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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干净脸,擦了霜,再擦点香粉和胭脂。今天不梳丫鬟髻,哥哥喜欢长发,对着镜子,沐芽把鬓角边的碎发编成小辫子挽在头顶扎成蝴蝶髻,头绳坠着小珠子垂在长发边,左右看看,嗯,温柔多了。好像…也漂亮了一点点。

裙子呢?哥哥喜欢哪种来着?努力想了想,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哥哥喜欢女孩子哪种穿戴,就连长发都是因为她剪了短发被骂才知道的,翻了翻自己的包袱,悄悄笑笑,真是多余去想,就这么几件衣服还都是大体一样的,随便挑一件穿就好了。

打扮齐整,到了吃早饭的时候,可嘴巴上已经擦了胭脂,美//美的,算了,不吃了。

一直在房中坐着,估摸着隆德帝叫他们说话也该叫了,不妨碍正事才好。巳时刚过,沐芽从水芳楼后门出来,绕过延熏山馆,小跑着往如意洲桥上去。

一路往芳园居去,不停地在心里念叨那几句话,滚瓜烂熟的词句怎么越背越绕口?听着特别心虚??心跳得也厉害,明知道结果的事情非要去找骂,三天的反省就反省得这么顽固不化,哥哥会不会真的被她气死啊…

高考都没有这样紧张过。毕竟,高考考砸了还能活,哥哥要是气死了,她就活不了了。

芳园居。

沿湖雕花围墙,不规不矩的小院,方砖小路掩在细竹林间,鸟儿轻啼,清新悦耳。没有如意洲的奇珍花草、山石水桥,单是一处竹,简单,如此清静。

走过竹林小道,见三间阔的正殿,彩绘雕粱、步步锦支摘窗,沐芽正踩着鹅卵小路要往台阶上去,忽地看到竹影下的南窗开着,窗边两人正对座下棋。

黑白玉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交融正是战至酣处。纤纤玉指拈起一子,柳眉微蹙,举棋难定,抬头,正沐在他的目光之中,她莞尔一笑,棋盘上的较量、彼此探寻都在这对视的一瞬间…

沐芽看着看着,心里的紧张一下子就没了。这定格的画面如果落在笔下,该多美…

人有些发愣,这几天纠结得要死,所谓何来呢?方卉?比起庄姑娘,欠缺的岂止是温柔与涵养,方教授比起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来,名门二字实在小了太多。

小蝌蚪钻回蛋壳里也终究不过孵出个小蛤//蟆…

“沐芽?”

沐芽回神,正见刘捻儿一张笑脸迎来,沐芽忙笑笑,“刘公公,您忙着?”

“你来做什么?是给公主殿下传话么?我这就去回禀主子。”

“哦哦,不必不必,我,我是来看王九的。”

“哦?王九调走了,不再伺候主子了。”

沐芽愣了一下,“是么?何时走的?”

“三日前。”

三日前…那不就是那尴尬之夜的第二天?唯一传信联系的人也打发了…

低头往回走,一点的志气从里泄到外,沐芽长长吁了口气,抬起头,太阳总算从云层里露了个头出来,眯起眼,阳光五颜六色…

赶紧回去,两天前师傅给的图还没有画好。

第68章 ,

伺候师傅吃过药,沐芽没有留在水芳楼上读书,把师傅给的图纸收拾了抱在怀中,下楼回到自己的小屋。

太阳一大早就出来晒得刺眼,到了晌午,任是这避暑之地也挡不住火辣辣的热。推开窗,湖面上像丝滑的绸子一*晕开,很绵和的水声,却是感受不到一丝风凉,鼻中的汤药味越发浓重。

直直地看着阳光下晶莹的水面,沐芽一眨不眨。

自从来到承德,师傅就没有出过门。思来想去,就是路上的一场暴雨风侵所致。只是他的人随和,总是微微含笑,若非每天一碗一碗汤药灌下去,几乎察觉不到他的病痛。可这几日,风雨不定,一时热,一时狂风大作、急雨倾盆,终见他脸色苍白、眉头也时不时蹙起,想是这几夜都无法安然入眠。

这一会儿吃了药,终是有些扛不住,破天荒地没有看书,与妻一道歇了晌。

沐芽轻轻叹了口气,这种病连锻炼身体增强体质都不能够,他像天边一朵清淡的云,不能自主,随风漂移,让人总担心哪时哪刻,风把他飘散,就再也不见。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更何况,是这样一个隐忍、睿智,风华佼佼之人。

