不知道对方的底细,更不知道浮苏那父亲学问怎么样,万一耽误了孩子可不行。

瞧出大婶的顾虑,浮苏便道:“不着急,既是开门授徒,自然要让大婶放心将孩子送来。”

展现学问一点也不成问题,漳洲城里,沈秀才虽只是个秀才,学问却众人公认的。苍诘早便想与沈秀才一家过明路来往,沈秀才虽经商,对博学多闻之人却向来最是仰慕敬重,有沈秀才作保,这…这“旺旺”她收定了。

想到要成为旺旺的师傅,浮苏便对旺旺笑得柔和许多,伸手拍拍旺旺的小脑袋,自觉“慈爱温柔”地说:“那过几日便到我家来吧。”

浮苏还默默加了一句,一定会给你取个好名字的,叫什么也不能叫旺旺呀!

没过几日,苍诘便与沈秀才熟稔得像认识好几辈子似的,沈秀才连连称赞苍诘学问举世难得。有沈秀才这句话,旺旺自是手到擒来,因要苍诘出面,又说了是浮苏的父亲,自要扮得老一些,就为这个,苍诘还没少跟浮苏“发脾气”呢。

苍诘多爱漂亮的一个人,如今非要扮老,要多不痛快就有多不痛快。不过,当安家把旺旺送过来,苍诘眼睛就亮起来:“诶,果然好,这孩子眉目清澈,将来必是个有大出息的。”

也许是因为有了女儿,却没见过女儿小时候的样子,苍诘如今对小孩子颇为喜欢。颇为赞许地拉着旺旺左看右看,苍诘连连点头,安家人见他这样,自然知道这师是拜成了。

“多谢先生不嫌弃,我家旺旺打小就是个安静的孩子,蒙先生垂青,还望先生严加教导。”说话的是旺旺的父亲,因进过学,说话也颇为斯文。

或许是看旺旺顺眼了,苍诘对旺旺的父亲也十分和蔼:“入我门中,自然是严加教导…至于名字么,安身处,和风霁雨,九陌尘清,便叫陌尘如何?”

这话却不是问旺旺的父亲,而是问旺旺自己,只见小孩乌亮的眼睛眨一眨,思量片刻便欢喜地道:“学生喜欢这个名字,多谢老师。”

学生不但喜欢这个名字,还喜欢这个老师!

等到浮苏想把旺旺,噢,现在是安陌尘,想把陌尘收归座下做个开山大弟子时,苍诘直接把安陌尘归了他自己。浮苏不满,好不容易自己看中个孩子,却被无良的大魔骗去,真是没天理:“老爹,你太不讲道理了,分明是我先看中的。”

“那又怎样,那孩子更喜欢我。”说罢,苍诘眼睛一挑看向一边默默发散着仰慕光辉陌尘,苍诘可喜欢这孩子这样的目光,哪像浮苏,从来就不懂得要向父亲表示一下敬仰濡慕之心。

浮苏真憋气,苍诘真是少儿杀手,陌尘确实很喜欢苍诘,人和人之间的缘份还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没得法子,浮苏只得眼睁睁看着看中的孩子飞到大魔怀里去。

此时,当着陌尘的面,苍诘揭去脸上的遮挡,用一张年轻的脸对着陌尘。陌尘竟也不惊不奇,只笑眯眯地看着,去戳苍诘手上揭下来的皮道:“我早就知道了,姐姐和老师都是仙人。”

“那你可愿随我修道长生?”苍诘肃了肃神色问道。

也许天才都是与众不同的,陌尘竟也整了整笑脸,肃然地跪下叩头:“弟子愿意。”

“修道?”浮苏深表怀疑,苍诘懂得怎么教人修道么。

“本就是个道门的胚子,难道还能拐去玄冥不成,且,为父连你都教导得,为何便教导不得他。莫忘了,为父当年在道门不过千载,却已是大乘圆满的修为,你那师傅也不过大乘中期吧。”苍诘在这一点上,永远充满自信。

陌尘连忙狗腿表忠心:“弟子相信师傅。”

多好的孩子,分明是她先看中的,怎么就被苍诘拐了去!

