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语夕下意识地抚着小腹往后退,魔君大人?这称呼很是熟悉,在脑中迅速搜寻,登时,她想起了,在尘枫给她看过的幻灭镜中,风延似乎被豺眦称为魔君大人,想到此处,柳语夕仰头看向尘枫,“你是豺眦?”

豺眦张口一笑,“不错,就是我,我回来找你们报仇来了。”语气有些邪狞。

就在这时,他原本墨色的眼睛有些波动,随即伸出一只手朝自己胸口捶去,瞬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眼中的墨色尽数退去,尘枫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染上淡淡的乌紫,声音不稳而急促地说道:“快刺我胸口,”说话的间隙,他眼中的墨色又逐渐浮上,“快,再不刺就来不及了。”

柳语夕站在原地看着尘枫,手足有些无措,她无法弄清楚事情的因由,她如何下得去手?

尘枫见她不动,唯有不停地用手捶胸,口中喷出的鲜血染满了衣衫,“封印还有一处未解,如果你杀了我,他就会元气大伤,暂时无法再出现。”

第九章生死悬一线(下)

豺眦此番回来,除了找自己肯定还会去找炎逸。她尚有些自保的能力,可是风延转世的炎逸却没有半分抵抗豺眦的能力。听尘枫让她杀了他,他如何下得了手?可是不杀,待豺眦法力恢复,不仅是她,炎逸也会死。究竟该如何做?

见柳语夕呆愣不语,勉力支撑的尘枫抽出柳语夕腰间悬挂的匕首往自己胸口刺去。

这匕首原是她逃离皇宫之时,随手拿来防身的,此时却被尘枫抢过,眼看,那锋刃就快刺入他的心口。柳语夕下意识地伸手去握匕首的尖端,但终是晚了一步。

她手掌一阵刺痛,却无法阻止匕首刺入他的身体里,震惊地抬眼看他,却见他眼中的墨色逐渐散去,苍白着一张脸,他想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可是却力不从心,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他很平静地说道:“我要死了…”

柳语夕伸手去捂他胸口流出的鲜血,一边摇头一边道:“不会。不会…”

“别慌…死对我而言并不可怕,我从七岁就知道什么时候会死,这些年,我活着跟死了也无甚差别,”他缓缓滑坐在地上,喘了两口气,才抬起眼认真地看着柳语夕,“你这一生所经历的苦难,几乎都是我所赐,你怪我吗?”

他的确给她带来了很多的痛苦,但此时面对垂死的他,她却没有半分恨意,究其缘由,也只能怨一声天命如此,他并非存心来害她,而是受到豺眦的胁迫而不得不为此。何况他的命运比起自己来也未必好得了多少,让她如何去恨一个在孩童时期便知道自己的死期,绝望而痛苦的人?

柳语夕摇了摇头,尘枫脸上的神情却骤然变了变,但片刻后,他脸上又恢复成刚才的模样,“谢谢你…”

此时的他去除了邪恶的面具,表情很轻很淡,语调也很轻很缓,吐出的三个字是以前的他绝对不会说出的,可是如此,却让柳语夕生出一阵苍凉感。

柳语夕没有回答他。脸上却止不住地露出几丝哀伤的神色来。尘枫捂着自己的胸口,缓缓把视线投注到她胸前抱着的孩子和高隆的腹部上,有些费力地开玩笑道:“我不过才大半年没见你,你就快有两个娃了?”

她知道尘枫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可是他胸口汹涌流出捂都捂不住的鲜红,让她如何笑得出来?

“这孩子是我姐姐的。”柳语夕沉重地回答道。

尘枫点了点头,看向她的小腹,“腹中的孩子是楼言初的骨肉?”

