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假?”谈嫣眉目一动,如愿以偿地将矛头指向我,“江小导不知道徐老师把排练的事情都交给我了吗?要请假也该是向我请假吧?”

谈嫣这句话,摆明了她之所以揪着这件事不放是在朝我发难,周围的人并不傻,明眼人一看都看得明白。

我当然听得到有人在窃窃私语,但我江乔诺也不是吃素的。

我面无表情地用公式化的语气回敬谈嫣:“第一,我没有接到徐老师的通知说谈小导全权接手这件事;第二,既然是我们二班的同学,我想我有批准他合理要求的权力。”

“权力?”谈嫣冷笑了起来,“你不会不知道,这次迎新晚会校长和副校长都会去看吧?江小导,你不会是想要故意拖我谈嫣的后腿吧?”

谈嫣一向说话刻薄,我早就习惯了,反倒是站在我对面的肖羽童看不过去,眼看着想要张嘴反驳她。

为了避免肖羽童和谈嫣正面冲突,我赶在她开口之前,淡淡地开了口:“说起拖后腿,我想,一个同学有事离开,不会比你这么小题大做,更耽误事吧?”

谈嫣气结,娇俏的一张脸涨得通红,我不再看她,对我们二班的同学说:“别愣着了,抓紧时间排练。”

大家四散开来,肖羽童凑到我身边,笑嘻嘻地说了句“还是姐姐厉害”,吐吐舌,继续对词去了。

我沉默着朝四周扫视了一下,恰恰撞上了一道视线。眉目如画一脸清冷的少年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

迟轩。

我有些窘迫,猜想他应该也不想在众人面前暴露我们之间的关系,因此并没有开口,看他一眼便转开了视线。

又在排练室待了一会儿,我实在嫌处处指手画脚的谈嫣碍眼,瞅着机会踱到正在和迟轩对词的肖羽童身边,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对她说了句“有事给我短信”,就准备溜之大吉。

刚刚走到门口,口袋里手机振动,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短信。

“等我排练完一起回家。发件人:迟轩。”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转头朝排练室看过去,他眉目不动,神色冰冷,连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

就像那条邀请我一同回家的短信,不是他发的一般。

我本来就没搞懂他早上为什么要等我一起来上学,这下更是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几眼,我泄气了,管他呢,反正我一直搞不懂他的心思,他让怎样就怎样,随他去吧。

刚刚走出第五教学楼,我口袋里的手机再次振动了起来。我眼皮一跳,下意识地以为又是他,赶紧拿了出来。

没想到,竟然会是谈嫣。

她的号码我没有存,却看得出那是来自她的短信。

短信言简意赅,意思更是清楚明了——

“你不用得意,我之所以答应让那个女生主持,不过是因为迟轩。告诉你,我没输。”

我冷笑一声,非常果断地随手删了短信。

短信刚删掉,攥在掌心的手机居然再次振动了起来。还是那个号码,却是让我再也冷笑不出来的内容。

“美人计那么烂的招式,真亏你想得出。迟轩是对肖羽童印象不错,但我发誓,有我谈嫣在,就绝对不会让他们在一起。”

我呆了。

美人计。印象不错。在一起。

我终于明白,迟轩为什么会插手这件事了。

我终于明白,单纯的肖羽童为什么会扯着我问迟轩长得帅不帅了。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觉得刚才的迟轩,和早上时的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同了。

是因为,早上的他,是同我在一起,而刚才,他的身边,站着的,是他“印象不错”的女孩子。

初秋的天气,明明并不冷,我居然会觉得一阵没来由的凉意。抬起手扯紧风衣的领口,这才稍微觉得好一些。

下午没有课,排练室我也已经去走了过场,没必要再在学校待下去。想起迟轩那条短信,我抿了抿嘴唇,还是不用等他了吧?他正在和肖羽童对词,待会儿排练结束,至少要送她回宿舍的吧?