此刻,浮苏并不知道,这个名作安陌尘的孩子,将会给她的漫长生涯带来什么样的冲击。

第八十二章 小光头,你别跑

四月的午后,渐渐有青蝉爬到草叶间鸣叫,柳绿花妍,天光一派晴好。因着陌尘是拿着学文的名头过来,苍诘自然要悉心教导,何况胸无点墨的人又怎么能修得道门高深玄奥。好在陌尘在学问上也极为聪颖,连苍诘都总是夸奖,陌尘上头还有两个兄长,比陌尘年纪却要大上许多,那两个也是读书胚子。十余岁开始修道之人也并非没有,苍诘见陌尘出色,便寻个空见了见那两个安家的孩子,虽则生来清俊,又聪颖至极,但却并不具备修道的出色天资。

有陌尘在安家与“秦”家钻进钻出,安家倒也与秦家熟悉起来,安家从上到下,没有不齐口夸赞的。秦老爷如何如何博学多闻,把孩子教得如何如何出色,家中规矩如何如何好,虽则秦老爷脾气有些不太好,但学问好的人脾气坏一点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错。一时间倒让秦家热闹了许多,附近邻家,家中倘有适龄的孩子,便都想着来探探口风,问部秦老爷是不是还收学生。

苍诘倒无所谓,如今他正在其他小孩子身上找补着浮苏没能满足他的“慈父情怀”,不过这也不意味着苍诘会来者不拒。首先要聪明,其次要漂亮,最后要有修行的资质,这三点缺哪一点苍诘都不收。浮苏冷眼看着,心中郁闷,本是她想收弟子的…

最终苍诘又收下两个孩子,一个名作萧林壑,一个名作王淳一,萧林壑是苍诘取的名字。王淳一这个名字听来就与道家有缘法的却是凡世某个老派世家的子弟。这三个孩子各有特色。陌尘清澈爽朗时时如同一抹阳光。总能使人暖彻心扉;林壑则是个特别可爱的小孩子,稚言稚语,肉肉的脸蛋配上那上天然萌的模样表情,最是招人手痒;至于王淳一,或许是世家子弟的关系,虽是个不足六岁的小孩子,总显得温文尔雅,礼貌周到。

平时苍诘去看未来娘子的时候。这三个孩子就由浮苏带着玩耍,浮苏身为个千把岁的老妖婆,如今带着孩子玩,只感觉连自己的心都鲜活起来,仿佛一阵清新的小风就这么吹入心里,一下子便又感觉到自己年少天真起来。

“每一个孩子降生于世都带来一个讯息,神仍对人类抱有希望。”浮苏不太记得这句话是否正确,只记得是某位诗人的话(注:泰戈尔《飞鸟集》),如今思来,倒颇为正确。孩子的快乐简单而纯粹。总能让人不由会心一笑,也跟着明朗清澈起来。

如果自己将要生下来的孩子。如同这三个孩子中的其中一个那般,浮苏默默地觉得自己会喜欢他的。也许不会是个好母亲,但她会很喜欢他,骨肉相连呢,大魔都无法割舍,她蔫能。

“师姐,我们行走的路也叫道,和我们修行的道有什么不同呀?”问话的是林壑,捧着张小包子脸,鼓鼓地戳在那儿,可爱极了。

“走路用脚,修行用什么呢?”浮苏也不给答案,只让他们自己去想。

流光默默地看着浮苏和三个孩子相处,心中泪流满面,自从那天出门不成后,浮苏就被三个孩子绊住了脚步,再也没提起出门的事。小光头就在这里不远啊,浮苏,你确定你不去偶遇一下么,去嘛去嘛,这么好玩的事,错过了多可惜呀。

“不知道。”小包子脸皱成一团,这个问题好难回答呀。

“不要紧,慢慢地自然会知道。”浮苏说完就任由他们自己继续慢慢琢磨,她则以神识去碰触乾坤镯中的流光:“你又搞什么,人有三急你是剑灵你没有,急成这样作什么。”

“闷死了!”流光只能这么说了,浮苏出门的时候,都会暗中放它出去玩片刻,所以它这么说浮苏也能理解。

不过浮苏是真不打算出门,这里还有三个孩子她得看着呢,浮苏总觉得小孩子没人看就不行的:“不行,陌尘他们在这里,我得看顾着。”

“他们用你看顾,一个比一个贼精贼精,就是那胖包子也精得很。别成天见他笑得软绵绵的就觉得他可爱天真,他们能照管好自己,你就捎上我出去走走吧,这大好晴天窝在屋里,你不觉得浪费好天气么。”流光在“坑主”的道路上果然一去就不打算回头。

在流光看来,聪明就是贼精,这几个孩子都能把自己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哪里用别人看着。况且,屋里还有乐游、槐光他们,几个孩子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们去,一边修炼,一边顺便看个孩子算什么难事。

浮苏也被流光说得有点心动,她是最不爱宅着的人,往前数一千多年,除非闭关,否则她就没这么困在四四方方小院子里过:“那好吧,我跟他们好好说说,你等着。”

