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君殊一张俊脸冷着,微微侧过头:“你来,师兄不躲,打一下试试看。”

衡南顿了半天,捏住他的下颌,轻轻转了个方向:“我拿左手打。”

盛君殊压住火,任她操作,青筋直跳:“……可以,左手。”

衡南抬起手,啪地打了一下,盛君殊的睫毛跟着颤了一下。脆倒是很脆的,不过盛君殊看来,那巴掌就跟扇风似的,一分内力都没有。

这便更奇怪了:“……你是怎么能把人打得耳膜穿孔的?”

衡南低下眼嘟囔:“你又没惹我。”

“……”盛君殊靠在椅背上,声调蓦然放缓了,“她怎么惹你了?”

“她不让我打蜘……”。衡南稍稍滞了一下,口齿清晰地说,“不让我输报表。我想着你要检查,我太着急了。”

盛君殊自责不已,都怪他思虑不周,编什么要检查的瞎话,看把师妹诓成这样。手伸过去,愧疚地揉了揉衡南的后脑勺的软发,半晌没言语,“还有呢?”

“她说以前为了我割腕的男生娶了个比我漂亮还比我学历高的老婆,说我的好朋友出国都没邀请我。”

“她还说我是个送外卖的,不让我吃东西,让我滚出办公室,说我裙子太短露屁股就是为了勾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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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胎(十三)

“……”

盛君殊动作顿住, 脸色发青,心里听得简直几欲喷火。病房里面的躺着输液的林苡安,隔了一堵墙, 听得也是面如死灰。

——我他妈的是这样说的吗?

“行了。”盛君殊站起来,按住衡南肩膀,“你不用进去了,在这坐一会儿。”

病房里面,桌上放着几个果篮,还有一束百合花,包装上都印着“圣星”的LOGO, 是张森临时从仓库里取的慰问品。

盛君殊坐下来,还没开口, 林苡安就抢先说话了:“盛总,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说。”

“您跟衡南, 是什么关系?”

盛君殊看了她一眼:“衡南是我太太。”

“……”林苡安的脸色几番红白,最后自嘲地笑了笑。学得好, 不如嫁得好, 嫁得好, 不如命好。衡南就是那个命好, 比一辈子比不过。有什么办法?

“你的医药费, 公司会全部报销;打人毕竟是不对的,我代我太太向你道个歉。至于你……”

“别说了。”林苡安伸出一只手,赶在他判死刑之前,眼泪滚下, “……我会辞职的。”

盛君殊听得一心二用,掌中的手机上收到了数条消息。

【百合】:老板,太太的母亲回消息了。

【转发消息】:盛先生,是这样的:

高二文艺汇演,衡南表演芭蕾独舞,从近两米的升降台上摔下来,折了腿。从此之后,她就再跳不了舞了。

衡南说,她是让人拽下来的,可监控录像里拍出来,是她自己踩空摔下来的。

她说我们不信她,从那以后,人就变得很暴躁,医生说她是被迫害妄想症,已经不能继续原来的学业。不得已,我和她爸爸,给她报了服装设计专业。衡南不懂事,请您勿要责怪。

盛君殊咔哒锁了屏幕,看向林苡安。

他的眼珠很黑,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就因为如此,让人扫一眼,就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仿佛她就是一根门柱子,一块大石头,全然不让人放在眼里。

“是否辞职,是你的个人选择,公司不做强制要求。但你对我太太的言语侵犯,我个人向你索求口头道歉和精神损失费。”

盛君殊站起来,随手拨正了床头的百合花瓣,似乎一秒都不愿停留,“我很忙,让我秘书跟你谈。”

*

下午两点。

挂号才开始的关系,医院大厅里人头攒动。

一男一女架着一个穿宽大棉袄的人,急匆匆地逆着人流往出挤,很快消失在门外。

正是夏天,门诊外芭蕉叶摇晃,阳光璀璨。老头老太都穿着背心、短袖,手里拿着蒲扇、擦汗的手绢。中间穿棉袄的人,便引显得异常突出。

擦肩而过时,盛君殊偏头看去,对上棉袄帽子里那张被冷汗浸湿的白得发青的小脸。

“李梦梦?”

盛君殊牵着衡南,循着那三人原本的路径,快速一路逆着人流回去,走到了妇产科诊室。一张特批的警官证,展开摆在办公桌上。

“打扰了。刚才出去的那个姓李的患者,什么情况?”

