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何其荒谬,我无缘无故地欠了别人一条命,不报恩,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想要报恩,却遭到恩主的敌视。

想到这里,我就一阵又一阵的无力,却也还记得,在转身向外走的那一瞬,提醒他一句。

“你记住,这个承诺在你考上之后才会起效,这一个多月,我照样会管你。”

扔下这句,我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病房,没工夫再去理会,背后的他,又该是怎样一副不耐烦的情绪。

我说到做到,这一个多月里,我顶着他对我的各种奚落和无视,风雨无阻地每天去学校接他。

我当然知道,他的同学见到我时总会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调侃他,我当然知道,他看到我斜倚着等在门口时眼底的烦躁,我当然也知道,为了一个多月后就会生效的承诺,他和我,都会忍着彼此的各种举措。

日子就那么不疾不徐按部就班地过着,他一直都是那副不知好歹理所当然的姿态,哪怕我冒着倾盆的暴雨去接他,他见到我,也依旧是那副冷漠倨傲的模样,从来不曾给过我半分好脸色。

起先,和他亲近的那些男孩子见了我,纷纷起哄着说我是他的女朋友。

迟轩并不解释,就那么酷酷地站着,他随手扯了扯自己单肩包的肩带,冷冰冰地看着我。

反倒是我,在那片起哄声中,涨红了一张脸。

到了后来,看多了我们奇异的相处模式之后,那些年轻的男孩子终于不再起哄,只是看向我的眼神中,却充满了露骨的暧昧,和浓郁的探究。

我当然明白那种眼神是因为什么。

我日日不间断地去接一个男孩子,可是那个男孩子连看都懒得多看我一眼,即便是和我一起走,也总是一脸的冷漠,还保持着几步开外的距离,仿佛我的身上有什么不洁的东西,他一靠近就会弄脏了自己似的。

——这种情景,简直就像是在我的身上用鲜艳的颜料涂了“花痴”这两个令人瞩目的大字,那些男孩子若是不那么看我,那才叫奇怪了。

只是,被人当作笑话一样来观赏,这还算不了什么——

曾经有多事的女生,一脸挑衅地在校门口堵过我。

她们仰着那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毫不客气地提醒我要身材没身材,要姿色没姿色,识趣的话就该离她们的校草远一点。

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我有多么窘迫。

众目睽睽之下,我是比她们大了几岁的姐姐,又是在她们自己的学校门口,怎么也不能同她们破口对骂。可是她们的用词,她们的语气,她们的神情,实在是太不客气了,饶是我并不是什么内向腼腆的女生,也还是觉得几乎要被讥讽得站不住脚了。

被那些小女生当众羞辱,我脸上平静,可是袖子底下的手指早已经哆嗦得不成样子了。

那个时候,被所有看笑话的人簇拥着的我,恍若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地看到了迟轩。

他就那么孑然一身地站在人群后面,置身事外似的,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居然,我居然鬼使神差一般地朝他投以了求助的眼神,我居然…期望着他能帮我。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迟轩在接收到我无助的眼神时,只微微怔了一下,然后突然勾起了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讥笑。

他无声地朝我做了一个口型,那个口型,我看懂了。

他说:“你活该。”

那一刻,我浑身一僵,呼吸都几乎顿住了。

直到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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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们的嘲笑,女生们的堵截,乃至此时此刻几乎全校学生把我当作笑话当作傻瓜围观着,都是因为他。

他是校草,他只用说上一句话,这些对他疯狂迷恋的女生,就不会这么让我难堪的。

他是当事人,他只用说上一句话,就连那些眼神里写满了嘲笑写满了鄙夷写满了同情的男生们,都不会那么看我的。

可是,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站在人群的后面,一脸冰冷地看着我。

他对我说:“你活该。”

那一天,恐怕是我这辈子最最丢脸的一天了。

看到迟轩那个口型之后,我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煞白,他面色冰冷地剜了我一眼,干脆利落地便转身离去了。

他走了,所以他没看到,从他离开之后,我的神情瞬间变得苍白惨淡,绝望而又落寞。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无趣极了,也可笑极了。

他说得对。他说得对不是吗?

是我活该。明明他一脸冷漠地说着不需要我报答的,是我上杆子地追着他要偿还,我如今被嘲笑,我如今被当作笑话,都是…

都是我自找的啊!

那一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面色苍白地分开了人群,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对那些嘲讽的目光和话语视若未见闻若未闻的。

我只记得,我心神恍惚地从人群中走了出去,走着走着,暴雨倾盆而下。

我没有打伞,也完全忘记了要遮掩什么,就那么失魂落魄地在暴雨中慢慢走着。

被暴雨浇得生疼无所谓,被匆匆而过的路人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也无所谓,我满满一个脑子在想着的,都是一句话——

迟轩他,他完全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的。

他讨厌我,我知道,他恨不得立刻高考结束甩开我,我也知道的。

可是,即便是我欠他妈妈的,即便是我欠他的,可,可我接近他,我亲近他,是发自内心的,是诚恳的,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这么对待我。

那一天,我被大雨浇了个透心凉。

可是最凉的,却是我胸腔深处的某个地方。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浑身湿透地回到了家,我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穿过有迟轩存在的客厅,走进自己的房间的。

我只记得,那一场大雨,还有那一天的遭遇,让我足足病了一个星期。

我旷了一周的课,在医院里住了七天,每一天都在挂点滴。导师找我例行谈话错过了,毕业论文的选题和开题报告也错过了,一周后,我瘦了足足一圈,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马不停蹄地就开始了论文主题的确立。

我很忙,忙到完全没有时间去回想病倒之前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更枉论去学校接迟轩了。

