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白墨摁响了门铃。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依旧不见人开门。

反而是身后不远处的电梯,再度打开,从内里走出一个人。

裴白墨看到雪白的瓷砖墙面上映出的倒影,平静地回头看——是许南康。

“林垦告诉我这个地址。”

裴白墨点点头,稀松平常地问他:“为什么从电梯上来?”

“许南康”表情微怔:“这样速度更快。”

没有人来开门,裴白墨也不再摁门铃。

他和“许南康”就这样站在20层的廊道里,言语和视线均不再有交流。

他要和时间赛跑,没有时间再继续等“许南康”的下一步动作,直接戳破“许南康”的伪装:“不开门吗?”

他身旁的“许南康”身形一僵,裴白墨却神色毫无变化:“尚不清楚你姓甚名谁,所以无法称呼。”

他神色毫无起伏,似乎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再次重复一遍:“不开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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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南康”在门上有节奏的敲打了数下,很快有人来开门。

对方见到裴白墨并不惊讶,而且似乎毫不忌惮他的存在。

不担心他手握武器,不担心他突然袭击。

裴白墨清楚,对方反应如此,更印证了一个事实:夜色的确在他们手里。

他在客厅自如地落座,“许南康”站在一旁注视他。

“很好奇?我为什么看出你是假的。”

“许南康”没有回答,选择离开他所在的这个房间。

裴白墨却在身后问:“他还活着吗?”

他屏住呼吸:“被你夺取身份的许南康还活着吗?”

“许南康”蓦然回首,适才那张许南康惯有的温和平静的面庞上,绽开了一个放肆的笑。

坏消息…裴白墨心底一沉。

“许南康”手里拿着一个纤细的试管,示意一旁面罩遮脸的男人走向裴白墨。

裴白墨看到面罩男说:“解开外套。”

他想他们终于想要检查他是否夹带有威胁的物品。

如果这一关通过,事情就会朝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露出自己伤痕累累依然渗血的左胳膊。

“许南康”和面罩男均敛目,裴白墨主动坦诚:“抑郁症发作,偶尔自残。这不是疾病,只是业余爱好。”

“许南康”唇畔渐渐有了笑意,似乎很喜欢他交代的内容。

他的目光在裴白墨刀割的伤痕上逡巡,最终亲自给他的眼睛蒙上黑纱。

视线被遮蔽前,他看到“许南康”说:你很快就能如愿以偿见到夜——

这一刻,裴白墨完全陷入了黑暗无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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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带到了独立的新房间。

她被半捆绑在十字架上,对面的墙壁上,正挂着一块显示屏。

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怎么会在里面看到裴白墨的身影。

眼睛看到他那熟悉的轮廓那刻,心底涌上来过多的思念即将冲破牢笼喷薄而出。

她想他。

思念成狂。

之前不断听到的男声再度出现:“你的爱人来了,真是感人的爱情。”

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地咬牙切齿,而后是夹杂着喑哑嗓音的干涩的大笑声。

“听说过Sarin吗?”

他诡异的笑声再度划破夜色耳膜。

Sarin,中文名沙林,甲氟膦酸异丙酯,一种神经性毒剂。想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夜色在十字架上剧烈的挣扎。

捆绑她四肢的铁链太过沉重,任何一次抗争,终究都是徒劳。

她只能看着显示屏里的裴白墨,忍住自己上涌的眼泪,唯恐模糊视线无法将其看清。

她看见房间里有人戴着防毒面具慢慢向裴白墨靠近,耳边又是那熟悉的她想要将其撕碎的声音:“我们来欣赏一下他感受Sarin的模样。”

“别担心,没那么快死,我们慢慢折磨你的心上人。”

“想知道为什么?”世上此刻夜色最痛恨的这个声音继续说,“要怪只能怪他喜欢你”。

突然间门开了,戴着面罩的男人走出来,一直走到她身旁。

夜色忍着极度的不适只能看着他慢慢靠近,他的鼻翼挨着她的肩头轻嗅,最终整张脸停靠在距离她咫尺之距的地方。

“四年前,我的伴侣感受过Sarin,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他的手紧攥着夜色的腰:“我不知道,他没来得及告诉我,我只知道他死、不、瞑、目。”

夜色向后微撤身体,他却更加紧攥她的肌肤:“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夜色心头的屋脊摇摇晃晃,无法言语,只看到他另一只手伸向她身后,禁锢住自己的头部,贴在她耳侧说:“因为Sarin,亲爱的。”

那声“亲爱的”,语调及其怪异,听得夜色毛骨悚然,他却还在继续:“因为你,他才上了那班地铁,遇到意外事件,毒气袭击。”

四年前,地铁沙林毒气案。

夜色眼中出现了然的神情。

“为了杀掉你,”他微微一笑,“他永远的离开了我”。

他费尽心思引导那个网络写手。

培养此人成为一个以模仿“空心”为乐的罪犯,给此人改头换面,教他模仿别人生存。

又一步步让她想起旧年里的案件,希望她能在恐惧中消磨掉所有的意志。

可他终究高估了自己的耐心,还是忍不住加快步伐,提前出手。

“亲爱的”,他呵呵笑,盯着夜色紧咬的唇,“我们让他试试多大的浓度好呢?”