结果浮苏跟三个孩子一说,三个孩子都特懂事地表示他们可以照顾好自己,不用浮苏在这里看顾。而且王淳一身边还有随身伺候的人,苍诘也不讲究这个,王淳王家中给的随侍便一直在外边候着。那随侍的是个婆子,原本也就是来给伺候汤水茶点的,浮苏交待了哪有不应的道理。

见果然能出门,流光兴奋得简直要尖叫,默默地暗吼着:“小光头,你别跑,我这就带浮苏与你千里来相会了…噢,顺便补充一下,还有你家那粒小黄豆。”

景唤来漳洲是为妖物聚集之事,虽眼下妖物尽去,但原因未明,各大宗门商议下来的结果便是把出色的弟子都派来探一探,如今正好轮到景唤。景唤四处勘察许久,并未见有什么稀奇,却听百姓们说起那日河中还有一只似乎是龙的妖物,景唤便去河边查看。

到河边景唤才记起,漳洲城西正是龙河水系,景唤略一琢磨,便钻入水中。冰蟒本来安安闲闲地在水底洞府中消化着苍诘给的修法,却被景唤几句言咒所扰,便从洞府中出来,一出来便看到是个小光头,冰蟒没好气地道:“光头,来此作甚,老妖我并不曾为祸凡人,莫打断我修行。”

见冰蟒周身一丝业力也无,景唤自然清楚这冰蟒从不曾伤人命,也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便问道:“你可知前些时候妖物为何聚集于此?”

虽是问话,但摆明是了然,景唤肯定冰蟒知道原由。冰蟒听得出来,却不愿答景唤:“凡世之事,问我作甚,我倒知道,只是为何要告诉你。”

冰蟒虽然知道宸君,可并不知道眼前就是宸君下世,只知道是个小光头打断了它的修行。要不是冰蟒不愿沾染业力,恐怕早一尾巴扫过去,将小光头拍成两截。

景唤轻哼一声道:“好好与你问话不言说,非要以力降之不成。”

冰蟒虽神智极高且不愿沾业力,却也不是个好招惹的,景唤这一声轻哼,冰蟒就来了脾气:“哈,不过小小一个化神期大圆满,在我面前狂什么,你当你是谁。有能耐尽管过来,我要害怕,便枉活十万七千年。”

禅宗修法对魔修来说是天生克星,但妖物们却并不是,对妖物来说道门修法和禅宗修法没有任何区别。冰蟒活了十万七千多年,修为换算成人类,只怕早已渡劫飞升,只是妖物无法得道飞升,冰蟒便被困于此不得寸进。妖物想要以此妖身不经转世而化形飞升,实在太难太难。

景唤如今脾气也不好,俩脾气不好的碰上,打得水起浪翻,幸好如今正值农忙时节,并没有多少人在河面上乘船而行。加之景唤分出一分修为去护住那些过往行船,倒不用担心有人落水或被他们斗法波及。

流光正愁没有办法把浮苏引到河边,此时景唤和冰蟒打起来,流光再高兴没有。还不待它开口,浮苏就已经察觉到河边的动静了:“那冰蟒怎么跟人打起来了,走,我们瞧瞧去。”

赶到河边,却只见波浪翻飞,水底不时一道白影晃过,却看不见人。浮苏皱眉,不像是道门修法,倒像是佛门修法,一看到佛门修法,浮苏就想走人,可转念一想,没这么巧的事,怎么可能赶上个佛门修士就是景唤呀。

她的念头都还在脑子里打转,巨浪之中就升上一颗光头来,浮苏定睛一看:“哎呀妈呀,怎么是小光头。”

一看到是景唤,浮苏别的不想,就想着赶紧脚底抹油,逃之夭夭。她现在可是魔女浮苏,欠债欠得太多,实在是不敢面对债主了,谁让她遇上的是比黄世仁还杨白劳的债主呢。

噢,看,她都语无伦次了。

浮苏一个转身就要跑,可景唤也看到她了,岂能容得她跑。景唤一看到她,连冰蟒都不管了,一个错身就去追浮苏。冰蟒远远瞅一眼,既然打架的人都跑了,那它就继续安心修行。

不过,那小子的气息颇有点熟悉,那跑走的女修则正是所有妖物们的目标,嗯,看来这女修确实动不得。那小子修为不高,却颇为…冰蟒忽然想起点什么来,愕然地看向远去的光头,雪白的身体猛然一抖,迅速潜下去,且打定主意,以后死都不再出洞府。如果不是答应苍诘要镇守于此,它也想逃之夭夭了。

第八十三章 划时代的一幕啊!

