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会峰下剑修伊亭。”伊亭也结手印,然后又道:“我知道你,听这里看守的人说过,你是冥祖的女儿,还是道宗的传承人。”

“伊亭?”浮苏得想想,她一时也想不起这位是谁来,她一千多年来天衍峰上下,除了真传弟子都认不齐全,何况其他峰的弟子。

“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师叔,我与广河真人同出自鉴清真人门下。”伊亭这一句话就承认了浮苏的身分,半点也不因她是苍诘的女儿便把她归类到魔修中去。

鉴清真人就是天会峰的上一任峰主,浮苏闻言补个晚辈礼:“见过伊亭师叔。”

伊亭点点头,居然打开门让她进去坐,浮苏觉得这可真诡异,这怎么坐牢跟做客似的。伊亭看出她的疑问来,端了茶给她后便道:“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浮苏连连应是,一边喝着茶一边道:“师叔您看,我好歹也是冥祖之女,您要是是被关在这里的,我去向玄祖求个情,他未必不能放您出去。关在这里,虽说您没受罪,但不自由不自在总是会的。”

却见伊亭忽然叹口气,沉默许久,才看向浮苏摇摇头:“我在此处,是为堪破情关,原是救人而来,不想人救出来,却将我扔下。我是乘云宗门下,他们不曾为难我,只是我觉得此处正好用来破情关罢了,伤在此处,自然要在此处破关。且安心,如今我又有个冥祖千金的师侄,更不会有人为难我了。”

说到最后,伊亭笑得分外好看,窗外的阳光投照进来,落在她白袍上,返照出柔软的光晕,伊亭在其中更显亭亭。名字取得恰如其人,伊人如莲,亭亭玉立:“那也不必在牢里呀,再干净齐整,也不如静室雅舍,要不您随我出来,我在附近给您找间静室。”

这点权利,浮苏还是有的,更何况伊亭不是被关在这里,而是她自己留在这里的。

却见伊亭摇头:“这里就很好啦,又清净,又简朴,我辈修道之人,本也不拘于物欲。”

“那…我能问问那人是谁吗?”浮苏心想,没死就去剁一剁、坑一坑,死了也要替伊亭去鞭个尸。

“竺山门下豫山真人。”

竺山浮苏倒是知道,中等宗门以丹修见长,但是豫山真人浮苏听都没听过,遂茫然地摇摇头:“未曾听过豫山真人,我随师兄去竺山添置过几回丹药,却也不曾听闻过豫山真人。”

返虚以上都可称一声真人,但豫山明显是道号,取了道号以道号贯真人称谓的,一般都是沧海界叫得上名号的人物,所以浮苏才很茫然。

这一说不知道,连伊亭也有些糊涂:“按说他资质也佳,且六千多年前,我初遇他时,他便已是化神期修士,为何你会不曾听闻?噢,他名作方承元,”

方承元,这个名字特别熟,浮苏想半天,居然还要流光来提醒:“你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个人,是江淡云等的那个人,真奇怪,居然同名!一个等万年,一个在这傻呆几千年,那方承元真是…太不是东西了。”

本来流光想说“挺有本事”,一想浮苏是个女修,还是骂方承元不是东西比较好。

“方承元可是眉角有一颗如丹砂点上一般的痣。”这些都是淡云转述的,浮苏如今能记起的也只有这么个特点。

却见伊亭连连点头,有些激动地道:“正是,你可知他如今在何处?”

浮苏猛地冷哼一声,原来沧海界也照顾有渣男!

流光:前几天你还自认是渣女呢。

浮苏:我好歹给人个明白是吧,从来不会一声不吭就走掉,也不会扔下队友不管好吧。光头有难受伤,就算他想一杖拍死我在前,我不照样还巴巴跑去救他。

流光:那是因为肉好吃!

