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绕了好大一圈才在二楼阳台分割出的书屋里找到裴白墨。

林瑟靠近两步,一向警觉的裴白墨却没有对他沉重的脚步声表示抗议,林瑟禁不住皱眉。

裴白墨手里摊开一本大开本词典,放在膝间看一眼,又提起拿到胸前审视。

来回几次尝试,才将词典扔到一旁闭上眼睛。

林瑟倚在第一列书架上旁观他的郁闷和懊恼。

这小子平日里的云淡风轻还真是伪装的好。

裴白墨的昵大衣已经脱掉,林瑟再靠近几步,视线转换才看到他后脖颈旧年留下的伤疤。

那场事故对裴白墨的影响,从最初的鲜血淋漓,到后来的无声抑郁、流言蜚语,再到而今的后遗症发肤之痛。

每一次他都是旁观者。

看着裴白墨在窗边瘦削静默的身影,林瑟突然涌出许多心疼…他拍拍自己脑袋,清空那堆莫名其妙的情绪。

这是他的好友,用自己的智慧和生命为许多人的安危奔走。换来的却只是孤寂和失去的健康。

林瑟正伤感,突然脚边落下一本词典。

他顺着词典飞来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裴白墨正在抱臂盯着他,看那姿势,似乎已经过了很久。

“第二排第六列第八本。”裴白墨很正经地对他说。

林瑟习惯了被支使,从书架上找出那本书就要递给他。

裴白墨却出声阻止:“建议你看的,不用递给我。”

林瑟闻言低头,这才看清裴白墨让他从书海中淘出来的那本书的名字——《论痴呆和发呆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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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没有时间发呆。

当地刑警队的人在侦查细节,配合有关部门隔离已发病例和相关密切接触人群。

CA3855。

原本是很多人再平常不过的一次旅程,却变成了一次死亡之行。

云端那么靠近天堂的地方,带他们进入的,却是地狱。

资料里关于马尔堡病毒的陈述非常简短,每一个字,诉说的却都与死亡相关。

夜色盯着白纸黑字的案卷一字一字认真地看:“突然高烧、头痛,大量出汗,肌肉酸痛。最初的症状很像流感,从发病的第五天开始,胸部、背部和腹部出现斑状丘疹,伴之恶心、呕吐、腹泻、腹痛;症状会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严重,出现黄疸、胰腺炎、体重大幅度减轻、神志不清、休克,直至全身多处器官衰竭,最后出现口鼻出血、尿血、阴/道出血和消化道出血。通常而言,在5至10天潜伏期后发病,多数患者将会在一周之内死亡。”

她异常担心萧子规的情况。

N市的疾病防控中心已经介入,事态的严重性远比她们预计的更为严重。

N市的两起感染者,都在病发后不可控制地迅速走向死亡。

如果萧子规也和他们一样…夜色完全无法想象。

她抱着希望在等最后的结果,等那个萧子规与此无关的平安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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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瑟看到书名的那刻,异常淡定。

他把书重新摆放回自己将它抽取下来的那处,然后一个不小心,碰掉了整整那一列规矩摆放的书籍。

裴白墨更加淡定地旁观,看他刻意地举动甚至善意地开口提醒:“你这么突发奇想地想要替我把书架上的这一列旧书都换成新版,我倒是不好拒绝的。”

林瑟也不着急,始终抱着纠正裴白墨做人原则的希望:“做人得有最起码的价值观和道德观。”

“你这么理直气壮地跟我说让我给你换书,而且还是一整列书,并且是不同语言的绝版书,你怎么好意思?”

裴白墨从软榻上起身,走到林瑟身旁拍拍他的肩膀:“价值观和道德观是什么?理直气壮这个词我倒是懂得。”

裴白墨话毕又是一副甩手就走扔下他的架势,林瑟努力半天还是决定雄起一次:“好吧。我大度,我理解你、原谅你。我好歹是你救命恩人的儿子,你这么压榨我合适吗?”

