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君殊心里一沉,忍不住问:“怎么了?”

衡南的指尖,正点在蓝上衣背后的白漆玉兰花上:“舞蹈鞋。”

“什么?”

她跳舞十年,不知穿废了多少双软底舞鞋。压腿练功,穿鞋脱鞋,低头时总会看到的……

“芭蕾舞鞋的商标。”

作者有话要说:盛·欣慰脸·君殊:我师妹还是很乖,很懂事的。

弓:你是我写过的最天真的一个男主:)

鬼胎(五)

艾诗橡胶厂。

“芭蕾舞鞋,鞋底里面有一块橡胶鞋板,鞋底外有一块皮质底。我们艾诗主要生产橡胶制鞋板,刚还有一个分厂,生产皮革。”

“所以玉兰所有的舞鞋,都是委托我们厂生产的。”

树荫下蝉鸣阵阵,盛君殊和艾诗厂的负责人,一面说话,一面走在太阳炙烤的街面上,后面跟着亦步亦趋的张森。

负责人顺着盛君殊的目光看过去,迎面三三两两的女工相携而行,下身牛仔裤,上身穿的就是绘有白玉兰的蓝色工厂制服。

“不是我们不配合,是我们厂的女工有三千多个人,流动性很强。有的人可能干几个月就走了。要找一个以前干过的人,这难度太大了。”

盛君殊说:“她一只眼睛坏了,左手臂骨折,一只脚掌外翻,应该很好找。”

负责人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盛先生,我们厂有规定的,不招残疾人。”

盛君殊沉吟片刻,停下来侧头看着他:“工伤呢?”

负责人仰头沉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这几年工伤赔偿的,没有伤这么重的。再早的,2000年以前的,我就不清楚了,那时候我没调过来,厂子记录也查证不了。”

盛君殊和张森对视一眼。

跟负责人握手告别,张森不住地拿广告传单扇着风,一脸愁苦地:“老板,这、这这艾诗厂找不到人咋、咋办?”

盛君殊默过了片刻,猛然转了个向:“回长海小区看看,有没有有水的地方。”

“为啥呀?”

“她第一次出现,反复对李梦梦说过的话。”

对了——

无论第一次在诊所,还是第二次在出租屋内,她说的只一句话:“妹,我口渴。”

*

长海小区年代久远,大概修建于英统治时期,几栋以连廊连在一起的居民楼,围出一个狭小中庭。

建筑外立面剥落,楼道里散发着常年发霉腐朽的味道。

盛君殊扫一眼,楼房连得密不透风,光线很差,中庭小而阴暗。外国人大概不讲究这个,但按照传统风水,这楼的布局并不好,没开口,万恶汇于中庭。

长海小区在世纪之初翻新过几次,但都是小动,没条件挖掘人工湖,只靠喷泉景观创造一点水景。但是没过多久,喷泉就因为资金问题停喷了。

喷泉已经干涸。张森伸着脖子看了一眼,里面全是垃圾尘土和装化肥的塑料袋子。

“还有就只剩下排水明沟了,但是不不下雨,明沟也不、不能保证时刻有水。”

盛君殊站在喷泉旁边,仰头看着楼宇圈出的小块灰白色的逼仄天空。

这个小区里一处有水的地方都没有,怎么会呢?

“咕噜噜——”张森闭了一下眼,忙捂住了自己争气的肚子,好饿好饿好饿,老板您听到了吗?

“咕咕噜噜——”更响亮的一声。

盛君殊被这惊雷一震,终于想起来看表:“两点了?先吃饭吧。”

长海小区外面是细窄的老街,饭店也有,不过都是苍蝇馆子,小小的门脸,门口斜放一块木板,算是招牌。

沿街走着,张森走到一家店面前,突然蹲下来:“老板等、等一下,我系鞋带。”

盛君殊扭头一看,木板上拿粉笔写着“本店特色:古法烧鸡”,旁边画一只鸡腿;再一扫张森脚上一双光溜溜的皮鞋,顿了顿,迈腿走进了店里:“就这家吧。”