柳语夕点了点头,尘枫的嘴唇已经失去了颜色,脸上渐渐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我骗了你…”

“什么?”就在这时,尘枫眼中消退的墨色竟又开始攀爬上他的眼球,在柳语夕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尘枫突然伸出一只手,把她从地面上提了起来,声音再次变得沙哑粗粝,“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了,真是天真。”

柳语夕不敢再逼出采芒去攻击尘枫,因为豺眦说过,这样只会加速他的死亡,可是豺眦的手劲奇大无穷。掐在她颈间的手仿佛随时能折断她细弱的脖子。

无法之下,柳语夕为了自保,用了一小束光芒击打在豺眦的手臂上,豺眦吃痛的松开手,这时,他突然“砰”地一声倒在地上,他胸口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整片衣襟。

柳语夕看着尘枫痛苦闭目的表情,却不敢轻易上前,害怕他仍是豺眦,为了自保而不得不伤害他,只能远远地唤上两声,“尘枫,尘枫…”

听到声音,尘枫闭合的眼皮动了动,睫毛一颤一颤地张开眼睛来,眼见他眼中墨色不见,柳语夕才松了口气,快速跑到他身边,尘枫仰躺在地上,双目已经有些翻动的迹象,柳语夕忍住心中的哀恸,只默默地在他旁边。

“语夕…”他轻声唤了一声,缓慢地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我骗了你,炎逸不是风延的转世,楼言初才是。”

听到这句话后,柳语夕脸上的神情只稍稍滞了滞,便再看不出其他神色。

但尘枫此时已经没有多余力气来审视了。他伸出手臂,被柳语夕牢牢握住,他急速上翻眼皮,大口喘着气,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话,“语夕,你是我这短暂一生中唯一的光亮。”话音落下,他的手臂也跟着垂下。

柳语夕对他的了解并不多,甚至两人从没有倾心交谈过,一直处于利用与被利用的身份,但是思及他的这一生,柳语夕也不由滑下了几滴泪水,是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一个七岁的男孩儿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他分明是苏什皇帝的亲身儿子,却只是被当做养子,他的童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垂手替他阖上眼帘,这一切都将是个谜,随着他的死而被掩埋。

她坐在尘枫的尸身旁,一时竟觉得这世间的事情竟是如此的荒谬。真真假假已是无人能分清,而她和风延,兜兜转转,最终仍是结合在一起。还孕育了一个孩子。

她抚上自己的肚皮,可是却无半分笑意,如今的形势,她究竟要怎么做,豺眦将醒,言初…对,言初还在洞子里,之前的误会早已抛开,如今的形势下,能保住几人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待消灭了豺眦。再看天意吧。

想到此处,柳语夕欲站起身来,一直安静乖顺躺在她腹中的孩子却突然重重地踢了她一下,痛楚蔓延开来,让她一时无法动弹,却在这时,尘枫的尸身突然变作一团光亮急速朝山洞里飞去。

柳语夕心下一急,顾不得疼痛,一手抱着柳芯羽的孩子,一手扶着墙壁站起来,刚站稳,便听到缓慢的脚步声缓缓靠近,柳语夕此时痛得额头冒汗,手脚无力,根本无法宁静心神来抵御外来的威胁。

下意识地慢慢朝里面挪动,却听一声熟悉的唤声,“丫头,你怎么在这里?”

青鸾几步上前,扶着她站好,待看清楚她如今的模样,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皱,“这,这…”话还没问出口,柳语夕脚下一滑,就要摔倒,青鸾赶紧伸手扶稳她,然后从她怀里接过孩子,“丫头,你怎么了?”

“我…我有些不舒服,你快…”柳语夕大口喘了一会儿气,“你快,进去告诉言初,让他…让他快离开。”

楼言初根本不知道自己前世今生的事情,如今豺眦欲找他报仇,他如何能抵御?唯有让他快逃,待她恢复一阵就去追赶他。

青鸾却不肯离开,柳语夕没法。只有狠声说道:“青鸾,你快去,否则,我这一生都不会安生。”

听到她这话,青鸾的脸色白了一白,瞬间想起被她视作亲妹妹的月儿是他间接害死的,原本见她之前,他还在犹豫要怎么面对她,可是他追寻一人到此之时,便见到她的痛苦模样,什么都来不及思索便来到了她面前。

听她如此说了,虽然他不愿抛下她去找楼言初,可是由于之前的愧疚,他不得不去。于是他扶着柳语夕坐在地上,又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搭在她身上,“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柳语夕点了点头,青鸾如一阵风般,瞬间消失无踪。

空寂黑暗的洞子里便只剩下她一人,腹中不时地窜出一阵绞痛,她一面担心是不是孩子出了什么问题,一面又要担心言初那里是否有什么变故。

这痛来得奇怪而猛烈,她的法力消失得一丝不剩,只能坐在地上,咬牙苦撑,只希望青鸾和楼言初能安全离开。

她闭着双眼,头上的汗珠没有停歇,顺着她苍白的脸滑下,浸湿了她的衣襟。

“蹬蹬蹬…”山洞里再次响起脚步声,柳语夕第一个反应便是,是否拉卓找到了山洞?想要积攒一些力气对付他,可是她连挣眼的力气都那般微弱,更何况奋力相斗了。今日难道真的难逃一死了?