越近,越心疼,沐芽很想早点搬走,远离师傅的痛。有时好奇三公主是怎样熬过,那美丽的眼睛里分明只有他,他安静,她亦安之若素,仿佛痛不及身。只是偶尔眼帘轻垂,转眸含愁,那瞬间一刻,与温柔的碧苓姐姐一模一样。

神灵、佛祖、上帝,如果真有,求保佑,保佑他们永远不分离…

哥哥说,师傅的病这些年控制得还差强人意,也算在他身体里寻找到一种病态的平衡,只要不打破这个平衡,应该不会危及生命。算是安慰吧…

想起哥哥,湖面上的水光在眼中晃啊晃,沐芽眨了眨,酸酸的有点泪。

四天,五天,六天…

她的反省过期了太久,一个曾经无比严格的标准就此废掉。哥哥没有再来训她,也没有要求她写检查、道歉。沐芽想,也许真的,他根本就没有生气。像师傅说的,对于疯话怎会生气到无语?只是一笑了之,当没发生过。

很多事都像没发生过。

这几天,哥哥来看师傅,在楼上碰到也会跟她打个招呼、问一两句。他的笑容一如从前,只不过当着师傅的面,“芽芽”两个字不能叫就是了。

记得以前哪位哲人说过:逼死疯子的不是嘲笑,是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她疯了。

探出身子,沐芽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热与水腥味灌入,鼻子和眼睛里刺疼的酸涩就这样压了下去。

转回房中,拧了把冷水手巾狠狠地擦了擦脸。坐到桌旁,打开师傅的手卷。

这是很多年前师傅手绘之后刻印下来的一张图纸,听师傅说那个时候叛军与匪患交错,王师深入,彼此交战,没有明显的界限与战场,很难把握。

第一次在图纸上绘出兵力部署与指挥意图,当时为的是给自己一个清晰的思路,却不料从此开始“纸上谈兵”。凡事的起源处总归有很多起稚嫩的探索,沐芽因此很感兴趣,师傅没再多讲什么,只让她自己拿去看。

此时沐芽的图还处于临摹与学习的阶段,可这个图画来画去,沐芽越来越觉得不对,不单是初次绘图的各种缺陷,实际上是各种陷阱与糊涂账。回头赶紧找师傅,支支吾吾地问,“师傅啊,…那场战役,您是…输了吧?”

他笑了,第一次见他的笑那么不自在。原来第一场战役,他输了,输得很惨,很丢人。即便如此,他依然固执地沿用了让他一败涂地的绘图法,直到用得炉火纯青。能有此魄力与神经质的人,唯师傅莫属。

低头,图上又见两个小字:靖越。

沐芽十分眼熟这个名字,这是师傅手下最得力的大将,几次绝地反击的大战役都是他打的先锋。此刻一边画,一边想,原来从第一场战役他就在啊?如果以后有机会倒想见见这个人,这个几次身陷绝境、果断出击,助师傅打下西南王赫赫威名的大将军靖越。

洒了水的石砖地上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沐芽抬头,看着敞开的木门外走进来的这位,磕巴道,“庄,庄姑娘?您这是…”

“嘘,”食指比在唇边,瑾玮示意她悄声。

沐芽忙起身,压了声儿道,“姑娘找我有何吩咐?”

“与我一道骑马去,如何?”

沐芽很惊讶,骑马?与你一道?虽说主子都可支使奴婢,可隔着府门、隔着宫门,庄家大小姐贴身使唤有丫鬟、还有专门的马场陪侍,怎么轮也轮不到她啊?难道…是哥哥让她来的?心里刚刚兴奋了一小下,沐芽就泄了气,怎么可能?哥哥来水芳楼比哪个都便宜,哪里用得求人带话?

“庄姑娘,奴婢理当陪侍姑娘,只是,我不会骑马。”

瑾玮抿嘴儿笑,“不妨事,你不用会。走啊。”

说着拉起她就走,金枝玉叶,如此亲近,沐芽该是受宠若惊,可此刻只惦记着图纸,不知道甩开她是不是犯上的罪过?

“姑娘,我不能去,主子这儿我还有活儿。”

“哦?”瑾玮停了脚步,认真地看着沐芽,“怎么?公主有活儿给你?急么?”

