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儿红着眼睛,连旧时的称呼都叫了出来,呜呜呜的哭个不住。
“他… …”琥珀终于找回声音,剧烈的咳嗽令她的脸颊上浮着两朵不正常的红晕。“他以为是我?”
邑姜毒计 环夫人痛失子
“他以为是我?”
琥珀缩回手,手上还是湿的,手指伸曲间,仿佛还残着方才在水中抓住他袍角的感觉。不得不承认,至少那一刻她是心安的。
抱紧了锦被,她眼睫低垂,喃喃自语:“他以为是我。”
她用了肯定句。
线儿已经哭得一抽一抽的了,“奴婢听到动静来的时候,这边已经聚了好些人,不知是哪里过来的,听到夫人掉进水里我都吓死了!呜呜呜…幸好…幸好夫人没事… …”
“环夫人是谁救上岸的?”琥珀问道。
“是…是大王… …”
“哦。”琥珀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
姬发先救茗环而不是她… …身上湿意深重,头发湿漉漉的垂下水滴,顺着她的脸庞蜿蜒而下,恍若她在落泪。
琥珀闭了闭眼,掩下那一点莫名的思绪,整张脸孔都深深埋进锦被里。
“夫人,先回宫罢。”琢衣犹豫着,“大王下令…在真相出来之前,您被禁足青门宫,不得随意出入…早晚也不必去給王后娘娘请安了… …”
琥珀突然昂起头,眼中闪过倔强的神色。她一把扯开被子站起来,脊背挺得像杆翠竹。“真相,出来什么真相?”
琢衣一抖锦被,细致的裹在琥珀身上,忧心道:“这种时候,再受了凉就不妙了。”
“夫人,若…若是环夫人的孩子保不住…”线儿禁不住细细颤抖起来,“我们怎么办?”
琥珀咬唇,看着恢复宁静的池水,转身就吩咐她们,“先回宫再说。”
雨霖宫。
满室静寂,一丝多余的声响也无,所有宫人都低垂着头侯在室外,只看到御医来来往往的穿梭,面上都是一派焦虑。
“紫婵是谁?进来。”
从内室里传来王后的声音,紫婵打起精神走进去,“拜见大王,王后娘娘。”她双膝跪地,头垂的低低的。
邑姜看了姬发一眼,就问道:“紫婵,事发时可是你陪着你们主子?”
紫婵抬了抬头,小心的看过大王和王后的脸色,才作出思索的样子,嗫嚅道:“回王后娘娘,奴婢…奴婢原先是陪在夫人身边的,可是后来在园子里,两位夫人走了没多久,”她又看了王后一眼,咽了咽口水道:“走了没多久,是…珏夫人让奴婢们先告退,让奴婢们都到园子外候着… …”
“哦?”姬发眼神冷硬,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案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哒”的声音。
紫婵的头垂的更是低,颤抖着道:“是是这样的,之后也是看时间久了,奴婢想着夫人是怀了身子的,就…就和珏夫人身边的线儿并琢衣一道进了园子里找,没曾想… …”
邑姜皱了皱眉,“大王,环妹妹刚从水中起来时可是说——是珏夫人把她推下水的?”
姬发顿时烦躁地起身,俯身打量紫婵。紫婵感觉两道视线投射在她身上,竟像是冬日被冰水浸泡一样,她浑身冰凉,垂在身侧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好半晌,姬发才对她道:“好好记住你今日之言。”又看向一脸忧色的邑姜,他眉间现出一丝丝的纳罕之色,“王后所言,孤为何不曾听见,想是王后耳力较孤更为灵敏?”