想到此处,她反而平静下来,安静地等待脚步声慢慢靠近。直到那人走到她身边,没了声息,她才鼓着一丝气力睁开眼睛,却对上一双隐含狂怒的眼睛。

炎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滑过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眼中积聚焚烧一切的疯狂,他骤然蹲下身来,猛地握住她的肩头,狂吼道:“这孩子是谁的?”

腹中绞痛,肩膀剧痛,她的精力眼看就要被消耗殆尽,已是没有力气来回答他。炎逸却止不住自己的怒气,“跟我走…”说罢就拉她起身。

此时的炎逸并未发觉她有何异样,柳语夕被他一拉一扯,肚子里仿佛被一排细刀碾过,尖利的痛楚,让她恢复了些意识,脚下却不稳,直直向前倒去。

饶是炎逸怒火中烧,却也无法见着她就此摔在地上,仍是心软地懒腰抱起了她。

经此一回剧痛过后,疼痛稍稍平息了一些,虽然仍是一阵一阵如抽搐般的疼痛袭来,但好歹没有刚才那般剧烈,恢复了些力气,勉力能站稳了,她试图挣开炎逸的双手往山洞里走去。

第十章混沌中产子(上)

可是炎逸的双手如铁钳一般牢固。柳语夕转过头对上炎逸的眼睛,用微弱的嗓音说道:“炎逸,放我离开,我有要事。”

炎逸嘴唇缓缓朝两边拉开,脸上妖娆的雾气弥漫开来,“要事?你就这么急着去找楼言初?”

柳语夕此番正焦虑不安,又饱受疼痛折磨,此时根本无人去应付他,兴许是有些急了,出口的声音也有些冰冷,“放开…”

见她如此疾言厉色,炎逸心中一痛,扭过她的脸,逼她看向自己,“你就这么不待见我?连这片刻的功夫都不愿给我?”

“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言初和青鸾有危险,你快放开我。”

“言初?”炎逸嘴角拉开一丝幅度,原来是一个完美的笑容,可是被他做出来,看上去却感觉不到丝毫笑意,他猛地把柳语夕拉入自己的怀里。沉声说道:“我不会让你去的,跟我走。”

说罢,就把柳语夕横腰抱了起来,柳语夕挣扎不脱,双手被他钳得死死的,完全不能动弹,她心下大急,张口便向炎逸的手臂咬去,这是她使足了力气咬的,果然,炎逸手臂吃痛,差点就要把她摔在地上。

柳语夕趁他手臂微松,便自行脱离他的怀抱,刚跑了两步,就被炎逸拉住了手腕,这一次他只是轻轻地拉住了她,声音轻轻地问道:“我真的就这么不如他?你连一个正眼都不愿给我?”

如此看来,今天若不说清楚,炎逸是不会放她离开,想到此,她转过身,尽量简短地说道:“并非你不如谁,但是炎逸,凡事有个轻重之分,你不能在任何情况下都按照自己的心愿来做事情,这样,你只会伤人伤己。你明白了吗?”说完,她轻轻地挥掉他握在自己腕间的手,步伐不稳地朝山洞里走去。

炎逸站在远处,保持着双手欲再抓却没伸出的姿势,双眼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把原本明亮的眼睛掩了起来,直至那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他都没有动一下。

柳语夕伸手抬着自己沉重的肚皮,现在她使不出法力,跟一个普通人无甚区别,甚至还因怀了身孕更弱几分,但她却无法坐视言初受难,哪怕真的逃不过一死,她也想呆在他身边。

待走入山洞时,柳语夕看到一袭白衣的楼言初正与豺眦缠斗在空中,此时的豺眦仍是用的尘枫的身体,只是因为尘枫的死亡把他的本体削弱了很多,因此,就算用法术对付楼言初,也没有占到明显的便宜。

而两人缠斗的旁边,戚妙吟一脸焦灼地望着两人。“尘枫,你答应过我,不伤害他的,你不怕我将你做的事情抖落出来,让三国一起捕杀你吗?”