“倒不急,不过…”

“不急的话我去和公主说。”

瑾玮说着放开她的手就往外去,想着刚刚歇下的师傅,沐芽忙拉了,“不妨事,不是什么当紧的活儿。奴婢这就陪姑娘去,公主该不会怪罪。”

瑾玮这才乐了,牵了沐芽的手就走。

她的手细嫩光滑,纤纤如玉,沐芽很小心地把手上几处未好的裂口挪开,以免那上面的粗糙硌了她。前面的人儿一身粉嫩的薄纱,走起来像踩着云儿飘飘,带着淡淡的胭脂香,她轻盈得似一只欢快的蝶儿,偶尔回头瞧一眼,眼睛里的笑那么甜蜜。

恋爱中的女孩儿大概都是这么美,带着一种特别的光泽,让身边的人都黯然失色。

一直随她走出了如意洲,山林边方有小厮丫鬟牵了她的小玉马在候着,瑾玮接过缰绳吩咐了一声,“你们都回去吧。”

沐芽吓了一跳,都回去?大小姐一个人骑马,还带了她这么一个连牵马都不会的人,这要有点事可怎么好?

“庄姑娘,我…”

“悄声儿,”不待沐芽说完,瑾玮便忙给她识眼色,“人多了就不便宜了。”

神神秘秘的眼神,脸庞兴奋得红扑扑的,像个压不住心事的孩子。沐芽不好驳,只得随着她的兴致走。

这一片山林外就是辽阔的平原草场,两人牵着马刚进了林子不一会儿,沐芽就看到了那个神秘的因由。

一身雪白的薄绸袍,丝一样顺滑,随着他百无聊赖地在浓绿的树丛间走来跳去,十分显眼。一眼看到她们,英俊的笑容立刻绽开,大步迎了过来。

“怎的这半日!”等得好是心焦,见了人,奕枫这心里竟是更耐不得,不由得就劈头盖脸地埋怨。

“哼!”瑾玮撅了嘴,“走过去的呗,难不成要飞么?”

哪里还顾得什么奚落,他只管看着眼前人。

几日不见她像是又瘦了,不过在公主驸马身边似是过得安稳,头上不再是丫鬟髻,自己编了小辫子在头顶扎起花样,头绳顺了发丝垂下,像风中带了花瓣的铃铛,俏皮的小模样,没有一颗首饰,却是千金难承。只不过此刻小脸寡落落的,小月牙儿也有些乏,再不见曾经北五所那张扬的小性子。

看着心疼,奕枫一把牵起她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把她扯到了身后,对瑾玮道,“行了,你回去候着吧。”

“不行!我要跟着。”

“你跟着做什么?”奕枫不耐,“往芳园居去,我将才瞧见七哥一个人在亭子里看书,心不在焉的,等你吧?还不快去!”

“呸!”一句话说得瑾玮满面通红,啐道,“最是个不知羞臊的,看我告诉娘娘去!”

奕枫笑,“告诉母妃做什么?去跟你奕桢哥哥告状才是,他最心疼你!”

“表哥!!”

寂静的林子里,兄妹两个斗着人前绝不敢斗的嘴。沐芽在他身后站着有些无聊,手被他攥得好紧,血脉都要不通了,却也没力气跟他挣。随他去吧。

这一场嘴仗,以瑾玮扬起小拳捶了奕枫一通告终。奕枫还是要她走,瑾玮不肯,“不行,若是娘娘知道…”悄悄看了沐芽一眼,抿了抿唇到底把后半句咽了下去,“我跟着吧,又不碍你们的事,否则明儿再不敢让你俩见面了。”

信鸽儿成了个管事儿的,奕枫也是没法子,谁让七哥自那天山上回来就让他自己想法子,说再也不管了。为此,奕枫还跟他嚷嚷起来,可那位哥哥,纯粹一副铁打的心肠,打定了主意,任是你怎么胡搅蛮缠也不行。

奕枫想想瑾玮也是怕惹人言,有她在总归好遮掩。横竖自己带着沐芽骑马远了,她还能追上不成?这便罢了。

扶瑾玮上了马,奕枫拉着沐芽往自己的马去。不过十几步的路,忍不得,低头看着她悄声儿问,“这几日我想你呢,你想我没?”

第69章 ,

十几步的路走得磕磕绊绊,终于站到马前,沐芽这才抬头看他,“往后,莫再问我。”

“嗯?”奕枫愣了一下,“何事啊?”

“问我想不想你。”

一个字一个字,她说得清清楚楚,眸中静静地映着头顶浓绿的树荫,小脸上一点羞涩都不见。

大男人反倒被说得有些脸红,语声都低了许多,“怎的?怕人听见羞么?”

“怕我总也不想你,得罪你。”

噗嗤,奕枫笑了,挠挠头,将才还心疼这小性子不见了,这会子倒放心了,哪里不见?长了刺在这儿等着他呢!“不想就不想。你不想我,我想你,想见你。能让我见么?”