邑姜蓦地站起身,嘴唇翕动数下,可看着姬发满面寒霜,她只得把那些话咽回肚子里去。邑姜垂下眼睫,不卑不吭道:“臣妾是后宫之主,此事兹事体大,大王若是要偏袒珏夫人,那就只好请母后做主了。”
“不好了!”一个宫女满面慌张的跑进来跪伏在地,“环…环夫人血崩了——”
姬发看了邑姜一眼,抬脚就出了内室,拐进西边的房间。
来报的宫人微一迟疑就站起身,与邑姜打了个照面,她朝邑姜点了点头就脚步匆匆离去。
邑姜唇边弯起浓丽的笑弧,不紧不慢的往外走,抬手在鬓发边拢了拢碎发。“你做的很好。”
她的声音飘散在略显昏暗的房间,跪在地上的紫婵一抖,几乎是瘫软开来,望着邑姜绣满繁花的金丝裙角从门边缓缓的曳过去。
茗环侧着头躺在床上,脸上灰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姬发站在门边静静看着,半边脸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一批批的宫人捧着带血的水盆出去,又有宫人不间断的进来,空气中漂浮着血腥的味道。
不多时,来往的宫人都停顿住了,御医在姬发耳边说了几句话,姬发的脸色更见阴沉。众人都知道是环夫人的孩子保不住了,皆暗自屏气凝神,生怕一不小心触怒大王。
茗环悠悠转醒的时候,看到大王和王后就站在她床边,月白色的纱帐也染上点点血渍,她环视一圈又将目光定在姬发脸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就拽住姬发的袖袍,一瞬间泪水如注,在她苍白的脸上滑下一道又一道泪痕。
茗环哽咽着,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请大王为环儿做主,当时…只有我与珏夫人… …是她!是她从背后推我入水!”她的神色一瞬间变得狠戾,眼中投射出滔天的恨意。
姬发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嘱咐道:“环儿好好修养,此事…孤会调查清楚。”
茗环一怔,嘶哑着嗓子道:“调查?大王不信环儿么…一定是她…!这个贱——”她突的收住话头,看到姬发阴沉的眸子,她嘴唇颤抖地半张着,一颗心直直的往下坠落。
邑姜上前为茗环掖好被角,安慰她道:“妹妹且安心好生养好身子,孩子终究还是会有的。”
茗环心头更是一跳,邑姜却好整以暇地对着她微笑,“体贴”的为她把额前粘湿的头发拂到耳后。
锦被下茗环的手指抓紧被单,指骨泛着青白色。原来…王后与珏夫人这两个贱人早便联手了!她们就这样害了她的孩子!如果救不及时,很可能是一尸两命…很可能她也是活不成的!
茗环不敢再想下去,过了会儿,她的神色陡然安静下来,缓缓闭上眼睛,轻声道:“大王,环儿身子不适,想要…休息了。”
姬发沉吟着又嘱咐茗环几句,就和邑姜一道出了雨霖宫,往太后的雁碧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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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换上干净的衣裳,手捧着暖茶把线儿琢衣都赶出去,自己一个人凝神思索这整件事。
据说茗环从水里被救上岸,张口第一句话就直指是她把她推进水里的。茗环为什么要这么说?当时她们两个人站成那样的角度,她的手是有多弯曲可以以那样的姿势把茗环推进水里?
茗环是被水冲坏了脑袋还是——这整件事是她的预谋,自己跳进水里来诬陷她?
不,她当时挣扎的那么狠,这个做不得假,更何况她还怀着孩子,实在是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可是茗环今天在园子里的表现又实在奇怪… …
要么,整件事是邑姜在操作。邑姜派人埋伏在园子里,想要诬陷是她把茗环推进水里,如果不是她自己当机立断也跳进水里,那真是要被人当场抓个“现行”…若果真如此,邑姜这条计策是真正的歹毒!
这样的一石二鸟之计啊——茗环十有□她的孩子是保不住了,而她自己也难以洗脱罪名…搞不好茗环还会以为她和邑姜私下里早就联手要对付她。
琥珀倒吸一口凉气,茗环要是当时在水里一下子一尸两命,那她即便不是推她的凶手也仍是最大的嫌疑人,并且没有及时救助,怎么看都是她其心可诛!
茗环即使不死,但在这之后,她和茗环再不可能结成同盟…说不定茗环会竭力对付她!
琥珀越想脸色越白,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只是想在这个宫廷打一个不大不小的酱油,她只是想給他报仇而已,那么现在她就要这样承担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吗?!
琥珀随手把手里的杯子摔在地上,温热的液体冒起清淡的雾气,瓷片尖利的刃口亮出钝钝的光泽。她心中突然一凛,身体已经先行作出反应拿起一块瓷片,她把尖利的瓷片在手腕上比划了几下,莹白的腕上隐隐可见淡青色的经脉… …
帘蔓摇晃,琢衣和线儿仓促间进来,就看到夫人手腕上涓涓冒着血,她脚旁的一片瓷上沾上殷红的痕迹。而她不甚在意的甩了甩手,唇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正看着惊惶的她们。
置之死地而后生。
线儿回过神来,“扑通”一声扑在琥珀身前,“夫人!你这是——?”