浮苏:我们还是来替伊亭师叔解决难题吧,不要伤及无辜。

第一二八章 所谓双重标准

与伊亭把方承元的事情前后一对,伊亭很久都没说话,浮苏以为她都不想开口了,又想起自己还得去照顾真如,就想告辞,明天再来看伊亭。但伊亭却在她要开口时,忽然仰面大笑,笑到最后眼泪流了满脸,最终却成幽幽一声叹息。

为他数千年堪不破情关,为他在此千年静修,心底未必不存着终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念头。伊亭现在才知道她有多么傻,傻到相信那样果断转身,从不曾回头的人终有一日会想起她来,多傻呀。

“浮苏,那个人你就不用管了,师叔必连同你那位朋友的恩怨一同与他了结。方承元在我这里还留有一瓶精血,原本留在我这是为救命,却不想如今我却要用来与他寻仇解怨。”伊亭也不算看破情关,她现在不过是觉得比起看破情关来,把那负心郎剁个稀烂更重要而已。

伊亭说完,从乾坤镯中取出一小瓶来:“当年他曾身负重伤,需以自身精血点续命灵灯,我便多取了一些,想着可以为他点一盏不灭灵灯,却没想不灭灵灯还没点,就出了事。”

不灭灵灯和不灭心灯的区别相当大,不灭灵灯是用本身精血所点,灯油用的是掺入灵力的乌蜡油。因为较为耗费灵力,一般人是不愿意去点的,除非是很看重的人,一般只用在高阶修士为低阶弟子,或修为境界较低的道侣身上。身受重伤,有不灭灵灯在,就可以保证灵魂不死不灭,灵魂不死不灭,肉身只要不损伤得太严重,都能救得回来。

浮苏直到现在才能感受到,伊亭当初有多愚蠢!

流光叶槽道:“是呀,都快赶上你喽。”

“那,您出去吗?”浮苏指指外边。

伊亭点头道:“出去。不出去怎么找他清算呢。”

见伊亭笑眯眯的,眼里却有寒光,浮苏便替那方承元点根蜡,祝早死早超生。不过,那方承元现在的修为境界应该要高过伊亭,毕竟大乘期的淡云都中招,虽有不防范的原因在。但那方承元至少也得是个大乘期,才会让淡云在不防范的情况下中招:“伊亭师叔。那方承元现在恐怕至少也是大乘期。”

伊亭再次点头:“我知道啊,我都预料到他可能已到渡劫期,不过,他的精血在我手上,要他生死不过顷刻之间。只是,我还有些话想问罢了,到底执念难消,问明白了,也许这情关我就能勘破也未可知。”

“我同师叔一道去吧,他手里恐怕还拘着淡云姐的一魂四魄呢。不将那一魂四魄找回,淡云姐会一直混混沌沌地活下去。只是…我却不知,找回那一魂四魄是对是错,现在淡云姐也过得不错。”而且,也许已难登大道。过平凡人的一世,忘记过去也挺好,浮苏是这么想的。

不过,伊亭却只一句话就让浮苏坚定了想法:“也许她愿就此在凡世中平安一生到老,但是,浮苏师侄,你不能替她选择,这样的选择,只能让她自己来。”

应一声,浮苏觉得这才是稳妥的,她一直犹豫,现在一听伊亭的话,才有了应对的方法:“是,那我更要与师叔一道了。”

与伊亭一道走出门去,守着牢狱的人并不曾为难,只看一眼伊亭就放她们二人离开,目光里甚至隐隐有一种“这女神经病总算要走了”的大喜过望。浮苏就有些被噎着了,总觉得伊亭在牢里肯定也干出过不少轰轰烈烈的事。

浮苏还是懂规矩的,把伊亭领出来就向苍诘先说,然后苍诘打发她自己去跟逆世说,逆世压根不知道伊亭这号人。好友千金的同门,人家要领走就领走呗,看能这么轻易出来,一点伤不带,就知道也不是非要关牢里的那号:“庆华那事,是伯父对不住你,连个女子都没管住,你放心,这女子有进无出,你只管安心。日后若有谁犯到你头上,只管跟伯父说,这沧海界还没有谁是伯父收拾不了的。”

逆世说话,豪情万丈,给浮苏一种“爷给你撑着,你只管为祸世间去,就把世人全祸害惨了,爷也扛得住”的感觉。浮苏顿时庆幸,得亏自己不是长在玄冥,要不然她这样心志不坚定的人,八成得被逆世和苍诘加一块宠出一堆要不得的脾气来。

“多谢伯父。”真是好人呐,放心,以后专门出去闯祸去,而且必定要报上玄祖逆世的大名。

逆世竟也没个儿女,便拿浮苏当自家小辈待,虽说不得多亲热,但看在苍诘的面子上,还是很温和亲切的。被逆世拿笑意看着出门,浮苏生生在脑海里构思出一整本风云起伏、曲折跌宕的*文来,然后狠狠恶寒了一把,觉得自己得看好小鹿,别到时候不清不楚就成了*文里的炮灰女配。

苍诘和逆世要知道,肯定得揍得她只剩一口气,救回来再继续揍得只剩一口气不可!