正酣战的豺眦听到她的声音,缓缓地转过头,一双墨色的眼珠有些妖异地盯着戚妙吟,嘴角缓缓上勾,“你以为你是谁,敢来威胁我?”说罢,一团紫光飞去,戚妙吟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此番如何能躲开,不过刹那功夫,便被那团紫光袭身,整个人“砰”地一声摔倒在墙壁上。

豺眦仿佛只是随手捏死一只苍蝇,完了,他又转过头看着楼言初,“如今,我虽只剩一层法力,杀你们几个却也绰绰有余,”一面说,一面猖狂的大笑,那笑出现在尘枫的脸上,柳语夕却觉得有些苍凉,有些凄怆。

楼言初此时也已经看到了柳语夕,见她挺着高高的肚子,眼中翻卷过无法分辨的情绪,随即轻轻地笑了起来。两人相隔不过三丈远,相望却不语,只这么一个目光,便将所有的误会过往抹掉。

“言初,小心…”柳语夕大叫一声,豺眦趁两人相望的瞬间,正欲偷袭,却被柳语夕察觉到了。

楼言初险险避过一道彩芒,又与豺眦纠缠到了一起。

而戚妙吟撞在山壁上,吐血不止,她仰头看着空中那一身白衣的男子,是她一生求而不得的人,就在刚刚那一瞬,他匆匆投来一个目光,有些哀怜,有些同情,却唯独没有心痛心伤,不过瞬间功夫,他便转过头去,遥遥与那女子相望。

她心痛得无以复加,可是她能如何呢?勾心斗角这么多年,原本只是想得到他的一颗心,做一些事。让他觉得自己配得上他。可是,到头来,他却连多余的眼光都不愿投向她。

想到此处,她惨然的笑了起来,难道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

青鸾抱着柳芯羽的孩子站在一旁,并未上前相助,一则是因为楼言初并没有吃亏,二则却是因为他心中带着淡淡的酸意,不想上前帮忙。此时见柳语夕出现,便挪到她身旁,“你好些没有?”

柳语夕盯着场中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青鸾,你把孩子给我,豺眦此时法力正弱,以你和言初合力,定能杀了他,万不能让他再逃走,待他恢复后,我们都得死。”

青鸾听她说得严重,随即想起自己之前被蒙住心智做的一些事情,想来也定是这豺眦做的,便不再推脱,把孩子交给柳语夕,欲提剑加入战斗。

却在此时,豺眦似乎察觉了他们的动作,大声喊了一句,“快杀了柳语夕。”

青鸾和柳语夕皆是一愣,而楼言初也是瞬间转过头来,却在此时,那豺眦迅速出手,一团紫光实实地击在楼言初的胸前,白色的身影瞬间飘落在地上。

豺眦立即又扑身上前。柳语夕脸色瞬间卡白,大叫一声,以他和青鸾的位置,想救援已然不及,眼睁睁地看着豺眦离言初越来越近,她只能拖着笨重的身体,徒劳地往前跑。

“扑哧”一声,钝器入体,血肉撕裂。戚妙吟喷出一口鲜血,实实地挡住了豺眦的毒手,但是豺眦这一招是下了心要置楼言初于死地,是以,戚妙吟受了这一掌断是活不成了。

此时,青鸾才赶至楼言初身边,柳语夕紧绷的一根筋猛然一松,她从没有那一刻这样感激过戚妙吟,连带着以前对她的恨也渐渐消失。

第十一章混沌中产子(中)

戚妙吟扑在楼言初身前。血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衫。她凄然而笑,绝美的脸上滑下两滴泪水,眼看就快不行了,她张了张口,眼睛紧紧盯着楼言初,仿佛要把他的模样刻在脑海里一般,“言初,如今,你却是一辈子都忘不掉我了。”

伴着她的最后一个尾音,她脸上尤带着笑容,却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楼言初紧皱着眉头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轻轻地叹了口气,视线尚停留在戚妙吟脸侧滑落的泪水之上,突听一阵压抑的闷哼声,心中骤然“突”了一下,抬头向柳语夕看去,心脏瞬间冻结。