我想,我生病的这些日子里,终于不再去打扰他了,他一定很开心吧。

那几天,我忙着搜集资料,忙着确立主题,完全无暇顾及其他的事。为了方便随时找老师商议,我暂时住在了同学的宿舍里,没有回在外面租的那个房子。

却不想,竟然接到了迟轩班主任的电话,说是他在学校和人打架了。

电话里,班主任的语气很是严肃和无奈。

“迟轩是个从来都不打架的好学生,这次却险些把邻班的同学打到住院的地步,还死活都不肯道歉和认错,实在是太让老师吃惊了。”

“现在被打的那个学生家里揪着这件事情不放,非要学校对迟轩进行惩罚处理,他这么一直死撑着不道歉,也不解释,我就是想维护他,怕是也…”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言语间多了几分命令的口吻,“你是他姐姐对吧?这样,你尽快来学校一趟,没准儿你的话他会听的。”

老师错了,这世上迟轩可能会听任何人的话,但那任何人里面,绝不包括我。

只是,迟轩的学校,我最终还是去了。

听不听我的话,是他的事情,但是做不做,就是我的事情了。

并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再次来到迟轩的学校,路过的每一个人,都指指点点地看着我。

他们的议论声实在是太过不加掩饰了,以至于,我断断续续地几乎都能听到了。

一个女生探头探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身旁的人说:“那个不是总在校门口等校草的女生吗?全校的人都知道校草不喜欢她,她怎么还好意思来呀。”

另一个也很困惑,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似的回答:“是因为迟轩打架的事情吗?”

马上有另外一个女生插嘴:“校草打架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哎,说起来真是头疼啊,林铮是好惹的吗?他老爸可是林氏企业的老总啊。”然后瞥我一眼,一脸不屑,“不就是一个狂追校草的女生吗,她能有什么办法?”

第四个女生立刻附和:“校草最近是怎么了啊,训导主任怎么问他他什么都不说,而且这些天在路上碰到都觉得好可怕!”

“是啊是啊,好像自打那天校门口事件之后,整个人就变得好冷淡好沉默,校花跟他说话都不理吶!”

“到底为什么会和林铮打架啊?他们两个,以前好像关系还不错啊。”

“就是没人知道具体原因,所以老师才没法处理啊。听说好像林铮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校草就火了…”

她们后面又说了什么,我听不到了。但是到了迟轩班主任的办公室里,我所听到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一段话。

没有人知道,迟轩究竟为什么要跟人打架。

最棘手的是,迟轩什么都不肯说。如今只有被打的那一方单方面在追究责任,对迟轩而言,状况自然是很不利的。

迟轩的班主任是个一看就很干练的女人,她没有对我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一直都很喜欢迟轩这个学生,现在马上就要高考了,怎么也不能真让他被学校给退学的。可关键是他什么解释都不做,我就是想跟校长求情,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看向她。

我说:“我去找他谈谈吧。”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我去见了迟轩。

十几天没见,他并没有什么变化,见到我的时候,依旧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只不过那双眼睛却是直直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久,这才冷笑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我知道他不想看到我,所以就长话短说:“不想影响高考的话,还是对老师解释一下吧。”

他看了我一眼,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走。

“迟轩!”我抬高声调,有些急了。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是不想管我了吗?来这里做什么?”

我愣,我什么时候不管他了?

“明明是——”

话没说完,就被他冷言冷语的一句话给截住了。

“还有二十天就高考,我们的约定,你别忘了。”

扔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chapter 2 你的心有一道墙

我对迟轩的班主任说:“您千万不能让迟轩退学,您给我三天的时间,我、我来想办法!”

我能想得出狗屁办法。

那些女生说得不错,我不过是一个“狂追校草的女生”,除了脸皮厚些,能想得出哪门子的办法?

不过,她们说,四班的林铮…

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既然是和迟轩打架的,那,肯定就是男孩子吧?

他是男孩子,我又脸皮厚…

想到这里,我先前空洞茫然的眼睛忽然间变得炯炯有神了。

馊主意也他妈是主意啊,我激动得几乎失声叫出来,眼瞅着周围人来人往,只好紧紧攥了攥拳头,将浑身上下熊熊 的激情生生按下。

“拼了!”

我憋着声音,双眼直冒红光,斗志汹汹地对自己说。

一路如女战神附体,我风风火火地冲回了家,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件白衬衫格子裙换上,冲到镜子前面照了照,然后就咧嘴笑了。

不错嘛江乔诺,挺青葱的啊。

只是,青葱远远还不够,我要的是青春可人。

为了追求尽善尽美,我特意把常年披散下来的直发扎成了高高的马尾,眼角扫到梳妆盒的角落里孤零零地躺着一个超幼稚的皮卡丘发卡,牙一咬,拿起来就别脑门儿上去了。

高中生要背双肩包,翻箱倒柜!

高中生要穿白色球鞋,飞奔鞋架!

高中生要靓丽逼人,淡、妆、姐、姐、我、会、化!

我雀跃着,激动着,神经质着,终于把自己捣鼓得像模像样了。对着镜子一照,我当场竖眉就骂:“谁家姑娘这么水灵啊!”

又对镜照了n遍,再照下去他们就要放学了。我抄起书包背上,风风火火地就出门了。

等车的时候,只觉周围的人都在看我,我窃窃地欢喜着,姐果然还是有魅力的。

这么一想,我就有些害羞,于是我低下头,羞涩地抱紧了怀里的书包。

这么一抱不打紧,我顿时发现,自己书包是空的。

高中生背着一个空书包上什么学?!

为追求逼真,我颠颠儿地跑到一旁的报亭去买了几本青春杂志,刚好公交车来了,没仔细看,接过找零抓着书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