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散落,吊兰红色的根系裸.露出来,像是搁浅的鱼一般跳动着挣扎两下,绿色的叶片,枯萎发黄。

男人的手,待要再向下,衡南却惊醒,眼睛蓦然睁开。

她正在做跌落台下的噩梦。睁眼时,噩梦就在眼前。

她眼中流露了恐惧和怨恨,但她并没来得及弹起来,因为他的手即刻扣住了她的咽喉,逐渐收紧。

一双眼睛睁大,脸色立即因缺氧而涨红。

被这噩梦中的冰凉的手一贴住,电光火石间,她下意识将双手护在胸前,浮现一种极其冰冷的预感:

当初没找到的东西,他总有一天会回来找。而她会被贯穿胸口,残暴地杀死,然后抛尸。

男人的五官和四肢都在黑云里,隐约可见尖细的下巴,趋向于未长开的少年。虽然看不清脸,也一言未发,可对她的反应似乎有点扫兴,因为他的手劲,暴怒地骤然加大。

衡南脖子几乎被他掐住提起,头向后仰,嗓子里出了“咕噜”的一点细弱哀鸣,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脚蹬在床褥上的频率越来越缓慢,大脑昏涨,仿佛有水灌进耳朵里,又有波浪将她整个人托起来。

原来濒死,并不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情。她甚至因此而放松下来,大片陌生的场景场景,一股脑灌进脑海,她飘起来了,一个倒转立起来,在如梦似幻的场景中行走。

走不完的廊道,无数变幻的侧影,秋天的银杏铺就的金色道路,杂草丛生的艰难山路,沿街叫卖的繁华市镇,冷寂华贵的琉璃宫殿,砖石堆砌的青色庭院,她的前面,一直有追不上的一个身影。

“师兄!”

“师兄……”

“师兄。”少女的嗓音里,无论怎样克制也掩盖不住的,雀跃和欢喜,小心翼翼藏匿着情绪,拎起裙子奔跑着追上去。

他会等她的。他听到她的声音,总是会停上一停,虽然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穿过热热闹闹的集市,踩在竹竿上的是社火,摇头摆尾吐火的是魔术狮子,挂彩色灯笼是有头牌姑娘的新酒馆,人间的新年即将来临。

摊位上摆了一排花花绿绿的面具,有一个红眼睛的白色小兔儿,两只毛茸茸的长耳朵,最是滑稽。

摊主笑嘻嘻递过来,她无措地接住,挡在脸上,鬼使神差地戳了戳师兄的肩膀。

面具前的两个窟窿眼,是她的屏障,是她藏身的山洞。她终于敢安心又放心地躲在山洞里,直直注视着他的眼睛。

她的眼睛里,一定充满了丑恶自私的贪婪和占有。不过还好,师兄看不到。

前面的人,终于回过头来,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眨了眨眼睛:“好看。”

她躲在兔儿面具背后,低头羞涩地笑了。这样真好,他永永远远,只看见一只滑稽无害的小兔儿。

丝丝甜蜜,夹杂着一股无法承受的悲怆涌入心口,竟然化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从幻觉中一把推回现实。

“师兄……”泡沫般的安适褪去,颈上沉重的压迫感和窒息再度袭来,盖在眼皮上的,是她房间白色的日光灯,圆而亮的一个灯盘。

“咳咳咳……”衡南的手指微动,向下攥住了戴在颈上的灵犀,指腹还能摸索到玉石上冰凉的、被小心黏合留下的缝隙,“师、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黑气男:呵,知道为什么打扫干净的屋里还会有蟑螂吗?因为不是蟑螂变我,是我辛苦伪装成蟑螂啊!!你们这些笨女人!!!

鬼胎(二十)

“一, 二,三,四, 五。”肖子烈数了数手上的碎玉,拍着大腿笑,“师兄,法器到了你手上,就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 三生万物。用一块,生N块。”

盛君殊抿唇看着窗外, 没搭理他。前半夜雨越下越大,把他的头发都沾湿了, 没了发胶定性的黑发散落在额头上,显得年轻而柔顺。

警车顶上挂着红蓝警灯, 一路风驰电掣。蒋胜开着车, 忍不住道:“专员, 你就别气你师兄了, 好好的救个人还掉个法器, 这什么事儿啊。待会儿有便利店,我给停车去买点胶啊。”