大夫推着眼睛,看了一眼证件,摇头:“先兆流产,开了点药回去养着,能不能保住,不好说。”

盛君殊怔了一下。

肖子烈、王娟,一切的守株待兔,都是在等待着怨灵夺胎,一举歼灭。

但那个怨灵若要夺胎复生,为什么会放任李梦梦先兆流产?难道它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夺胎,而是……

“子烈,我们之前的方向怕是错了。”

“我正要跟你说。”

肖子烈在外面疾步走着,手揣在口袋里,耳边是肃杀的风声,耳朵像猎犬一样微微后贴,“李梦梦的生母找出来了,改名叫做杨改莉,活着,跟洪小莲不是同一个人,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衡南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呆在诊室里发闷,慢慢地往出躲,转眼就没在人流里。

“衡南!”盛君殊打到一半的电话撂下,快走几步一把攥住衡南的手,想凶人。

临到嘴边,又变成了平和的叙述,“医院阴气重,怨灵多。”

衡南耳朵尖上一凉,脚步顿止,扭过头,自己往盛君殊的方向凑了凑。

盛君殊去抓衡南的手,她将手藏在身后。他就像对待闹脾气的小孩,耐心地绕到她腰后去捉。

可让他抓住的瞬间,衡南的身子一抖。盛君殊意识到什么,将她的右手抓起来,展开一看,脸色都变了。

“……这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人打了人,手心比被打的那个的脸还红肿?

*

“哎呦,哎呦,老板您小心些。”郁百合半弯着腰,心疼地看着,“太太不痛,吹吹就不痛啊。”

衡南的掌心向上,摊在桌子上,盛君殊坐在她对面,一手轻轻扶住她的手腕,正沉着脸地拿根棉签,往上面涂药膏。

药膏下面,那掌心肿得老高,衡南却一声不吭,光是静默地掉眼泪,啪嗒啪嗒,好像个关不上的水龙头。

盛君殊拿过纱布,郁百合说:“不能包不能包,捂着不好。”

盛君殊只得把纱布挪开,收起了医药箱。听见郁百合扶着衡南咬耳朵:“太太身娇,下回不拿手打她,打痛了怎么办,应该拿杯子里的茶水泼她的脸!”

盛君殊一道意味深长的眼风瞥过来,郁百合立即住了口。

身旁的衡南却垂着睫忽然嘟囔道:“好弱。”

“什么?”

衡南看着自己的掌心,不太高兴地小声说:“我好弱。”

小时候虽然也腰肢也纤弱,可练舞的时候,一口气也能做十个后滚翻,靠一只手臂就在杠杆上吊着,打一个人是没问题的。

自从十六岁以后,这具身体逐渐发育成招鬼的至阴体质,稍微动一下都会胸口锐痛。

她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听到这句话,郁百合心疼得眼泪汪汪,盛君殊却没忍住弯了一下嘴角,很快归于无形。

师妹以往从不挑事,但就算挑事,垚山上师父罩着,在外有他护着,从来吃不了亏。

衡南根骨好,洗髓之后就是阳炎体,这多年来,都是王者模式。就算是沦落这样了,竟也还不服输。

衡南就这么闷闷不乐到了晚饭。

盛君殊给她盛着汤,回头忽见衡南抹了药的右手,哆哆嗦嗦地捏着筷子,好不容易夹住了一颗花生,还掉在了盘子边缘。

忍不住从她手里把筷子一把抽掉了。

郁百合忧心地向前走了一步:“我来喂太太吧?”

“不用。”盛君殊把衡南转了个向,想都没想就拒绝。

依衡南的性子,这个过程肯定快不了。郁百合是要吃饭的,他又不用,有的是时间同她磨。

好在晚餐是艇仔粥配菜,衡南能左手拿着勺,慢吞吞地舀着喝。

盛君殊拿了干净勺子,夹了盘子里的菠菜、胡萝卜、黄瓜在勺子里,在她喝粥的间隙,耐心地一口一口喂她。

衡南也很乖地张嘴吃了,每一口都努力地吃干净,就是咀嚼得有点慢,过于细嚼慢咽,这饭足足吃了一个半小时,才算结束。

衡南看盛君殊松口气收了勺,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盛君殊侧头瞧她:“怎么了?”