奔跑在暖风里,初夏的阳光仿佛也带着嫩绿色,浮苏虽未着红衣,却是一身很合天气的湖蓝配葱绿。大约也就女修们才敢穿这么鲜嫩的颜色,衬得肤白无瑕的她们更加若白雪落在嫩草叶上。鲜嫩的颜色总是分外显眼,虽因作凡女装扮,通身上下都是凡世之物,只除腕间乾坤镯,就是景唤也差点要认不出来。

但是怎么会认不出来,景唤只一眼微讶然后,便将魔女浮苏从人群里挑拣出来。岸边的人本就不多,着一身葱绿湖蓝在明山净水间自然显眼,景唤是这么跟自己说的。他如何会承认就算只是魔女浮苏,也在他心底留下了不小的印记,如今浮苏师妹不知在何方,先收拾了魔女浮苏也好,待到师妹归来,才有可结伴双栖的机缘。

眼见着浮苏力有不继,乐游却不敢现身,他要是一现身,只怕小祖宗更要不好了。这位么…乐游隐约听苍诘含糊提起过几句,只说遇到这位能不现身就不现身,至于他要与小祖宗真刀真枪开打还是赤|身肉搏,都不要去管他们。

虽然乐游觉得老祖宗在这事上未必太纵容小祖宗,但这位到底是禅宗大能下世,与他双修自是益处多多,难怪小祖宗眼届这般高,竟是瞧上了禅宗大能下世。

至于景唤,看到魔女浮苏渐慢下来,既有满心“魔女你也有今天”的痛快,也有些疑惑:“这魔女分明修为境界高过我。为何今日却这般无力。是受伤了还是…不对。这魔女修为境界为何倒退了。”

上回看到浮苏,浮苏是化神中期的修为,近乎趋于圆满,但浮苏最近境界倒退严重,直接掉到化神初期,而且还有继续掉下去的趋势,这个连苍诘都无解。没头没脑掉修为境界,这事真没见过。

于是。景唤便以为浮苏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否则断然不会如此。

其实,就算是化神中期也不至这么废柴,浮苏却驾着飞行法器没多远便开始感觉丹田后继无力,脚下一个虚晃,人便落在一座小山的山顶:“怎么会这样?”

不说化神中期,就是元婴期也不应该这样,浮苏思来想去,只能把这个归结于肚子里的孩子太霸道,天道也见不得。于是她也跟着受牵连。

景唤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落下,他高立云端看向山峦之间。魔女浮苏凝神伫立的情形让他莫明有些迟疑,但过得片刻还是收起云海降落在小山山顶:“魔女,看杖!”

因景唤没什么可从语言上教训的了,难道又说“魔女,你也有今天”,于是他直接一句就开打。

却苦了浮苏,她丹田虽不说像被狗舔过一般,却也是只余薄薄些许灵力。境界本就低,还不能用剑意,浮苏感觉自己今天要交待在小光头手里了。当然,如果真到那关口上,她绝对要大喊一声:“光头,别挥杖,是我!”

可奇怪的是,景唤并未使用灵力,而是与浮苏以自身力气相抗。浮苏见状眼睛一亮,立马抽出乾坤镯里的长棍,迎着光头砸过来的禅杖轻轻一点,便将禅杖弹开。乘云宗是剑宗之首,对凡世的剑法也有涉及,所以景唤这般“君子”要以力相争,浮苏还真一点不怕他。

不过,小光头什么时候这么“君子”起来?

因为浮苏胡思乱想,一个不注意就被景唤拍个正着,手臂一阵疼,浮苏倒没松开手中的长棍,但却不免缩回手,脸白得像是尽失血色,还有几滴冷汗适时地从额角落下来:“嗷…疼死了!”

浮苏最怕疼怕死,否则也不会修大乌龟法,被一下砸个正着,景唤虽然没驱使灵力,但力道并不小。只是景唤也没料到,就这么简单的一招,魔女竟然都没接下。景唤没有再继续,而是在魔女对面站了片刻,脸色一凝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去尼妹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浮苏见景唤不要打了,收回长棍揉着胳膊。丹田灵力就那么点,她得留着飞回去,便不想浪费灵力来止疼:“我又不是故意的,早说我不是故意的,你总是不听。”

这话怎么听着都像是在卖乖顺便秀委屈,景唤太阳穴一阵跳动,好半晌才平复下来:“纵使第一次不是,上一次呢?”

“分明是你主动扑过来的。”浮苏言之凿凿,不管当时情况怎么样,不管后来她有什么样的怀疑和后怕,反正当着景唤的面,绝对绝对只能抵死不承认,承认了 有什么样的后果大家都懂的。

好不容易平复的太阳穴又猛烈跳动,而且比方才跳得厉害得多,景唤看向浮苏,深深地觉得她是真的这么认为,不带半点怀疑:“滚回玄冥去,以后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

我懂的,浮苏缩缩脖子,她是真的没想遇到小光头好不好,有句话特矫情可特实在——天命难违啊!