待到玄冥事了,浮苏便和伊亭一道出玄冥,浮苏自然去天原,伊亭便要回乘云宗。其实浮苏多想随伊亭一道回乘云宗去看看,不过她现在去当真不合适,最后她一想,我不还会易容么,找苍诘拿了另一个方子,换另一张脸,方子不同脸就不同。

而且现在她已经是返虚期了,自己就可以化去易容功法,再不用那么麻烦。

于是,浮苏就抱上真如和伊亭一块回乘云宗,伊亭去天会峰,浮苏则回天衍峰去。宗正老远看着她抱着个孩子,还以为是哪个峰的女修,等浮苏一开口叫“宗正师兄”,宗正就明白了浮苏居然又玩上易容了!

“你还让不让人省心,好好在秦真人身边修炼不成,非要跑回来,多少双眼睛现在都盯着乘云宗。”宗正嘴上这么说,却把浮苏迎进殿中,又差人去唤其他几位在宗门中的师弟师妹来,然后就对着浮苏开炮:“说,孩子谁的!”

浮苏:…

“不清不楚就跟人生…不对,你需得怀胎十年,是…是那景…景唤?”宗正差点没把自己吓出好歹来,虽说是禅宗吧,可也是佛门,那么多与禅宗弟子双修的女修,也没见多少生下孩子来的,似乎禅宗对传承下血脉不是很热衷。

浮苏点点头,其实她更想说天宸,不过宗正说景唤也没错:“嗯,他知道。”

一说“他知道”,宗正的脸色更不好看了,站起来绕着殿阁晃了好些圈才坐下,这时沉渊和白重他们几个都来了。宗正把事情一说,他们就都脸色不好看了:“那他怎么说,可有说要娶你。”

一时间,师兄师姐们都有种自家师妹被人占去天大便宜,那人还不负责的愤怒。倒一时忘了沧海界的修士,多半不讲究什么娶呀嫁的,说白了不举行双修大典,只要孩子的多了去了。不过,浮苏不同,是大宗门弟子,又修为高,只有她不对人负责,没有人敢不对她负责的。

“大能下世怎么了,了不起啊,大能下世就可以吃干抹净不认账啊!”这是师兄师姐们共同的心声。

“景唤有提过,是我不想的。”浮苏一看他们脸色不对,赶紧把话说明白,要不然真打上门去,可就真要不好。

顿时,师兄师姐们脸色好看了,一副“这就对了,你不要他是对的,他不要你就不行”。师姐们甚至有“干得好,大能下世怎么了,咱家师妹说不要就不要,多给力”——这就是双重标准。

“叫什么?”

“真如,秦真如,景唤让他跟我姓的。”浮苏原意是替景唤开脱一下,省得师兄师姐们还不忿。

但是她一说,沉渊眼睛就眯了起来:“他是不打算承认真如是他的血脉?”

赶紧摇头:“不是,他说他并不知下世之前的姓氏。”

噢,众人明白,这是打算重证果位之后,再给孩子改姓氏,于是师兄师姐们又双重标准了:“别理他,就姓秦,秦真如好听。”

被师兄师姐们爱护的感觉实在太幸福了,浮苏含笑却不由得低下头眼角一酸:“师兄,抱歉,我让你们受连累了。”

宗正收到了那三名弟子交来的乾坤镯,并着浮苏给他们三人的也要上交,宗正没收,让他们自己留着,其余的也都已分派给了天衍峰下的普通弟子,所以众人都知道她在说什么:“当前之祸乱,未必不是来日之福因,跟我们说这些做什么。”

“伊亭师叔又是怎么回事,听闻你和她一道回来的。”

“嗯,师叔把自己关在牢里破情关…”

伊亭和淡云的事一说,宗正忽然道:“如果我不曾记错,方承元是被逐出师门的,什么事不清楚,但很隐秘,竺山门也不愿提及。至于什么豫山真人,更是没有的事,看这人的行径,我倒能想得到为什么方承元要被逐出师门,八成是做了什么下做之事。”

“嗯,我预备与伊亭师叔一道去找那人,将淡云的一魂四魄取回。”

“少犯蠢,真如谁照顾?”