此时,豺眦单手反扭柳语夕双手,脸上满是阴翳的笑容。

他早该知道,豺眦在杀了戚妙吟后迅速离开必有目的,却因戚妙吟的死而暂时忽略了这一点。而让语夕被豺眦所擒。

饶是他心间情绪大幅波动,面上却没有表露太多,在豺眦看来,仍旧是往日一般的从容淡然,豺眦突然仰头大笑,“魔君大人不愧是魔君大人,女人和孩子都在我手中,仍是这样平静。”

青鸾见柳语夕被擒,就要冲上去与豺眦拼命,却被楼言初紧紧拉住,青鸾一脸愤怒地回头骂道:“你还是不是男人,丫头怀着你的孩子…”说罢,就欲挥开楼言初飞身上前。

楼言初的眉头轻不可见地皱了皱,却在青鸾不防的情况下,快速制住了青鸾,他转过头,视线滑过柳语夕,眼中有什么东西与以前不同了,以前是幽不见底的深渊,现在却是无法捉摸的浩瀚,但这浩瀚里却有无数星光璀璨,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到豺眦脸上,“豺眦,你的封印之力未除,如今不过只剩下一成的功力,如若你放了语夕,我今日尚且留你一命。”

听到他这话。豺眦眼睛陡然瞪大了几分,而柳语夕也又惊又喜地看向她,“你,忆起了?”

楼言初朝着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柳语夕心中欢喜,也顾不得被豺眦所擒,虽然她的记忆是不完整的,但在幻灭镜中看到的景象,他知道楼言初一定能胜过此时的豺眦。

豺眦却突然冷笑一声,“放了她,做梦。”

楼言初不顾青鸾在一旁叫嚣,径自冷然地盯着豺眦,“这一次,我会让你魂飞魄散。”

豺眦“哈哈”大笑,“那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说话间,虚手一挥,微弱灯光照耀的洞子里突然凭空裂开一道漆黑的口子。

一向冷静自持的楼言初在见到那道黑色的狭缝时,脸色骤变,大呼“语夕”,却已经不及。

柳语夕被豺眦丢进狭缝之时,只来得及把怀中婴儿扔给楼言初。楼言初只托手一送,孩子直直向青鸾飞去。青鸾不能动弹,眼看孩子就要掉在地上,却在孩子触身那一刹那,身体恢复了行动能力,一伸手,牢牢把孩子抱在怀里,却见那狭缝在逐渐缩小。楼言初欲拉柳语夕已然不及,右手捏了个决,一个黑色莲蓬状的幻影极快速地想豺眦笼罩而去,豺眦此时功力本就微弱,又破开空间裂缝,面对魔君十成道行的幻莲,已无从躲避,一面眼觑着楼言初飞入了那空间裂缝,一面实实地受了这一朵幻莲。

狭缝慢慢闭合,豺眦附身的尘枫变成了透明色,脸上还带着几分畅快的笑意。

青鸾接下孩子后,便只见到那狭缝闭合,想随两人进去却是不能了,耳边听着豺眦的大笑,心中越发不安,担心,焦虑,愤怒,青鸾足足转了三圈后,才想起豺眦这个罪魁祸首,提着剑走到他身旁,猛然一剑刺下。却是什么都没刺中,豺眦龇牙裂目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只死死盯着那已然消失的狭缝方向。

四周一片漆黑,什么声音都没有,寂静得让人仿佛置身上古洪荒之中。柳语夕跌落在地,幸好她及时用手掌撑住了地面,才没让腹中胎儿受到影响。她探视了一番体内彩芒,只依稀见到一束束极有规律地绕着成型的胎儿转动,柳语夕想逼出一丝丝来照亮这片漆黑,可仍如刚才一般,不听她的使唤。

柳语夕徒劳地坐在地面,唯有抚着肚中的胎儿尚能让她感觉到一丝丝心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要如何才能出去。

就在这时,原本寂静无声的混沌之中,突然响起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仿佛泰山轰塌一般,足以震惊天地。紧接着地面一片颤抖,原本坚实的地面仿佛突然碎裂成了细小的沙砾,所处之地,竟慢慢塌陷…

