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静湖杀机现(中)

说话间,柳语夕已经夺下她手中的酒杯放于桌上,随即握着柳芯羽的手站起来,朝一旁走去。

柳芯羽回头看了一眼两只酒杯,仍如先前一般摆放着,才放心地随她起身。

柳语夕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婴孩儿衣衫递到柳芯羽面前,“你我姐妹一场,就算以前有再多的误会,腹中的孩子终是无辜的,我不想伤害姐姐,想来姐姐也一样爱护妹妹。这件衣服是我亲手做的,便送给未来的侄儿了。”

柳芯羽手中接过的衣服的确是柳语夕亲手做的,本来是做给自己腹中骨肉的,但此时她却送给了柳芯羽,若柳芯羽今日能稍念一丝姐妹之情,那么她不会再计较以前的事情。

柳语夕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衣服,垂下的眼帘中神色不明,片刻后,抬起头来,感动地笑道:“以前是姐姐错了,你我姐妹早该抛下那些过往,来来来…”柳芯羽一手抱着婴孩儿的衣衫一手拉着柳语夕坐回凳子上,坐下之后,柳芯羽则端起柳语夕面前的酒杯塞入她手中,“这杯酒后,我们就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来,干。”说罢,自己举起酒杯往柳语夕手中的酒杯上靠了一靠,便仰头喝下。

柳语夕待她喝完,眼睑微微垂下,目视着杯中的酒水,缓缓抬起手臂,仰头喝下。

酒杯触及嘴唇的一刹那,柳芯羽的目光中露出一丝兴奋来。温热的酒水顺着喉咙流入,感觉腹中也跟着温热起来。

酒杯搁置的刹那,柳语夕突地柳眉一颤,接着脸色雪白,紧皱的眉头显示她非常痛苦,柳芯羽没有吭声,手中扔握着刚刚喝剩的酒水。

几个呼吸的功夫后,柳语夕双目一闭,无声无息地倒在了杯盘横列的桌面上。

柳芯羽坐在旁边,看着她痛苦,看着她倒下,自始自终都带着欣然的微笑。当屋中再无声音,她撑着桌面站起来,把手中的婴孩儿衣服随手扔在地上,绣鞋踏过其上,往门口走去。

房门咯吱一声打开,柳芯羽眯了眯眼,看了一眼晴好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觉得天地是如此美好的,就连衣衫单薄的身体也不觉得寒冷了。

不过片刻功夫,柳芯羽便收回了视线,朝着园中一处门廊喊道:“成了…”

紧接着,门廊尽头走出一个花白头发的长者,满是皱褶的脸上浮现几许激动的红晕,这人正是天元太尉仲卿卜。

仲卿卜走进房间,便看到柳语夕扑在桌上,杯盘掉了一地,他苍老的脸上红晕越盛,连出口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文儿,我终于为你报了仇。”

说完这话,仲卿卜有些佝偻的身躯慢慢朝柳语夕走近,把她扑着的身子翻开了瞧了瞧,刚看了一眼,神色便骤然大变,转头看向柳芯羽,“我给你的药,你可有换过。”

柳芯羽此时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身体晃了一晃,扶着门才没有摔到,听到仲卿卜的问话,她勉强摇了摇头,“没有,就是用的你给我的药。”

“她吃下这药多久了?”听她这般说后,仲卿卜脸上的神情反而更加凝重。

“就刚刚吃下,就倒了。”

“不应该这么快啊…”仲卿卜疑虑浮现在脸上,自语道,眼睛逐渐转到柳语夕的脸上,渐渐地,他眉间紧皱成了一个“川”字型。

就在这时,原本闭目装死的柳语夕突然睁开了眼,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子,看着仲卿卜,“的确不该这么快…因为我根本就没喝那药。”

柳芯羽乍见她醒来,先是一惊,随即否定了她的话语,“不可能,我亲手下的药,亲眼看你喝下的。”说完这话后,她身子剧烈地颤了一颤,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遍全身,让她最后的声音几乎无法听清。