沐芽蹙了蹙眉,想说不能,她现在除了师傅不想让任何人见。可是她凭什么呢?别说主子屈尊到她房里来找她,就是随便吩咐一声她也不敢不去。

“瞧把你委屈的,我那么难看么?”

他有些不满意,低头逼在她眼前,沐芽看着这张无可挑剔的脸,轻轻抿了抿唇,“好看呢。”

“这就是了。”他一挑眉,笑得很纨绔。

“只是,看多了也腻。”

“沐芽!”

她一抿嘴儿,笑了。可是这笑像是很累,寡寡的。奕枫这才敛了笑正经道,“你这是怎的了?有心事?”

转头看,不远处的瑾玮,安静地候着,树林里骑着白马的公主,衣袂飘飘,阳光透下树荫照在她白皙美丽的脸庞,油画一样美。沐芽转回头,轻声道,“…殿下,承德回去后我就离开公主府了。”

“哦?你要往哪儿去?”

“我要开个铺子卖画过日子。”

“何必辛苦?一个女孩儿,公主府也不嫌多养你一个,即便三姐姐不愿,我也能养着你。再说,还有…”

“奕枫。”

听她轻声唤,奕枫怔了一下,轻轻咽了一口,“嗯,”

“…我又做不得什么,怎好白给人养着?自己挣一口,吃一口。自在。你说呢?”

她是树上掉下来的,树上的妖精都古怪。娇娇地养在绣楼上,琴棋书画的优雅娴静她似受不得。第一次,觉得这妖精有点野,奕枫蹙了蹙眉,想说“挣一口吃一口?你是农妇么?抛头露面,女孩儿家的清白何在?”可想起七哥叮嘱的话,莫要再说什么去西北、凭白就要她跟着他的话,奕枫忍了忍道,“…你一个女孩儿家,给人当街作画,恐有腌臜人起坏心!”

“我扮成男人就是了,只在店堂画。”

她打算得如此细致,竟是无甚不妥,奕枫莫名一股火,将才强压下去的不耐终是爆了出来,“不行!扮成男人,人家就当你是男人,市井之徒污言秽语、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凭手艺谋生有何不可?人们大都各扫门前雪,与一个卖画男子有何过不去?真有泼皮上门,伙计挡着门面就是,天子脚下,谁还敢当街抢不成?”

“女孩儿家谋什么生?但有那贫苦人家女孩儿不得已抛头露面做小买卖的,也是跟着爹爹或兄长,哪有自己跑去做掌柜的?再不济也是夫妻店,或是寡妇失业寻吃食的。你又是哪个?这不是纯粹惹事是什么?你若这么着,我还在宫里待得住么?不是得天天往外头跑??”

“这怎么是惹事?”知道这个时空于女人的不容,避开女孩儿模样还要这么一棒子全部打死的逻辑沐芽也是忍不得,“没有父母家人的女孩儿自己不得活么?就该饿死么?”

“哪个不让你活了??”奕枫闻言越气,“哪有女孩儿衣食无忧还总想着往外跑去赚钱?就你矫情,就你忍不得,公主府养你都不行??”

“无功不受禄,人家凭什么养我?”寄人篱下,哪管高墙大院?明晃晃的道理,他竟是不见?

“那我养!”

“非亲非故,谁又要你操心了?”

“我要了你就是了!”

“我告诉你,”沐芽恨道,“往后再不许你说什么要了我!我是物件儿么??”

“那你想怎样??”奕枫猛地提了声音,“总是跟我矫情字眼儿!究竟想让我说什么?!”

狠狠一句砸过来,咬牙难忍。芽看着这张愤怒的脸,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重重一击,刹那之间仿佛又见玉佩粉碎…

她的小脸忽地惨白,唇颤颤地说不出话,奕枫重重喘了口气,去拉她的手,“莫再跟我犟!回去先在公主府里待着,等我…”

“主子!主子!!”

奕枫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林子外头远远奔来的声音。扭头瞧,红脸大汗的徐力跑来,“主子!万岁爷传您往跟前儿说话呢!”

“哦?”奕枫闻言一惊,扭头就走,“快!”

刚走了两步又回头,冲沐芽大声喝道,“就在这儿待着!等我回来!今儿非把话说明白不可!”

徐力牵着马随着他快步离去,沐芽僵在原地,直到叶子缝隙透下火辣辣的日头晒疼了脖颈,才挪了挪脚步,转身,十几步外,马上的人正看着她。

呀,她怎的还在?沐芽蹙了眉,将才两人的争吵她不会没听到,此刻脸上倒似十分平静。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反正发生的一切亦都不能摆在人前…

走过去,沐芽抬头赔笑道,“庄姑娘,我扶您下来?”