浮苏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孩儿他妈,哪都去不了,这还是个得看护到金丹期的主,出去乱晃,等于招妖物来夺舍,只得恹恹地被赶回天原。白逊雪闭关,苍诘又全心照顾小鹿,哪儿也不想去,看来她也只能暂时老实待着。

无奈之下,浮苏忽然冒出个念头来——不能让光头什么都不管地摘瓜吃果,天底下就没这么便宜的事!

黄豆,阿娘带你找光头玩去。

第一二九章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去法叶寺一问,景唤闭关,人家要破心中诸障,消一切心中魔。浮苏闻言,打个寒颤,屁都不放一个赶紧抱上真如回天原去。

回天原的路上,浮苏想想自己真是太渣了!生孩子哪有不养活的,虽说她对孩子这类生物并不很热衷,但自己的儿子她还是很喜欢的。只是孩子到底束缚了她已经放纵千余载的性子,坐不住,拘不得,一被拘住就成天想变着法往外跑。

真如好带,不闹不折腾,浮苏觉得省心之余,心就野起来。不过,浮苏还是很坚定地认为自己对真如要负责任的,她可以把真如交给景唤,但她不会假手他人,连苍诘看不过眼她这待不住的性子,都说可以留给他照料,反正他现在就一孩子王。可浮苏认为,孩子就应当长在父母身边,没爹妈总要有吧,没妈爹总得在吧,没妈的孩子且像根草,爹妈都没的孩子不得连根草都不如呀。

然后浮苏就轮着唱了几天“没有花香,没有树高”和“小白菜呀,地里黄呀”。她一番诸如此类的事折腾下来,把苍诘噎个半死,苍诘是不打算理她,也算看出来,这闺女就是精力太旺盛,闲着没事别人不折腾她,她就要变着方法折腾别人。

好在,修士最不缺少的就是面对漫长岁月的勇气,寂寞无聊是他们首先要学会去面对的。浮苏很快就找到了可以折腾的,真如一天天长大,模样越长越开,却一点也不像景唤,也不像自己,浮苏研究许久后问流光:“他不会是捡来的吧。”

流光血槽完全被清空,有气无力地说:“我看着像宸君,似乎是一样的眉目。”

听流光一说,浮苏放下心来。然后就开始琢磨,天宸会是什么样的相貌呢。然后就开始翻书,把禅宗现存的典籍都翻一遍,试图把天宸这个名字给找出来。所谓凡走过,必留痕迹,还真让浮苏找着了。不过,因为佛教。尤其是禅宗,向来爱玩的就是以心传法。而不是以纸传,所以记录并不多。

最后浮苏翻来翻去,竟是从道家的典籍《道宗》里翻出来的,《道宗》既讲述了李道宗的平生种种,也记载了李道宗的对道的种种见解,是一本半人物传记加宗教论述。浮苏从《道宗》里找到这么一句话——宸君行坐处,余皆凡子。

看一眼真如,浮苏真看不出自家儿子有这能耐,不管到哪都把其他人衬成凡夫俗子:“是指生得好?”

“应该不是吧,应该就像沉渊跟苍诘比。我也会觉得苍诘比沉渊好看一万倍。”流光默默在苍诘背后奉上赞美,沉渊固然好看,可跟苍诘坐一块,那真是没法比。

“嗯,这世上有些人就这样讨厌。一旦出现,就能把别人给反衬得粗俗丑陋。”浮苏最恨这种人了,咬牙切齿看向真如,儿子,要不咱长好看点,长得好哪用什么气度,光凭长相就能把人甩出十万八千里去。

流光决定给浮苏吃个安心:“其实你也不差了。”

因为流光声音较轻,加上浮苏正在关心真如的长相问题,差点忽略过去:“等等,你说什么?”

这异端就是欠!流光本想直接吐槽,可想想还是别打击浮苏那点可怜的自信为好,本来就心志不坚,它再胡说八道,将来宸君找它麻烦它可扛不下:“那日你在红果林时,那群小破孩心里都只有一个想法,世间怎会有如此风姿绝世之女修。”

说完,流光就去看浮苏,浮苏没跟它想的那样笑得表情都要裂掉,而是一副挥苍蝇的模样,不当回事地说:“那群小破孩子见识过什么,如果他们见过沧海双姝,再看我就不会这么惊艳了。算了,我不争那个,容貌气质不行,修为够强大也可以,这两个要让我选一个,傻子也知道该选修为强大嘛。有道是,上天开了一窗门,就要把窗关上,比起窗来,当然是堂堂正正的门好。”