反正也只是对付一顿饭。

小店里,头顶吊扇呼哧呼哧地扇着热风,桌上摆了小卷皱巴巴的卫生纸。坐在小板凳上,等待上菜的过程中,盛君殊垂眸看着手机,一言不发。

张森习以为常,自己放松地看菜单。

这么多年来,一旦盛君殊想不通什么,就会有一段时间不大说话,其实是在脑子里颠过来倒过去捋线索,整个人是放空的,这时候就算跟他说话,他也多半敷衍。

但是不一样的是,他从前只是自己发呆,这还是第一次玩着手机沉默。

张森这就有点好奇了,悄悄绕到盛君殊后头,想看看他看什么视频,结果一眼就看见那一排扎眼的冒着桃心的粉红色的按钮:“与TA通话”“给TA喂食”“自动发球”。

这熟悉的界面,张森的三角眼微微睁大——

老板他妈的竟然又……

盛君殊漫不经心地瞧着手机屏幕。

他当时选摄像头,并不是故意选这一款。只是因为这一款平时可以伪装成小盒子,还能在暗处角落把晃动的物体拍得极清楚、同时还能随时在手机上同步的,恰好就是一款多功能的宠物摄像。

这个宠物摄像软件有个功能,一旦红外摄像头感知到前面有物体晃动,就会自动开机,同时给他的手机上提示一条推送信息,提醒主人“不要错过美好的瞬间”。

刚才收到推送的这个,是安在床底下的那个摄像头发出的。他下意识点开的时候,里面还是一片黑,大约是衡南不慎碰到了床,误导了摄像头。

他也没有及时退出去,只是微抿嘴唇,静静地看着这片黑发呆。

可是片刻后,镜头前忽然有了一缕光线,随即是过曝的一片惨白,好一会儿,镜头暗下来,什么东西抖来抖去的,慢慢现了形。

绿油油的小叶片晃动着,一盆小小的千叶吊兰,被一只手推过来。

旋即,一张小小的脸出现在镜头里。

“……”

张森倏地被吓跑了,捂着脸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

盛君殊暂时无心去想衡南为什么会在床底下,因为他心里正想案子,感官反应有点迟钝。

另一方面,因为衡南是趴着进来的,手上握着一只手电筒,少女胳膊肘撑着地,身上只薄薄一件薄荷色吊带睡裙,衣领松垮垮地垂下来,镜头里大片瓷白的肌肤都清晰可见。

盛君殊的睫毛动了一下,皱起眉,伸出一只手掌,立刻挡住了镜头下方师妹若隐若现的勾,自己给画面裁了个边,接着看下去。

衡南整个儿钻了进来,两只胳膊垫着,躲在了床底下以后,脸上神色变得轻松惬意,就在这小空间里拿细长的手指同千叶吊兰嬉戏。

过程很无聊,她戳一下吊兰精,吊兰精的叶子向后闪躲,没戳着,一回合就结束;下一回合,吊兰伸出藤蔓卷她的手指,衡南向后抽手,还是给卷着了,于是她就输了。

就这样,吊兰精居然能高兴得发出“嘎嘎嘎嘎”的笑声,跟她嘤嘤嘤的细软哭声全然不匹配。

衡南听了这笑声,眉头微蹙,片刻后,也忍不住趴着臂弯里耸动肩膀,要不是床下空间低矮,她能打起滚来。

盛君殊调整了个姿势,手指挪动了一下,不慎碰到了下面一个按钮。

“和TA通话。”

正此时,桌上“咣”地放下一个大盘子,东北店主中气十足:“来,二位的古法烧鸡。”

“……”盛君殊头皮一麻。

再低下头,一阵强光射过来,手机又过曝白屏了。片刻后,镜头被一张凑近的狐疑的脸蛋占据。

这种摄像头,都有点镜头变形。少女举着手电,离得这么近,几乎贴在镜头上,就越发显得眼睛硕大,而下巴尖细。

那一双眼睛形状流畅,端庄雅丽的扇形褶,截断在要人命处,留下眼尾一段欲说还休的起翘。

硬而浓黑的睫毛根根翘起,极尽妩媚,下面偏偏是一对冷淬宝石一样的瞳孔,黑而亮得闪光,霜雪擦洗过一样,冷傲而戒备。

盛君殊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衡南的眼睛。

原来印象里,总是温温柔柔笑着,端庄而毫无棱角的衡南,竟然有这样一双漂亮而……无情的眼睛。

下一刻,这双无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蔑的笑,再然后……

摄像头刺啦了一下,彻底黑屏了。

盛君殊:“……”