裴白墨没有丝毫反应。

林瑟一着急喊了出来:“别装做听不见我的话无视我。我知道你的听力在下降,可是这句话,你绝对听清了。”

“哦,你知道了。”

裴白墨最终还是回身应了一句:“那以你的道德观和价值观来考量,这么对待伤病患合适吗?”

林瑟真得有在思考这个问题…

过了几秒才说:“我放弃,你闭嘴。”

他把掉在地上的那列书摞起来抱走:“我堂堂正正一男子汉,硬生生让你逼成了受气小媳妇,这个负罪感你必须有。”

他说完还觉得不解气,又回头补充一句:“友情提醒,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善解人意的、体贴的、风度翩翩的男人。”

“善解人意?你一定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体贴?你的字典里好像也没有这个词。”

“风度翩翩?你对风度的理解一定是外星人教的。”

、第011章马尔堡病毒-致命邂逅

第十一章马尔堡病毒-致命邂逅

夜色几人在R市的行程非常紧凑。

CA3855航班,当日所纳旅客和班组一共125人,当地刑警队通过机场方面交付的旅客名单进行排查,其中目前在R市的人口,只有35人。

已知病发的受害人,与马尔堡病毒最可能存在关联的就是第一个病发亡故的N市生物学家叶长安和R市依然挣扎在死亡边缘线上的医生宁汉。

凶徒并非意欲报复社会,那么这中间一定有某种联系。

可惜宁汉此人的简历异常简单,R市土生土长,在R市求学生活,这次去N市,也只是替代同事去参加上级医院的研修。

他的交际网络一如他的生活一般单调。

父母双亡,只有一众关系并不密切,却也可以勉强称得上熟络的同事。

寻求进展如此艰难。

夜色她们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耗费在R市,又即刻启程返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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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N市刚落地,夜色就接到林瑟的电话。

“Katze,我要回柏林复工,帮我看好J。”

夜色从机场大厅出来,寒风扑面,顺手拢了拢昵大衣的立领挡风:“这么快,他知道吗?”

“他一向不喜欢我说再见,即便他知道我总会再次出现。”

林瑟用他一贯的闲散的语气刻意说得幽怨。

夜色紧绷的情绪闻言得到舒缓,笑着说:“你这样嘱咐我,真像远行放心不下爱人的小姑娘。”

“我以为我爱他早就不是秘密”,林瑟也笑,“好了,不开玩笑,有些情况不应该是我告诉你,总之多照顾他。哪怕他嫌弃你是累赘,嘲笑你是白痴”。

“我的长相看起来是一副欠虐的模样吗?”夜色皱眉。

考虑到裴白墨异于常人的人际交往方式,林瑟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夜色鼓励,酝酿半天才说:“你能有那么好的眼光看上他,要觉得骄傲。你可以的,把他交给你,我放心。”

夜色听他拐弯抹角仍旧不忘去夸奖裴白墨,因案件和萧子规而生的忐忑感全部消散:“在我不知道他在N市之前,在你没有穿山越海到这里来之前,他一个人,也一直生活得很好。”

“你嫌弃他。”林瑟给出结论。

夜色笑:“胡说,我很明显是在赞美他。”

林瑟在电话那端打个哈欠,很快挂断:“其实我只是担心他每天吃苹果会饿死,你经常帮我确定下他是活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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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在机场外的出口站了一会儿,就瞥到林垦开车过来。

一上车,没了适才和林瑟交谈时的轻松,满脸忧虑挂起。

林垦也不多话,径直将车开向N大附属医院。

传染病防控中心的专家这几天也一直坐镇附属医院,夜色上楼之前,还在手机里调出萧子规前一晚留给她的讯息查看:我去医院,别担心。PS:别告诉爸妈。

医院里客流很多,夜色在电梯前站了一会儿,又拐到楼梯口急匆匆往上爬。

林垦知道她担心萧子规的情况,并未多言,一直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萧子规的初显症状和马尔堡病毒病发患者如此相像,夜色远在R市时,就通过厅里的同仁了解入院检查的萧子规的这一点情况。