盛君殊还是没吭声,静默地看着车窗外滑过的城市夜景,神色堕怠。

好在他车上还有一套参加酒会用的备用套装, 能让他把鲜血浸泡的衣服换下来。燕尾服他没取,只拿了衬衣,就这么随意地一套,扣子都没扣紧。

他那辆轿车车钥匙扔给了张森,让他拉着李梦梦和她爸去了就近的医院。临走之前,他把挡风玻璃前衡南送的灯泡拿了下来。

三个老头和哭得站不起来的刘路,也被其他警车一一送走。

一切尘埃落定。他坐在蒋胜的警车上,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疲倦。疲倦的表现,就是沉默地放空。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其实同其他公务员,白领,甚至工地搬砖的工人没有任何区别,捱了一天终于下班之后,只想快点回到温暖舒适的家里,见一见家里的人。

无论是郁百合,还是此刻应该正安适睡着的衡南。

他转着看了看掌心里的灯泡,又往外看:“前面停一下。”

“诶?有便利店啊。”蒋胜把车停在路边。

盛君殊默然走进了街角的蛋糕店。

这个点,一条街上只营业这一家网红蛋糕店,可爱的星星挂灯闪闪烁烁。柜员本来趴在柜台后打瞌睡,见有人进来,立即揉揉眼睛起身。

灯光照亮的玻璃柜里摆着小动物的纸杯蛋糕,十二生肖系列,还剩下一个老虎,一个兔子,一只奶牛,一只绵羊。

盛君殊俯身,眉眼冷淡,隔着玻璃柜仔细看过去,点了点兔子:“这个。”

店员笑眯眯地帮他包起来:“送一个蜡烛,也是小兔形状的哟。”

盛君殊拎着盒子回到别墅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客厅里一片寂静,他的脚步放得极轻,临上楼时,忽然想起来,衡南今天不睡他那里。

他默然地,转身把蛋糕放进冰箱里。

“老板回来这么晚啊。”

郁百合睡眼惺忪地迎过来,口中啧啧,“啊呦,头发都湿了,快点冲个热水澡吧,别感冒啦,我去煮姜汤。”

盛君殊推拒,独自上楼,本也不是多么大的雨。

他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本没有打扰衡南的打算。但路过衡南的房间时,忽然感受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威压。

——单是衡南一人,尤其毫无修为的今生的衡南,绝不可能发出这种威慑。

盛君殊目光陡然一变,一把将门推开。

床前浓浓的黑云轰地向外扑散。

盛君殊双肩灵火冲上霄顶,酸枣枝一抖,牡棘刀带着凛冽的杀意,劈砍而去,“噗嗤”一声,咕噜噜滚下一截徐肉模糊的白森森的食指。

那一团黑云如狼烟从窗口一把冲出,刀没收好,当啷坠落在地上。

“衡南?”盛君殊呼吸紊乱,一把将床上的人揽起来。

衡南躺在他怀里,睡衣已经滑落至肩下,露出肩膀,丝绒般的黑发垂下。雪白颈上留下两点骇人的青紫掐痕,手指还僵硬地紧紧攥着灵犀。

她睁着漂亮的、漆黑的眼,目光空冥无神。

盛君殊几乎傻了,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指尖颤抖得太厉害,摸了半天,才摸出一点微弱的脉搏。

肩膀微沉,背后的冷汗,这一刻才汹涌地津津生出。

盛君殊看着这双眼睛,见她这副模样,感到自己的颈动脉连带着头上的血管,正在一下一下突突跳动,浑身的血液逐渐结冰。

他抿着唇,低头掀起她裙摆,飞速瞟了一眼,放下。还好,底裤整整齐齐穿着。他一言不发地将她衣服理好,指腹极轻地抚摸了一下衡南颈上的掐痕。

她像个仿真人偶似的闪了闪睫毛,没有做出任何表情,仿佛毫不知痛。

盛君殊意识到,他三个月来一点点引出来的,会打人踹人、对他笑、送他灯泡的衡南,又变回去了。他不在的时候,有人掐住他师妹的脖子,逼着她再度缩进了一开始那副与世隔绝的、无法跟旁人交流的壳子里。

更让他受不了的是,师妹手上还捏着灵犀。刚才她肯定呼救了,想想衡南那么无助,那么害怕的时候,他优哉游哉地往回走,甚至一点也不知道……

盛君殊眼眸沉沉,指节猛然攥紧。

窗外暴雨拍窗,间隔电闪雷鸣,忽明忽暗。

不知道有多少年,他未曾生出如此凛冽的杀气。一张空白符纸祭出,悬浮空中,中指在刀刃上一擦,以带血的指,快速连接八方星宿。每引至一星,血红的星便盈盈亮起。

一连亮了七星,符纸撑不住似的,在空中重重抖动,咯咯吱吱,几乎崩裂。

“吾奉威天:山河日月,在吾掌中,使明则明,使暗则暗。三十三天神,在吾法下,使东则东,使西则西,从吾封侯,不遵令者斩首!”