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不做电灯泡的好。

早上是搭他的车来的学校,没有骑车,所以现在只好坐公交车回去了。到了家,我把自己摔在床上,午饭什么都没吃,居然也不觉得饿,索性扯过被子就开始补眠。

一觉醒来,摸过手机一看,竟然已经是下午六点了,我 额头,坐起身。

睡觉之前,我把窗帘都拉了起来,所以这会儿室内一片昏暗,我缓了好一会儿,视线才渐渐清明起来,然后就看到,自己的床尾居然坐了一个人。

“呀!”我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地扯了被子挡在身前,急急往后退。

那人嗤笑一声,起身啪地打开了灯。

我终于看清那人是谁,长呼一口气。

“你干什么啊迟轩,吓死我了!”

“江乔诺。”他黑若玄墨的眼睛盯着我,眉间有淡淡的倦意,声音是不加掩饰的不悦,“不是让你等我吗?”

想到排练时的事,我微微沉了沉脸色:“我没资格管你,也没必要听你的。”

他皱起眉,似乎不明白我从何而来的怒气:“你发什么神经?”

我起身下床,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晚饭吃什么?我来做。”

一顿晚饭,吃得各怀心思。

我只管埋头吃饭,完全不抬眼看对面那位究竟是什么脸色。

吃过饭,我在厨房收拾碗筷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振动,腾出一只手拿出来看,来电居然是肖羽童的。

看到那三个字,我的眼皮莫名地跳了一跳,手上的动作更是没来由地一僵。过了几秒,振动依旧,我总算回神,赶紧接了起来。

“有事?”

“嗯,姐姐。”肖羽童的声音格外愉悦,“明晚的晚会,姐姐一定会来看的吧?”

一听这话,知道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我松了口气,歪着脑袋用一边肩膀夹着手机,一边洗碗,一边回答。

“没什么意外的话,我应该会过去,但是估计待不了多久,导师说明晚我们师门要聚个餐,恐怕中途就得撤了。”

“那,一个小时总能待吧?”

“差不多。”我想了一下,“我尽量多磨会儿就是。”

“好嘞。”

肖羽童甜甜地答应,又说了几句闲话,把电话挂了。

洗完碗,我刚把手洗干净准备回头拿架子上挂的毛巾擦手,忽然看到迟轩倚着门框站着,正安静地看着我的脸。

“有事?”

说完我才注意到,我今晚怎么对肖羽童和他都是这句开场白。

迟轩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你擦完手出来。”

我没想到的是,我从厨房出来后,他居然递给我一份拟好了的合同。我草草瞟了几眼,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掀起眼睫,就见他正盯着我看,我强忍怒气,似笑非笑地道:“你还是要走?”

他不置可否,却是一脸的平静:“我妈的事不会追究你的责任,我说过的。”

我顿时哑然,停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了口,声音居然莫名有些哑:“你一定要我内疚一辈子,对吧?”

他抬眼看我,神色稳稳不动:“我干涉不了你的一辈子。”

我怅然无力地闭上眼,勉力稳定自己的心绪。

好半晌,心情终于平复了许多,我睁开眼,恢复了几分冷静地问他:“那,你妈的遗言怎么办?”

他眉目冷硬如铁:“当作没有。”

“好。好…”

我真是没出息,去世的是他的妈妈,他都能够平静自如地提起,反倒是我居然几近哽咽。我咬住嘴唇,犹豫了几秒,才缓缓张开:“那,你开个价吧…至少,要有最起码的赔偿吧。”

他皱了皱眉:“我说过不用的。”

我寸步不让地盯着他,嗓音控制不住地在微微 :“你说过的话,都不算话的?”

你还说过,我这辈子都休想甩开你,你还说过,你都没嫌我老,我急着找男朋友做什么,你还说过,笨蛋啊抱住我的腰,你还说过…

那些话,都不算数的?