衡南低头揪着桌布,憋了好半天才小声说:“……可不可以吃乳鸽。”

盛君殊这才瞥见桌子边上还摆了一道完整的脆皮乳鸽,因为摆得较远,又是得用手啃的,不好夹在勺子里,他一直回避,回避次数多了,就给忽略了。

郁百合过来收餐盘,见盘子里的菠菜、胡萝卜、黄瓜,差不多空了,目瞪口呆:“老板……太太不喜欢吃蔬菜的。”

衡南挑食,尤其不喜欢吃蔬菜。但郁百合必须保证膳食均衡,维生素充分,所以每顿都会有。

剩到最后,哄着劝着她吃一筷子,吃一筷子而已,她都要皱眉头。

结果老板,直接把这三盘子都喂空了?!

盛君殊拿勺的手僵在空中,只觉得头皮发麻,坐立难安:“……你怎么不说?”

衡南不说话,胳膊伸着,左手拇指勾着边上的乳鸽,一点点地,往自己的方向拖。拖到一半,让盛君殊伸手截住了。

盛君殊转向郁百合,顿了顿,将盘子一推:“去给太太热一下。”

*

夜幕降临,衡南悬着赤足,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还是让盛君殊把她的右手给缠上了。

盛君殊怕她夜里不小心碰到了手,加重手心的伤,二是……盛君殊抬眼瞥了师妹一眼,又不太自在地挪开眼。

衡南晚上会乱抱人,不包起来,手心上的药膏就会全蹭在他脖子上和衣服上,给他均匀地上个漆。

衡南低头看着自己厚重的掌。盛君殊把大熊给她抱过来,摆在床中间,把台灯扭到了最暗,回头看着衡南,拍了下熊肚子,轻声道:“睡吧。”

被子窸窣,衡南慢慢地抱着熊躺下。

夜里,衡南朦胧中感觉到自己的姿势已经由侧躺变作趴着,肚子下面一片冰凉。

再睁开眼,眼前夜色浓黑一片,呼咻肃杀的冷风不住地从她耳边卷过,胳膊低下泠泠泛着光的,正是一排一排硬鳞似的房上瓦,往上倾斜,一直升到一横龙骨似的屋脊上。

燕脊伤的骑凤仙人并一列跑兽,在月色下泛着威严的冷光。

衡南眼睛眨巴了一下,背上蓦然渗了一层冷汗。

倒不是因为她悬在屋顶上怕高,而是怕黑。

前面的檐上,有个大洞,洞里透出些暖光来,她想都没想,从那洞里钻了进去。

她从房梁挂到屋架,裙摆飘飞,脚底像是长了猫的肉垫,落地时,利落而无声。

套屋外留的一盏矮烛,火苗乱晃。月光从窗口沉沉泼进来,屋里萧萧索索,一片安静。

她贴着墙走,越走越觉得不对,腿脚酸软,一直在发抖,太阳穴一下一下随心脏跳动。仿佛她知道屋内关了个猛虎猎豹,稍有不慎就惊醒了它。

她一步一步无声地走到里间,汗水已经把鬓发湿透,弯下腰,在角落里堆起的杂物中快速翻捡起来,里面有陶瓷罐子,有瓷瓶,有木头段,由大到小,堆得十分整齐。

翻了一会儿,她停下,抬眼一看,不知看到了什么,心中一阵狂喜。

衡南瞪着眼,莫名其妙地感受着心内的狂喜,顺着她踮起脚尖,在一堆杂物顶上,小心翼翼地捧下个圆圆的物件抱在怀里,转身快速折返。

她这就明白了,原来她是个女盗。这么想着,赶紧搂紧了怀里的物件,敛声闭气,跑。

脚尖碰到了陶罐,咯吱一声。

静默被打破,帐里发出一阵窸窣,似有人转醒,翻了个身。衡南贴在了墙上,如坠冰窟。

房间里还有张床,还睡着主人,主人大约不大喜欢朦胧帐幔,悬起来利落地挂着,她一回头就能看到床里去。

她的脑袋就像同她唱反调似的,转向了窗外,她越想回头,脖子越生锈了似的扭不动。

衡南恼了,转了个圈往床边走,一步一步地越来越近。

看身量,床上躺着的是个少年人,睡相很平整,被子仅在肚子上盖了一个角,手轻轻压在被子上。少有的一只的漂亮的手,骨架比别人略展,指节修长。

……非常性感。

衡南走不动了。屋里的空气像是不能流动一样,胸闷腿软,冷汗一阵阵向上冒。衡南大口喘气换了换,又往前挪了一步,怔在原地。

床上少年双目紧闭,嘴唇血色很淡,面部轮廓分明,若无两排睫毛的软化,整张脸的肃杀气很重,令人望而生畏。

好像就是每天晚上陪她吃饭还跟她在一张床上睡觉的那个,她的老公。

衡南抱紧了怀里的财宝,脸色复杂地盯着他,拧着眉苦苦思索。

他好像说过,他说了她想要什么,告诉他就可以。现在把他叫醒,直接问他要,不就不用偷了吗?