盛君殊伸手轻轻遮住衡南双耳。

最后一星点亮,天边蘧然传来凤鸣。

凤鸣并非一种鸟鸣,并不悦耳,而是传说中三十三天神兽啼哭之声,听起来像放大了数倍的耳鸣,如果啼叫不休,普通人头晕目眩,不久双耳嗡鸣出血,普通玻璃能在数秒内炸开蛛丝网裂纹。

凤鸣三声即停,窗外猛然大亮,金色光芒将别墅之外映得如同白昼。

硕大的火凤幻影,赤红色,笼罩在城市上空。

火凤展翅,如梦似幻的长长尾翎,留下成片瑰丽的火烧云,火凤之后,出现一架华贵无匹的轩敞车架。

车身镶金嵌玉,刻有朱雀玄武,镂雕卷曲花叶,高挑起的车篷为赤色云锦,隐约晃动的车帘为串起的白色东珠。

马车头顶彤色霞光,底踩银白海波,晃晃悠悠穿云而过。

屋内的日光灯被衬得暗淡,盛君殊脸上落满光华,抬眼注视天上车架,像是看着普通的烟花。

对人间所有的玄学门派来说,画符咒的原理,在于求神办事。求何事,则向对应的主事神祈祷,主事神有千千万万,附于符上显圣,从不现真身。

但有一种符咒例外,此咒名叫威天神咒。

威天神咒,请的并非小小主事神,而是万物之源,神明之首:传说中,火凤之后“三驾车”,正是伏羲,女娲,神农三圣并驾齐驱。

要多大的面子,才能请上古神明现身,而且一请就是三位?

因此,威天神咒为万咒之王,会此咒者,凤毛麟角。当初垚山上下三千余人,也就只有师父会威天神咒。

师父去世之后,盛君殊是唯一一个只靠自己就能唤出“三驾车”的人,也因此,顺理成章成为垚山掌门。

三圣现身,是场没悬念的碾压局,方圆五百里的所有怨鬼、厉鬼、行尸,将会立刻灼灭成灰。盛君殊祭出威天神咒,就是打定心思,那团黑气即使已经跑出了半个清河,也得立刻给他死。

可这一回,云头才出了第一辆马车,盛君殊怀里的衡南,霍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衡南?”

衡南喉咙里咯咯作响,语不成句。

盛君殊将她的脸搬向自己,赫然发现衡南双眼已变作一对金瞳。

“……”

这对金瞳,宛如精心打磨的一双宝石玉珠,折射出无数道光,粲然生辉,映得她整张苍白的面孔都有飘忽之态。

因为那双金黄的眸子像一片纯粹的雪原或沙漠,不含任何人类的爱憎情绪,像是摆在祭坛庙宇内的金刚天王金塑之眼,盯着看久了,心头有些发毛。

她脖子上的掐痕,慢慢地,也像被擦除了一般凭空消失。

“衡南,衡南?”让盛君殊捧着脸呼唤,那对金瞳还是诡异地古井无波。

盛君殊抬头望向云层中,火凤已经淡得几乎消去,第二辆、第三辆马车依然没有出现。

到底怎么回事?是他钻研不精,还是修为不够?

衡南又是什么情况?

盛君殊盯着衡南,她眼神死寂,肩膀却在小幅度的颤抖,嘴唇也没什么血色,面具之下,似乎是承不住的模样。

盛君殊立即将悬在空中的神符召回,在手心揉成一团。

八星湮灭,火凤和马车便如放完的烟花,一点点散在了云头,窗外慢慢暗下去。一道惊雷劈过,暴雨又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再次哗啦啦倾盆而下。

与此同时,衡南瞳孔的金色慢慢褪去,像是被抽取了筋骨,身子瘫软,昏倒在了盛君殊肩膀上。

盛君殊心乱如麻地抱着衡南,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心里闪过一个极其不好的猜测。

*

“什么意思?你是说师姐和天书合体了?”

“……八.九不离十。”

肖子烈双手交叉,没正形地窝躺在布沙发上,听见盛君殊说的话,坐直身子,目光复杂地落在衡南身上:“那,那现在这个是师姐还是天书?”