柳语夕“呵呵”一笑,“你我虽无姐妹之谊,但好歹从小一起长大,或许我对你的了解比你自己还深,我怎会相信你会真心实意和我化干戈为玉帛?因此,那一杯酒,在送你衣服时,就被我换了过来,若你稍稍有一丝怜悯之心,我或许会阻止你喝下那杯酒,但你呢?仍是迫不及待地把有毒药的酒送入了我手中。”

“不可能,不可能…”柳芯羽的双眼已经变得通红,眼下也出现了一圈乌青,嘴唇渐渐变成了紫色,“你没有动过酒杯,不会,不会…”她径自摇头,似完全不信柳语夕的话语。

的确,在常人看来,她从头到尾就没有机会换过那杯酒,可是她有异能,隔空移物对她而言并不是难事,早在拉着柳芯羽离开座位时就换了两杯酒。送她衣服,也只是想最后给她一次机会,就算她心中恨柳语夕,只要她还有一丝人性,念着柳语夕腹中的小生命,那么今日,她便不会有这般下场。

柳芯羽已经无法站立,浑身起了一层寒霜,覆盖在她脸上,衣衫上,嘴里汩汩地流出一串血珠来,却仍是不相信这个事实,一边摇头,念着“不会不会…”,到后来声音为不可闻,面上覆着的寒霜也越重。这时,她才仿佛弄清楚了,是她自己喝下了那杯毒药,她抬头看到仲卿卜,艰难地爬到他身边,狼狈惨凄地嘶声说:“救我,救我…”

仲卿卜低头看着她,眼中也有几丝同情悲哀,“这毒药和解药本就只制了一份,是你自己说不留余地,把解药扔了,如今又去哪里找解药?”

从小到大,柳芯羽一直都是站在高处的,何时如今日这般,趴在地上苟延馋喘?只能说她多行不义必自毙。眼神瞟到柳芯羽的小腹,就算柳芯羽再怎么狠毒,但她肚中的孩儿却是无辜的,想到此处,她缓缓摸上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她腹中的孩子已经成型,若这时动手说不定还能保住那条小生命,可是柳芯羽从没有想过要给她和她的孩儿留余地。

第六章静湖杀机现(下)

“不会,不会,快让拉卓来救我。”柳芯羽覆满冰霜的脸上满是痛苦。惨声央道。

听到柳芯羽提及拉卓,柳语夕先是一惊,随后便渐渐平静下来,拉卓出现在这里,那么阿琳呢?

拉卓为何会站在柳芯羽一方,欲致她于死地?先不管是什么目的,事实却是摆在她面前的,想到之前的尘枫,再到此时的拉卓,不由得一阵心寒,曾经在苗家寨里,拉卓也算是她的一个朋友,可是他却想杀了她。

仲卿卜转头看了一眼柳语夕,眼中闪过狠辣,沉声朝外喊道:“拉卓,进来吧。”

片刻功夫,拉卓便出现在柳语夕的房中,一年多不见,拉卓脸上早没有了苗家男子热情爽朗的笑容,反而是一脸深沉,仿佛风刀一刀刀地刻上去的。眼神深溺得可怕。

他看着柳语夕的目光,只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情绪没有丝毫波动,但柳语夕却觉得他这样平静下,有着什么波澜在涌动。

“拉…卓,快把解药给我。”柳芯羽凄惨的声音打破屋里的沉静。

拉卓低下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好似看着一只蝇虫,片刻功夫,他转开了头,把视线再次再次投注到柳语夕身上,饶是他目光中没有喜也没有怒,却让柳语夕背脊生了一层细汗。

眼看柳芯羽脸上的寒霜越来越浓密,宛若一个雪人躺在房中,若非她时不时地哼上两声,真以为她已经死了。

见到她垂死挣扎,双手还抚着自己的小腹,柳语夕手掌贴着肚皮,渐渐地,终是动了恻隐之心。柳芯羽狠心杀害她母子,她也不过是让她自食其果,但那孩子没有自主判断的意识,却是无辜的。

想到此处,柳语夕站起身来,不顾房中两道直直射向她的目光,一道虎视眈眈,一道平静而幽深,却同样让她不安。柳语夕径直走到柳芯羽身边。轻轻一带,便扶着她起了身,手掌其实未碰到她的身体,但在另两人眼中却仿佛柳语夕扶着她走一般。