张森本来有些担忧,但是古法烧鸡很快压住了这种担忧,他面前已经高高兴兴地堆起了高高一摞鸡骨头,没注意盛君殊的脸色。

过了好一会儿,盛君殊才拆开一次性筷子,往头尾看了看:“老板,你们的筷子好像发霉了。”

老板只是瞭了一眼,倚在厨房门口,懒洋洋道:“咋整?我们这苍蝇馆子,凑合着用呗,不比大饭店,伺候不起贵人。”

打这俩人一进来起,店主就有点犯嘀咕。看那一身名贵西装,往这小店里钻,屁事肯定多。

盛君殊把筷子搁在桌上,拿纸巾小心地擦了一圈碗沿,眼也不抬:“储物柜左边墙皮渗水,筷子和米桶不能放那儿,会霉的。”

店主暴躁的看笑话的脸慢慢地有些变了,隐隐发白,直直看着二人,半晌没吐出字来。

盛君殊漆黑的眼珠看定他,温声道:“麻烦去右边第二格抽屉里,拿一双备用的给我。”

片刻后,老板双手把新的筷子双手递过来,一个劲儿打量他,手有点打颤:“小兄弟是混哪道的?”

做生意的,多少迷信,本地传说,有时财神爷借道人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给碰上了。

”做小生意的。”盛君殊随手接过来,熟练地拆开筷子,相互磨了磨,桌上一并,开始吃鸡,“经济危机,现在生意不好做。”

张森有点意外地看着盛君殊,敏锐地觉察到盛君殊心不在焉,且心情不大好。

他平日里比较佛,人骂他都当没听见。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才会不着意拿掌门的派头,还爱顾左右而言他,越顾左右而言他,越把人吓得够呛。

却不知道是因为在长海小区没找到水,还是……

盛君殊余光瞥见老板还站在桌子前,想走又不敢走的样子。扫一眼菜单:“再来一份绿豆百合汤。”

老板“哎”了一声,如蒙大赦,转身便走。

既然还愿意点单,就表示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快步从厨房走出来,陪笑道:“您稍坐会儿,水桶里没水了,得去巷口接点,可能有点慢。”

张森道了谢,盛君殊却忽然道:“等一下。”

老板战战兢兢回过身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盛君殊问:“巷口有一个水龙头?”

“是呀,有一个水池,在我们几个店共用的室外厨房里头。”

*

“滴答,滴答……”

三个人站在水泥垒成的水槽前面。水槽里面斜放着一个绿色塑料桶,接了半盆水。水龙头是金属的,套了一段白色塑料软管,还在滴滴答答滴着水。

张森盯着那小小的水龙头,感叹道:“这就叫、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全不费功夫。”

小店老板拿着桶接水,目光有点害怕地在两人中间逡巡:“咱,咱一会儿还搁店里吃饭不?”

盛君殊拿了几张崭新的零钱,折起来,顺势揣在老板衬衣兜里,轻轻拍了一下:“一会儿回去,外面抽根烟。先把钱付了,桌子别收。”

老板冷汗都下来了,讪笑道:“客气,客气了。”

待老板提着水桶回去,张森开始仰头四顾。

“找什么呢?”

“找摄、摄像头啊。”张森说,“坏了,这巷子里没,没有摄像头。”

盛君殊有点疑惑:“用不着那么高科技。”

说着,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水龙头,龙头发出嗡嗡的声音,“看这儿。”

张森把头凑过去,左看右看没看出个什么来,半晌,蓦然反应过来,不锈钢的水龙头表面,倒映出了他变形的脸。

鬼胎(六)

垚山捕灵术法,但凡有反射的地方,就可留下怨灵痕迹;留下痕迹,就能还原影像。因此,镜子、玻璃、哪怕是一小块弧面的不锈钢,都是可利用的材料。

符纸幻术之下,老妪的人影无声地一瘸一拐地挪过来,以扭曲的姿势坐在水池台上,把嘴伸到水龙头下,直喝得腹部涨大、再涨大,掩在衣裳下面,宛如快要破了的气球。直到最后那躯体“噗”地爆破,红花儿四散。

店老板透过小小一个窗口,窥到客人桌上浮现的这可怖画面,胸闷气短,一把扶住了墙:“难怪前两天隔壁的几个娘们发现走表了,大半夜吵着哪一家偷用了水……”