流光:…

它就知道,浮苏迟早有一天会有横绝星海的信心,这般高妙剑意在身,再不自信那就是个白又软的热包子,刚够人当点心在正餐来前先垫一口的。

其实,对浮苏来说,打得过光头就行了,其他的人,有苍诘搞定嘛,再不行逆世也答应了她的,沧海界正道现在要为难她,都得好好琢磨琢磨。没见正道现在都不敢叫嚣了,也没喊打喊杀攻上门来,不过是下边的年轻弟子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不过,这个,浮苏也忍不得:“对了,如果有天衍峰,不,有乘云宗的弟子在天原历练受欺,你告诉我,横竖我现在是魔女,百无禁忌,揍他们一顿,就当替他们的长辈教训他们。小小年纪,见高踩低,这等歪风,断不可涨。”

流光看向浮苏,默然:你要永远像说“小小年纪,见高踩低,这等歪风,断不可涨”的气势,那就说明你真正做到了无敌于星海。不过现在,现在嘛,横行个沧海界倒不是很成问题,渡劫期的老鬼不轻易出门,浮苏仗着剑意在沧海界,不靠爹不靠妈也能照顾横行无忌。

强大是什么,强大就是有一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再顾忌谁。我行善或为恶,都不带任何目的,只因为三个字——爷高兴!

于是,浮苏找着了可以折腾的事,苍诘也就终于不用再看着她天天待不住在他跟前瞎转悠,长吁短叹的谁不嫌烦呐。至于浮苏时不时教训教训来历练的正道小辈,那算个什么事,他的女儿别说教训个正道小辈,就是打到四大宗门头上去,他也一样站在身后支持。

苍诘始终有种——我家闺女举世无双,我家闺女想打倒的都活该被打死,我家闺女看不顺眼的都不应该来这世上一遭的“慈父”式使命感。

于是,浮苏近来出门揍人,苍诘还给配上乐游、槐光他们五个打手,美其名曰:带他们出去练练手也是好的。浮苏默默接下苍诘的支持,然后打得更是嚣张无比,至此,浮苏终于有了种“老娘上边有人”的拉风感。

但是。浮苏却知道,她这种状态不对。不是她沉迷在了苍诘所带来的超然地位里,而是她迷失在了漫无目标里。从前,光是生存就要耗去她无尽的精力,再后来有光头在后头逼着她,现在…好像真的已经没有了目标。

剑意,修为都已经到一定的境界。她自己都知道自己能在沧海界横着走了——虽然不免要借苍诘的势。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句话正是浮苏的真实写照。

“怎么,最近没人可教训了?”苍诘有些奇怪,浮苏都好些日子没出去揍人去了,前几日还听说有乘云宗弟子遇袭,这消息报过去,浮苏居然出都没出门,只给一句“他们不争气,难道我还能替他们争”就回屋哄真如。

又跟死了亲爹似的,苍诘每每这么想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身为亲爹的自觉。

“不是。爹,我这样下去不对的。就像凡世的纨绔,生来富贵,什么也不缺,于是便放纵自己去堕落。去肆意地浪费大好时光。爹啊,虽然我有很漫长的岁月可以用来挥霍,可是哪能一直挥霍下去。我现在迷失了方向啊,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继续修炼下去,因为我想达到的目标,好像都已经达到了呀。”浮苏蔫蔫地耷拉着脑袋。

苍诘想想,冲坐在身边的闺女张开怀抱,以前总觉得闺女隔着一层,也不好这么亲近。现在闺女愿意亲近自己,苍诘自然是乐得不行,拍拍怀里的闺女,再顺手揉个鸡窝:“为父给你找个目标怎么样。”

愣愣神,浮苏想想点头:“您说说看。”

“想回家吗?”

这一下,浮苏好半天没反应,直到最后到底是明白了苍诘的话:“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件事了。”

“现在问自己,还想回去吗?哪怕已经物是人非,哪怕已经沧海桑田,哪怕已经天变地换,你还想回去吗?”苍诘虽不明白浮苏是哪里来的,但却清楚,不是三千大世界,十万小世界的其中任何一界,因为此处的天道对浮苏的压制力相当小!