清晨的光薄薄地从白色纱帘内透出,洒在衡南垂下的睫毛上。盛君殊坐在床边,把搭她额头上的湿毛巾翻了个面。

言语里夹杂叹息:“是衡南,也是天书。”

“你知道,洗了髓的阳炎体,是跳出六道轮回的,死而神形俱灭。要是能回魂,白雪和子竹早就回魂了。”盛君殊说,“回魂的,只有衡南一个。”

“我们找了天书那么久,一点踪迹也没寻到。”

——天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无论是盛君殊还是肖子烈,甚至是盛君殊的师父,都很难做出确切的解释。

武侠中的每个门派,都有镇派之宝,只知道它意义非凡,并且门派内的每个人都要用心守护,至于它的渊源,多半未知,非常神秘。

盛君殊听到的最靠谱的版本是这样的:天书是某件神器的碎片。

此神器当然不可能是牡棘刀这种级别的,所谓的“神器”,应该是字面意思,神明之器。

因此,天书和神是挂钩的。

盛君殊见过火凤和“三驾车”,可暂且称之为“神迹”,但是他从没见过神的真容,世界上没有人见过真正的神明。

因为没有见过,所以愈加神秘,愈加不可言说。对靠神鬼吃饭的玄学门派来说,仅是一件通神之物,即可称之为圣物,需要供奉起来。

因为持有天书,传达了神明旨意,垚山派极其幸运地,代表了大道,正道,天道。

天书被置于垚山三十六峰天书藏洞内,世世代代的弟子,入门先拜大道,拜天书。

对于盛君殊来说,天书充其量就是一种象征,甚至没有手上砍人的牡棘刀有实感。

所以当姽丘派以朝廷军队为刀,攻上山来抢夺天书时,他的想法是“先保住师弟师妹的命,天书没了就算了,大不了以后当野道士化煞,休养生息,再抢回来”。

所以当他看见衡南刚烈地跳入天书藏洞,与天书双双湮灭时,整个人呆了一下,非常难以接受。

但他没预料到,衡南护天书而死,不幸的同时是大幸。

因为天书毕竟为神器,陨灭后散落在自然中的碎片自动聚拢,于千年之后再度凝结,同时,顺带拼凑回了衡南的魂灵。

“这就可以解释,衡南本是阳炎体,还魂之后成了至阴体质。”盛君书说,“天书至阴。”

衡南的魂灵与天书纠集在一处,是大幸,也是不幸。

“那天我行威天神咒,唤的是神,没把三驾车叫全,倒把衡南给唤醒了。她……”

肖子烈罕见地露出严肃的面容,皱着眉去把衡南的脉。

那天以后,衡南无病无灾,但一天有二十个小时都在昏睡,小脸苍白,一看就是虚耗过多。

肖子烈服了:“天书至阴,原来我们在山上,那么多阳炎体的弟子才镇得住它。现在它不动弹,光逮着师姐一个人吸,你还挑逗天书,让她怎么能承得住神格?”

盛君殊抿唇不语。

他已经后悔好几天了。本来,衡南让天书拖下水的至阴体质,晚上抱一抱他,还勉强能平衡。谁能想到一个威天神咒,会使天书躁动……

“阴气已经失控了,”肖子烈抓着衡南的手,那点阳炎之气打进她血脉,就像是泥牛入海,片刻间让她身体里的怪兽吞噬干净。

肖子烈冷着脸,把衡南细瘦的手腕举起来展示,“你看你看,师姐这样,早晚拖死。”

“怎么办吧现在?准备准备双修吧。”

“……”盛君殊一对黑眼珠看着他,表情分毫没变,肖子烈却仿佛听到师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绷断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肖子烈咆哮,“救命的事,你还有什么不情愿……”

“你别说话。”盛君殊仓促打断他,面容如常地扭头看着窗外,“……让我安静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注:改编自道家“威天**”咒。本文威天祈神咒私设如山,如有冒犯,在此道歉。

丹境(一)

“……”

没人说话, 空气就这么尴尬地僵持了十分钟。

“想明白没有啊?”肖子烈打破沉默,“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天的行尸死透没有。”

“废话, 你‘三驾车’都用了,它敢不死吗?那天晚上恶灵怨鬼哭得我头昏了一天。”

肖子烈觉得他肯定不是在想这个,“……你这么肯定那是姽丘的行尸?”