柳语夕大惊之下,想要站起来逃跑,可是脚刚触地,那原本还未塌陷的地面却骤然塌陷。地面之下仿佛有无穷吸力,把她往下拉扯。

饶是一向冷静的她,此时也失了方寸,这漆黑无声的空间里,把她心底原本最脆弱最软弱的一部分唤醒过来。谁来救救她?她不要死,她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她还未见过他,她的言初,她的过往,一切都没没来得及说清楚,她不要死…

心底的害怕变作一声声叫喊:“言初。言初…”

可是楼言初却没有出现,失落与害怕攫紧她的心脏,脚下的砂石仿佛沼泽一般,越费力挣扎,那吸力就越强。突然间,她见到前方漆黑之中有一处凸出之物在不停耸动,慢慢朝这边靠来。

那凸起的东西越来越近,原来一座小山丘模样,到了近处,竟如一座巍峨的高山。

柳语夕惊骇地张着嘴,彼时,她脑中已经被混沌淹没,眼里唯有面前这漆黑的,宛如一条巨龙却生着无数爪子的庞然大物。

一双血红的大眼,犹如被烈火灼烧的月亮,高挂在漆黑的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猛然间,他一阵山呼,排山倒海的气流朝她喷来,脚下的吸力也比不上这阵飓风来得强烈,柳语夕被风卷着往后飘去,眼看就要重重摔在地上,后背却触及了一个温软的怀抱。

尚未看清来人,那淡淡萦绕的药香已让她恐惧无措的心渐渐变得安定下来。

却在眨眼功夫间,那庞然大物的触须随身而来,楼言初手腕急挥,险险斩断触须尖端,他则抱着柳语夕急速往后退却。

心底一阵后怕,幸亏他早到了一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那破开的空间是移动的,两人掉落的地方相距颇远,待他赶到之时,恰好接下柳语夕。

那头怪物吃了亏,咆哮一声,地动山摇,挥舞着无数的爪子,向两人快速爬来。

柳语夕窝在楼言初的怀里。看着怪物越来越近,心中越来越紧,颇担忧地问道:“言初,我们怎么办?”

饶是天色黑暗,柳语夕仍是看到楼言初低下头来,朝她安抚一笑。然后退及一处地面未遭破坏的地方把柳语夕轻放在地上,只留下两字,便提剑向那怪物飞去。

“等我”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好听,但是那中间包含的东西却跟以往有些不同了,仿佛沉淀了千万年的深沉,不知为何,看着他微微带笑的脸,她的担忧渐渐被抚平。

楼言初一手提剑,一手捏诀,怪物不敢硬接诀印,匆忙闪躲,奈何那怪物除了爪子无数,触须也多不胜数,楼言初一时之间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

柳语夕心知,楼言初既然能够使出法力,那怪物还能在他手下自如应付,定也不是普通怪兽,否则怎会生存在这黑暗无际,洪荒混沌之中?这怪物定然有些来头。

楼言初专心应付着怪物,柳语夕也专心地盯着一人一兽战斗,丝毫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还有另一头洪荒巨兽在慢慢朝她靠近。

那巨兽毛发遮面,无法看清长相,四只爪子,慢慢地朝她走近,光看体型,颇有些像狮子,却比一般狮子大上无数倍。它体型虽庞大无比,可是踏在地面上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柳语夕只专注地看着那边打斗,哪晓得危险越来越近。

楼言初背对着柳语夕,自也没有发现这头巨兽的存在。

白色的衣衫在黑色的天地间翻飞,再一次堪堪躲过怪物的触须,一手幻化出三个黑莲向怪物击去,怪物只抬了三只爪子,便挡住黑莲的去势,只是那三只爪子瞬间湮灭。

可这点可有可无的伤害对一只浑身上下长了约几千只爪子的怪物来说,简直无关痛痒。

柳语夕的手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甚至比那战斗的双方还要紧张几分。

就在这时,那与楼言初交斗的怪物,突然一阵怒吼,不再理会楼言初,径直朝柳语夕所在的位置快速爬来。

楼言初略一迟滞,转头便看到柳语夕身后那头洪荒巨兽,正撒开蹄子,快速朝柳语夕飞奔,楼言初冒着细汗的脸上渐渐显出惊惧来,再也控制不住心底急剧的颤动,张口大喊,“语夕,快跑。”此时,他欲救援已然不及。