浮苏如同忽然惊醒了一般,她想起了家里的碎花窗帘,窗台上有她种的水培风信子和郁金香,也不知道是不是已开过了花;还想起了楼下邻居家那只刚产了四只小奶猫的母猫,她还说过要抱一只来养;然后又想起来小区门外卖早点的摊子,她最喜欢吃烧麦、梅干菜包子和南瓜粥…她想起很多来,最后想起的才是父母,竟连面目也已不是很清晰了,只记得妈妈身上永远有淡淡的墨香,爸爸经常揉着她的脑袋,二十好几都管她叫“小不点”。

她记得推个车就能什么也能买到的超市,记得街道上的各种嘈杂声,记得淘娘、度娘,还记得围脖、**。

以为是忘记很久,可能再也不会被想起的,现在想起来,却好像就仿佛在昨天一样。原来,她不是已忘记,而是怕回不去,所以不敢再想。

忽然,浮苏主动扑进苍诘怀里,狠狠揪住苍诘的袍子哭:“我想回家,我喜欢爸爸叫我小不点,喜欢妈妈天天早上揪着我耳朵让我起来吃早饭…”

除了不喜欢考试,现代的什么她都是喜欢的,哪怕汽车尾气和雾霾,现在想想都是她喜欢现代的理由。

恨之欲其生,爱之欲其死,对人对事甚至是对一个时代都是如此。

(苍诘不过是画了个大饼,其实回不去的,回去了也会像苍诘说的那样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这其实也是浮苏心里的一个结,虽然她说她忘掉了,可有些东西就像人的胃一样,离家十亿光年都会固执地待在家里。)

第一三零章 利益动人心

眨眼便是真如周岁,对沧海界修士后代来说,周岁也很重要。道家将一看作万物之始,有这一线生机,自然会有万物勃发,苍诘的意思自然要大办,甭管你正道魔道,都得给我这面子,发了帖子就老实点来,别招不痛快。虽说魔道有别,可不挑破了还得在一个世界混着,难免碰上。

四大宗门自然要给体面,法叶寺那边,景唤虽然没说,但玉潭禅师心里有数,帖子没接到也派了大弟子前来送贺礼。苍诘对法叶寺没印象,佛道两家,他只找准大的请,其余的来了欢迎,不来也没事。

魔修们自然给面子,逆世玄冥都发下话来,谁又敢不从。魔道两边都要掺和的周岁典便设在天原,青冥老祖都不去猜这孩子什么来路,光想想浮苏那身份就得给她办得漂漂亮亮。

等到了日子,真如也能开口说话了,修士所孕自不是凡胎,打娘胎里来就是通了先天元气的道体,对凡夫俗子来说筑基难如登天,对他们来说不过就是吃饭喝水一样正常的事。且,谁知道天宸给夹带了什么私货,真如话说得漂亮极了,虽说是孩子味儿,可说什么他都明白,都懂,答话问话也对得上号,只是稚嫩得很。

筵席一开,漫天花雨,别说,苍诘和逆世都爱这一套,漫山遍野都铺遍花瓣后,才由苍诘抱着给众人瞧。正道魔道两边的大佬都来摸摸,给礼物再说上几句祝福的话。乘云宗来的是广河真人。广河真人摸摸真如的脑袋,递上枚玉钱:“是个好孩子,日后必定不同凡响。”

那是,咱家弟子生出来的孩子,能跟别人一样嘛。

华山是某位长老来的。也摸摸孩子的头,给了一匣子适合初生幼儿食用的上品灵果:“天资秀润,福寿绵长。”

接下来正元宗,天玄宗。逆世和苍诘一块出来,他最先摸过,大家伙儿也不说什么,心照不宣就行。没中小型宗门什么事,毕竟要人人都摸一摸。一圈摸下来得成什么样,而且还不给白摸,没相应的厚礼,人家的孩子谁随便给你摸。

人人都知道这是魔女浮苏所产幼子,名作秦真如,一听就知道父不详。这一点,倒真没人觉得不妥。正道女修都不鲜见这样自行产子教养的,何况是玄冥魔修。

苍诘这么正大光明地告知沧海界。一下子倒还真没人能说什么不妥来,坐在下边吃筵席的年轻一辈弟子们忽然有了种“魔道一家亲”的错觉,玄冥这怎么看都像是要和正道议和呀。

他们还真猜对了一点,逆世也不是平白无顾来参加的,虽说要给苍诘面子,但只是个外孙,派人来也一样。逆世把四大宗门和各大小宗门的人都召到一块来,只说了一句话:“老夫何曾把一界之争放在心上。”