夜色闭上眼睛,缓了几秒再度睁开,望着他的眼睛,明知无果,还是忍不住:“求你。”

她知道他想看到她崩溃、哭泣、绝望、生不如死…可她如今心底只剩一种感觉。

从五脏六腑,心肺的每个缝隙间,都只有一种感受——疼。

疼得她眼眶干涸,疼到她面部僵硬,无法做出任何表情,只剩空洞。

她贪婪地望向显示屏里的裴白墨,看到他被黑纱遮住眼睛,看着戴着防毒面具的男人走到他身前,将手中的试管放到他的鼻端。

她呼吸的拍子瞬间乱了。

她不敢眨眼,害怕这些残忍的凶徒,就这样将他从她身边夺走。

这世上,她穷尽万水千山,都不会再遇见这样一个裴白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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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部像被灌入铅一般紧塞,突然的呼吸困难,让裴白墨忍不住大口呼吸。

结果却适得其反。

他用力攥紧为了安装定位仪在手臂上切开的伤口,手臂上的疼痛,却不能转移他的任何不适。

腿部的肌肉酸软无力,他试图后退寻找支撑,被蒙住的双眼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终究无力找寻。

他脱力倒在地上,头部不知是否因为倒地时的撞击,开开一阵阵忽弱忽强的抽疼。

他将手指摸索着插入地板石间的缝隙,紧紧扒住。

这是中毒的迹象…

他知道夜色一定在看,抖着唇反复呢喃:“没关系。”

突然上涌的胃酸引起剧烈的反胃恶心,他却不能吐在她的眼前,她会更加担心。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双唇,结束了不连贯的吐词,恶心感却如何都挥之不去,即将冲破他忍耐的极限。

双唇咬住,缺氧的感觉也再度发作明显,肺腑间似灼烧一般激烈地疼痛。

喘不过气来。

不过很短的时间,全身都渗出一层薄汗。

最终还是败给生存的本能,他需要空间,松开双唇的瞬间,气体的进入,却激起一阵激烈地呛咳。

他咳得惊天动地,用力喘气却还是无法呼吸,唇畔渐渐吐出一些酸水。

这一刻,他庆幸近期没有进食。

他想要告诉夜色,他是在演戏。可他知道,她不会相信,要他撒这样一个谎,他自己都觉得过于拙劣。

会死吗?

进入那栋公寓楼时,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如今被罪犯挪移来的这个地方,不知所在何处。

如果他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折磨他致死,才是凶手的目标。

折磨需要过程,他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并非只是成为一个死尸定位仪。

他静静躺在地上,呼吸困难,面部由白皙,渐渐染上青色。

没多久,他一动不动都感觉眩晕的大脑随着有人拖着他的双腿在楼梯上自下而上前行一下下撞击到楼梯台阶上。

眩晕感没有得到缓解,疼痛也更加如影随形。

面上的黑纱被人粗鲁的扯掉,眼前却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片,仅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感觉到有人托起他的手臂,随着一个针状物刺入臂膀,一阵冰凉的感觉短暂出现在自己的右手臂。

有人给他注射某种药物,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呼吸虽然艰难,却不再像是垂死一般进气少,呼气多。

过了没多久,眼睛渐渐能看清周围的事物。

一直持续的眩晕感,让他没有发现自己被吊挂在一面墙壁上。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除非看清,否则不知道室内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这才看到此刻自己身后的那面墙壁上,有个十字架,而上面捆绑着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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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是无法预知明天会发生什么的情况,眼前是各种各样的刑具,和带伤的人。

夜色的眼神太过空洞,裴白墨知道自己需要和她说些什么。

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不知道那有多喑哑干涩,一副饱受摧残之感。

他说的,是他惯常不会做的事情,讲笑话。

“从前,有一只兔子,又来了一只兔子。”

“它扶着耳朵站在第一只兔子的肩膀上。”

“又来了一只兔子。”

“它扶着耳朵站在第二只兔子的肩膀上。”

“后来又来了一只兔子,它扶着耳朵站在第三只兔子的肩膀上。”

这样的环境,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体温是热的。

他停了一下,努力地望向夜色在自己视线中呈现倒像的脸。

她终于从空洞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你教会我这个笑话了。后来又来了一只兔子,原本的小兔子扶着耳朵站在第四只兔子的肩膀上。”

裴白墨侧目盯着夜色的眼睛,继续他的笑话:“后来又来了一个兔子,它扶着耳朵站在第五只兔子的肩膀上。”

适才目睹了他被折磨的经过。

她知道那不是结束,可她也相信他不会无所准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