两人不动也不语,眼神却跟着她动。

柳语夕把柳芯羽放到自己的床上,放下两层纱幔,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柳芯羽此时已是进气少出气多,柳语夕催动一束彩光笼罩在柳芯羽的肚皮上,闭了眼仔细感觉。

片刻后,她轻吐了一口气,孩子还安好。她轻轻勾下头,在柳芯羽耳边说道:“你对我做的一切,如今也算是自食其果,但孩子无辜,你放心,我会好好抚养他长大。”

柳芯羽已没有力气来回答她,只半睁着眼皮看着她,眼中有些水雾蒸腾。

手中的彩芒浓烈了几分,柳芯羽突然一阵尖叫,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发出的。柳芯羽的时间已经不多,柳语夕害怕孩子会胎死腹中。所以逼出彩芒催逼她生产。

伴着柳芯羽的这一声尖叫,孩子的半个身子已经钻出了母体,柳语夕转头看了一眼,见她紧闭着双目,脸上的冰霜几乎覆盖了整片皮肤,但她却仍旧努力地配合柳语夕替她生产。

伴随着孩子“哇哇”的啼哭声,柳芯羽用最后一口气生下了他,却来不及看上一眼,睁着大大的眼睛费力地想看,可是在孩子发声的那一刹那,她已经失去了生机。

孩子的生辰成了她的死忌,柳语夕微叹一声,把血糊糊的孩子从床上抱出来,此时,没条件让她给孩子清洗,她只用一块床单把孩子包裹起来。

随着她挑开床幔,走出来。房间里的两个男人,仍如初时一般看着她。

见他们不说话,柳语夕便开头说道:“仲太尉,你想杀我,是因为你认为仲文是我害死的,对吗?”

提及仲文,仲卿卜有些浑浊的眼中浮上一层悲伤,随即他怒火炙燃,“你这个妖女,你害死了文儿,今日我便让你偿命。”

“仲文虽是因我而死,但害死他的却是凌昊的手下,如果仲太尉杀了我而让真正的凶手逍遥的话。仲文也会死不瞑目的。”

仲卿卜瞪着眼睛,“文儿是你害死的,你休要狡辩。”

见他认定自己是凶手心知自己再说也无法,何况仲卿卜于她根本就无意义,只要她找到尘枫等人,杀了蛇身男,替仲文报仇就好。于是对仲卿卜说道:“不管你相信与否,我说的都是实话,凌昊虽死,蛇身男却还逍遥在外,仲文既因我而死,我一定会替他报仇的。”

仲卿卜此时根本听不进她的话,而柳语夕言尽于此,他信不信也不打紧,只是她至少要向仲文的父亲交代一声,仲文究竟是谁杀的。

对仲卿卜说完,柳语夕又转头看向拉卓,面色有些沉凝,“拉卓,可是阿琳出了什么事?”定然是阿琳出了事,否则拉卓不会变成这样。

刚刚除了替柳芯羽接生,她还一面思考,拉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仿佛变了一个人,想来想去,线头也唯有阿琳一个。

拉卓沉着目看着她,在她提及阿琳时,他沉沉的眸子才稍稍波动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片黑暗掩盖,“阿琳死了。”

他的回答很简短,却让柳语夕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消息,“怎么会?楼言初不是派人送了冰山雪莲去的吗?”

“冰山雪莲?”拉卓冷哼一声,“就算救得了命,心被伤得千疮百孔。又有谁救得了?”

“若不是你们,阿琳不会死,苗家寨的族人不会死,这一切全都是你们惹来的。”拉卓的声音很平缓,但说出的话却却饱含着无限的恨意。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苗家寨的族人死了?”