你总是那么恣意妄为,只要是你愿意做的,只要是你希望做的,不管我怎么想,不管我想什么,都不会影响你的决定和选择。

你总是说走就走,上一秒还可能主动跑去齐家路接我,上一秒还可能发短信对我说一起回家吧,可也许下一秒、也许下一分钟又或者下一小时下一天——你随时都可能递给我一份合同,告诉我:江乔诺和迟轩从今以后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我越想越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却仍要拼命忍住。

“你走。你走吧…”我抬起手指向房门,“傻子才会上杆子追着债主还债的,我又不傻。”

随着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视线最终一点一点迷蒙了起来,我看到,迟轩那张脸上原本冰冷平静的表情,似乎在缓缓软化。

我咬了咬牙,反正以后都不会再有任何关系,索性把话给说明白了。

“你放心,”我忍着眼睛的酸涩,认真地说,“以后你的事,我都不会再管了,你爱什么时候回家就回家,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既然连你都说我不必负责,我不会再追着你报恩的。这三个月来,我做得确实不够好,但我真的尽力了。你、你走吧。”

一股脑说完了这些,我深吸一口气,回身往自己的卧室走。

走了三步后,动不了了。

我低头看了一下被他从身后拽住的胳膊,心里瞬间难过到无以复加,眼泪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立刻忍不住地 而出。

我太没出息了,居然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我背对着他,情绪太过激动,以至于胸口起伏不已,一开口就觉得自己真是委屈极了,“你凭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凭什么说笑我就得陪你笑,说翻脸就冷得像冰啊!我、我是欠你,我不光这辈子欠你,肯定上辈子也欠你的,可、可也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

他依旧攥着我的胳膊不放,走到我的面前来,有些懊恼地皱起眉,眼睛盯着我的脸:“别、别哭了。”

我偏哭。我委屈你还不让我哭吗。

他显得有些无措,摇了摇我的手臂:“别哭了成吗?丑死了。”

我使劲甩他的手,却没甩开,索性偏过脸去不看他。

他伸手握住我的一边肩膀,低低喟叹:“你别哭得好像我把你怎么着了似的成吗?”

你本来就把我怎么着了,你快把我欺负死了。

我不吱声,他好像觉得自己的劝慰起了几分效果,就双手握住我的肩膀,一脸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你倒是说说,你都委屈什么?”

我断断续续地抽泣着,绷着嘴,依旧不说话。

“因为…我上次和你吵架?”他开始自顾自地揣测。

“因为…怀孕的事情?”他再接再厉。

“不会是因为,我和谈嫣走得近吧?”

说到这句时,他的眼底,居然漾出了一抹笑意。

我一直抿着嘴唇不开口,终于把他原本就绝对算不上好的脾气给耗尽了。

“江乔诺。”他毫不客气地直接称呼我的全名,“你到底委屈什么,你倒是说啊。”

我咬咬嘴唇,偏了偏脑袋:“你要走就走,别那么多废话。”

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不能这么轻易就原谅。

他霎时眯起了眼,身上的戾气明显开始堆积:“你就那么希望我走?”

我仰脸张嘴反驳:“是你自己要走的!”

盯着他那张脸,我觉得胸腔里有满满的控诉要抒发:“你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八岁,别动不动就拿离家出走威胁我行不行?你一晚上不回来,我就要坐一晚上,你喝醉一次,我就要内疚一天,你说把别人肚子搞大了,我就得担心得要死难受得要死,你——”

说到这里,他忽然截断我的话,目光如炬地盯着我的脸,敏锐精准地挑我字眼:“你难受什么?”

我一窒,突然没了刚才那股子滔滔不绝的架势,居然张口结舌,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半句话。

他倾低身子,逼近我,低低地重复一次:“你难受什么?”

我被他那种奇怪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然,身形刚动了一动,准备往后撤,胳膊忽地被他给扯住了。

我退无可退,一咬牙:“我、我肉疼好吧?怀孕很需要钱的——”

又是话没说完,就被他挑字眼似的截住了:“花钱也是花我的,你疼什么?”

“我…”

我找不出理由了。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锁着我的脸,眸色阴沉地盯着我看了半晌之后,忽地朗然一笑:“你已经…不喜欢何嘉言了吧。”

明明是问句的语气,用的却是陈述句的表情,他这句话根本不像是在询问,反倒像是在通知我某件已经板上钉钉确凿无疑了的事情似的。

我张了张嘴,面色尴尬,却不忘嘴硬地说:“我喜不喜欢他,都跟你无关。”

“是吗?”他那双漂亮却稍显冷厉的眼睛,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几秒,而后错开,似笑非笑地说,“那,你还赶我走吗?”

我气结:“是我在赶你走吗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