但是,她又上不来气了。心跳鼓动,两只腿抖如筛糠,是昏厥过去的前兆,身体里仿佛有个声音心理崩溃地哭泣哀求“求求你快走,快走……”

那个声音一哭,她的眼泪也跟着控制不住地掉。

衡南慌不择路地转身,胡乱向上一冲,快速吊上屋架,以逃命的速度连爬带滚地从洞里爬回了房梁上,肚子又贴住冰凉的瓦片,她这才重获新生。仿佛被浪推到沙滩的溺水者,半天,虚脱地翻了个身。

天上一轮明月,苍穹中无数星子。

宇宙慈悲凄凉。

衡南躺在月光照射的房顶上哭了一会儿,半是生理反应,半是委屈窝火。手背擦了擦泪,低头看她偷出来的财宝。

圆圆的,纸糊的,里面那柔韧的铁丝撑着,敞开的口里透着半截黑乎乎的、扭曲地烧到了尽头的蜡。

灯笼?

她还不甘心,晃了晃,又拍了拍,对着月亮看,看到了薄纸下透出的一弯弯的铁丝脊骨,就是个普通的灯笼。

仰起头,茫然看着漫天星子。

……我到底是在干什么?

就这么气醒了,脸上的泪痕未干,紧绷绷的。衡南睁开眼睛,入目就是梦里那张闭着眼睛的侧脸,几乎未曾变化。

如过有,不过是下颌变得趋向成年人的成熟,脸上的肃杀之气已如宝剑入鞘,学会了收,变作了平静的、深不可测的漠然。

两张脸挨得这样近,梦里的反应还未褪去,衡南一阵心慌,就往后退,发现退不了。再一看,她的手臂圈着他的脖子,腿翘起来搭在他腰上,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缠着他,贴住了他。

衡南楞了一下,这个姿势不可能是盛君殊摆的,只能是她自己干的。

因为盛君殊的睡姿,一如少年时平展规矩,两手搭在腹部,两腿并拢,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被动”。

衡南慢慢地把他撒开,把自己干干净净摘到了一边,拥着被子,气得又吧嗒吧嗒干掉了一会儿眼泪,呼吸渐平,猛地翻身一推他的肩膀:“醒醒。”

鬼胎(十四)

盛君殊头一次大半夜让人叫醒。

这一千年来, 他都睡得浅而警惕,轻微的响动也可以使他立刻睁开眼睛。

但是自从床上多了一个师妹之后,不知是操心她操心得太累了, 还是衡南身上的气息误导了他,他总是感觉自己回到了千年前的时候,练完刀精疲力尽,睡得踏实又沉。

所以睁开眼睛时,他睫毛颤着,眸光还有些涣散,半晌才凝了神, 为着自己的不敏,有些着恼。

目光转到衡南脸上, 又赶紧去看衡南包成熊掌的手。那手支着,绷带没有掉, 他放下心。

衡南睁着眼睛,脸色发红, 她哭久了的时候, 总是脸蛋和眼尾都发红。

她目光复杂地炯炯地看着他, 润红嘴唇微微撅着, 似乎是屈辱不堪, 还强忍着:“我偷了你一个灯笼,明天,赔给你。”

盛君殊看着她,大脑放空, 眼睛眨了半天,声音睡得有些哑,低沉了几分:“……嗯?”