见浮苏似乎领会了他的意思,景唤二话不说便转身要走,临到走时却莫明转身,手指一弹,一道灵力便被他弹落在浮苏手臂上。不待浮苏再说什么,景唤便头也不回地驾上云海飞远。

浮苏则在原地愣神,手上渐渐消失的疼痛感告诉她,小光头居然回身给她施法疗伤啊!直到景唤所驾的云海都已看不到,浮苏也没能回过神来:“小光头这是怎么了?”

“我早说过他对魔女浮苏有好感,现在么,虽然好感减轻了不少,可好像特别纠结的不知道是爱是恨好。”流光别的没学,尽学浮苏心底那些乱儿八糟的词。

“那也太三心二意了点。”浮苏忍不住吐槽。

“哪里三心二意了?”流光一时没明白过来。

“一边念叨要与浮苏师妹结成道侣,一边又对魔女浮苏爱恨纠结,这样的男人…嗯。不能要。”浮苏本来也没想要。现在只是更坚定了信念。至于天宸,因为久不出现,浮苏已经学会了习惯性略过。

略过…

流光默默等看戏,随便现在怎么嘴硬,浮苏还真当她能逃得开宸君的手掌心,做梦去吧。宸君什么坑都已经挖好,浮苏跳也都跳进去了,想拍拍屁股走人。谁是亲爹都不行。

“算了,回家,提醒我了,以后要少出门。不过…我看他下回不会再揍我了,诶,也挺好。”浮苏一下高兴起来,只要景唤以后不找魔修浮苏麻烦,她的日子就能好过得多,好像也不需要减少出门,毕竟她主要避的是小光头嘛。

不过。为什么有种诡异地被治愈感,这些日子她分明一直很低沉啊!难道是债一清。整个人就轻松了,嗯,很有可能。

流光继续默默:愚蠢的异端!

回去的路上遇到乐游,乐游当景唤没来过一样,直接把浮苏接过来,驾上飞行法器便回漳洲城里去。乐游虽没说什么,也没问什么,却不免看向浮苏:“小祖宗真是艺高人胆大,连大能的肉也说吃就吃,二话没有,当真威武霸气,不愧是老祖宗的亲闺女。”

回到园子里,两个小的围上来,林壑已经先回去,王淳一的家人今日要晚些来接他,陌尘因为就住隔壁,通常要等到吃饭才回去。陌尘叫声“师姐”给浮苏倒水,王淳一心细些,见浮苏脸色有些发白,便不着痕迹地跑去关上窗户,初夏的风吹到屋子里还有些凉。虽然王淳一有些奇怪,不说修道的仙长都百病不生么,怎么师姐也会着凉冒冷汗。

“师姐,是否要请师傅来?”乐游一把人送回来就不管事了,那是因为乐游觉得不算什么大事,调息一下既可。但两个小孩却不这样认为,王淳一或是被家中培养得如此,总是心细如尘,察人入微。

“不必,若是你家接你来得迟,就留在这里用饭,厨房里什么都有…”厨房里什么都有也是王家派来的那婆子置办的,浮苏和天宸从来没有饱口腹之欲的意思。一是外人在不方便,二是怕麻烦。

“不用的师姐,家中长辈稍后就来,师姐不需顾虑我。陌尘也就快回去了,师姐还是去休息片刻吧。”王淳一知道既不能请大夫,也不用请大夫,便催着浮苏去用“仙术”疗伤愈疾。

“好,你也不要担心,我没事,只是有些脱力。”浮苏说完揉揉王淳一的小脑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样的孩子特别让人心酸,小小年纪就要这般时时察颜观色、懂事体贴,太累了。

于是浮苏总是对王淳一格外怜惜,另两个魔星,虽然她和苍诘看着的时候还好,但一离开他们视线,那真是没一刻消停,王淳一就总是那个跟在后边收拾烂摊子,还默默背替两个师兄弟黑锅的。

陌尘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王淳一,心里有点失落落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关心师姐,好失败!看看王师弟,再比比自己,真是天上地下。不过,不要紧的,王淳一最会关心人,他在一边慢慢看着总能学到。为了以后能好好关心师姐,他要努力学习,天天向上。

小包子脸不知道,就因为他今天提前走,错过了大师兄和二师兄之前最“波涛汹涌”的一刻,大师兄和二师兄的“仇怨”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争“宠”夺“爱”,果然是让人反目成仇的最佳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