盛君殊牵起一抹冷笑:“黑气,化形,白指骨,是个等级很高的行尸……看身量,还像故人。”

他低下眼, 目光锋利了一瞬。是不是故人,对衡南动手, 就是不念旧情。他已下手诛杀,就容不得回头看。

少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看来天书在师姐身上, 他们比我们早知道。师兄,你准备怎么办?”

盛君殊:“以后我会寸步不离看着衡南。”

“说到做到?”

“嗯。”

躺在床上的衡南, 忽然蹙着眉动了动, 被子窸窣, 肖子烈脸上的笑立即化为谨慎和凝重, 俯下身将耳贴近衡南的唇:“师姐?”

衡南的眉头拧着, 很不舒服的模样,嘴唇微启:“师兄……”

这一声师兄,娇气而嘶哑,叫得真是委屈之至, 委屈到话音未落,泪珠子扑簌簌滚下,顺带着直接抽泣起来。

肖子烈目瞪口呆地回头看向盛君殊,满脸都写着“你到底对师姐干了什么”

盛君殊又不聋,僵在原地,心里不可谓不震动。

衡南回魂后不识得他,从来都是“你”啊“你”啊的,没个正经称呼。这一句亲切的“师兄”,还是隔了上千年,头一次听到她喊。

再一哭,加深了他已经自责了好几个日夜的,让师妹遇险的愧疚。

盛君殊俯身,肖子烈的屁股连忙往旁边挪,给他腾开位置,盛君殊拿纸巾小心地给她擦了擦眼泪:“师兄不好,对不起。”

面巾纸是浓郁的薰衣草香型,顺着气管呛进去,衡南泪珠子还挂在睫上,就皱着眉别开脸。

方才她做梦,梦得情真意切,这会儿清醒了,一丝委屈也没了,只剩下一点空荡荡的迷蒙。

盛君殊发现师妹黑漆漆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神复杂且陌生,似乎想要在他脸上印证些什么。然后她抿着嘴,细眉拧得更深。

……非要形容一下的话,“一言难尽”可堪概括。

“……”盛君殊问询地注视着她,衡南仓促别开眼,往肖子烈那边靠了靠,又蹭了蹭,把头埋在肖子烈胳膊上。

肖子烈搂着衡南的脑袋,崩溃了:“你就是对师姐做过什么了吧?!”

“……”

肖子烈把衡南扶坐起来,把床头柜上加葡萄糖的热水地给她:“师姐渴不渴,喝点水?”

衡南就着少年的手咕咚咕咚地喝了水,肖子烈又缓声细语问她要不要下来吃东西,衡南点点头。

盛君殊看不过去,扯住肖子烈肩膀的衣裳,向后轻轻一带:“说话就说话,离那么近干什么?”

这两个人凑一块儿,用“窃窃私语”形容不为过,再近一点,他都能直接亲上衡南的脸了。

“哟,师兄,你还在乎这个呢。”肖子烈哼笑,阴阳怪气地说,“你俩不是有名无实假夫妻吗?提个‘双修’,您的表情都跟即将失去贞操的少女一样,太勉为其难不好。”

这俩字像魔咒,盛君殊扶住额角,头开始痛。

郁百合把折叠餐桌搬上来,三个人盘着腿坐在地毯上,就窝在盛君殊的豪华房间凑合着吃了顿午饭。肖子烈和衡南肩并肩挤坐一边,盛君殊抿着唇,表情微妙地坐对面。

“师姐吃完打游戏吗?”肖子烈嘴里叼着牛角包,还疯狂地给衡南碗里拆鸭肉。

郁百合想着太太“大病初愈”,给她准备的是煮烂的白粥。但是白粥怎么能填饱肚子?衡南胳膊腿都饿得发虚,忍不住趴在桌上,一直夹盘子里的盐水鸭。反正盛君殊也不动筷子。

最后摆在男孩子那边的半只鸡都被她小口小口地,吞噬了。

“好。”衡南扫过他一眼,在残缺的“前世”的印象里没有对得上号的,但说话的感觉很熟悉,一定是哪个小豆丁长大了。

目光停留在少年卷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上,她把手盖在肖子烈的脑袋上,压了压,“你的头发……”

肖子烈也低下脑袋,温驯地给她抚摸。师姐声音清冷,目光果然一如往昔的忧郁和温柔。

“好像泰迪啊。”

“噗。”盛君殊被茶咳呛了一下,睫毛颤动,拳抵在唇边,即刻止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肖子烈笑得前仰后合,反复捶腿,“师姐好可爱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