她想起多日前萧子规说过的:我若没从天上掉下来,你就不能从地上倒下去。

他怎么能,自己先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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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直奔这次应对马尔堡病毒特例开设的会诊室。

还未爬到那个楼层,便意外地看到继父萧何和吕宋宋沿着楼梯相扶往下走。

夜色抬头对着萧何喊:“爸。”

眉梢眼角如蒙霜降的萧何冲夜色点点头,抬手摸摸她的发尾:“色/色,你说的没错,你哥专注坑爹一辈子。等他出来,我一定不再纵容他,他要是不听话,就和小时候一样关禁闭。”

夜色勉强笑笑,原本很平静的心绪,在听过萧何这样故作轻松的语气之后,反而渐渐感觉到一丝心酸。

萧子规要她隐瞒,可是面对真正关心他的人,他们了解关于他的消息,又怎会只有通过她那一种途径。

林垦接替吕宋宋去送萧何,吕宋宋这才对夜色解释:“萧伯伯有朋友在附属医院,自然瞒不住。姜阿姨你妈妈还不知道。我是靠消息吃饭的,别这么疑惑看着我。”

“结果出来了吗?”夜色脊背贴在墙面上,冰凉的温度直戳心底。

吕宋宋没有回答夜色的问题,转而很直接地抱怨:“倒是你非常不地道,竟然不给我漏风。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被隔离,我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转移话题?我懂了,别直接告诉我答案了,不爱听。”

“你懂个鬼?!我从十一岁发现他其实除了坏还有个长得帅的优点,到十四岁开始喜欢他,虽然人人都知道,但是我还从来没有表过白!!”

夜色将身体从墙壁剥离站直,双臂插到吕宋宋腰间将她勾拉过来给她一个拥抱:“别逞强了,闺蜜当前,你哭也是可以的。”

“我对着你哭没用,不用安慰我。”

吕宋宋伸伸舌头,接着对夜色说:“色/色,夜闻西就在这家医院里,上周刚从非洲回来。你哥还真是死性不改,什么时候都往她在的地方钻。”

夜色这是第一次听到吕宋宋如此轻易地提起夜闻西的名字。

夜色知道她不喜欢萧子规和夜闻西这两个人名。

他们取名时并不相识,却从那时起就已经有了割不断的关联。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出自李白)

夜色始终记得旧年月里吕宋宋酒醉大骂李白时的样子。

这一场三人行,吕宋宋明明来得那样早,却在后来发现,有些东西,无关早晚,名为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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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亟待告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

夜色却还是自认自私地抽出一些时间逗留在附属医院里。

既然萧子规已经确认感染,病况她完全无法干预,能为他做得,不过是圆这些年,他放不下的执念一场。

一如吕宋宋有从未告白过的缺憾,萧子规守候在为了理想活着的夜闻西身旁,不想她为了自己绊住前行的脚步,又何曾表白过。

夜色从守在医院的同仁那里借来白纸板,站在医院人来人往的大厅,手里拿着吕宋宋给她的号码,在手机虚拟按键里一一摁下。

久违的夜闻西的声音最终出现在手机另一端,夜色没有多言,直入正题:“闻西姐,我是夜色,我在附属医院,能不能请你现在抽空站在能看到医院一楼大厅的位置往下看。”

夜闻西停顿几秒才应下,回话再简短不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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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时隔多年,夜色都能记得自己当时看到出现在二楼护栏旁的夜闻西时加快的心跳。

那种节奏,比她年少时守在裴白墨楼下来得更加迅猛。

夜闻西有那么多理想。支边、支教,做无国界医生。

但萧子规的理想只有一个。

一生一世一双人。

夜色不知道萧子规日后若能活下来知道她现在的所作所为会不会跳脚,但她对着夜闻西的方向,将白纸板举起一一亮相扔掉,亮出的字完整地串出那一句“夜闻西,萧子规爱你”时,除了自认有些矫情之外,想到的,都是有关于良辰美景的未来。

回N市的路上她曾经那样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