琢衣却一下子明白过来,她跌跌撞撞冲到阁楼下,整座宫殿里都听见她的惊叫声,“不好了!珏夫人不好了——”
守在青门宫门口的守卫只见到一个宫女仓惶着往门口奔来,近了才听清她在说什么。众人都是一惊,他们都是负责看守,要是里头的人出了什么事他们难免要受牵连!
不由分说,领头的一个守卫就跑着赶去镶桦殿。一般此时,姬发确实是在镶桦殿处理政事。
琥珀的脸上慢慢的褪尽血色,白得几欲透明,她动了动唇,“你… …你出去。”
线儿流着泪直摇头,“我不走!我給你包扎…线儿去拿药箱…”她才要起身,却发现夫人正抓着她的手,吃力的对她摇头。
她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果…如果大王还在,”线儿想起当初朝歌的日子,心里泛起滚滚的酸涩,“如果大王还在,公主怎么会到这个地步,怎么会到镐京来,怎么会… …”她哽咽着话难成句,只是死死握住了琥珀渐次冰凉的手。
琥珀脑海里闪现出很多有关帝辛的片段,他对她的温柔,爱护,她对他难以启齿的情愫… …
她费劲的翘起唇角,看着线儿,即使身体中的血液正在不断流失,她的神色却很坚毅。
她说:“线儿,这不会是终点… …”
作者有话要说:
人们都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
当时晨曦 身如曼珠沙华
腕上的血液顺着手臂的弧度染红了棉白的纱裙,血色渲染,她是盛放在地狱的曼珠沙华。
腐蚀的黑气盘绕,沉迷的血色馨香,白裙上张开错乱的荇蔓,绯红之花,泣血的宿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琥珀疲惫的张着眼睛,声如蚊呐,“他来了…记得叫醒我… …”
话音刚落,她就阖上了眼,纤长的眼睫沉寂的垂下。
线儿一下就慌了手脚,“夫人?”她的食指发在琥珀的鼻端,感觉到她微弱的呼吸,线儿才松了一口气。她马上冲下楼。
“求求你们让我出去。”
线儿看到琢衣跪在地上恳求门口的守卫,她心里一酸,跑过去和琢衣一起跪下,“求求你们了,夫人快不行了…!若是夫人出了事…这是你们可以承担的罪责吗!”
一个守卫不耐烦的皱眉道:“起来起来,肖大哥已去了,待肖大哥回来不就知道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线儿气性大,一心要闯出去,守卫们一开始还給她几分面子,后来竟是一脚把她踹开老远。
“线儿!”琢衣尖叫着扶起线儿,愤恨的看着守卫。
… …
肖守卫到了镶桦殿才知道大王在太后娘娘的雁碧宫,他犹豫再三还是去了雁碧宫门口求见。
雁碧宫。
太姒和邑姜对视一眼,邑姜正欲再开口,却有宫人来报,“看守青门宫的肖守卫求见。”
姬发神色一顿,“叫他进来。”
肖守卫跪拜在地,慌乱道:“大王,青门宫的婢女说… …”他抬头窥视了一眼,复又大着胆子说道:“怕是珏夫人出事了!”
姬发放在手中杯盏,沉声问道:“可知是何事?”
“恐怕…性命攸关。”肖守卫答道。
太姒瞟了肖守卫一眼,“你下去罢,”见着肖守卫退下,她哼了声道:“大王不会信了罢?这种小伎俩——”
她话还没说完,姬发已经拂袖而去,带起一阵风。
太姒气得身子狂颤,“他为了个女人…还是前朝亡女!竟然这样对哀家!!”
邑姜默不作声,静静望着手中茶盏,茶叶在杯底沉淀,她浅啜一口,气定神闲道:“母后又何必如此。此番计划天衣无缝,就让她再蹦达两下,又何妨?”