拉卓哼笑,冷眼看她,“在楼言初送来冰山雪莲第二日,阿琳醒了过来,我们全家人都很欢喜,哪知过了几日,阿琳却从千仞崖跳了下去,我绕到山崖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阿琳的尸身,当我背负着她回寨时,只看到一片被火烧成土灰的苗家寨。”拉卓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木罐,随即拔开塞子,“若不是你们,我的家人,我的族人都不会死,既然他们都死了,你也一起去吧。”

眼前闪电般飞过一条金黄的虫子,意念瞬间而动,那虫子速度虽快,柳语夕的目力却是极佳,在虫子飞出木罐时,便逼出彩芒,用意念操控挡住了那虫子的攻击。

拉卓眸色微微变了变,在他们眼中,那虫子只是凭空停在了空中,拉卓又催动虫子,可那虫子却仍是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笛声,轻扬而婉转,仔细听着,便放入沉入了一个绝美的幻境中,柳语夕心下一凛,被这笛声一搅。她已无法用意念操控彩芒抵抗,心念迅转,她突地拔地而起,如一阵轻烟消失在房中,但这是白天,她不能飞得太高,只能偶尔越过障碍物朝远处逃去,奈何拉卓的轻功也是不弱的,两人一追一逃,始终没有拉开距离。

而柳语夕手中又有个负担,逃得过快,孩子受不了那风力,便会“哇哇”大哭,柳语夕一面控制速度,一面哄着怀中的宝宝,以免他惊动到其他人。

冷宫之后的城墙守卫比较松散,柳语夕轻松飞过,并无人发现,随即往荒山里跑去,这时没了羁绊,柳语夕已是腾飞而起,根本无需理会后面拉卓的追踪。但老天老是逗弄她,每当她逃过拉卓追捕的范围时,前面便出现悬崖,或是死壁,以致,拉卓总是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

幸好让她发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然后用洞口的杂草掩得实实的,稍稍松了一口气,坐下来略歇息片刻。

一直安静听话的腹中宝宝突然动了动,柳语夕低头看着自己的肚皮,微微一笑,一手抚着腹部,一手却抱着另一个孩子,她这时方才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孩子,是个男孩儿,长得皱皱巴巴的,脸上的血迹都还没清理干净,此时竟是闭着眼睛捏着小拳头,睡得憨憨的。

肚上顶着一个球,怀中抱着一个娃,灵力也仿佛失了控制,如果此时有什么危险,那真是无计可施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往山洞里挪了挪,挪了约五米,此时光线比外面暗了不少,适应了洞子里的黑暗,她才发现,这洞子似乎很深,不像是偶然出现的山洞,倒像是个通道。

通到什么地方?柳语夕一面想着,一面抱着孩子不由自主地往山洞里走去。无论通往什么地方,总比留在这里被拉卓杀了的强,想到这里,便不再停留,健步如飞,往洞子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越觉得阴暗潮湿,虽然她视力在这黑暗里不受任何影响,但却不由自主地后背发凉,时不时地前后左右看上一阵,安静的通道里,就只有她轻而缓的脚步声。

走了约一刻钟,安静的山洞里突然响起一些细微的声响,柳语夕尖起耳朵去仔细分辨,才发现是有人在说话,朝着那声音迈进,声音就越清晰。

第七章生死悬一线(上)

“楼公子,你的伤势并无大碍。再休养半月,就能痊愈了。”女子嗓子温柔婉转,带着丝丝关心。

乍听到“楼公子”三字,柳语夕既惊且喜,待要加快速度朝那声音走近时,又听楼言初的声音响起,“戚小姐的救命之恩,言初无以为报。”他的声音一如山崖下那段日子里的温柔动听。

原本加快的脚步不知不觉地缓了下来,她一手抱着柳芯羽的孩子,一手还得托着自己的小腹,看上去颇辛苦的样子,透过石洞上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眼,能清楚看到洞子里的情形。

从柳语夕所在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楼言初的背影,以及戚妙吟含情脉脉的脸容。

洞里两人一时沉静下来,柳语夕抚在小腹上的手却不自觉地紧了紧,透过洞眼看去,戚妙吟缓缓地抬起来头来,堪比月光之皎的一张脸浮上几分红晕,樱红的唇轻启,“言初。我的心你是知道的,从天元到苏什,我一路追随着你,我不管你是想称霸天下还是闲散度日,妙吟都会跟随在你身边的。”

说到这里,戚妙吟已经轻轻靠在楼言初的右肩上,露出半个脸在外面。从柳语夕这里看去,那张倾城之色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柳语夕后退了一步,洞中的人已经无法看清全貌,唯有两个靠在一起的身子始终留在洞眼里。