意思是,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别天天犯被害妄想症,就你们这群货,还不配老子动根手指,赶紧都给老子滚蛋,一群跳梁小丑。明明逆世只说出一句平平实实的话,连个音调起伏都不带的,却束手临风。向远处的天空望去,那侧影于群山之巅屹立,霸气地令人不忍直视。

有人不信,逆世给人个冷眼,理也不理走了。四大宗门却明白,玄冥早已不需要阴谋诡计,就能将沧海界拿下,这才是四大宗门不掺和浮苏这件事的重要原因。何必呢,一群没脑子的跟着瞎起哄,为点未必能捞得着,还可能沾一身腥的事就急轰轰扑过来。

浮苏的事,说到底只有一个原因——利益动人心。没人想到浮苏后台那么硬,苍诘又那么疼半道上认的闺女而已,所以才玩砸在手里。

见逆世走了,众人只得看向看起来就很和气,很仙风道骨,一派高士风姿的苍诘:“秦真人,您看我们有些不明白,可否给我们个明白话。”

苍诘果断保持良好形象,毕竟他有女儿,有弟子,将来总有一天他们要行走于沧海界,他不想让孩子们因他而寸步难行:“这话还不明白,十万年前,天道降下三十六道金符,每一道金符都化作一名仙士,玄冥死伤惨重。别说,逆世十万余年前,所着眼的确实只是区区一个沧海界。但天道的三十六道金符一降下,逆世如今就只余了一个心思。”

众人想想,然后都倒吸一口凉气,纷纷抬头看向天空,这才想起逆世方才不看人看向远处的天空不是瞧不起人,而是正在对着他的目标宣战:“天道一乱,世道不也就跟着乱了吗?”

“乱不了,诸位回去好好想想,天道的存在,对我等修士来说,到底是利是弊。自然,天道之上,还另有约束,但那股力量并不直接束缚于世。”苍诘笑眯眯。

说白了,大家想换大领导,不想跟个小领导瞎混,小领导什么都不懂,还什么都爱管,甚至压着下边的人不让往上升职,这不招反么。苍诘一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说话。

浮苏:一群老狐狸,我还以为正道魔道有什么不同,原来说到骨子里都是一样的货色。

“如今的玄冥已不是十万年前的玄冥,那时候不成气候,逆世想推翻沧海界,再依此为据点,慢慢逆覆天道。天道哪能容得,三十六道金符一降,玄冥死伤惨重不说,苍诘和逆世还被分开镇压。现在逆世倒是学聪明了,要乱沧海界,必会使凡世生乱象,凡世无数生灵都会受难,这不是天道见不得,是天道之上的法则不能容忍,天道这才降下金符。”流光贴心地解释着。

浮苏:“你怎么想起一点是一点,好像别人不说,你就记不起似的。”

流光:“我的记忆本来就不是很清晰,能想起来就不错了,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那陨仙山的魂魄?”

“那也是为对付天道,若想对付你们…”苍诘又笑眯眯,把话停在这里让大家自行想象去。

最后,众人离去。

“那秦真人我看着很好。”

“仙风道骨,明如秋水,端是好风姿,若不说谁人知道他是魔修。”

天玄宗的人如今不着急了,因为宗门中有位老祖宗发下话来:“这是玄门遗泽,日后秦师祖必有大造化,别管什么魔修道修,秦师祖永远都是玄门十六都弟子。”

乘云宗更不急,苍诘话一说透,就更心安下来,临走时广河真人还当着众人的面让浮苏“有空带孩子回家看看”,大有做娘家人的意思。苍诘脸色不愉,却也没说什么。

给闺女正了名,苍诘可算是完成了最近压在他心头的一桩大事,然后苍诘就打算带上小鹿找个地方好好培培养“感情”。至于三个弟子,苍诘也不客气,跟乘云宗打个招呼,让宗正带着,陌尘他们都挺喜欢宗正。约好每年回来看,陌尘他们现在也明白得很,毕竟是修道长生,不可能天天粘乎在一起,也都很淡定,而且他们也都不小了,该明白的事都明白。

苍诘走前,让乐游、槐光也回了玄冥,按苍诘的话说:“现在你要还不能横行沧海界,干脆死了算了。”

浮苏:…

“爹,你特意跟我说回家,是不是为了现在好丢下我,这样你就不会有抛弃闺女的负疚了嘛。”

“老子对你还不够好!”苍诘冲浮苏直接怒吼。

浮苏:“好吧,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