衡南耳廓让他震得酥了片刻,浑身都打了个颤。脸色一沉,炸着毛滚远了,抓起被子蒙上眼睛。

才闭上不一会儿,又再度在头痛中睡熟了,手渐渐松开,脸颊慢慢地滑落,歪着抵靠在他肩膀上。

盛君殊却睡不着了,看着天花板,睫毛还颤着,琢磨了半天没头没尾的灯笼,得出个结论。

做梦了,必定是说了梦话。

肩膀一沉,衡南和他隔得老远,脖子却扭成个L形,以一种明早起来必定落枕的姿势,蒙着被子偎在他肩膀上。

盛君殊叹了口气,把被子拽下来,露出头发丝底下一张睡得粉嘟嘟的不太高兴的脸。

盛君殊又看了半天,伸臂将她捞过来,认命地往自己怀里一贴,盖上被子,再度沉沉睡去。

*

寂静的深夜,马路上连车也销声匿迹。

小巷里的墙面上,挂了一串霓虹灯。

灯是彩灯,红的和蓝的间隔,混合起来隐隐发紫,光芒微弱而妖冶,隐隐映照出下面几个窈窕的身影,穿着暴露的女生,踩着高跟鞋地站着,脸上化着浓妆。

有人把木牌举在胸前,轻轻摇晃;有人似乎累了,歪歪斜斜靠在墙壁上,牌子随便地夹在胳膊底下;有人蹲着,木牌垫在膝头,枕着胳膊把头埋进臂弯里,毛躁的长发滑落,似乎十分疲倦。

她们之间,彼此不说话。黑夜里麻木的、熟稔的、心领神会的安静。

“几多钱一夜嘛!”有个男人穿行小巷,越走越慢,在女孩里逡巡一圈,伫立在一个女生面前,打破了寂静。

紫色灯光之下,白色头发茬和胡茬逆着光,微微驼下的背,看身上卷起一半的白背心和露出的隆起的肚子,是个老汉。

老汉,还要偷腥。那个女生举着牌子,在黑暗中噗嗤一笑,没有应声。

问话的人恼羞成怒,伸出指头戳那牌子:“问你话!又不是不给你钱!”

“总看她那边干什么?”一只涂着剥落红色甲油的手,将少年的脸搬回来,朝着她。像蛇一样斜靠在墙上的女人,满意地端详一头乱发底下,这张有些阴戾却很俊俏的脸。

T恤领口松松垮垮,露出精致的锁骨,裤子也层层叠叠,却盖不住腿长;看打扮,街头的混混。

但即使是年轻帅气的混混,也让她有说话的兴致,“弟弟,觉得她比我更好看?”

少年的脸侧过来,叼住一只烟,手挡住风,百无聊赖地垂下脑袋:“姐姐,借个火。”

女人眼里闪过一丝兴味,从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给他。

肖子烈点了烟,一点火光明明灭灭。

火光与烟雾背后,他眯着眼睛看,老汉拉着高挑的女郎的手,掌心向上,从兜里掏了皱巴巴的红色钞票,往她手心狠狠一拍,又掏了一百块,简直像是在打她的手泄愤:“我有钱,看到吗?我有钱!”

一番窸窣,老汉拉住了女人的手,把她一拽,两人拉扯了一会儿,并肩走出巷口。还未走远,男人的手,已经从腰上不老实地向下,动手动脚。

“哎,别走啊。”少年抽身要走,靠在墙上的女人焦急失落,一把拽住少年的衣角,从背后抱住了他,以为他是因为没钱而脸皮薄,红唇轻轻压在他耳朵上道,“你想吗?看缘分,姐姐不收你的钱。”

一沓钞票,并一个打火机,塞进她掌心里。他推开她,扭过脸,目光清清明明,轻轻地说,“你长得有点像我师姐。”少年毫不留情地挣开她,“别干这行了。”

两个人走得很慢,空无一人的马路上,落下扭成一团又松开的影。一抹黑影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不一会儿,前面那老汉扭过头来。少年就斜倚在墙上,一只手揣着口袋,一只手抽烟,毫不避讳地看着他们,眸子在黑暗中,鹰隼一样的亮。

让人这么盯着,二人心里发毛。老汉就朝那煞风景的影子吐了口唾沫,骂了句脏话,向前加快脚步。

脚步声凌乱,再回头一看,那竖长的影子还跟着,他们快他也快。

他骤然一停,女人拉住他衣角,不愿生事,那老汉却不愿在女伴前丢了面子,拂开她的手:“看什么看,我骂你,听到没有?”

“啊”的一声惨呼,并凌乱的风声,女人的尖叫,人影乱晃,再睁开眼时脸已经被人磕在冰凉的马路上,吃了一嘴苦涩砂砾,胸口剧痛,阵阵血气往上翻。

“你……你怎么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