这是怎么回事?柳语夕有些恍惚地别开头,那雪白的衣衫,清癯的背影,温柔的嗓音,无一不是她思念百回的那人。原本应在边疆的他竟然出现在这个荒山小洞里,和戚妙吟…

柳语夕不停地退,直到后背触及冰凉的山壁,她才恍然回神,未再朝那洞眼里看向一眼,转身朝原路返回。

戚妙吟倚着他不壮硕却稳固如巍峨高山的肩膀,此时此刻她已经忘记了初始的目的,在她瞅见那特意凿出的洞子里,淡紫的衣衫消失无踪,她也仿佛被抽走了意识,只期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她噙着笑容的嘴角越拉越高。

楼言初不动不语地勾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子,眼中有一丝冰冷一闪而过,随即他轻声笑道:“戚小姐这番话。恕言初无法明白。”他的声音和他的笑容同样温柔得恰如三月春风,但怀中女子却感到从心尖上冒出一股寒气。

作为一个女子,她此番表白已经鼓足了全部的勇气,他却一句不明白,挡去了她所有的梦想。难道他的心中真的只有一个柳语夕,任是谁都无法装下了吗?戚妙吟压下心中的嫉和恨,缓缓抬起头来,美艳绝伦的脸上带着几分温婉的笑意,“妙吟只愿跟在公子身边,不会让语夕难处的。”

原本他还想再继续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但是戚妙吟竟说出这番话来,他虽擅于掩饰,但此时他却不愿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眼眸微微一转,眼神落到刚刚那碗汤药上,似叹息一般,“你何苦呢?就算语夕同意,我也不会同意。”

听到这话,戚妙吟完美的表情稍稍有了一丝碎裂,“为什么?”

楼言初端起桌上的药碗,“戚小姐。非得在下说明白吗?这一番的部署,戚小姐可谓用心良苦,只是不知道,这样做,对戚小姐有何好处?”

戚妙吟的脸上瞬间惨白,但她心思机敏沉着,比之常人要略胜几分,稍稍定了定神后,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言初,你这是什么意思?”

“或许他们忘了告诉你,我是一个药人,这世上没有什么毒能够毒到我。”他的声音依旧平缓,却让戚妙吟保持完美的脸上瞬间破裂,“这么说,你…你都听到了?”

这一路上,她以为他昏迷不醒,为了方便照料,连属下汇报情况都没有避开他,却没想,他根本就没有晕厥,想到这里,她脚下一软,后退了一步才站稳,如果他听到了,他会责怪她吗?

“你恨我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脸色已经惨白一片。楼言初出现在这里,原本就是她和尘枫设计的,她却充当了他的救命恩人。

楼言初摇了摇头。“我不恨你,”听到这句话,戚妙吟死败的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带着期盼的光芒看着他。

“你与我本不相关,无需我浪费精力来记恨你。”若是刚刚那句“不恨你”把她从死幽之地带到了阳光之处,那么这一句话便深深把她的最后一丝希望剥夺,直接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戚妙吟脸上露出一份惨然的笑容,“我真的这般不堪?连记恨都舍不得分我一点?”

楼言初微抬着眼眸看了她一眼,“我出现在这里,并非是你做的,你不过是做了他人的棋子,因此我并不恨你,但从天元开始,你对语夕所做的一切,我全部都知晓,我却没有那个气量容忍你再伤害她。”

她做了这么多事,只不过是想让这个男人喜欢上她,可是结果呢?他说他不为自己的事恨她,却因为一个女子,而无法再容下她。他是否再也不会再看自己一眼了?

“若是我再伤了她,你会杀我吗?”带着最后一分希望,她脸上挂着三分玩笑的笑容对他说道。

他转过头,看着她的脸。眼中深黑一片,良久后,他吐出了一个字,“会。”

好,很好,戚妙吟大笑起来,可是今日,她仍是伤了他最爱的人,这伤却是伤在心口,最不易恢复的。他不是全知道吗?那么今日,他是否也知道这山壁之中有个洞眼。她最爱的人看到他和另一个女子在山洞里幽会,而她则怀着六月身孕被人追杀。

真是妙啊!戚妙吟笑完,转过头,慢慢向外踱去,一边走一边说:“我记住你的回答了。”