太姒渐渐顺匀了气,恨恨道:“你可别叫母后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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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发行至青门宫,一众宫人跪了满地,他只看着线儿和琢衣,“她在哪。”
“夫人在楼上,在楼上… …”线儿的眼泪又成串的滚落。
姬发皱着眉,停在层叠的帘蔓之后,他突然间却步了。心底无端升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恐慌,他何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终于掀开帘蔓,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他看见那个浸在血水里的人儿,他几乎站立不稳。抱起琥珀,她的长发像无根的柳絮委顿垂落,她在他怀里轻的仿佛随时会消失。
她的血浸湿他衣摆的同时,也一寸一寸渗进他骨髓。
“传御医!”
外间立刻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姬发的视线游移在琥珀手腕上殷红的划痕,面上闪过一线阴影,他迅速把她平放在床上,撕开一条床帐紧紧包扎住她血色交替的皓腕,好在血暂时止住了。
他的脸贴上她冰冷的面颊,姬发闭起眼睛,试着平复心间焦躁嘶吼的情绪。
她在他心里这样是重要么?!
姬发猛地起身,撑开双臂冷冷俯视着琥珀。
入眼却满涨她苍白纤弱的眉稍唇角,紧紧闭起的眼睛… …
如果她就这样去了,他是不是再也无法看到她对着他笑?即使他拥有世间最大的权利,掌控万人命运,唯有她生死,他不能控制。
他还没有告诉她,其实他很喜欢她笑着的模样。
她对他展颜的时候,熨贴的仿佛冬日旭阳,他的心也要被她的笑靥融化。
或许,他们的纠缠,从朝歌那日薄暮晨曦的清晨伊始。
一面,遇见,已是一生。
整整两日,姬发日夜守在琥珀身边。她安静的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姬发不时去探她的鼻息,确定她还活着,确定他们还在同一个世界。
他俊秀的面上带着疲色,双目却炯炯的盯着她。
“你张开眼睛,看着我。”
可是她一动不动。这样的对话持续了太多次,他仿佛被触怒了。
“你道我不知道你在我身边的目的?!你不是要杀我!嗯?殷氏子珀,你这幅样子怎么杀我?!”
他暴怒的扯住她铺散床头枕间的长发,“給孤醒过来!你这样要怎么给你父王报仇!?”
不知是否被扯痛了,陷入昏迷的琥珀蹙起了眉。姬发吓了一跳,手蓦地就松了,墨黑如缎的发丝从他的指尖丝丝缕缕的滑落,轻飘飘的落在她胸前。
琥珀的睫毛颤了颤,她慢慢的张开眼睛,眼神却很涣散。
“醒了…?”
他的声音,使她无神的目光凝眸。琥珀看着姬发,她的脑海尚处于一片混沌之中。只是凭着直觉看着眼前这个满面焦急的男人,他很白净,像个小白脸… …
突然一怔,琥珀瞳孔放大,再细看姬发,发现他正在深深的凝视着她,他墨黑的眸子里似乎比从前多了很多东西,很多…她不能读懂的东西。
“我还活着...?”琥珀动了动手,她的手腕上缠着层层的纱布。她情不自禁唇角就带了笑,她怎么总这样命大呢。
她的身体被突然被姬发抱起搂住,他用力抱紧她,像是要把她揉进他的骨髓。
“痛…”她轻声嘀咕,转了转脑袋。鼻尖碰在他的脸上,闻到他身上沁人的龙涎香。
姬发慢慢的减弱手上的力量,他放松下来,垂着头搁在她削薄的肩上,呓语般,“知道吗。从前我以为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我去在意。”
“现在… …”
他骤然收紧手臂,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她耳边柔声道:“珀儿。恐怕你是我的软肋。”怀中的身体一怔。
“或许能有一个软肋,也不错。”他好像想通了什么,在她晶莹的耳垂上吻了吻,手指把玩着她的发丝。心情大好。
须臾,姬发放开琥珀,看着她怔愣着看着他,翦水双瞳里写满了惊诧、不置信。他在心里轻笑。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从来藏不住心思。
“说你爱我,愿意一辈子陪在我身边。嗯?”
他捏了捏她的鼻尖。笑着与她对视,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将她溺毙。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呜~~~~~
不要问楠竹是谁,我还不知道,还没决定。。。。。。。。。。。。。。。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