“咱们上山。”

“上山??”

沐芽正自惊讶,瑾玮已是驱马往林子深处去。马儿走了几步,瑾玮回头,“沐芽,我使唤不动你么?”

“…哦,不是。”

沐芽赶忙跑了几步跟上去。

午后的林子竟得连鸟儿都似歇了晌,只有马蹄轻轻踩踏树枝的声音;树荫并不密,一时有,一时无,日头晃晃闪闪的。沐芽随在马边,任主子信步往山上走。

“沐芽,”

“是,”

“你儿时常玩儿什么?有何爱物儿么?”

瑾玮很悠闲地聊起了家常,沐芽心头正沉,这一句问过来,想说我小时候常跟哥哥一起玩打仗,最爱他用锡水给我熔的小刀枪。抬头,那美丽温柔的人正看着她,沐芽轻轻咽了一口,“拨浪鼓。”

瑾玮笑了,“我也最喜拨浪鼓。爹爹就着人在外头买了来,鼓面有羊皮、牛皮、蛇皮、还有竹子的、纸的、泥巴的,各式各样;双耳有薏米的、酸枣核的、木珠、瓷珠。我喜欢瓷珠的声儿,脆。”

她娓娓道起了童年,沐芽不知所为何来,安静地听着。

“再后来,都腻了。那一日府里换玻璃灯,我瞧着稀罕,非要个玻璃的。爹爹说,天生之材,各有所用,不可强求。我却不肯,闹着非要。爹爹没法子,就聘了工匠来做了一个给我。做出来啊,别提多好看了。你猜后来怎么着?”

瑾玮俯下身,沐芽蹙了眉,只听她幽幽道,“瓷珠儿一打啊,它碎了。”

沐芽心里咯噔一下,抬头,正碰上她的眼睛,近近的,水眸楚楚,一股势气,凛凛的寒意。

“天生人,各自有命,莫要强争。免得玉碎,瓦也难全。”

“庄姑娘…”

“表哥说你与众不同,果然不同。女孩儿家竟要自谋生路,若果然真心,我敬你这难得的志气;若是别有心思,我劝你早绝此念,免得害人害己。”

“庄姑娘,您这是何意?”

“沐芽,我并无恶意,只把实情与你言讲。他打了你,你与他耍小性儿,一时不再进宫,一时又要出去自谋生路。是想要什么?不管你想要什么,急得他左右乱方寸,总要出宫来找你,你当就能得着么?”

瑾玮说着,压了语声,“且莫说表哥与你暗下往来就是祸端,能悄悄儿相见不与人知晓已是万幸,你却如此张扬!岂不知,自摔了玉佩之后,娘娘整日派人跟着他,我只怕,你还没得着自己想要的,性命已堪忧!”

沐芽轻轻提了口气,“庄姑娘,将才九殿下的话许是让您错会了意思。我怎么活、前路如何,与九殿下并无瓜葛,我什么也不想要他的,更不会拖累他被娘娘责备。”

“好,”她闻言似并不意外,亦并不多争,只道,“我信你。既如此,我助你一条稳妥之路。待我回府,备下盘缠着人送你往苏州去,将你安置在官坊中画绣图。有我庄家在,绝不会有人敢为难你。如此,你既能精进画技,又能自食其力。更能保证,永远不会再有人找到你。你只管清静度日,圆了自己的心思,如何?”

她的声音虽无波澜,却也并无嘲讽苛刻之意,沐芽听着却忽地心酸,被奕枫的言语所激,她已是拗了性子绝不想在这些封建权贵面前折下志气,可一听要把她送到千里之外,又心慌胆怯起来,“多谢庄姑娘,只是…我不想离开京城。”

瑾玮眉心一挣,终见她露了马脚,一切都了然若胸,轻轻吁了口气,“我许是不知你的心意,可我知道表哥的心思。你若一意孤行,他忍不得,定是要常来探望。一旦被人诟病,说他养了私宅,你可知未出宫的皇子在外头养私宅是何等罪过?”

沐芽听得出碍于九皇子的面子,瑾玮的话已是斟酌再三,实则那背后的怒火恐也是压不住。可沐芽此刻却完全没有心思想是否得罪了庄家小姐,只是这一句话让她不得不想,若果然如此,会不会拖累哥哥,以为是他养了私宅?“那…若是一直不来往,待他封王出宫后,偶尔得见该不妨吧?”

“怎能不妨?封王出宫,已是有了王妃。当朝皇子殿下们均是谨言慎行、洁身自好,夫妻相伴,怎会在外头常会旁的女人?”