柳语夕恍惚间不知走了多久,脑中始终浮现着楼言初和戚妙吟的身影,还有一些自然延续的情景。她甩了甩头,随即停了下来,不能就这样离开,她要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她不问,她腹中的孩儿也有权利知道。

如今的她,已不是以前的那个柳语夕了,遇到问题,不能一径地逃避,要鼓起勇气面对,就算是真的又如何?不过又恢复到她一人的状态而已,何况她腹中有了一个小人,是她这世上最亲最亲的人。

想到此处,她嘴角扬起了笑容,没错,她要去问一问楼言初,刚刚看到的是怎么回事!

她正欲转身,前方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以为是拉卓找了进来,可仔细一看,却不是拉卓,而是尘枫。

原以为再见到尘枫,她会愤怒,甚至还会有些其他过激的反应,但是此时,她却格外的平静,直直地看着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只露出一张脸来的尘枫。

两人对峙着,尘枫从见到柳语夕,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有消失过,那夭邪的笑容不停在她面前闪现。她只是盯着,却不发一语。

过了良久,尘枫才吐出几个字来,“你都知道了?”

柳语夕仍是没有半分表情,只是下意识地把怀中的孩子搂紧了几分。

尘枫裹着黑色斗篷,踱着步子慢慢朝她靠近,待走得只有一丈远时,仍没有停下的趋势,柳语夕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见她如此,尘枫深沉的眼中仿佛染上几分墨色,仿佛翻卷的风云,“你怕我?”

柳语夕突然停下脚步,脸上带着几分讥诮的笑容,“是,我怕你,你三番四次地想杀我,难道我还要笑脸相迎你?”

听到柳语夕这话,尘枫终于停下了脚步,扫了一眼她高隆的腹部和怀中的婴儿,“孩子是楼言初的?”

柳语夕没有回答,尘枫却突然笑了,他盯着柳语夕的小腹喃喃说道:“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他出生。”

他的声音不太大,但在安静的山洞里却有些响亮,传入柳语夕耳中,先是因为他的语调有些苍凉而生出一丝悲凄的感觉,但随即便被她压制在心底,“你说什么?”

“没什么。”不过片刻,尘枫的脆弱和凄伤便掩埋起来。

柳语夕没有深思,眸中渐渐地转为凝重,“你是来杀我的吗?”

他的眼神瞬间有些不明情绪闪过,片刻之后,他笑道:“没错。”

“那好,如果我死了,能否请你不要伤害这个孩子?”柳语夕很平静很平静地问道。她知道尘枫的目的是杀了她,她虽然不会坐以待毙,但却不保证一定能胜过尘枫,若真是被他打死,能救下一条命总是好的。

她抚着高高隆起的小腹,暗道:“孩子,是娘不好,你还没见过这个世界,就快和娘一起去了。”虽然她万分不愿,但腹中的孩子的命却是与她系在同一条线上的,就算她想保住他,尘枫也不会放过她。

而她想亲口问问楼言初也怕是不能够了。

就在此时,尘枫原本含笑的脸上骤然扭曲起来,仿佛极为痛苦,他勾下身子,一边捶自己的胸膛,一边“呼呼喝喝”地狂叫。

第八章生死悬一线(中)

怀中的熟睡的婴儿被这声音吵醒。随即爆发出一阵响亮而揪心的哭声,在山洞里来回荡漾。

两人发出的声音截然不同,却一高一低地在山洞里相偕回响。

柳语夕见尘枫发狂,顾不得哄怀中婴儿,只抱着他转身快速往山洞里跑,尚未跑到五丈远,尘枫的身子瞬间出现,挡住她的去路。

“你想逃到哪儿去?”尘枫的眼睛里再见不到一丝白色的眼仁,全部变成墨色的漆黑,看上去阴森可怖。

柳语夕正要再转身往山洞外跑,却见尘枫的双眼又渐渐地回复一丝明亮的神采,越来越清明,可是脸上的的痛苦神色却没有减弱一两分,他径自抱着头,想强迫自己冷静一般,“不,不,不要…”