柳语夕第一次见到从容淡然的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尚未转头,如刀刮火炙的沙砾飓风打在她的背上。

第十二章混沌中产子(下)

她后面有什么?一阵强烈的恐惧漫上她心间,极度的危险感迫使她强撑着痛楚的身子想要离开原地,可是她腹中的孩子却在这时跟她作对,剧痛蔓延,她痛呼一声,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离。

接着,后背被一阵巨力拍过,全身的骨架瞬间移了位。猛然向前飞窜出去,她感觉后背一阵湿凉,脑中的意识也在逐渐消退,唯有耳边惊骇心痛的呼声清晰而又深刻地印入了她的心底。

她的意识归于黑暗,与这混沌一般再也辨不出东西。

楼言初赶到的时候只看到她躺在地上,双手护着小腹,而她后背足有一道尺长的口子,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襟,若非怪物及时挡住了巨兽的攻击,此时,她早已做了巨兽的腹中餐。

想到这里,楼言初手臂紧了紧,手掌顺着划开的伤口拂过,那原本流血不止的血口正逐渐地闭合,待她后背的伤口愈合,楼言初才抱起柳语夕,看了一眼斗得黑血漫天飞舞的两头庞然大物,转身朝洪荒尽头走去。

他的记忆和法力都在豺眦击向他那一掌时被唤醒了,原本豺眦也无法再伤害到他,他只是躺在地上,诱骗豺眦近身,给予致命的一击,却没想到戚妙吟会突然出现挡了那一掌,豺眦以为是戚妙吟阻了他击杀自己,却不知戚妙吟却是救了他一命。

但却没想到,那封印尚未全解,法力只余一成的豺眦,竟敢破开空间之门,放出洪荒巨兽,饶是他法力恢复如初,他也无法同时杀死两头这样的巨兽。

在洪荒之中,楼言初抱着柳语夕漫走,柳语夕的气息虽在,可是却如进了深入睡眠,三天三夜,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能用的法子都已经用尽,她仍是这般模样。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这般无能,他唯有盯着她的睡颜,期盼她下一秒清醒过来。

这一守又过了两天,一直没有声响的柳语夕突然张了张嘴,干涩沙哑地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水,水…”

楼言初自有法力护体,不吃不喝倒不觉得渴或累,但柳语夕不同,她没了法力,与一个普通人无异,更何况她怀着孩子又受了一抓之力,此时比之普通人,弱得却不止一两分。

可是这洪荒之中,何来的水?何来的食物?

不过片刻功夫,楼言初便想到了法子,恢复了镇定。

只觉一股腥甜滑入口中,润泽她干涸的唇和喉咙,她止不住地张开嘴想要多吸一些,直到吸得满足,才罢了口,意识又终归无边黑暗。

十日下来,除了无边黑暗便是那唯一的腥甜感觉。十一日上,她骤然感觉一阵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自己身体里滑出,她深藏的意识终于拨开那一层层浓黑的雾气,回到她脑中,当她感觉到嘴里一股腥味儿,还没做出相应的反应,便被身下传来的剧痛夺去了所有的意识。

“啊”尖利的剧痛从身下蔓延到全身,就算昏迷之前那一股巨力也没这时的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她的内脏,第一次亲身感觉了什么是切实的撕心裂肺。

这时,耳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夕儿,孩子就快生出来了,勇敢点,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大汗淋漓的她恍惚地转过头,视线聚集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落在楼言初的脸上。过往的一切如潮水般翻卷而来。

他和她,魔和仙,她受天帝之命去接近他,最终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转世轮回中,他一世一世地伤害她,她黯然魂断,却终逃不了这样的宿命。

再然后,豺眦欲篡夺他魔君的尊位,唤醒了他的记忆,他用魂飞魄散的代价赌一把永生永世,封印了豺眦,她和他也终是结束了几世纠缠的孽缘,可这一世,因豺眦的出世,她和他仍旧这般互不相识,互相猜忌地过了半生,幸而,此时他们终还是在一处的。

这时,一阵阵抽搐的痛感唤回了柳语夕的思绪,她扬起头,握着楼言初的手紧了紧,她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是积攒了力气努力配合着,生下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