这一条弄堂做饭,都是那个龙头接出来的水。这么想着,胃里马上有了反应,呕了一会儿,蓦然往窗口外看,客人桌上那碗绿豆百合汤……

这碗绿豆百合汤,盛君殊还没有喝。指头敲敲瓷碗边缘,水波漾开,几枚空的绿豆皮,小船一样浮到了表面。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从前在垚山校场,我每晚都是最后一个走。”

符纸燃尽,影像消失,落在桌上的唯有一小撮灰烬。

张森嘴里还叼着半只鸡骨头,蹭了蹭泛着油光的的嘴角,闻言拍桌子:“这我记、记得。我就想等你们走了,出来吃、吃点东西,等啊等啊,月亮都出来了,盛哥儿还、还不走。”

当时他还在心里变着花样儿地骂了盛君殊很久。自然,这个不能说。

盛君殊一笑:“练刀没注意,冷不丁抬头一看,天都黑透了。校场人都走光了,旁边只剩一个人。”

那个人……

“是衡南。”

当时,他欣慰于师妹的刻苦,还特地让她练给他看,顺带着指导了一下衡南的剑法。

衡南仰着头听他指点,听得特别认真,他让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一练便练得晚了,他见天上冷月一弯,蛐蛐儿已唱起来了,赶紧催促衡南回去。

那时,衡南走了两步,蓦然又回过头来,侧脸映着月光,眼珠极亮,“师兄,你要不要……”

盛君殊垂下眼,掩住极淡的笑意:“她问我,要不要喝绿豆百合汤。”

练了两三个时辰刀,他也确实有点渴了,就顺便跟着去了。站在她闺房外面,等师妹小心翼翼地端了一碗出来,接过来就喝了。

绿豆软糯,百合清甜,全化在汤里。他酣畅淋漓喝了一碗,仍然觉得意犹未尽,就抹了抹嘴,问衡南:“还有吗?”

衡南犹豫了一下,摇头笑道:“师兄,绿豆性寒,不可多饮。”

“那好吧。”他也很快地接受了,交代衡南早些歇息,明天早起,刀往肩上一扛,转身走了。

“师兄!”那少女忽然又在背后唤他一声。

他转过来的时候,仿佛看见她满眼惶然,好像个被丢下的孩子,但天太暗了,看不仔细。再看过去,衡南眉眼敛着,脸上分明一片平静婉丽,她伸出手,手上的圆形灯笼照在海蓝的绉纱裙摆上,盈盈的一团,就好像一轮黄澄澄圆月亮照在江面上:

“天暗了,师兄掌我的灯回去吧。”

……

“我走回去接了衡南的灯,第二天忘了还给她,她也没提醒我,第三天想找一下的时候,发现找不到了。后来就再也没找到。”

张森吐鸡骨的动作停住了,他忽而感觉到一向内敛的盛君殊身上,慢慢地流露出极其罕见的难平之意。

一股从未与外人道的伤感,冷静而克制地铺散开来。

他想说点什么,鸡骨头好像哽住了他的喉咙,眼睛眨巴了半天,憋得脸色涨红,努力地开口:“这、这鸡真,真好吃,真、真的。”

盛君殊伸手把他面前的纸捞过去,圈了一下纸上的对勾标志:“这个是她裤子上的标志?”

张森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啊……对。”

前一个“啊”是发蒙,后一个“啊”是缓神,再一个“对”,已经被盛君殊一把拉回了工作状态,“这个裤裤子看起来也像工服,就不知道是哪个厂。”

盛君殊拿手机举高,对着纸张垂直地拍了一下。

张森嘴里的鸡骨头掉出来:“老板,可、可是需要二次成像才、才能方便问询?”

“不用。”盛君殊把照片拖进引擎框,“百度识图就可以了。”

“……”

盛君殊在跳出来的一溜近似图片里,选了和照片最相近的一个,点进去,图标下还有一行小字:

“清河轻工纺织城”。

*

入了秋,天黑得更早。盛君殊回到别墅时,窗外已黑透了。

餐厅里有声音,原来是电视开着。勺子碰碟子轻响,衡南已经端坐在餐桌前吃饭了。

郁百合一路小跑过来:“老板回来了!”