这时,柳语夕反而止住了脚步,看尘枫的样子,仿佛被什么控制住了。在艰难地挣扎。

“尘枫,你没事吧?”饶是尘枫想杀她,可见到他这样痛苦,却还是狠不下心。

尘枫猛地摆了摆手,“你,你快走…”

这话才刚说完,他恢复清亮的眼睛又再次被墨色覆盖,“走,往哪里走?她必须得死…”他嘴角噙着一抹血腥嗜血的狠毒笑意,看上去竟如一头妖兽,声音也低沉暗哑如被砂轮碾过。

柳语夕转身而逃,却感觉一阵强大的吸力覆在自己的背上,所有的行动力都被控制,竟一点点地往后退去。颈上一痛,已是被尘枫牢牢捏住脖子,只需稍一用力,她就一命呜呼,可是这时,颈上的力道又突然松开,身后“砰”地一声,尘枫摔在地上,抱着头,不停捶打自己,撕拉衣衫,俊朗的五官已经扭曲狰狞得无法分辨。

“不,不能…”他反复念着不能,仿佛在和另一个他打架。但另一个他似乎太强了,他似乎渐渐地承受不住。

想到此处,柳语夕突然尝试着从体内逼出一道彩芒,所幸,成功了,她急急地把彩芒送入尘枫身体里,却听尘枫一声惨叫,接着那疯狂的自虐行动缓和下来。

柳语夕这才看清,被他自己抓破的衣衫里,原本细腻健康的皮肤竟仿佛是六十岁老者的皮肤,怎会这样?

就在柳语夕欲再扯开他衣衫仔细看看时,尘枫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墨色的妖异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继而脸上渐渐浮上一个夭邪的笑容,“他就快死了,你也很快会去陪他。”说罢,他扬手轻抬,柳语夕便如一张纸鸢轻飘飘的飞离出去,眼看就要重重撞在山壁上,她心念微动,淡淡的彩芒护着她轻轻落了地。

此时。尘枫也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你以为用你的灵力可以杀了我?真是天真,你这样做,不过加速他的死亡。”他的声音与尘枫不同,低沉暗哑,阴沉森冷,让人听着便会遍体生凉。

原本止了哭声的孩子,此时又再次张口欲哭,柳语夕却抢先一步,用意念操控彩芒,让他渐渐入了睡。

“没想到,你的灵力恢复了不少,看来必须得快些消灭你才行,”说话间,一束紫电迅速朝柳语夕所在的位置射来,她慌忙闪过,手臂却不及,那紫电擦过,仿佛生生地用刀子在她身上挖了一坨肉下来。

痛意传遍全身,柳语夕撑着墙壁,看向尘枫,“你究竟是谁?我与你究竟有何冤仇?”

至此刻,她才方知,尘枫未必是真正想杀害她的那人,经过这么多的事情,她的眼光的心思已与之前有太多的不同,尘枫身体里有两个人,这个想法虽然荒谬,但她却深信不疑。

“你与我有何仇怨?呵呵。哈哈…”尘枫沙哑的嗓音大笑起来犹豫老鸦呱叫,“我被封印一千多年,正是你们赐予的,你说你和我有何仇怨?”

这是的尘枫仿佛不那么急于杀了柳语夕,反而在洞子里踱着步子,缓缓说道:“若非我有法宝在手,此生此世便用在那九幽之地用受鞭笞之苦,幸而这法宝存了我的一魂,在一千多年后,因为偶然机会,这身体的主人放出了我的魂魄。你说,这千年的仇怨,我该不该好好算一算,如此,我却觉得这般杀了你,倒是不太痛快。”

柳语夕顾不得其他,先是问道:“你把尘枫怎么样了?”

尘枫“嗤”地一笑,“他在七岁时就把灵魂交给了我,注定是活不过二十五岁的,如今本来还有两年,可他擅自改变我的计划,原本三处封印,只解了两处。于我而言,也不过多费了些气力,终有一日,第三处封印我会自行解开。可是他,却不得不死了。”

原来尘枫让她解开封印是这人主使的,虽然尘枫利用了她,但在他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却可以谅解的。

“对了,魔君大人可安好?我可是格外地想念他,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回报你们,才来消我心头之恨。”说着眼光停留在柳语夕的肚子上,接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妖冶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