声音又大又亮,极有阵势,四目相对,还冲他使了眼色,明摆着是叫给别人听。

盛君殊顺着她的眼神,看向衡南。

衡南给纸杯里插了根小吸管,转向桌上搔首弄姿的千叶吊兰盆景,正倾杯过去给它喂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今天太太表现特别好。”郁百合笑,“主动下楼,还说自己想吃八宝饭。”

“就是过了六点,您还没回来,我问太太等不等您,”她忧心地看过去,又看向盛君殊,“……她说不等。”

盛君殊脱下西装外套,神色如常地递给郁百合:“不怪她,是我回来迟了。”

他先走上楼去,进了衡南的房间。

弯腰从床下拖出了已经碎成残骸的摄像头,绕了绕乱七八糟的电线,捏在手心。再推开衣柜,衡南果然聪明,藏在衣柜里的这一个摄像头也没能幸免。盛君殊把两个损坏的摄像头处理掉,叹了口气。

这件事上他理亏,衡南误会、怄几天气,那也是应该的。

走出房间前,他俯下身,顺带拉展了衡南揉成一团的被子,忽而发现被子下面倒扣着一个玻璃镜框,翻过来一看,熟悉的头像映入眼帘,正是他们结婚证的内页。

那极干净的玻璃表面,还残留有一点浅浅的指印,好像是小儿读拼音要拿指头比着一样,衡南辨识过他的脸,落下的指印,把他严肃的脸侧都模糊晕染了。

盛君殊拿着相框,半晌无言。下意识抬起袖子想把它擦干净,不知怎么回事,又变了主意,把相框轻轻摆在了床头柜上。

衡南正一枚一枚地剥篮子里的烤银杏,双眼盯着电视,晃动的蓝影映在她眼珠里,看得很专注。电视上聚光灯闪烁,欧美模特在T台走秀,

盛君殊眼看着她把银杏果从硬壳儿里剥出来,就径直往嘴里塞,心里一抖,劈手截住了她:“衡南。”

衡南转过来看着他,冷淡,还有点疑惑。

盛君殊皱着眉把她手里捏的银杏果夺过来,不太熟练地快速揭去里层的皮,“不记得了?这里面也是要剥的。”

垚山盛产银杏。银杏转黄时,入眼明黄的一片,落在地上厚厚一层毯,饭桌上也常有银杏果,但他从来不碰。

这个原因不好跟别人说:他年少无知时也曾经吃过师弟一颗烤银杏,苦得怀疑人生,咽不得吐不出,从此以后就不吃了。

有一回新年大宴,他坐在师父右手边,乃内门弟子之首。因年龄不够不能饮酒,外门师兄便慈爱地给他夹菜,衡南坐在他身侧,见他盘里堆得高高的烤银杏山,悄声问他:“师兄,你怎么不吃银杏果?”

他端坐着,小声应:“一会儿吃。”

衡南又问:“师兄,你是不是嫌银杏苦?”

“……”

见他不答,她敛袖伸手过来,拿了一颗。指尖微动,娴熟地捻碎去皮,将饱满的果仁干干净净地剥出来:“师兄,没剥干净的银杏才是苦的。”

玛瑙葡萄一样的银杏果,当啷落进他碗里,随即是第二枚,第三枚……他一个低头的功夫,碗里已经盛满了银杏果,衡南拍拍手去除粉屑,捏起玉箸安静地吃饭,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那天晚上,他犹豫地着尝了一颗,最后,吃了一整碗他从来不吃的银杏果。

剥干净的银杏果的确是不苦的,还有股淡淡的清香。

眼下盛君殊手里这枚银杏果,因为他的指甲实在修剪得太短,不好着力,剥得有点坑坑洼洼,他抿了下唇,不太满意。但师妹的眼神落在他脸上,看着他动作;他先将果子抢过来的,这会儿有些进退两难。

停了片刻,利落地塞进自己嘴里,又从篮里拿了一颗,暗借真气剥了一枚,把如玉般光滑的杏仁果递给衡南。

岂料衡南有些警惕地向后一靠,不伸手来接。

“……你尝尝。”盛君殊还是不习惯被师妹这么干脆地拒绝,怎肯死心,直接把杏仁果抵在她紧闭的唇缝上。

男人的手指散发着清淡干燥的香皂的味道,几不可闻的烟草味,混杂着烤杏仁的清香。

衡南嗅着,垂眼,张嘴叼走了果仁。

头扭到一边去,腮帮子鼓着,缓慢地嚼了一会儿,忽然一停。盛君殊的心也跟着猛然一停。

衡南抬起眼,蓦然冲他一笑,笑得毫无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